碧微又道:“三日之后有祭祀大典,帝后二人都会出宫,到时候人多口杂,你吩咐我们的人,按照计划,行刺皇帝。”
闻言,那驾驶着马车的宦官,微微皱眉。
在他们的计划中,行刺是万不得以的一步,不到最后根本不会走这一步险棋。
碧微温和的面庞在这一刻划过一丝狠厉,道:“错过这一次,下次祭祀还得等到一年之后,找不到更好的时机了。”
碧微道:“谢玉升中了山顶露,身子已经衰败下去,命不久矣。如今我们行刺他,只是加快进程罢了。”
宦官道:“那皇后娘娘”
碧微听到他提起秦瑶,微微一愣,面色缓和了稍许。
大概是念在主仆一场,碧微道:“行刺的时候,千万别误伤娘娘。”
这话一落,二人都不再言语,不远处到达了出宫的甬道。
马车驶向甬道,车轮辘辘作响,远处侍卫们正在换班巡逻。
到达朱漆宫门,碧微把腰牌递过去,侍卫看了一眼,认出碧微,笑道:“原来是姑姑您啊,您出宫哪还需要宫牌?”
侍卫挥手,示意门口给这一辆马车放行。
车轮声再次响起,马车驶入昏暗的隧道,眼看就要驶出丹凤门,前方出现光亮,忽然马车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踏踏”整齐的马蹄声踩在御道上,犹如雷霆,气势如催。
碧微心头一震,撩起车帘,往身后看去,只见甬道上,正急速驰来几匹骏马,为首马上坐着的侍卫面色冷峻。呵斥道:“速速拿下那马车上的人!”
“哗”的一声,碧微搁下车帘,双手冰凉,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
趁着最后的时刻,她倾身凑到宦官身后,道:“交代你的话,一定要捎带出去,三日后行刺谢玉升,知道吗?”
小宦还没来得及回话,车外马蹄声已经停下。
为首之人下马,握着剑,撩起车帘,对着车内人道:“碧微姑姑,走吧,陛下见你一趟。”
碧微下马车,被人推着往前走,一个踉跄,重重栽倒在地。
养心殿里。
侍卫们来禀报,说碧微已经给拿下。
今日侍卫们所以能这么快抓到碧微,是因为谢玉升曾叮嘱过他们,暗中盯着皇后娘娘宫里的一举一动。
只是没料到那人竟然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
得知那人就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谢玉升也是吃惊了一下。
杏林鬼手听到侍卫们禀报,问:“她从哪里得到山顶露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有这等本事搞到山顶露?”
谢玉升淡声道:“自然是她背后有人指使。”
他说这话语气稀疏,好似在谈论寻常天气,杏林鬼手听得背后发寒,深深觉得那皇帝位子真不是常人坐的,天天被贼人惦记。
谢玉升吩咐暗卫,好好审问碧微,再去查查她的底细。
暗卫们退出去办。
谢玉升坐在案边,褪去了上半身衣衫,露出右半只胳膊,转眸看向杏林鬼手,问:“怎么样?”
杏林鬼手正在给他施针,目光紧盯着他腕间的针,只见针尖与谢玉升肌肤相贴之处,浮上了一层暗暗的沉黑色。
杏林鬼手开始收针。
当一根根针从谢玉升手臂上拔离,有暗血从银针压过的地方渗了出来,一路蜿蜒流下,宛如一条条纤细的蟒蛇,缠绕在谢玉升手臂上,触目惊心。
“滴答”一声,黑血溅落在地。
谢玉升额上布满汗珠,全身疼痛,坐在那里,只觉被抽光了力气,血管里有数以千计的小牙齿在啮咬他的肌肤,将他在一点点蚕食。
谢玉升靠坐在那里,等着黑血流干净。
半天后他开口,声音已是嘶哑无比:“好了吗?”
杏林鬼手见他都这样了还能开口说话,啧啧了一声,心生了几分敬佩,笑道:“今日的好了,还差最后一副针。”
谢玉升问:“什么时候施?”
“三天后,”杏林鬼手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不能长也不能短,就必须只能在那个时间段施针,否则有损效果,你这毒就永远解不了了。”
谢玉升顿一下,道:“三天后,是祭祀大典,朕要出去。”
本朝祭祀大典,每年举办一次,皇帝须得亲自前去祈福,为祈祷接下来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故而格外重要。
届时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会在,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
哪怕到时候皇帝在祭祀大典上不小心跌一个跟头,也会被视为得罪了神明。
在这一件事上,谢玉升不敢懈怠。
手臂的隐隐作疼,让谢玉升回过神来,道:“到时候祭祀大典,还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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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也一同去,等得了空隙,帮我施最后一针。”
杏林鬼手道:“可。”
此刻夕阳渐沉,天空呈现沉重的深红色,皇宫上方被夕阳浸得犹如血色。
残阳映照进谢玉升眼里,他看着那浓郁的血色,心里浮起隐隐不安,一种不知从何处起的直觉,告诉他,三日后的祭祀大典,恐怕不会那般顺利。
残阳如血,天际被霞光染红,清宁宫。
小皇后趴在案上,等着碧微回来,她脸颊被黄昏的阳光打上一层明灭的光晕,衣袂染上了金色的光影。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个人,夕阳给殿内桌椅洒下一层金光。
秦瑶时不时地眺望着窗外,她从中午等到黄昏,一直没等到碧微的身影。
她派人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说,碧微偷窃御用之物,私逃出宫,被人捉去。
可碧微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谁敢捉拿她走?
除了那一人。
秦瑶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不敢去相信,也只能逼迫着自己去相信。
所以真是碧微给谢玉升下的毒?
说实话,对于这一点,秦瑶心里是极其难以接受的,她想让碧微到自己跟前来,给自己好好解释。
可这一刻,秦瑶竟然生出一份从未有过的抵触。
她不想见到碧微,碧微差点害死了谢玉升。
心中的郁结难以排解,秦瑶直起腰,从一边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崭新的书册。
皇后娘娘上一本记录日常的小册子找不到了,可这并不妨碍她记录新的。
秦瑶决定记录一点最近发生的事,来让自己高兴一点。
她提笔记下了前几日花朝节的种种:谢玉升陪自己过生辰,二人在月下拥吻,看花灯
晚上,谢玉升来皇后宫里休息。皇后沐浴,他走到她书架前,打算拿本书看看。
谢玉升是真的随手一挑了,却恰好就挑中了皇后娘娘那本小册子。
他随便翻看——
【谢玉升陪我过生辰,主动吻了我,我的心一直乱跳。】
谢玉升眉梢微挑,翻过一页。
【谢玉升给我在寺庙准备了花灯,是夜明珠和琉璃盏做的,明亮如昼,灿如星辰,万分好看。】
【但他中了催.情的药,非要我用手帮他。】
【他自己没有手吗?】
谢玉升不动声色又翻过一页。
【他中了毒,一直咳血,好心疼。】
【阿耶让我尽快有孕,可是谢玉升身体这么虚弱,我有一点担心他行不行,如果今晚谢玉升还来,我要不要委婉地暗示他一下?】
谢玉升目光停在这一页最后一行,身后传来了秦瑶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小册子又被抓住了呢。
谢玉升:我有手。
秦瑶:真的吗,我不信。
第27章璧人
灯烛摇曳,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谢玉升合上册子,转过头来。
秦瑶刚沐浴完,换上了一身月白色内衫,乌发红唇,水汽氤氲,远远看去,肌肤下好似有流光浮动,晶莹剔透,宛如琉璃。
花鸟灯架上烛光轻晃,秦瑶眼睛晶亮,问谢玉升:“你在看什么?”
谢玉升手背在身后,借身子的遮挡,将小册子放回书架上。
谁料小皇后眼睛格外尖,一眼就瞧见了他的动作。
秦瑶走过来,从他手上抽出小册子,翻开一看,顿时身子僵住。
她缓慢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秦瑶结巴道:“你看到了多少?”
谢玉升道:“没看到多少。”
秦瑶不太相信,试探地问:“真的?”
谢玉升本欲说是,却在话出口,顿了下,话锋一转道:“也看到了一点。”
“我有手。”
这三个字缓慢地从他口中吐出,男子面色淡然,神情变都没变一下。
秦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一下涨红:“什么有手?不、不许再提那晚上的事情。”
一想到那天谢玉升压着她手不放,秦瑶都觉得后怕。
他自己有手,却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来回地把玩摩挲,仿佛那是什么光滑圆润的玉器。
男子的手五指修长,骨肉均匀,那一双手放在男子中都是极品,却非要覆着秦瑶的手,反复抚摸那一份灼热。
秦瑶不自在地缩手,将小册子放回架子上,背对着谢玉升,岔开话题道:“下次不许偷看我写的小册子了,知道吗?”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里藏不住的仓皇。
谢玉升轻轻地道:“好”。
这话落地,二人之间便沉默了下去,一时也没人再开口,只听得到殿外时短时长的蝉鸣声和蟋蟀声。
秦瑶将背影对着他,手搭在面前的书架之上,指甲掐进书架中,好半天,是她先出口打破沉默。
“夜已经深了,我们要上榻安置吗?”
秦瑶转身欲走,月白色里裙贴着腰,勾勒出柔媚的身段,她才动身,却觉后背贴上来一个男子的胸膛,让秦瑶一下从头皮都脚,都紧张得绷住了。
秦瑶面向书架,男子温和的气息从后柔柔拂来,他身上的水沉香与她的洛儿香交融在一起,混出来的香味道非但不难闻,反而意外地沁人。
暗夜里,两种香的气味在慢慢纠缠。
秦瑶后颈僵住,害怕他下一步动作。
谢玉升脸靠过来,俯耳道:“等一会上榻,先与你把事情说完了。”
秦瑶问:“什么事?”
“那毒是碧微下的,你知道了?”
闻言,秦瑶眸光垂下,眼睫掩盖住眼中不明的情绪,声音低低的:“知道的。”
她心有失落,难以接受朝夕相伴当姐姐的人,竟然心肠这样狠毒。
秦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顾念碧微是我身边的人,特地来问我一声,没事的,你想怎么处置她,她既然敢给你下毒,就是弑君之罪,按律当诛。”
皇后娘娘虽然心地善良,但也是明事理的。
谢玉升本以为秦瑶会心软,得了这话,略有意外。
他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三日之后的祭祀大典,须得言行谨慎,千万不能出错,礼部这几天,应该人来教你大典上的礼仪。”
秦瑶回过身来,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我,礼部侍郎已经把所有东西交代给我了。”
她问谢玉升:“那你失忆了,可还记得那些礼节?到时候我在你身边,你若记不住,我会提醒你的。”
谢玉升怔了一下。
他本是担心,秦瑶记不住那些繁缛的祭祀仪式,到时候恐怕坏事,谁曾想她竟然反过来操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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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秦瑶的注视下,谢玉升抬手,捂住头,眉心皱起,道:“没有恢复记忆,这几天额穴突突直跳,偶尔也会泛疼。”
秦瑶踮起脚道:“哪里疼,让我来看看。”
谢玉升微微倾身,将头靠过去,给皇后娘娘看。
温柔的月色入窗,笼罩住这一对少年夫妻。
皇后娘娘看了看他的额头,目中流露出关心,道:“你又是失忆,又是中毒,还要每日处理国事,身子受得住吗?”
正说着,谢玉升轻轻咳嗽了一下。
秦瑶赶紧拉住谢玉升的手,带他往榻上走。
她道:“快歇下吧,已经很晚了,不要再折腾了。”
皇帝陛下听出她的关心,想起她小册子上担心他不行的话语,倒也没说什么,只默默记在了心里。
三日之后,六月二十六,天晴阳艳,万里无云。
长安城外,渭水河畔。
江水碧波荡漾,一条巨大轮船停泊在湖畔边,两条云梯从轮船上伸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湖畔上立着文武百官,衣冠整齐,挺挺而立,正遵循着礼部引导,依次踩上云梯,往游轮上走去。
崇明二年的祭祀大典,即将在这里进行。
按照典礼,轮船会在清晨时分出江,一路顺着江走,到了正午时分,巨轮在江心停下,由钦天监监正,诵读《祝文》,宣告祭祀之礼正式开始。
今日天光极好,江面波澜无波,日光拨开云层,在巨轮上投射下一片金光,如鎏金烟雾,万分壮观,实在是祥瑞之兆。
众人见了这等祥瑞之兆,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瑶早在众人来之前便上了船,眼下她坐在二楼的一间舱房里,正由着宫人替她上妆换衣。
宦官手上捧着翟冠立在一旁,翟冠华美典雅,象征着皇后的身份,上雕饰九龙四凤,两边各加大小花枝一共二十四朵,串有珍珠不计其数。
当那沉甸甸的翟冠压在头上时,秦瑶觉得脖子都下陷了三分。
皇后娘娘手搭在小宦官手臂上,缓缓站起身,船身颠簸,秦瑶身子向旁边一晃,险些将头上凤冠栽,看得宫人齐齐惊呼。
好在皇后娘娘及时伸出一只手,稳住了凤冠。
秦瑶长松一口气,看着铜镜里自己道:“吓死我了,还好没摔下来,赶快再拿几根簪子来,帮我固定固定。”
赵全德狗腿地递上来十几根簪子,侍女们围在秦瑶身边,又是好一阵捯饬。
得亏皇后娘娘头发多,那簪子可以找到落脚的地方,换作旁人,头发稀疏,根本簪不稳。
做完这一切,秦瑶披上了镂金云的凤袍,往甲板上走去。
巨轮破开大江,江水沧浪往两边退去,秦瑶抬头,见四下茫茫,皆是海浪,而眼前几十丈长的宽阔甲板,已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正在等着祭祀之礼的开始。
听到动静,众人齐齐转头,只见皇后娘娘款款走来。
凤袍曳地,金灿生光,华丽无比。
年轻的皇后娘娘,年纪虽稚,但已初见风度,额间点有花钿,双耳垂珠摇曳,一张脸在珍珠的烘托下,犹如晓露芙蓉。
才出面,便引得所有人移不开了眼。
这些人中,有好些是头一回见到皇后娘娘凤颜,早先听闻过皇后娘娘容貌倾城,等到亲眼所见,才知传言不虚。
众人心中惊叹秦瑶之余,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都在说帝后二人不合。
这些流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但今日就能从帝后二人相处中,看出几分端倪。
四下噤若寒蝉,看着皇后娘娘的凤袍从他们面前经过。
秦瑶何尝没有在打量他们,只是两侧人众多,她根本来不及细看,目光端视着前方。
秦瑶心下紧张,余光瞧见了这些人里,有许多自己的熟人,晋安王夫妇、康宁公主都在,还有各种簪缨世家里的贵妇人,不知不觉又挺直了腰杆。
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甲板前方,祭祀高台高高矗立,台上挂着各色幡带的迎风飘扬。
台下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谢玉升在听到秦瑶脚步声时,转过身来,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一身玄色的衮服,玉带束腰,冠冕巍峨,往那里一站,便是一种渊渟岳峙、清简高朗之感。
帝王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日已到正午,艳阳从高处落下,祭祀的吉时已到。无数道目光朝他二人看来,等着帝后二人的下一步动作。
微风吹起衣袂微扬,只见帝王朝她伸出了手。
皇后娘娘看着他伸出的修长的手上,浅浅一笑,柔荑轻轻搭上。
长风扬起,衣袂在风中交缠,耳畔俱是风声,在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心中忐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台之上的帝后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台下众人在这一刻,望而失神,齐齐弯膝,以示敬仰,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苍茫的鼓乐声自身后响起,角声浩荡,犹如从亘古而来。
钦天监监正,立在桌案之后,诵读《祝文》,以示祭祀大典的开始。
于此同时,渭水中游,隐约的鼓声传到了江面上。
江岸边搁浅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捕鱼的渔船,几个渔夫打扮的男子立在渔船边,正在合力,将渔船推下水。
其中一人听到鼓声,寻声去望。
只见江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最远处,江的尽头,雾蒙蒙笼罩着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
当中最魁梧的那男子,对身后几人道:“那巨轮就在远处,我们过去,等着天一黑,就爬上甲板,月黑风高时,与船上的人里接外应,取下皇帝的——”
他朝几人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他们料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行刺的。”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回去向大人复命!”
几人异口同声道“好”,接着将渔船推入了江水,“哗”的一声,上了渔船。
渔船慢悠悠划过江面,流下一串涟漪。
第28章血雾
这一艘渔船,与另外几条不显眼的客船,一齐往江心靠拢去。
江上起了大雾,四周茫茫皆是雾气,山峦隐去踪迹。
水浪翻滚,船只难以行进。
一直行驶到夜晚,远处江面上出现了点点灯火,那一艘龙舟巨轮终于浮现在了渔船上众人的眼前。
只是附近几里的江域上,早就事先布下了巡逻的江船,劝告打鱼的百姓绕道,不许船只靠近。
渔船被巡逻船拦下,前进不得,调转了方向。
黑暗中,浓雾遮蔽,渔船上几人分开行动,有两人待在渔船上接应,剩下的几人,则跳入水中,身影犹如鬼魅,幽幽地往巨轮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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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舟巨轮的二楼甲板上,很快有侍卫发现了动静。
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暗卫统领,沈鸣。
他站在窗户边,察觉到远处江水中似有异动,探出头,透过浓雾,往外眺望,忽然下方传来窸窣动静。
沈鸣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去看,“噗嗤”一声,一把半臂长的短刀从下而上,直接穿破他的喉咙,再从头骨后刺了出来。
刀尖滴血,滴答溅在地上。
沈鸣目眦尽裂,张大喉咙,急促地呼吸,血水却噗嗤噗嗤从喉咙中涌出,身子不稳,往后“轰”的一声倒地。
浪花拍打巨轮发出巨大的轰鸣,掩盖了这里的动静。
待沈鸣倒地后,一双湿漉漉的脚,从窗外爬出,悄然落地。
这一双脚的主人,望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嘴角弧度越发深。
空气里的血腥味激起了他的兴奋,他面目深邃,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脸颊落下,眯了眯眼,犹如一条缓缓吐信的蟒蛇。
这一位,便是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杀手,白铭。
死在他刀下亡魂不知几何,早年因手法暴虐,江湖上人人闻他大名,闻风丧胆。
想要白铭命的人很多,但想遣白铭替他们杀人的人更多。
白铭,可不是谁都能派遣得了的。
白铭踢了踢脚下的沈鸣,啧啧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往船内走去。
江水波涌,幽火如游。
幽暗里浮动的蟒蛇,已经出洞。
甲板三楼,宴厅的门缝里,若有若无地飘来丝竹奏乐声,有侍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捧着酒樽。
众人为了祭祀大典,忙碌了一天,直到现在才得以稍作休息。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声悠,文武百官相互寒暄,面色含笑,场面一片热闹。
只是没过一会,皇帝便起身,借口不胜酒力,先行离开。
谢玉升出了宴厅,身后门关上,丝竹声消下去一半。
他没回自己的房间,径自去了杏林鬼手那里,一入门,杏林鬼手就急切问道:“怎么现在才来,时辰都快耽误了。”
屋内燃了灯,亮如白昼,杏林鬼手站在澡桶边上,手上提着水壶,不断往桶里加热水。
谢玉升走过去,直接解上衫。
杏林鬼手道:“等会你先进浴桶,由着水汽蒸一会,我给你在后背上施针,把你体内的毒血给引出来。”
他从药箱里拿出自己的银针,放在灯烛上反复灼烤,顿了下,道:“是有点疼,可千万要忍着啊,我施针时不能乱动,否则保不准就刺错穴位了。”
哪里是有点疼,那疼简直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杏林鬼手的法子,是先在银针上洒上药粉,将针刺入肌肤里,将黑血给引出来,再乘着血口没堵住,立马用温热的水浇上去。
之后再下第二针,那疼痛,好比用刀在刮骨髓,用百蚁啮咬形容也不为过。
还不止要施针一次,得反复几次,才能确保毒素全部排出。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般棘手的情况,
在杏林鬼手准备银针和药粉时,谢玉升已脱得只剩一件撒脚绫裤,坐进了浴桶之中。
杏林鬼手转身,走到浴桶边,手试了下水温。
温度刚刚好。
就在要施针前,又想起了一事,他道:“门外可有侍卫?等会无论外面有什么情况,都不能有人进来打扰。”
谢玉升沉声道:“已经叮嘱过了。”
杏林鬼手便不再磨蹭,长吸一口气,眸光紧紧盯着手上的银针。
第一针刺入,一股尖锐的刺感从后颈传来,谢玉升眸光上挑,看向远处的舱门。
他额发上沾了几滴水珠,若无其事直着腰。
待第二针刺入,更加剧烈地疼感传来,谢玉升呼吸微乱,修长的手搭上了浴桶的边沿,眼睫颤得厉害。
屋里蜡烛一寸寸短了下去,空气压抑,水汽燥热,让人倍感窒息。
浴桶中水面波动,倒映出男子一段颈瘦的颈,他肌肤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也不知是还是汗珠还是水汽,一同滑下消失在浴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清澈的浴水已逐渐变成了暗红色。
杏林鬼手停下手上动作,抬起袖子擦额间的汗珠,扬声让外面的人进来换水。
谢玉升起身,青筋毕起的手,撑着浴桶边沿,一只脚跨出了浴桶。
那么多根刺下去,又取出来,让他疼得五脏六腑好像撕裂。
舱室门推开,宦官提着水桶进来,等浴桶里的水换干净,谢玉升再次坐下。
杏林鬼手语气轻松了许多,道:“还有最后的几副针,就算好了。”
谢玉升颔首,让他继续。
可没过一会,船舱外喧闹声彻底大了起来,这次不光谢玉升,杏林鬼手也听到了动静。
“来人!快来人!”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夜。
杏林鬼手眉头皱起,手压住谢玉升肩膀,将最后几针刺了进去。
“侍卫呢!有刺客,快来人!”
等谢玉升背后那些针取下,外面已是乱成一片,甲板上回荡着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兵甲相接,一片厮杀。
谢玉升眉心微蹙,从浴桶中淌水起身,捞过一旁衣架上的衣服换上,站起时脚步略有不稳。
身后杏林鬼手道:“你体内的毒才排出去,得好好卧榻休息,别出去。”
谢玉升整肃衣冠,扣好腰带,道:“无事。”
外面扬声说有刺客,不用想也知道冲着谁来?必定是皇帝来。
谢玉升没回自己的舱室,来了杏林鬼手这里,刺客没找到他的踪迹,反而暴露了自己。
如今刺客面对人数远大于他们的侍卫,如何抵挡得住?
果然不出谢玉升所料,那些刺客们很快被斩落刀下。
外面仓皇的惊叫声逐渐消失,重归于平静。
船舱晃动,空气里飘忽着浓烈的血腥味,让室内二人齐齐皱眉。
却在这时,甲板上传来惊叫声,将平静再次被打破:
“这里还有刺客——”
“娘娘!皇后娘娘!快来人!那刺客把皇后娘娘拖走了!”
“啊——”
谢玉升推门而出,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惊慌失色的男男女女,拼了命地往舱内逃跑,楼梯上、转角处都有尸体,血顺着甲板流淌。
有小宦见到他,哭嚎道:“陛下,您别去,那刺客就在一楼甲板上!”
侍卫们从身后赶来:“臣等前来护驾!”
赵全德踩着楼梯下来,与皇帝打了个照面,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不好了,那贼人把娘娘劫持住了”
谢玉升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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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寒光微微一动,直接上了一楼的甲板。
巨浪翻涌,夜深雾重。
几十丈长的巨大甲板尽头,刺客拉拉扯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拖拽着秦瑶,将人带到了甲板的栏杆边。
而栏杆下,江水奔流滚,涛涛不绝。
侍卫们对峙而立,拉开长弓,将箭头直指二人,远处二人身影摇摇晃晃,逐渐重叠,在大雾日渐弥漫的黑夜里,看不真切。
“来啊!”冷风卷起男子轻蔑的笑声,“有本事把箭都射过来啊!”
说完,手臂一用劲,环上了秦瑶的脖颈,将她推挡在自己的身前。
御林军统领咬牙道:“放了皇后娘娘!”
白铭声音冷得犹如阴冷里的鬼魅:“我说了,叫谢玉升出来见我!”
二人的衣袍被风吹得扬起,巨大的江浪用来,撞击在巨轮上,溅起水花从上空飘落。
他等得不耐烦了,从腰间抽出一根银丝一般的细绳,缠上秦瑶的脖子。
他俯下脸,在秦瑶耳畔道:“本也不想拉你出来,谁让谢玉升躲着不出来,我就只能拿你威胁威胁他了,不过这样看来,你好像在他心里也没什么地位呢,怎么这么久都不肯来见你啊,是不是懦夫?”
秦瑶垂下的眼睫飞快地颤动,脸色苍白,身子抑制不住地一下一下抖动,没有回这一句话。
白铭叹了口气,将细绳往后一来,秦瑶只觉被向上提了下,轻轻“唔”了一声,脖颈处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侍卫们见此场景,连忙高声道:“快停下!”
白铭可不管这个,嘴角冷冷地抽搐了一下,又将手中往后拉了一点,却在这时,一道男子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谢玉升神情凝肃,肃然若石,大步流星走过去,他未戴玉冠,随手束发的发带随风飘扬。
白铭轻笑了一声,在秦瑶耳边,啧啧道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你的嘛。”
侍卫们纷纷侧首,见谢玉升没停地大步流星往前走,顿时面色大惊,惊呼道:“陛下!”
“陛下不能过去!”
冰凉的雨水从高空坠下,火把灯光微微跳跃,两方人马对峙。
谢玉升停了下来,立在甲板正中央,身后火光照夜,身前几丈远是深渊。
白铭立在阴影里,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等了我这么久。”
谢玉升目中清泠泠如水,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静静地开口:“放了她。”
白铭微微一笑道:“可以,你过来,我便放她走。”
秦瑶扬起眼,对上谢玉升投向自己的视线,嘴唇微颤,难掩心中恐惧。
浪潮滚滚汹涌,江水浩浩渺茫,天地倾泻,如洪水从天上流过,巨大的轰鸣声中,他一步步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拥吻(二更)
白铭看着谢玉升走过来,忽然改变了主意,道:“等一会。”
谢玉升停下步伐。
白铭看一眼他身后那些弓箭手,丈量了一下距离,道:“你先让那些侍卫们退开,没有你的旨意,不准放箭,然后——”
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身边的栏杆,道:“再让人拿一艘可以载人的小舟过来,从这里把小舟放下去。”
此言一落,唏嘘声一片,纷纷反对。
谢玉升道:“照他所说的做。”
御林军统领,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身后几个侍卫搁下手上弓箭,跑进了船舱内。
不多时,几人合力抱着一只小舟出来,虽是小舟,却足有两丈之宽,可坐三四个人。
白铭的声音穿透冷雨:“快点!”
侍卫们不敢怠慢,在白铭的注视下,将小舟拖到了栏杆边上,由于这一举措,几人一下走近到白铭身边。
其中一名小兵低着头,忽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猛地向不远处立着的白铭刺去。
哪里料到白铭早看穿了他的动作,冷笑一声,也没躲开,在小兵冲来的瞬间,侧身躲过,再一脚狠狠踹上小兵的腹部,将人一下子踢出去两三丈远,倒在湿滑的甲板上。
白铭目光冰冷,盯着地上的小兵。
他确实受命于人,要来取谢玉升的命,可也没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里。
白铭扬声,对谢玉升道:“你们的人出尔反尔,我不敢相信。你若是还想救你的皇后,这样好了,你和我一起上这艘小舟。”
没等谢玉升回答,反对声便如潮般涌来:“陛下,不可,这刺客想要逃脱,恐怕有诈。”
白铭嗤笑了一声,玩味心起,低头对秦瑶道:“你猜猜这次,他会不会答应呢?”
冷雨打在秦瑶脸上,她手脚冰凉,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手中那根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银线往外拉,一面看着谢玉升。
她也不知道
可还没等谢玉升做出回答,白铭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拽着秦瑶到栏杆边,将她半个身子往栏杆外一推!
栏杆下可是奔涌的江水!从这么个高度落下去,定要葬身江口!
四周惊呼声迭起,秦瑶看着下方翻滚的浪潮,惊叫了一声,下一刻,腰肢一紧,又被人拽了回来。
惊魂未定之余,白铭将短刀抵到秦瑶喉咙前,冲着对面扬声,道:“再不答应,我就将她扔下去。”
谢玉升迟疑都没迟疑一下,道:“我答应你。”
秦瑶心尖颤抖,看着谢玉升,喉咙流血的地方格外疼。
谢玉升目光沉着地与她对视,示意她不要慌。
白铭道:“这才是识相嘛。”
雨越下雨大,甲板潮湿不堪,白铭将秦瑶死死地挡在身前,带她上了小舟,之后谢玉升也上了小舟。
白铭的聪明圆滑就体现在这里,他劫持了秦瑶,侍卫害怕伤着皇后娘娘,自然无人敢动一分,他又让谢玉升陪着他和秦瑶一同上小舟,这样当小舟被放下,落入江中时,轮船上的人,即便想要射杀白铭,也顾忌他和皇帝在一条船上,不敢轻举妄动。
白铭笑了笑,揽得秦瑶越发紧,与坐在对面的谢玉升久久对视。
栏杆边,侍卫一点一点松开手上的麻绳,小舟缓缓下坠,直到落在了水面上。
雨水砸在江面上,溅起涟漪点点,江水时不时拍打在小舟身上。
白铭踢了下脚下的船桨,示意谢玉升划船。
谢玉升拾起船桨,照他所说,开始划船,小舟一点点驶离巨轮。
白铭朝上方道:“不许放箭,一直等我们走远了,否则你们知道什么后果的!”
侍卫们扑在栏杆边,看着这一场面,心中如烈火焚城,却也只能眼睁睁目睹这小舟远去。
大雾萦绕,那一介小舟,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小舟之上,白铭环顾了一下四周,辨别方向,准备将人灭口后,便回去与自己的人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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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秦瑶贴着他,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身子颤抖,给对面的谢玉升递过去一个眼神。
四目相对,谢玉升神色平静。
秦瑶心里害怕,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她的衣服湿了,鬓发湿了,松散开来,一半青丝倾泻。
涛声如猎,肆意纵横,这一只小舟不知要驶向何方,舟上人的命运也不知将会如何。
白铭指挥着谢玉升划桨,小舟在江水中行了许久,终于,当看不到那一团笼罩在白雾中的庞然大物巨轮时,白铭心中杀机升起。
“砰”的一声,远处传来轰鸣声。
舟上三人齐齐抬眼看去,只见白雾之后,巨轮忽然亮起火光。
白铭幽幽的声音响起:“送你们的礼物,喜欢吗?”
谢玉升转过头来,神色平静:“今夜有雨。”
白铭嗤笑一声,“有雨又怎么样,现在轮船着了火,船上人自顾不暇都来不及,更没工夫来搭救你们。”
他的声音冷而阴沉,一如他出刀的动作。
秦瑶根本没看清白铭的起身,只觉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白铭已握着刀,朝谢玉升扑了去。
在白铭动身的那一刻,秦瑶也倾身,奋力将手上握着簪子往他大腿上簪去。
“嗤”的一声,是尖锐之物刺进皮肉的声音。
也是此刻,秦瑶脸上溅来一捧滚烫的血,她顿感不妙,双目空空地转目看向谢玉升,害怕那是谢玉升的血。
谢玉升却早已躲过了白铭的那一刀。
他左手的船桨,先替他稍微阻挡了一下那一刀,接着他从袖中甩出了一把匕首,直取白铭的喉咙,砍伤了白铭的左胳膊。
白铭诧异了一瞬,后退躲过他的攻势,看都没看伤口一下,再次欺上。
浪潮涌来,舟身摇晃,秦瑶摔到在小舟的一侧,看着那如搏斗的二人,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上去帮忙,忽然注意小舟上有一物从眼前闪过,赶忙捡起,正是那白铭用来割她喉咙的银线。
秦瑶心口狂跳,想都没想,将银线绕过站在自己身侧白铭的左脚,紧紧缠住,往后用力一拽。
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
秦瑶再次跌倒,感觉到有寒光朝自己脸上劈来,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所有的变故仅在一瞬之间,下一刻,谢玉升趁白铭转身,刺中了白铭小腹,将人推下小舟。
大片的血从白铭腹中涌出,白铭捂着小腹,浮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手握着小舟边沿,借力要往上翻。
秦瑶惊叫一声,出声提醒谢玉升,谢玉升一只脚踩住白铭的手,匕首灵活一转,伴随着骨裂声响起,滚烫的鲜血从白铭喉咙处溅了出来。
白铭战栗着身子,离开了小舟,仰头浮在江面上,口中喘着粗气。
江浪拍舟,秦瑶颤抖地直起身,去握谢玉升的手,被他反手握住。
秦瑶仰起头,脸上血水被雨水冲刷,哽咽道:“我害怕。”
白铭看着舟上的二人,忽然咧开嘴笑了一下,下一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小舟游去。
谁也没想到,他会将刀捅入小舟,顿时一个口子凭空出现在小舟上,江水不断往里用来。
小舟在江海中浮沉,一个浪涌来,舟身剧烈地颠簸。
秦瑶身子后仰,被卷入了浪水之中。
苦冷的江水钻入口鼻,秦瑶疼得无法呼吸,双臂在水中胡乱挥动。
江面上升起了一把火,白铭点燃了舟身,是要和他们鱼死网破,不给他们一点退路。
秦瑶忍着疼,往江面上游去,等探出头,又一浪朝她拍来,害她呛了一口水,她喊道:“谢玉升。”
四处都是水,白铭不见了,谢玉升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
秦瑶心生恐惧,在江水中四处打转:“谢玉升。”
她看见远处的轮船上,火海照天,烟波浩渺,星火坠落江面。
秦瑶找不到谢玉升,没办法,只能往光亮处游走去,可她早已精疲力尽,身上衣物被水浸泡那么重,又能游多远呢?
秦瑶不知道,只奋力往远处游去。
“瑶瑶。”
身后传来的男子声音,秦瑶转过身来,看到谢玉升的身影,一下哭出声。
漆黑苦冷的江水里,谢玉升朝她游来。
整个世界沉入一片江水之中,宛如洪荒初辟。
洪流纵横,雨水飞扬。
他游向她,抱住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秦瑶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哭得瑟瑟可怜,睫毛颤抖,眼尾赤红,颈窝里全是冷水,
谢玉升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四面寒潮涌来,男女在雨水中亲吻,唇与唇相碾磨,鼻梁与鼻梁相蹭,呼吸抵死缠绵,热烈而滚烫。
天地浩荡,二人随着冰冷的波光,浮沉下去。
作者有话说:
本章撒点红包!
第30章共枕
一潮江水拍在岸上,潮水褪去后,谢玉升拖着秦瑶上了岸。
他将秦瑶放在地上,半跪下身,去看秦瑶的状况。
秦瑶躺在沙地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久久都没睁开眼睛、
谢玉升俯下身来,轻轻拍她脸颊,唤她名字:“秦瑶?”
秦瑶口中吐出了几口江水,懵懵懂懂地睁开眼,见到谢玉升,迟钝了足足半刻,起身朝他扑了过去,哭道:“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
谢玉升任她抱着,放在她背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没事。”
秦瑶松开他,紧张问:“你身子怎么样,要不要紧?”
谢玉升道:“别担心”。却在这话说完,眼前骤然一黑。
他皱了下眉头,这份不适感很快便消失,眼前重新恢复清明。
他确实状态很不好,本该在施完针后,休养身子,却坠入了江水。
加之他并不怎么会凫水,方才在江水中,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游,眼下已累得精疲力竭。
不过这都不首要的事,当务之急是赶快认清楚这里是哪里。
谢玉升缓慢站起身来,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
此处似乎是一个小岛,三面环水,脚下陆地往远处延展,路尽头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见那里是一片森林,再往远处看,有山峦起伏的形状。
谢玉升思忖了一会,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看看。”
秦瑶顺着他视线看去,路尽头黑黢黢一片,薄雾浓稠,阴森森的,呈现出一种。
秦瑶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去握谢玉升的手,颤声道:“我害怕,能不能别过去?”
谢玉升眼睫沾着水珠,湿淋淋的碎发贴在脸颊边,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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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雨还在下,我们得找一处地方避雨,你在这里等我。”
秦瑶心里恐惧,却也不能阻碍着谢玉升,点点头,看着他往那处黑黢黢的地方走去。
她蹲下身,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想让自己温暖一点,可衣服已经全湿了,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流走,冷得她直哆嗦。
秦瑶乖乖地蹲在那里,等谢玉升回来,时间一寸寸流逝,万籁俱寂,只有四周的海浪声萦绕在耳畔,无比的煎熬。
她等了许久,也没看到谢玉升回来,心中有些焦急。
小姑娘抬起眼,朝着远方漆黑处,怯怯地喊了一声:“谢玉升——”
无人回话。
秦瑶心中恐惧的情绪开始往上爬,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也准备往小森林走去。
却在这时,一抹光亮从森林里亮起,穿透了白雾。
秦瑶赶紧迈开步子,往那抹光亮的地方奔去,等跑进小森林,见那人果然是谢玉升。
他耗费了不少时间,敲击石块生火,点燃了一根木头。
谢玉升将手中火把递给秦瑶,又在地上捡了一根粗壮的干燥树枝,点燃了第二只火把。
火光轻轻跳跃,照亮了二人的面颊。
也是此刻,秦瑶的视线才彻底明朗起来,她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这处森林并不大,再往里走几十步,便可走出去。
而森林后,是一座山,隐隐约约也有光亮从山顶上透出来。
秦瑶眼睛一下被点亮,拉着谢玉升袖子,示意他往远处看。
谢玉升道:“那边山上应该有人家,我们过去看看。”
谢玉升所说不错,这里竟然真的有人。二人踩着湿滑的泥道上山,一路相互搀扶着,雨水浇灭了手上的火把,摸索走到半山腰,一座低矮的院子出现在了眼前。
谢玉升上去叩门,没一会,有一老妪撑着伞,出来开门。
老妪探出头,看着眼前的二人,疑惑问道:“二位有何事?”
秦瑶道:“我们的船在江上迷了路,被卷到这处岛上,看到山上这里有光,想来借宿一晚,这位阿姆,可否让我们进去?”
秦瑶心中忐忑,面对老妪浑浊打量的眼球,害怕对方不肯答应。
好在老妪很是心善,听到秦瑶的话,后退一步,将柴门拉开,道:“进来吧。”
秦瑶长松一口气,对给老妪表示感谢,牵着谢玉升手进来。
老妪步伐蹒跚,引着二人到了一处空屋子、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除了窄小了一点,挑不出半点毛病,秦瑶大难逃生,没有露宿野外,还能住进这样一处屋子,已经无比庆幸了。
她转身,握着老妪手道:“谢谢阿姆,等我们出去,会好好报答的。”
老妪摇了摇手说不用,看秦瑶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要不要给你二人烧点热水,擦擦身子?”
秦瑶笑着说好。
老妪心肠实在是好,大半夜不仅同意两个陌生人进自家院子,还好心地给二人提供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之后又送了点稀粥过来,让他俩填饱肚子。
秦瑶换上了干净的布裙,坐在木桌旁喝粥,几口热粥下去,肚子终于暖和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老妪这里不仅有女子的衣裙,竟然还备有男子的衣衫。
老妪解释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居住,平常是和儿子、儿媳住在一块,但这几天,儿子儿媳外出不在家。
给谢玉升的那件衣衫,是她儿子的。
老妪看身前男女气度不凡,又样貌生得那般出尘,问道:“可是你二人觉得衣衫简陋?明日我去山上问问其他人家,找更好的衣衫给你们。”
秦瑶连忙道:“不用不用,明日我们便走。”
夜已经很深了,老妪也没精力再与二人说话,起身离开时,又问了一句:“你二人是夫妻吗?”
老妪看二人举动,心下觉得他俩是夫妻,又不敢太确定,怕误会了,万一只是兄妹,或者男未娶女未嫁,晚上让二人同处一屋、同睡一榻,到底不算好。
秦瑶愣了一下,与身旁谢玉升对视一眼,回答:“是夫妻。”
老妪便放心了,扶着拐杖离去。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让秦瑶累到了极点,身体已如强弩之末。
她看着谢玉升,道:“歇下吧,我好累。”
谢玉升吹灭了烛灯,四周暗了下去。
秦瑶上了榻,睡在里侧,倦意很快袭来,可一闭上眼,眼前又浮现了白铭那一张容貌可怖的脸,惊得秦瑶一身冷汗。
她翻过了一个身子,床榻发出“嘎吱”一声,在寂静的屋室内,尤为的明显。
偏偏这床也格外狭小,秦瑶身量已经很小了,可和谢玉升卧在同一张榻上时,还是没地方睡。
秦瑶睡不着,去看谢玉升,恰巧他也没睡,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秦瑶支起身子,靠近他,月色朦朦胧胧,檐角雨声滴答,她几绺碎发垂下,落在他面颊之上,眼神清清亮亮。
谢玉升问:“怎么还不睡?”
秦瑶抿了抿红唇,道:“我害怕。”
借着说话,她身子悄悄挪了下,往他身边靠了靠,木床“吱呀”,又发出了一声动静,宣告了秦瑶的动作,她身子一下僵住,不敢再动。
谢玉升听他说害怕,问:“怎么办?”
秦瑶看着他不为所动,声音小小的:“我也不知道。”
少女又朝他挪了一下,木床嘎吱发出响动,衣料声窸窸窣窣。她黑发如墨,洒落在他臂弯之中,俯看着他的面,与他上下四目对望。
秦瑶手搭上谢玉升手腕,轻轻拉了下,又道了一遍:“我害怕,睡不着,外面还打雷了。”
她将头低下来一点,浓黑的发垂落在他脖颈上,让谢玉升有点痒。
谢玉升明白他的意思了,轻轻叹息了一声,伸出手,将少女揽入了怀中。
秦瑶顺势往他怀里钻了下,将脑袋贴在他胸膛上。
谢玉升问:“还怕吗?”
秦瑶仰起头看他,“好多了。”
其实她还是有点怕的,一想到自己差点被白铭扔到江水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就双腿发软。
秦瑶脸色霜白:“当时刺客劫持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还好你来了,但也实在太危险了。”
谢玉升默了一会,道:“不要想了,已经过去了。”
秦瑶点了下头,看他一眼,试探性地探出双手,搭上他的腰,见他没有反对,便更大胆了一点,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抱。
秦瑶声音细软:“今晚谢谢你。”
她心下有一阵一阵暖流浮动,不知不觉又拥紧了谢玉升一点,甚至她自己都没发觉,这段时间已经逐渐熟悉了和他亲昵地举动。
谢玉升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道:“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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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着,睡吧。”
这话听这莫名地安心,秦瑶溺在他的怀抱中,不久就睡了过去。
谢玉升望着窗外月色,细细思索晚上发生的种种。
祭祀大典之前,他就暗中有所部署,在船上布下了兵力,防止出现意外。
当船上出现刺客,很快就被斩于刀刃之下,除了那一人。
谢玉升摊开手心,一个木牌的正躺在他掌心之上,正是他之前从白铭身上拽下来的。
木牌上雕刻的纹路十分奇特,呈现龙蛇纹,谢玉升早先见过,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组织,玲珑卫的图腾。
能谴“玲珑卫”来杀人的,自然不是平凡人。
谢玉升对于此人是谁,心中早就有了眉目,只是没料到,对方竟然心这样大,到谴这样一个杀手来。
那杀手险些伤了秦瑶。
谢玉升眸光微动,望着怀中的少女,慢悠悠地道,“你若是受伤了,那人知道,怕是要自责伤心了。”
秦瑶已经处在熟睡之中,迷迷糊糊种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张口问:“谁呀?”
谢玉升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睡梦里还能回话,勾了勾唇,道:“除了我,谁最关心你,便是谁。”
说完这话,他也阖上了目,身子下陷在薄被之中,二人头一回这样地相拥,共枕而眠。
冷风从墙角灌进,潮气向上蔓延,暗夜里潮湿一片。
翌日,雨水停歇,天光放晴,谢玉升却没能起来。
他坠江后受了风寒,夜间便发热,额间出了一片热汗。
秦瑶醒来,见谢玉升面色呈现病态的孱弱,吓了一大跳,手往他头上一搁,无比的滚烫。
秦瑶赶忙下床,准备出去问问小岛上有没有大夫,却被谢玉升拉回了榻上。
谢玉升声音沙哑,道:“外面有人来了。”
秦瑶被他抱在怀里,竖起耳朵听,果然没一会,外面传来吵闹声。
院子里,说话的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人道:“陈阿姆,你家儿媳妇回来了吗?”
老人声音嘶哑道:“她和我儿子去集市上了。”
“去集市上了?别是欠债不还,准备跑路了。”
陈阿姆道:“不会的,他们是出门采办去做生意,明日就回来。”
“行了,别说废话,你家欠的那几贯钱,明日若再还不上,到时候就让你儿媳妇来抵!让她尝尝轮流被我们压的滋味!知道吗!”
“你家儿子不中用,断了双腿,传不了后代,你家儿媳妇有点姿色,你忍心让她一辈子守活寡?小荡.妇一个,我之前还摸过几回,那样子真是浪啊。”
言语粗俗鄙陋,不堪入耳,简直下流。
秦瑶听得眉心皱起,屋外陈阿姆默默受下了,没有回一句话,很快那阵骂骂咧咧声便消失不见。
谢玉升松开了秦瑶,轻轻咳嗽,披着被子起身。
四目相对,谢玉升对秦瑶道:“我病了,别声张,也别轻易出去露面,在岛上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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