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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连城门也开始戒严。

街道上随处可见巡逻的京营士兵,京营给出的理由是昨夜有一群悍匪冒充良民混入城中,意图不轨,在抓到贼匪之前,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城半步,否则一律视为悍匪同党。

谢琅坐在街边一处茶棚里喝茶。

李崖在一边低声同他禀道:“亏得世子及时筹谋,让赵元昨夜提前出了城,要是今日再想出去,怕是难上加难。”

谢琅喝了口茶,道:“出城只是第一步,我能想到的事,卫氏未必不会想到。”

李崖只能宽慰:“世子也无需太担忧,赵元做斥候的本事,比属下厉害多了,寻常人奈何不了他。”

“听说今日一早,刑部尚书龚珍直接带着京营的兵马,以勾结悍匪的名义抓了一大批官员,都关进了刑部大牢里,这些官员,全都是依附于韩阁老、暗中效忠于陛下的人,也不知卫氏是如何查到名单的。”

谢琅捏着茶碗,环顾整条街道,余光意外捕捉到一抹绯色身影。

他立刻搁下茶碗,大步往斜对面一家茶棚走去。

卫瑾瑜正和裴昭元一道喝茶。

裴七公子顶着两眼乌青,嘟囔:“昨夜外头兵荒马乱的,吵得厉害,我是一晚上没睡好,这京营的人也是,抓悍匪就抓悍匪,就不能悄悄地抓?这样大张旗鼓的,也不怕打草惊蛇,把那些悍匪都吓跑了。”

裴府仆从心情复杂望着自家公子。

现在京中人人都知要出大事,也就自家公子还天真地以为京营那些兵马是真的在抓贼。好在眼下卫氏势大,公子和卫氏嫡孙交好,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倒歪打正着,成了好事一桩。

裴昭元揉了揉额头,又望向对面安静喝茶的卫瑾瑜,关切问:“听说入冬之后你就病得厉害,眼下可好些了?”

卫瑾瑜一笑。

“劳裴司事关心,已经好多了。”

“什么司事不司事的,谁不知道,我这官就是个名头,屁都不是,你还不如直接唤我名字,我听得还舒坦一些。瑾瑜,你还不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吧?我给你写出来……”

裴昭元美滋滋用手指蘸了茶水,正要往案上写,一道人影十分自来熟地挨着他,在茶案另一侧坐了下去。

裴昭元抬头,看到来人的脸,咽了口口水,那手指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最终挤出个难看的笑:“谢世子,巧啊。”

“是挺巧,相逢是缘,今日这顿茶,我请二位喝了。”

谢琅说完,唤来老板,吩咐:“再添一壶热茶,两笼红豆糕。”

“好嘞,客官稍待。”

谢琅视线紧接着落到卫瑾瑜身上,问:“你病了?”

“一点小毛病而已,就不劳谢将军挂念了。”

卫瑾瑜喝完最后一口茶,站了起来,与裴昭元道:“裴司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

裴昭元十分理解地点头。

要不是大煞星本尊就在旁边坐着,他也十分想逃之夭夭。

卫瑾瑜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搁在茶案上,转身走了。

裴昭元闷头喝茶,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茶碗里去,就听谢琅在一旁问:“他患了何病?”

裴昭元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甚清楚,就是入冬后,遇着他几次,总是咳嗽,大约是有咳疾之类的旧疾罢。不过我瞧着眼下倒是好多了……你,咳,也不用太过担心。”

等裴七公子再抬头,才发现旁边已经空了。

裴昭元长松一口气,接着愤怒拍案,和仆从控诉:“这人是不是太霸道了些,如今都和离了,还要缠着人家不放!”

仆从善意分析:“有没有可能,是那谢氏瞧着卫氏如今一手遮天,又起了和卫氏交好的心思呢?”

裴昭元摸着下巴想了想。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小爷敢保证,除此之外,姓谢的绝对有图谋不轨的成分在里面。毕竟当初这和离是瑾瑜提出来的,姓谢的未必乐意。”

“绝对见色起意,图谋不轨!”

卫瑾瑜进了督查院,明显察觉今日气氛和往常不同。

院中无论司吏还是当值御史,遇见他都是毕恭毕敬,主动行礼,那名昔日与他发生过口舌之争的老御史甚至主动道:“以前是老夫不懂事,还望卫御史莫要和老夫一般计较啊。”

卫瑾瑜只是平静回了一礼,没说什么,到了政事堂外,便见几个御史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今日吏科又有两名给事中被带走,理由是诽谤欺君,其实全是以前弹劾过姚广义仗势欺人的官员,姚氏敢如此猖狂,还不是卫氏还在后头撑腰。”

“如今卫氏一手遮天,能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督查院要不是有顾阁老坐镇,怕也要遭殃,咱们这些御史,哪个没上折子弹劾过卫氏姚氏裴氏的恶行。等三日后大朝会,雍王被立为太子,这大渊,怕真要是卫氏的天下了。”

“嘘,小声些。”

有御史瞧见卫瑾瑜过来,忙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紧忙闭嘴,待卫瑾瑜进了政事堂,一人方冷哼声道:“卫氏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他一个卫氏嫡孙,分明有的是好地方可去,偏偏在督查院里当差,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人家可是卫氏嫡孙,你敢这么说,不要命了!”

“我不过实话实话而已,他若有本事,大可以越过阁老直接将我抓进狱里!”

钟岳恰好经过,听了这些话,看不下去,道:“你们若有本事,就直接到阁老面前嚼舌根去,背地里说人闲话又算什么本事。”

一名御史反唇讥道:“瞧见没,这不就有人上赶着去巴结那卫氏嫡孙么。”

另一人则道:“钟子游,那卫氏嫡孙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替人家卖命。”

钟岳怒不可遏。

最后还是郑开过来,将所有人都严厉训斥了一通,众人才散去,不敢再乱说。

到了政事堂,钟岳才发现卫瑾瑜一直站在门口,将所有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紧忙安慰道:“瑾瑜,你不必在意,小人处处都要,只是今日恰好凑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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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罢了。”

卫瑾瑜微微一笑,点头。

“放心,我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对我的出身和家世品头论足而已,又寻不到我其他错处。就算他们再看不惯我,也无法将我踢出督查院,该生气的不是我,是他们才对。方才多谢师兄替我仗义执言。”

钟岳忍不住叹气:“你倒是好心态。不过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你若真有更好的去处,何必非要留在督查院里,受这些闲气。”

“说实话,撇开家世,单论你的本事,到了六部里必然也有一番作为。”

卫瑾瑜默了默,道:“人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也一样。”

钟岳颔首。

“这些高深的道理我是不太懂,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吧。这些小人是不必在意,但阁老那边,还是得当心一些。卫氏如此行事,朝中人人自危,只望阁老不要迁怒到你身上才好,依我看,这阵子你最好躲着点,和郑御史商量一下,司书一职先交给旁人做。”

第097章惊风雨(九)

谢琅策马来到行辕。

进了行辕院内就见崔灏一身青色武袍,坐在廊下椅中,身后站着李梧阶下则站着卫氏大管事卫福并几名卫氏仆从。院子里,崔灏手下亲兵正与卫氏暗卫对峙着,行辕其他驿吏都战战兢兢立在角落里垂头屏息不敢说话。

“见过世子。”

卫福含笑朝谢琅行礼问好。

谢琅打量一圈问:“你们这是作甚?”

卫福还是笑着:“小人奉首辅之命,请崔将军到乌衣台做客。”

谢琅一扯唇角。

“本世子倒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请客方式。”

卫福道:“实在是首辅命令下得急,崔将军又不肯配合,小人只能斗胆冒犯了。待到了首辅面前,小人一定当面向崔将军请罪。”

“真是好大的狗胆!”

崔灏怒极攻心大声斥骂:“老夫乃朝廷钦封的镇西大将军你不过是卫悯跟前的一条狗也敢在老夫跟前拿架子!”

卫福神色不变。

“将军言重了小人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何敢在将军面前拿架子。”

“只是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崔将军就算不敬首辅,也总该顾及一下苏大人吧。”

这话一出换崔灏面色大变。

崔灏霍然站起问:“你们将文卿如何了?”

卫福一笑:“崔将军放心苏大人乃首辅一手提拔起来的首辅爱惜还来不及怎会对苏大人不利。”

“只是首辅以前不知崔将军与苏大人的关系,今日既知晓了也不过是请崔将军到乌衣台与苏大人父子相聚而已。”

“你们——你们——”崔灏咬牙切齿,说不出话,一时间,万千怒火都化作浓浓悲愤与担忧。

卫福看在眼里,道:“看来,现在崔将军应当愿意随小人过去了吧。”

崔灏捏拳,慢慢抬目看向谢琅。

谢琅走过去,道:“文卿安危重要,二叔放心过去吧。”

崔灏目露愧疚。

“我岂不知道,卫悯这一招,表面上是对付我,其实是为了拿我要挟你。”

“可、可旁的事也就算了,文卿他……二叔真的不能不管他。以后你会明白,二叔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有事。”

“唯慎,是二叔对不住你。”

谢琅摇头:“二叔言重了。”

“文卿自小在二叔跟前长大,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二叔担忧文卿,乃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就算今日是父亲在此,也不会让二叔弃文卿性命于不顾。”

“至于侄儿这边,自有其他筹谋,二叔不必担忧。”

“如今这形势,二叔如何能不担忧,你放心,到了卫府,二叔会见机行事,绝不拖累你。”

谢琅道:“这种时候,二叔勿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谢琅转身行至卫福面前,道:“劳你转告首辅,他请崔将军入卫府做客的意思,我明白,他若能保证崔将军安危,本世子这边,一切都好说,若崔将军有毫发之损——”

谢琅自腰间抽出刀,无匹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弧度,落在卫福颈间。

“我屠遍乌衣台,让卫氏全族陪葬。”

那刀锋一瞬之间带起的腾腾杀意,让卫福周身汗毛都本能竖了起来。

卫福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家臣,一瞬战栗之后,便镇定之态,道:“世子是个聪明人,又与崔将军叔侄情深,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保崔将军安稳无虞。”

“其实首辅一直很欣赏世子,只要谢氏愿意效忠首辅,首辅不会亏待谢氏,更不会亏待世子与崔将军的。世子与我们三公子的婚事,也不是不可以再议。”

无声的剑拔弩张之中,谢琅嘴角一牵,收回刀。

“那就承蒙首辅抬举了。”

他口中说着恭维的话,眼底幽寒似冰,没有半分温度。

卫福抬手,示意暗卫收起兵器,看向崔灏:“崔将军,首辅还在等着呢,请吧。”

李梧要跟着,被暗卫拦下。

卫福:“抱歉了,首辅只请崔将军一人过去。”

等崔灏登上了卫府的马车,跟着卫福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梧噗通跪到了谢琅面前:“求世子一定要救救我们将军。”

谢琅抚着刀柄没说话。

李崖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卫氏是拿二爷当筹码,不会将二爷如何的,眼下该发愁的是我们世子才对。”

“说起来,这卫氏是如何发现二爷与苏公子关系的?”

李梧摇头:“我也不知,昨日苏公子过来时,二爷还嘱咐公子近来少过来行辕这边,没成想,今日卫氏就得到了风声,想来是昨日苏公子过来时,被卫氏的人发现了。”

二人加上雍临,一道望向谢琅。

李崖问:“世子,眼下可怎么办?”

谢琅没说,而是问:“赵元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

“信鹰试了么?”

“已经按着世子吩咐,放出去两只海东青了,都没有消息传回。”

谢琅默了默,问李梧:“此次二叔进京,一共到了多少人?”

李梧忙道:“加上属下,一共二十人。”

边将进京,对随行亲兵数量有严格要求,谢琅道:“你将这二十人都召集起来,找离卫府最近的客栈住下,随时等我吩咐。”

“记住,低调行事,千万别被人发现身份。”

李梧应是。

谢琅抬步,朝外走去。

这是要回去的意思,李崖正要去给他牵马,雍临已经先一步牵了过来。

谢琅瞥他一眼。

道:“你与李梧一道,去客栈。”

雍临只能松了缰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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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捏了下拳,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配合李梧,完成任务。”

谢琅没有理会,径自翻身上马,出了行辕。

夜里又飘起雪。

谢琅正负袖站在东跨院廊下,李崖冒着雪从外急急奔来,眼睛泛红,哽咽道:“世子,赵元回来了!”

谢琅看他一眼,大步朝府门方向走去。

刚到府门口,就见两名亲兵正架着浑身是血的赵元往内走来。

“世子……”

一见谢琅,赵元就要硬撑着跪下。

“不必多礼了。”

“孟祥!”

谢琅厉声喊了句。

孟祥带人急急赶来,见到赵元模样,亦吓了一跳,而后道:“属下这就叫郎中去!”

“世子……”

赵元眼里蓄满泪,依旧坚持跪了下去,道:“属下无能,没有见到侯爷,侯爷他——他在平城遇刺了,重伤,与麾下三十铁骑,音讯全无。”

谢琅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连日积攒在心头的不安终于变作炸裂之痛,在心口轰然漫开,几乎站立不稳。一霎之间,只觉天旋地转,天地都失了颜色。

恰此时,天际轰隆隆响起一道滚雷之音。

冻雨竟是夹着雪粒一道落了下来。

第098章惊风雨(十)

半个时辰后郎中为赵元包扎好伤口。

赵元撑着坐起,仔细讲述事情经过:“属下昨夜刚一出城,就遭到了追杀摆脱那些杀手之后,属下乔装改扮,不敢再走官道抄小路往平城赶去。到了平城外的小镇上就听过路行商说昨日城内驿馆起了大火夜里有打杀声传来,属下不敢再耽搁,想连夜进城打探消息,不料遭到了蹲守在外的杀手第二次追杀,属下被他们追杀到山崖边退无可退只能跳崖自保幸而得一对猎户夫妇相救才保住了命。属下从那对夫妇口中得知,昨日有一队铁骑被人追杀进了林子里之后再也没有出来,杀手直接纵火烧了整片林子。属下跑到那处林子里查看情况找到了此物——”

赵元哆嗦着从怀中取出一块被火焚烧得有些焦黑的令牌。

李崖看到那令牌遽然变色颤抖着接过递到沉默立在窗边的谢琅面前。

“世子是先锋营的腰牌。”

李崖道。

北境军中,每一营都有特制的腰牌腰牌以玄铁打制,正面写营盘命,背面写籍贯姓名,用于辨认士兵身份,尤其是战死士兵身份。

先锋营是定渊侯谢兰峰直接统领的营盘,此次跟随谢兰峰入京的三十铁骑,也全部出自先锋营。

北境军中有一条铁令,人在,腰牌在,只要尚有一口气,每名将士都不会轻易遗失自己的腰牌。

赵元伸手抹掉眼里掉出的泪:“属下探查过那片林子的地形,林子尽头是悬崖,如果有人从外纵火,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逃脱可能。”

谢琅没接腰牌,问:“崖下可找过了?”

“找过了,什么都没有。林中除了这块腰牌,还有许多被烧焦的马骸骨和铁甲,都是北境军样式。林子里有很多脚印,显然被人搜寻过一遍了,其他腰牌,属下没有找到……很有可能,是被杀手捡了去。”

“你说——林中有烧焦的马骸骨?”

谢琅终于转过身,紧盯向赵元。

赵元点头。

“没错,北郡所产战马,与普通马体型骨骼完全不同,属下不会认错。”

窗外又一阵惊雷滚过。

孟祥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世子,外头有人自称是韩阁老派来的,说有要事求见世子。”

谢琅到了廊下,孟祥已将人带来。

是一名身形精壮的灰衣男子,立在阶下,和谢琅见过礼,便从怀中取出一物,道:“阁老说,世子眼下应当急需此物。”

谢琅示意孟祥接过。

是一件如巴掌大小的物件,用一块锦帕包裹着,谢琅拿到手里,展开帕子一看,是一块令牌。

**

转眼到了大朝会日。

渊朝惯例,每年岁末之际都会在宫中举行大朝会,以宴会形式举行,目的是犒劳百官,联结君臣情谊,除了文武百官,京中诸世家家主也会参会。

夜幕刚刚落下,百官便身穿各色品级的官服,准时出现在了宴会所在地点——文华殿内。

虽是宴会,今日气氛却格外凝重。

一是因为短短几日,文武官员队列里便少了许多面孔,不消说,都是京察都革了职的。

二则是原本该殿前司戍守的皇宫大殿,今日却不见玄虎卫踪影,内外佩刀森然而立的,皆是京营士兵。准确说,眼下整个皇宫的布防,皆已由京营接替,官员入宫赴宴时,甚至都经过了严格的搜身。

谢琅亦一身绯色绣白虎蟒服,坐在武官席位上,眉目一片阴沉,自斟自饮着,身后站在李崖。

两案之隔,坐着滇南行军大都督,裴氏大公子裴北辰。

官员们大多已经听到定渊侯谢兰峰入京述职途中被杀手伏击遇害的事情,虽然兵部压着消息严禁外传,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是如此,官员们之间传得越是沸沸扬扬。谢氏是皇帝与世家抗衡的重要筹码,谢兰峰坐镇北境,一手创立玄铁骑,何等枭雄一般的人物,骤然遇刺身亡,便意味着北境三十万大军再也不能为御座上的皇帝宝驾护航,皇帝注定要继续做世家的傀儡,任由世家摆布。

京察已经接近尾声,能安稳坐在此处的官员,除了一部分立身清正,真的查不出毛病的,其他或明或暗都已投了卫氏姚氏,看向谢琅的眼神,自然带着同情。

“谢氏一倒,此子怕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世家不会让北境三十万大军再落入谢氏子手中。”

谢琅忽然扬声冷笑:“都是在朝为官的,诸位有话大声讲出来便是,怎么,有什么话是本世子不当听的么!”

官员们熟知他脾性,岂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都识趣闭上嘴巴。

谢琅却端起酒盏,站了起来。

他幽寒双眸环视一圈,竟缓缓往文官席走来。

几个带头嚼舌根的文官登时露出惶恐之色,匆匆低下头,一道阴影已当空压下,伴着一道瘆人笑声。

“张大人不是最爱说闲话么?怎么哑巴了?来,本世子敬你一盏。”

“不、不用了,老夫不胜酒力,不宜饮酒……”

被唤作张大人的文官顿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摆手拒绝。谢琅唇角一扯:“看来张大人是不愿意给本世子这个面子呀,那本世子喂张大人喝。”

“不不不,不敢劳烦世子。”

张大人吓得手忙脚乱端起面前酒盏。

谢琅却道:“换这个。”

他将手里端着的大酒樽递过去。

张大人惶恐求助一圈,同僚们却没人敢得罪当众发疯的定渊侯世子,张大人只能哆哆嗦嗦端起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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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樽,在谢琅目光威压下,全部灌进了腹中。

那酒樽里是烧酒烈酒,张大人一把年纪,登时剧烈呛咳起来。

其他文官惨然变色,祈祷这疯子赶紧回到自己席位上去。

谢琅却满了第二樽酒,来到紧挨着张大人的官员面前。

“齐大人是打算自己喝,还是让本世子喂?”

齐大人自知在劫难逃,哆嗦片刻,也只能喝了那樽酒,喝到一半,便被呛得想要吐出来停下,然而对上上方那双寒瘆瘆的眼睛,齐大人闭眼,硬是将吐出来的半口酒连同剩下的酒一起灌入了腹中。

谢琅放声大笑。

目光所过,官员们见过张大人与齐大人惨状,也不敢多说什么,甚至不等谢琅开口,便都主动接过酒樽,硬着头皮喝了酒。

“真是疯了!疯了!”

“好端端的,谁让你们嚼他的舌根!现下可好了,老夫这半条命都要葬在这里了!”

又到了一名官员面前时,那官员抖若筛糠看着谢琅,竟是溺了一地。

谢琅哈哈大笑,端着酒樽往下一案走了。

到了那案前,谢琅正要递出酒樽,待看清案后坐着的人,剑眉挑了下,将酒樽收了回去,转伸出另一只手。

“过来。”

卫瑾瑜看他一眼,没有理会。

谢琅笑道:“那你是想喝酒?”

一群正呛得半死不活的官员见到这情形,瞬间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可怜了。

谢兰峰遇刺,凶手是谁,昭然若揭。

原来谢家的疯子发了这么久的疯,真正想要对付的人在这里。

“在□□.弱,无法饮酒,便以茶代酒了。”

卫瑾瑜伸手端起了案上的青瓷茶碗。

刚端起一点,便被谢琅按了下去。

“卫大人,旁人都是喝酒,你喝茶,是不是太不给本世子面子了?”

谢琅双目灼烫盯着面前人,手指一寸寸捏在那腕间,呵着热气:“还是说,卫大人想要本世子亲手喂,才肯喝?”

谁不知道,这位卫氏嫡孙是个体弱多病的。

当众逼着对方喝酒,显然是故意为难。

一时间,官员们的目光都齐齐往这边望来。

卫瑾瑜终于挑起一点眼尾,乌眸掠过上方那张脸,道:“谢唯慎,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谢琅露出一点愉悦的笑。

“这你都瞧出来了?”

卫瑾瑜冷冷盯他片刻,唇角一弯,道:“不就是一樽酒么,我喝便是。”

卫瑾瑜伸出另一只手,将酒樽握在了手里,要饮时,手腕再度被握住。

谢琅唇角笑意更愉悦。

“给你卫大人喝的酒,怎能是如此糙酒。”

“走,去本世子那儿,本世子喂你喝北境最好的烈酒。”

大庭广众,他当着拉起人,往自己案席走去。

卫瑾瑜由他拉着,目光一片冰冷,到了地方,展袖坐下,问:“酒呢?”

“急什么。”

谢琅再度伸手,握住了那只纤秀手腕。

他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口中道:“等开宴了,缺不了你喝的。”

卫瑾瑜唇角轻抿,冷冷盯着这个人。

谢琅目不斜视笑道:“看什么?我这般好看么?”

卫瑾瑜道:“你抓疼我了。”

谢琅便从善如流松了些劲儿。

“这样行么?”

卫瑾瑜没再说话。

纷繁议论中,曹德海尖声道:“陛下驾到——”

天盛帝一身明黄龙袍,坐到了御座之上。

百官起身行礼,天盛帝掩唇咳了几声,方气息虚弱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皇帝旧疾发作,已经近半月没有上早朝,直到此刻,百官才发现,皇帝面上覆着一层病态的惨白,如此隆重的场合,看起来竟像是病入膏肓、气力不支的模样。

宴至一半,坐在文官之首的首辅卫悯起身,道:“陛下龙体欠安,实在不宜过度操劳,不如及时立定储君,以安国本。”

“臣附议。”

兵部尚书姚广义、刑部尚书龚珍第一个站起来附和。

诸世家家主对望一眼,亦齐齐起身,道:“臣等亦同意首辅之见。”

天盛帝急促咳了声,问:“依太傅看,谁堪担任储君之位?”

卫悯道:“雍王仁孝,堪当重任。”

“雍王……”

皇帝闭目,念了下这两个字,缓缓睁眼,视线落在坐在下首的雍王萧楚桓身上,问:“雍王,首辅举荐你来做太子,你意下如何?”

萧楚桓站起,忍着澎湃心情,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天盛帝打量这个长子片刻,点了下头。

“那便依太傅所言吧。”

赵王萧楚珏一张脸都要气绿,又不敢当场发作,只将用力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以示对此事的不甘与愤懑。

天盛帝抬了下手,道:“太傅坐吧。”

“诸位爱卿也入席吧。”

卫悯却站着没动,站在大殿中央的诸世家家主也没动。

天盛帝问:“朕已答应立雍王为储,太傅还欲如何?”

卫悯微垂着眼皮,一双浊目毫无波动,声音却一字字极具穿透力:“老臣请陛下铲除奸佞,以正律法,以安朝纲。”

“太傅说笑了。”

天盛帝正了神色:“这殿中坐着的,皆是效忠于大渊的忠臣良将,哪里来得奸佞。”

“次辅韩莳芳,妖言蛊惑君心,离间陛下与诸世家君臣情谊,还算不得奸佞么!”

“老臣恳请,将韩莳芳革职入狱,处以极刑,以正视听!”

卫悯厉声道。

殿中登时一静,空气瞬如拉紧的弓弦。

百官们纷纷低下头,免得被殃及,韩莳芳倒是神色泰然坐在原处。

天盛帝再度急咳了一阵,道:“韩卿自任次辅以来,勤勉任事,有目共睹,并无任何过错,太傅此言从何而来?”

卫悯掀起眼帘:“韩莳芳之罪,陛下心里难道不比任何人清楚么?”

“朕明白了。”

天盛帝苦笑:“韩卿之罪,不过是韩卿忠于朕,而没有忠于太傅而已。”

“太傅便真要如此赶尽杀绝么?”

天盛帝手撑着御座站起,目中带着恳求与哀切道:“那朕给太傅跪下,求太傅饶过韩卿一命,可行?”

“朕甚至可以让出这座龙椅,交给太傅来坐。”

卫悯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道:“陛下是君,君岂可跪臣,臣乃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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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封顾命大臣,不过是想替陛下清除身边奸佞而已,陛下何必如此作态。为了一个佞臣,陛下连一国之君的体面都不顾了么!”

天盛帝摇头:“非朕不顾一国之君体面,而是太傅,丝毫不给朕活路啊。”

“陛下万万不可。”

韩莳芳终于起身出列,到大殿正中跪下,双目泛红道:“陛下真龙天子,岂可为臣受辱,臣愿依首辅所言,引颈受戮,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他面朝御座,重重磕头跪了下去。

一朝天子被逼到这个份上,何等窝囊憋屈可怜,一名寒门官员直接摔了酒盏,起身大呼:“卫悯,你如此咄咄相逼,以下犯上,便不怕遭报应么!”

“没错,韩阁老是忠臣,你首辅大人才是窃国奸佞!”

另一官员振臂附和。

兵部尚书姚广义冷喝道:“来人,还不把这两个犯上作乱的乱臣拉下去。”

殿外的京营骁龙卫立刻一涌而入,将两名官员拖了下去。百官本就惧怕卫氏威势,见此情状,更不敢多发一言,一个个如鹌鹑一般缩起脖子。

卫悯再度道:“陛下,请立刻下旨,将佞臣韩莳芳革职入狱,以正朝纲!”

“请陛下立刻下旨!”

诸世家家主齐声道。

天盛帝身子晃了下,半晌,竟抬起头,第一次,以俯视姿态问:“若朕——不答应呢?”

卫悯抬头,嘴角皱纹深刻,一字一顿道:“那老臣,只能以太傅兼首辅身份,替陛下锄奸了。”

“来人,将佞臣韩莳芳给本辅拿下!”

骁龙卫齐刷刷涌入殿中,雪亮刀锋充斥大殿,漫着腾腾杀意。

一直沉默的顾凌洲站了起来,道:“官员犯事,自有三司会审,首辅,你逾矩了!”

卫悯道:“青樾,待拿下奸佞,再走三司会审流程不晚!”

天盛帝大笑。

“好啊,太傅这是要谋反啊。”

“章之豹,有人犯上作乱,你还在等什么!”

章之豹当即拔出绣春刀,喝道:“保护陛下!”

藏在暗处的锦衣卫纷纷亮出武器,站在了天盛帝面前。

双方缠斗成一团,姚广义大手一挥,又有无数骁龙卫涌了进来,锦衣卫毕竟人数少,很快落于下风,唯章之豹一个人还在勉力支撑。

章之豹身上挨了两刀,仍丝毫不退,与一群骁龙卫战在一起。

眼瞧着又一刀要刺进他肋下时,一道人影竟从旁边闪来,挡在他面前,替他挨了那一刀,道:“指挥使快去保护陛下,这里属下挡着!”

章之豹阴鸷双目望着这张有些陌生的面孔,问:“你叫什么?”

对方趁着格挡的功夫咬牙道:“属下西卫所从八品小旗,明棠。”

越老越多的骁龙卫涌了进来,顾凌洲护着天盛帝,厉声吩咐曹德海:“快去看看,后门还能能不能出去?”

曹德海跑着去了,很快跌跌撞撞跑回来,道:“阁老,后门也被堵住了,全是骁龙卫!”

顾凌洲心一沉。

章之豹则领着残存的几个锦衣卫,列成扇形,持刀护在天盛帝面前,防止骁龙卫靠近皇帝。

殿中一片混乱,文官们抱头鼠窜,不少都被误伤。

地上全是锦衣卫的尸体,骁龙卫很快占领了整座大殿,卫悯望着惨然坐在御座上的皇帝,道:“陛下,将韩莳芳交出来吧。”

“今日之事,老臣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韩莳芳站在御座旁,要主动出去,被天盛帝制止。

卫悯吩咐:“去,将韩莳芳拿下。”

“万不可伤及陛下。”

骁龙卫持刀逼近御座,章之豹伤势过重,已经是强弩之末,在骁龙卫上到最高处的台阶时,一道铮然刀鸣,骤然响彻大殿。

“本将军在此。”

“我看谁敢犯上。”

在置身事外,独坐了足足一刻之后,谢琅终于摔了手中酒盏,开了口。殿中兵荒马乱,一片狼藉,唯他所坐案席依旧完好无初,丝毫没被波及。

伴着这句话,他已踢翻长案,将面前一圈骁龙卫撞翻在地。

无匹刀锋出鞘,带着刺耳长鸣。

“待我杀了这满殿的人,再请你喝好酒。”

“去里面躲着,别出来。”

谢琅也终于松开那清瘦的腕骨,提刀立在了殿中。

卫瑾瑜并没有躲,起身,走出案后,自地上捡起一柄染血的长刀,缓缓步上了御阶,在将要走到御座之际,转身,将刀锋向外,道:“臣,誓死护君。”

骁龙卫因对方是卫氏嫡孙的身份,才没有阻拦,见状,纷纷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卫悯冷冷一抿唇,抬了下手。

姚广义立刻高声道:“凡与佞臣沆瀣一气者,全部斩杀。”

“是!”

成百骁龙卫一起涌向谢琅,殿中血光四起。

谢琅仿佛释放了所有力量和野性的猎豹,纵然之前在校场上见识过他的惊世武力,骁龙卫亦在一片片死伤中对那柄仿佛携着鬼神之力的刀刃心生畏惧。

又是铮然一声裂响,无匹刀锋再度裂出一道豁口。

谢琅披头散发,反手将破裂的刀刃插入一名骁龙卫心口。

又有成百骁龙卫涌了进来。

上百闪动着寒光的铁刃一起朝谢琅刺去,一柄寒枪自斜刺里伸来,挑开大半刀刃,竟是裴北辰。

姚广义冷冷一笑,正要挥手,让新一波骁龙卫补上,外头忽然传来犹如无数滚雷经过原野的恐怖声响,紧接着,整座皇宫,包括整座大殿都震荡了起来。

这声音——

姚广义心头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陛下!”

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奔入殿中,高呼:“是定渊侯到了!”

“定渊侯率领北境军来救驾了!”

姚广义双目一缩,面色遽变:“他怎会,他不是——!”

然而这样恐怖的动静,除了北境军玄铁骑,天下间,的确不会有第二支军队有如此威力。

唯一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北梁骑兵。

北梁骑兵不会杀到皇宫里来,答案只有一个。

姚广义踉跄了下,情知大势已去,一咬牙,目中露出一丝狠厉,朝卫悯道:“首辅,便是他谢兰峰来了又如何,韩莳芳大奸大恶,谋逆弑君,我姚某人带兵勤王,为陛下报仇,扶雍王继位,老子照样是新朝第一个功臣!”

“来人,还不将那弑君的逆贼拿下!”

他这意思,竟是要混淆视听,当庭弑君。

骁龙卫并未接到这样的命令,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都望向仍沉默站在殿中的卫悯。

外面的恐怖巨响与殿中的沉寂形成鲜明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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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

片刻后,卫悯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目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辅只是要清君侧,诛奸臣,何时让你谋逆了。”

“来人,将逆臣姚广义拿下!”

姚广义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首辅,你——”

这间隙,骁龙卫已经一拥而上,将姚广义按在地上拿住。

卫悯面朝御座,展袍跪了下去:“逆臣姚广义曲解老臣命令,现已拿下,请陛下裁夺。”

其他世家家主见状,也连忙附和。

也不知是不是绝地求生,扳回一局的缘故,天盛帝面上病态竟消减了些,望着俯身跪在他面前的人,道:“太傅倒是会避重就轻。”

“太傅既如此心系朕的安危,便请太傅亲自去打开宫门,迎定渊侯入宫吧。”

第099章惊风雨(十一)

宫门自内缓缓开启。

宫门外铁甲如山,撼天动地。

宫门内,卫悯一身仙鹤补服独立于宫道之上。

卫悯望着铁塔一般无声驻立在夜色中的数百铁骑,视线最终落到为首英武男子身上,道:“到底还是老夫棋差一招。”

“不过你谢兰峰总是能让老夫心服口服。”

“这天下间谁是英雄,谁是鼠辈,老夫还是分得清的。”

“当年你初入上京,便是本辅为你接风洗尘,时隔多年你再入上京还是本辅来迎你也算有始有终吧。”

定渊侯谢兰峰翻身下马隔着宫门,朝卫悯轻施一礼一身玄铁重甲在宫灯下折射出雪亮颜色道:“首辅老当益壮,令人艳羡。”

卫悯道:“你这一礼老夫还是受得的谢侯爷请吧。”

天盛帝已经率领百官在文华殿前等侯。

谢兰峰随卫悯一道来到丹墀之下单膝跪地行礼:“臣谢兰峰叩见陛下。”

那一身铁甲上尚覆着寒霜,天盛帝亲自走下玉阶将人扶起,双手紧紧握住谢兰峰手臂,道:“朕能安稳站在这里,全赖爱卿救驾之功,爱卿当受朕一礼。”

天盛帝倾身要拜,被一只手掌及时扶住。

谢兰峰道:“此乃臣本分,陛下莫要折煞臣。”

天盛帝仍坚持解了自己身上的明黄披风,亲自为谢兰峰披在肩上,道:“爱卿一路奔波,辛苦了。”

又道:“爱卿也许久未见唯慎了吧,今日朕能脱险,他功不可没,爱卿为大渊培养了一个好将军。”

谢琅早在后面立了许久。

隔了两世时光,能够再一次见到父亲面孔,谢琅心潮自是澎湃欣喜,只是人前不好表露出来,上前,按着军中礼仪,单膝跪地,规规矩矩行了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谢兰峰看他一眼,道:“起来吧。”

这间隙,锦衣卫已经押了姚广义从殿内出来,姚广义还在破口大骂:“韩莳芳,你这个阴毒小人,老子就是变成鬼也不会饶过你!半年前校场上,京营将领为何半数未到,你难道不比老子更清楚?你设毒计坑害老子,不得好死!”

“狗皇帝,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你怎么忘了,当日是如何坐上这皇帝位的,若无世家扶持,哪里有你今日!”

天盛帝急促咳了声。

曹德海忙另取了一件披风替他裹上,跺脚道:“还不将这逆贼的嘴给堵上,免得污了圣听!”

天盛帝却抬手制止了曹德海。

他迎着疾风立在夜色中,脸色白得如同石膏一般:“不用堵。正好让朕好好听听,朕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到底是怎样一个皇帝。也让列祖列宗听一听,朕到底是怎样一个无用的皇帝。”

群臣默然。

最后还是顾凌洲道:“天冷风急,曹德海,扶陛下回殿里吧。”

曹德海应是,将拂尘往腰间一别,躬下身,扶着皇帝一步步往玉阶上而去。待皇帝走到最高处,百官以卫悯、顾凌洲、韩莳芳、谢兰峰为首,于阶下跪地伏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场酝酿已久的大朝会,因为谢兰峰率领三千铁骑从天而降,皇帝绝地反击,扳回一局,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

这一夜,许多上京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铁蹄踏过地面的声响。

谢府府门大开,孟祥领着所有下人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哽咽:“属下见过侯爷。”

谢兰峰一身玄色大氅,披星月而归,于马上笑了笑:“都起来吧。”

“是。”孟祥红着眼站起来,上前熟练握住马缰:“属下给侯爷牵马。”

孟祥在北境侯府当了许多年的管事,年轻时是谢兰峰副将,如今见到旧主,自然激动。

谢琅落后一步。

李崖抱着一只海东青过来,不掩欣喜低声禀:“是雍临和李梧传来的消息,说已经按着世子布置,成功将二爷和苏公子从卫府救出!二爷听闻侯爷平安到京,喜不自胜,正往谢府赶来。”

谢琅点头。

进了主院屋里,谢兰峰在上首榻上坐了,谢琅方撩袍跪落,双膝着地,再度郑重磕头拜了下去:“孩儿见过父亲。”

谢兰峰问:“不怪你爹逼着你来上京成婚了?”

“孩儿不敢。”

谢琅由衷道。

上一世,他不满与卫氏婚事,和爹反目,新婚夜擅自逃离上京,回到北境后,都一直和爹闹着别扭,不肯主动服软,当面遇上,也装作没看见,不肯和爹说半句话,以至于后来谢氏阖族蒙冤,父子阴阳相隔,便是说再多话,爹也永不可能再听见,心中只有无尽悔恨。

如今重活一世,岂会再如上一世一般意气用事。

“长高不少。”

看着壮实不少的儿子,谢兰峰亦感慨万千,用力拍了拍谢琅肩膀,道了声:“起来吧。”

父子二人坐定后,谢琅问了最关心的问题:“爹是如何瞒过卫氏耳目悄悄抵达上京的?”

谢兰峰喝了口热茶,道:“你爹在沙场上征战了一辈子,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被几个杀手逼到绝境。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为父根本没进平城。”

谢琅意外:“没进平城?”

谢兰峰点头。

“前面探路的斥候发现不对后,为父便绕道而行了,真正进平城的,是游方带的三十散骑。他们一进平城,便遭遇截杀,被逼入山林后,直接杀了马,跳崖逃生,眼下都平安无事。”

游方,是谢兰峰麾下副将。

“为了安全起见,我让人将一切传信之物都收了起来,切断与外界联系,隐蔽行踪,好在你沉得住气,没有乱了方寸。”

谢琅抚膝:“刚开始听闻消息,孩儿的确以为爹真的遭了不测,后来听赵元说那片林子里发现了烧焦的马骸骨,才起了疑心。北郡的战马,都是烈性子,就算是带着主人一起跳崖也不可能原地等着被火烧死,孩儿便猜到,是爹为了迷惑那些杀手才想出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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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峰叹口气。

“战马何其珍贵,若非实在无路可走,游方他们也不会走到杀马这一步。”

“自然,这回也多亏了你让京南那二营提前接应,否则为父还凑不齐三千铁骑呢。”

谢琅便问:“那二营爹用着可还顺手?”

谢兰峰道:“歪瓜裂枣,勉强一用吧。”

“……”

孟祥恰好从外进来,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侯爷眼光也太高了些,世子重组的这二营,这半年可是战功累累,名扬京南呢。”

谢兰峰困惑地瞅了眼儿子。

“其他的也就罢了,你这两个营,为什么取名叫什么飞星、流光,听着与你的格调不大相符啊,与咱们北境军格调也不符。”

谢琅正喝茶,听了这话,直接一口水呛了出来,呛住了嗓子。

谢兰峰越发好奇。

“怎么?真有讲究?”

“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谢兰峰:“什么?”

谢琅便道:“飞星、流光,在诗中都有迅疾之意,孩儿建立这两营,就是要让他们在作战时迅若风雷。”

谢兰峰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你最近都开始读诗了?”

谢琅一笑:“是啊,孩儿还读了不少呢,爹要听听么?”

谢兰峰冷哼。

“不用了。你娘总说你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如今来了上京,倒是出息了,看来这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您是我亲爹么。”

看着自家老爹一副幸灾乐祸面孔,谢琅再也忍不住:“您儿子在这上京城里,九死一生,日日和一群老狐狸玩心眼,其中辛苦,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谢兰峰伸手,揉了揉儿子脑袋,忽道:“对了,你在信里一直让我提防柳氏,还不许老三和柳氏议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琅道:“如果孩儿告诉爹,有朝一日,柳氏会对谢氏不利,出卖爹,出卖谢氏,甚至是用老三的头颅邀功,爹信么?”

谢兰峰用异样目光望着儿子。

半晌,道:“柳氏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我不是不知道,但柳氏行商起家,掌握着好几条重要商路,的确能为北境军提供许多便利。”

“我不知你这可怕想法从何而来,不过,身为一军统帅,你爹是不能只凭你一面之词就将人家立了军功的子弟革职查办的,此事,我会让你大哥仔细查证。若柳氏真如你所说,存在不轨之举,自有军法处置。”

“至于三郎和柳氏七娘的婚事,你娘已经设法推了,三郎年纪还小,等两年再议也是来得及的。”

谢琅点头。

上一世,柳氏能在关键时刻反咬谢氏一口,提供谢氏通敌罪证,皆是因为与谢氏有姻亲之谊的缘故,只要能斩断这段关系,柳氏没那么容易矫造证据,以后收拾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何况,经历过大朝会,如今的卫氏已经今非昔比,想再如上一世一般栽赃构陷谢氏,也不可能轻易得逞,一切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正说着,廊下传来急促脚步声。

崔灏和苏文卿一前一后进来,后面跟着雍临和李梧。

“大哥!”

一见谢兰峰,崔灏双目一红,就要跪下。

谢兰峰把人扶住,道:“行了,这家里就别作这些虚礼了。”

苏文卿随即撩袍跪落,端端正正行了晚辈礼,道:“文卿见过侯爷。”

“快起来。”

谢兰峰打量着苏文卿,见他一身青衫,风采卓然,称赞道:“许久不见,文卿是出落得越发一表人才了。”

苏文卿微微一笑。

“侯爷谬赞。”

谢兰峰:“我与你义父是结义兄弟,你直接唤我一声伯伯便是,不必这般生分。”

“是,谢伯伯。”

苏文卿笑着应下。

接着,雍临和李梧也上前见礼。

谢兰峰吩咐孟祥:“去给二爷他们准备些夜宵。”

孟祥应是。

众人坐定后,谢兰峰问崔灏:“你与文卿都无碍罢?”

“无碍,卫悯只是将我们关在乌衣台上的一间茶室里,并未将我们如何。多亏唯慎筹谋得当,让李梧和雍临扮做杂役潜入卫府,直接在卫府纵了一把火,与外面的亲兵里应外合,将我与文卿及时救了出去。说来,唯慎,李梧和雍临手里怎会有卫府的通行令牌?”

一时,所有目光都看向谢琅。

谢琅道:“是韩莳芳派人送来的。”

“原来是他。”

崔灏恍然大悟。

“陛下这回能化险为夷,这位韩阁老,还真是功不可没。”

第100章金错刀(一)

大朝会风波到了第二日方显出余威。

姚氏阖族下狱,吏部尚书姜焕因利用京察排除异己、与逆党过从甚密的罪名被革职流放,继任的吏部尚书名刘茂效忠于裴氏。裴氏与卫氏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因为雍王被立为储君一事,算是彻底撕破脸。

刘茂继任吏部尚书后首先将京察中被革职的官员全部起复官复原职。这些官员恨透了卫氏成了裴氏用来攻击卫氏的有力工具,一封封检举书信雪片一般飞向吏部和凤阁,矛头直指卫氏党羽。一大批效忠于卫氏的官员被革职逐出朝堂,勉强能留下的,不是因为吏部开恩而是这些官员临阵投靠了裴氏并愿意主动揭露卫氏罪证甚至是首辅卫悯担任首辅期间重重独断专横的“不法不敬之举”。

然而这些罪证并没能落到实处。因卫悯毕竟是上京第一大世家卫氏家主还是凤阁首辅,先帝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普通罪名根本没法撼动其地位除非是如姚广义一般的谋逆大罪。但姚广义谋逆的关键时刻,是卫悯出面制止并命骁龙卫将姚广义捉拿按这个逻辑讲卫悯这个首辅不仅没有参与谋反还护驾有功。

三日后早朝上,卫悯主动上书请辞首辅之位,请求避居府中养病。

天盛帝念及昔日师生情谊,没有答应卫悯请辞要求,但准许卫悯告假休养。凤阁暂时不再添设新的宰辅,一应事务,由次辅顾凌洲与次辅韩莳芳主持。

同时,在大朝会上的有功之臣也得到了隆重封赏,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定渊侯谢兰峰因救驾有功获封为定渊王。滇南行军大都督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因平定西夷叛乱有功,被破例封为平南侯。

谁都能看出来,大朝会之后,与世家处于天然对立立场的北郡谢氏已经成为皇帝最强大的后盾。天盛帝还要擢拔谢琅比三品昭勇将军更高一级的三品武安将军,统领整个京南大营,最后在谢兰峰极力推辞下,才勉强作罢。

而裴北辰以二十六岁的年龄封侯,在大渊朝也算是史无前例的存在,同时也意味着裴氏以强势姿态,在上京这场政权更迭里占据了主动权。

其他当场护驾的文武官员,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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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在内,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封赏。

封赏结束,韩莳芳出列道:“陛下,眼下姚氏一族重要人犯皆已捉拿归案,唯有前任家主姚良玉仍潜逃在外,姚良玉聚集江湖匪类,公然与官兵对抗,还放出话,谁若敢靠近他的清鹤山庄半步,便教他有去无还。”

另一官员:“不仅如此,听说姚良玉还将先帝钦赐的一根金鞭悬挂到山庄大门上,说谁敢越过那道门,便是对先帝不敬。”

在大渊,世家大族豢养卫士死士是常有的事,然猖狂到姚良玉这个地步的,的确罕见。

韩莳芳接着道:“陛下,姚良玉身为姚氏前任家主,公然藐视国法律令,且纵容仆从在京郊大肆圈占良田,惹得民怨沸腾,臣以为,应当加派兵力,尽快将姚良玉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天盛帝掩唇咳了声。

“爱卿所言极是,只是锦衣卫损失惨重,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又重伤难行,依爱卿看,谁能担此重任?”

听了这话,不少武将皆面面相觑,露出闪烁之色。

因姚良玉所住清鹤山庄内外遍布机关暗器,还重金请了许多江湖高手护阵,连精于此道的锦衣卫都接连折翼,无功而返,有的甚至坠入机关中尸骨无存,寻常武将贸然闯入,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众官员视线逡巡一圈,最后都落到两人身上。

一个是新封了平南侯的裴北辰,一个是谢琅。

两人皆目色冷峻而立,裴北辰抬起头时,谢琅先一步出列道:“陛下,臣愿亲自带兵,将姚良玉捉拿归案。”

半年前校场比试,因为姚氏从中作梗,京营将领半数未到,这位世子险些命丧校场,谢琅主动接了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危险差事,官员们并无多少意外。

天盛帝目露赞赏。

“好,卿少年英雄,朕便赐你金牌一块,殿前司玄虎卫任你调遣。”

谢琅领命谢恩。

这时,赵王萧楚珏忽然出列,道:“父皇,儿臣愿意协同谢世子一起,将逆臣姚良玉擒拿归案,往父皇允准。”

雍王萧楚材立在原处,听了这话,隐在袖中的手不由暗暗捏紧。

天盛帝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正巧你也跟着唯慎好生历练一番。”

“奴才恭喜王爷了。”

散了朝,曹德海带着两名小内侍恭候在太仪殿外,同谢兰峰行完礼,指着托盘道:“陛下听闻王爷左腿有寒疾,到了冬日容易犯病,特让太医院赶制了可以缓解寒疾的膏药,遣奴才来送给王爷。”

谢兰峰让近卫收下,俯身作礼,道:“劳公公代本王谢过陛下,风疾天寒,也望陛下保重龙体。”

崔灏与谢琅跟在后面。

等曹德海离开,崔灏道:“陛下倒是有心。”

谢兰峰看着近卫手里那两罐膏药,半晌,说了句:“高处不胜寒。”

三人一道往宫外走。

崔灏道:“听闻那姚良玉的庄子建在半山腰上,宛如一座小城池,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又在暗处布着无数机关暗器,唯慎想要上山抓人,恐怕不易。如今又有赵王横插一脚,这姚良玉倒真成了块人人争抢的宝贝疙瘩了。”

谢兰峰这时方往后看了一眼,问:“从金殿出来就臭着个脸,你给谁看呢?”

谢琅道:“孩儿是不服气。”

“不服气什么?”

“当年大哥若没有出事,今日封侯之人,哪里轮得到他裴北辰。”

谢兰峰直接冷哼一声:“你不服气也让陛下给你封个侯去,光嘴上不服气有何用。”

谢琅道:“我不稀罕这个,只是替大哥不平。当年青羊谷一战,裴氏援兵就在附近,他若及时发兵救援,大哥不会出事,北境军数万精锐,也不会葬送在青州。”

“你不稀罕,挺嚣张啊,裴北辰今日能封侯,是因为他在西南所作所为,的确担得起这个封号,当年青州附近,不只裴氏一家驻军,真要全部追究,你追究得完么?这是大渊天下,不是谢氏的天下。”

“其他人我管不着,但他裴北辰不行!”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我听说京察时,你故意当街堵着滇南兵马,强迫裴北辰给你让道,这混账事是你干出来的吧?谢唯慎,你当自己是谁,天王老子么?”

跟在后面的两名副将听出谢兰峰是动了怒,都示意谢琅别再开口。

谢兰峰已道:“等回去后,你给我到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崔灏道:“大哥——”

“不必给他求情。”

谢兰峰淡淡道:“我看他是在上京野惯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说话间已到了文极门,文极门旁便是凤阁办公衙署,此刻,衙署前停着一顶暖轿,暖轿旁边站着一个人,一身四品绯色官袍,怀中抱着几册文书,正低声同司吏吩咐什么。

谢琅视线倏地一顿。

“下官见过王爷。”

卫瑾瑜垂袖作礼。

少年郎清清雅雅,犹若清风皎月,夺人眼目。

谢兰峰停下,目光若有所思在卫瑾瑜身上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起来吧。”

卫瑾瑜应是。

出了宫门,亲兵第一时间牵了马过来,谢兰峰忽回头看着谢琅道:“你不是已经和人家和离了么?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看作甚?”

“……”

谢琅面不改色道:“我没有。”

他爹脑门后是长着眼睛么?

谢兰峰严厉打量他几眼,道:“最好是这样。”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我们谢氏男儿没有挟私报复的规矩,既已和离,便是两清,别把你那些臭毛病和整治人的手段往人家身上用,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崔灏再也忍不住开口:“大哥,你也太小瞧那卫三了,他的手段和本事,大哥是久不在上京,没见识过,唯慎如何欺负得了他。如今卫氏败落,多少官员都受了牵连,他一个卫氏嫡孙却能独善其身,安安稳稳待在督查院任职,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厉害。”

“一事归一事,你们不用替他辩解。”

谢兰峰视线仍落在谢琅身上。

“他什么狗脾气,我还不清楚么,再大的手段,也比不上他的混账。否则好端端的,人家为什么会主动和他和离。”

“他如今这一身臭毛病,全是你们惯出来的。”

散朝后,刑部尚书龚珍匆匆来到了卫氏乌衣台。

“首辅请辞后,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全部转投到了裴氏门下,如今下官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怕是帮不了首辅什么。因为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姚广义的案子眼下由锦衣卫全权审理,刑部是丝毫插不进手,裴氏和韩莳芳沆瀣一气,打定主意要把祸水往首辅身上引,幸而姚广义骨头够硬,扛住了刑,没有攀咬首辅半字。”

“还有,皇帝给裴北辰封了侯,西南兵权算是彻底落入了裴氏之手,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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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打压首辅与卫氏。”

卫悯身穿道袍,独自坐在棋盘后,闻言,将手中黑子落于一处,道:“裴氏以为讨了皇帝欢心,就能越过卫氏,成为新的世家统领,殊不知,诸世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帝今日能对卫氏下手,明日就会朝裴氏开刀,焉知老夫今日,不是他裴氏未来,老夫好歹还能善终,他裴氏下场,未必比老夫好。”

“这段时间,你不必再来卫府了。”

龚珍神色一变:“首辅难道真的要任由裴氏凌驾于卫氏之上?”

卫悯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端然姿态:“老夫从不看一时荣辱得失,来日方长,偶尔退一退,又有何妨。”

龚珍迟疑道:“其他事倒好说,只是那姚良玉……”

卫悯再度落下一颗白子。

道:“放心,裴氏不会让姚良玉出事,更不会让他吐出不该吐的东西。”

龚珍点头。

“臣听首辅安排。”

又叹息道:“再过几日便是首辅生辰,下官原本还打算备一份贺礼上门,给首辅贺寿呢。首辅既不许下官再上门,下官便在这里提前祝首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他直接跪了下去。

卫悯扶他起来,道:“你跟了本辅这么多年,你的忠心,本辅都记在心里。难为你这等时候,还肯站在本辅这边。”

龚珍眼睛一红:“首辅莫要如此说,下官能有今日,全赖首辅提携,下官若有贰心,便真是猪狗不如了。”

“本辅明白,你且回去吧。”

“是,首辅也保重身体。”

卫福亲自送了龚珍出门。

目下大爷卫嵩与二爷卫寅全部待职在家,卫寅道:“往日乌衣台何等热闹,如今竟是清冷寂静,门可罗雀了,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所幸云缙和云昊尚未受到波及,仍保留了官位。今年父亲的寿辰,咱们可还要大办?”

“自然要办。”

卫嵩目中闪过一丝阴狠,捏紧酒盏道:“卫氏败落如此,独那个小畜生春风得意,还在早朝上受了嘉奖。父亲寿宴,可不光是给父亲贺寿,咱们卫氏,还要清理叛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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