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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从善如流地挪开了些。

坐了片刻,忽问:“你们督查院,是什么案子都能接么?”

“自然不是。”

“那都接什么案子?”

“重案要案,刑部和大理寺解决不了的案子。”

“那可有不经刑部和大理寺,直接由督查院接手的案子?”

“有。”

谢琅心一紧,尽量漫不经心问:“什么案子?”

卫瑾瑜笔不由再度顿了下,抬头,以异样眼神看他一眼。

“看什么?”

“没什么。”

卫瑾瑜面冷如故:“就是觉得,世子突然如此关心督查院的事,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殿帅大人,怕不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案子了。”

“……”

谢琅顺手捞起墨锭,殷勤研了两下墨,道:“你还没说,到底什么案子,督查院会直接接呢?”

“圣上钦命查证的案子。”

卫瑾瑜淡淡说完,便瞥见谢琅在动他的墨。

想说什么,忍住了。

谢琅自沉默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忽问:“还没写完么?”

“快了。”

“多久?”

“与你有关系么?”

“当然。”

空气诡异静了下。

卫瑾瑜讽刺:“殿帅大人不会要告诉我,你在等我一起睡觉吧。”

“这么明显么。”

谢琅笑了声,等人终于搁笔,直接起身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如缎乌发散落臂间,留下一片清凉凉意。

卫瑾瑜冷冷打量他片刻,笑道:“怎么?今夜又想‘隔靴搔痒’了么?”

绸袍下,那两条修长紧致的小腿紧紧并拢着,显然不给他任何一点可乘之机。然而这说话的语气,显然又带了引诱和挑逗。

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反倒让谢琅浑身血液激荡冲击脑顶。

谢琅依旧将人抱回帐中,放到枕上圈着。

在对方冷冷注视下,先解开那根束发的纱带,接着是腰带,手掌自腰侧摩挲而下,感受到怀中身体不受控制软下一刻,方直接探手入绸袍,强势握了下去。

“就一刻,好不好?”

他以商量的口吻道,低头,再度噙住了那仿佛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唇瓣。

**

次日醒来,身侧已没有人。

谢琅睁开眼,伸手往唇上随意一摸,果然毫无意外,又摸到一块新鲜出炉的血痂。

咬哪里不好,回回都要咬他这里。

然而只要一想到昨日帐中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和少了衣料阻隔,截然不同的触感与体验,他仍旧忍不住的血液激荡。

咬便咬了。

要是能日日把人那般圈在身边,便是再多咬几口又如何。

就算真是条毒蛇,他也悉数全吞了。

“世子爷。”

雍临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审慎。

谢琅起身拢上衣袍,打开门,问:“如何了?”

雍临原本要开口,乍然看到谢琅唇上鲜明一块尚带着血迹的血痂,骤然哑了下。

谢琅淡淡道:“说正事。”

“哦。”

雍临进了屋,把屋门关上,方从怀中掏出一个沾满泥的布包,道:“属下一早按着袁二公子说的位置寻去,果然找到了账册。”

谢琅解开布包,里面账册还完好无损,可见袁放这一路是用心保存了的。翻开大致看了下,里面条目清晰,记录着裴氏暗地里倒卖军粮、盗采银矿的每一笔交易。

“前线战士饿着肚子打仗,后面世家竟还将本属于将士们的粮食高价倒卖牟取暴利,这些世家,真是可恶至极!”

雍临气愤道。

“世子爷,现在怎么办?今早属下去取东西,发现城中巡逻守卫比平时多了许多,城门口还有几个裴氏暗卫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袁二公子逃入上京的事被发现了。”

“若让袁二公子直接带着证据去督查院,也不知,那位顾阁老肯不肯接。”

谢琅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裴氏暗卫?”

雍临点头。

“错不了,他们虽然做寻常护卫打扮,但巡城的兵马司副使都对他们点头哈腰,十分客气,那样的身形长相,只能是世家大族府里暗卫。”

谢琅心微微一沉:“若真是裴氏暗卫,袁放就不能直接去督查院了。”

他们能想到袁放如今犹如困兽,唯一的出路是去督查院鸣冤,裴氏不会想不到,以裴氏作风,必会在督查院外设下重兵埋伏。

如果见不到顾凌洲本人,袁放根本连进督查院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雍临立刻领回了这层意思,不免跟着发愁:“那怎么办,属下听闻,那位顾阁老,白日里要经常去凤阁办公,怕不一定待在督查院。总不能让袁二公子直接去宫门口蹲着吧。”

谢琅背手想了良久,道:“别废话,先去殿前司吧。”

第046章春狩日(二)

督查院亦有专门的膳食堂。

卫瑾瑜午饭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吃吃完就直接回政事堂学习新御史要做的事,主要以整理卷宗和誊抄公文为主,偶尔也会针对朝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和官员间某些歪风邪气写一些谏言谏文。

郑开原本对世家子弟抱有一些偏见但几日观察下来,见卫瑾瑜做事勤勉,为人谦逊有礼只要是吩咐下去的事无论巨细与琐碎程度都能准时漂亮交差,最紧要的是,连最难干的司书兼差也没出任何差错,阁老值房里一应文书用具都打理得有条不紊,紧要文书从无遗漏别说大错连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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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曾犯过一个这在历任司书里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存在郑开渐渐对这个卫氏嫡孙刮目相看。

郑开自入督查院,便以勤奋著称可便是郑开有时也十分惊奇,这年纪不大的少年是哪里来的精力同时完成这么多事。

而且对方既有此本事又是卫氏嫡孙殿试里还高中探花应当有的是薪俸高又手握实权的六部机要部门可挑选,为何要入督查院这样清苦的部门当一名清苦的御史。

不久前督查院一间存放卷宗的库房因年久失修漏了雨不少卷宗都被雨水泡湿损毁,因而御史们近来主要任务就是誊抄这些受损的卷宗。

这等琐碎工作,年轻御史自然要扛大头。

卫瑾瑜除了忙顾凌洲值房里的事,剩余时间,几乎都是在政事堂大堂里和钟岳等年轻御史一起抄卷宗。

上午誊抄完一部分,两人一道去库房,将抄好的卷宗交给司吏收纳存放。

卷宗浩繁,许多都存放在高处,司吏需要踩着梯子上去。

“二位御史稍待。”

“待会儿存好之后,还需二位御史签个名。”

司吏自忙活着。

卫瑾瑜与钟岳一道在下面等。

卫瑾瑜视线忽落到库房深处、两扇上锁的铜门上,钟岳笑道:“那是密卷库,许多陈年重案大案的卷宗都封存在里面,只有四品佥都御史及以上才有资格查看。”

“四品。”

少年郎乌眸静静望着那两扇门,低声道了句。

“是啊,七品到四品,就是六部之内,三年升一品,也要十几年时间呢。咱们督查院是清苦部门,御史升迁出了名的不易,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就是个七品御史了,除非是踩了狗屎运,查办了什么重案要案。”

“便如郑御史那般,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了,仍只升到正五品,不过御史么,品阶低,权限却高,郑御史那根笔杆子,不知骂过多少朝中高官,连那些世家大族都怕他写的谏文,私下里称他为‘郑判官’‘郑铁笔’。”

两人说着话,司吏也从梯子上下来了。

取来册子,请两人签了名字,便恭送两人离开。

吃完午饭,卫瑾瑜照例坐在大堂里誊抄卷宗,一名司吏忽在外面探了下头,道:“卫御史,外面有人找您。”

卫瑜沉吟片刻,搁下笔,出了督查院大门一看,就见谢琅正牵着马,抱臂靠在阴凉处。

“有事?”

卫瑾瑜直接问。

这个时辰,对方特意跑来公署找他,显然不可能是闲来没事瞎晃悠。

谢琅抬起头,看到一身浅绿官袍琅然站在阶下的少年郎,倒是愣了下,而后嘴角一挑,问:“有空去喝盏茶么?”

卫瑾瑜道:“我最多只能出来半个时辰。”

“足够了。”

谢琅直接带着卫瑾瑜去了街对面一家茶馆,把马拴在外头,进去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坐定后,谢琅点了一壶茶,两碟糕点。

袅袅茶香在两人之间弥漫。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下过馆子,一起吃饭,除了夜里床笫间两回撕扯纵情,平日相处依旧很少。

这般面对面坐着,也没什么可说的。

卫瑾瑜喝了口茶,便道:“直接说事吧。”

“好。”谢琅也敛了神色,直入正题:“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帮忙往顾阁老面前递一份状纸。”

卫瑾瑜转了下茶盏,似乎也没什么意外,只问:“什么状纸?”

“兵部发下海捕文书,缉拿前滇南行军大都督袁霈二公子袁放的事,你应当知晓吧,袁放有冤,且握有裴氏贪腐罪证,他想向顾阁老当面陈冤。如今裴氏盯他盯得太紧,除了督查院,没人管得了这桩案子。”

卫瑾瑜唇抿了下,淡淡道:“我帮不了你。”

大约没料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谢琅问:“只是帮忙递一下状纸,也不成么?”

卫瑾瑜搁下茶盏,道:“一则,我虽为司书,但没有直接递状纸的权力,如果违背规矩,私递状纸,是要受罚的。”

“二则,我与这位袁二公子无亲无故,我不了解他的事,只凭你只言片语,也无法判定他的冤屈是否属实,所呈证据是否属实有效。冒险帮他,便是赌上我自己的前程,我不可能做。”

“三则,我这样的身份,就算帮了人,也不一定能落着什么好。世子,恐怕找错人了。”

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和冰冷疏离的语气,仿佛他们是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谢琅慢慢笑了声:“卫御史大人,还真是公正无私。”

“只是,如果袁氏一族,不仅袁放,包括袁霈,及战死的那两千多名将士,都身负重大冤屈呢,你也不愿帮一帮么?就算不递状纸,只是设法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见一见顾阁老,可以么?”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袁放如今逃入了上京,裴氏也已发现他的行踪,眼下正派遣死士暗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各处搜捕他,除了上督查院鸣冤,他无路可走。”

卫瑾瑜自然已经猜到。便问:“他现下藏身何处,又是怎么来到上京的?”

“他砸折了自己一条腿,乔装成乞丐混入上京的,眼下藏身在一位朋友家中。”

“一位朋友?”

“是。”

“可信么?”

“可信可靠。”

卫瑾瑜点头,没再多问,也没问那名朋友是谁,从袖中摸出块银子,付了自己那一半茶钱,起身便要离开。

谢琅皱眉看着那块银子,忍不住问:“你当真不帮?”

“我说了,我帮不了。”

“督查院御史上百,无论谁帮,都轮不到我,他已得你这个殿前司指挥使相助,想要上督查院鸣冤,甚至是御前鸣冤,都自有无数方法。”

卫瑾瑜转身便走。

谢琅忽低低唤:“瑾瑜。”

卫瑾瑜步子一顿。

谢琅问:“便真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么?”

“没有。”卫瑾瑜顿了顿,几乎以冷酷语气道:“他既进了上京,自他踏入上京城门那一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世子,是真的不明白么?”

谢琅独自枯坐。

雍临自暗处现身,小心询问:“世子,卫三公子既不愿帮忙,下一步,该如何办?”

谢琅道:“以前大哥总与我说,面对猛虎,若不能一击必中,便应隐忍蛰伏,以待来日。我其实明白,袁放眼下要告裴氏,几乎等于以卵击石。”

雍临印象中的世子,一直是意气风发,敢怒敢恨,便是面对凶悍无匹的北梁铁骑都没有退缩过一步,这是他第一次,听谢琅以这样口吻,说这样灭自己士气的话。

便问:“世子的意思,是也不打算帮袁二公子了么?可如果连世子都不帮袁二公子,如二爷所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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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袁二公子便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了。”

“我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帮他还是害他。”

他若是能像那人一般,冷情冷性,只营一身,不管其他是非曲直就好了。然北郡西南,同是寒门军侯,说到底同气连枝。

谢琅饮完盏中最后一口茶,道:“先去苏宅吧。”

**

“你是说,让我离开上京?”

袁放已净过面,换了身干净衣裳,胡子也刮过了,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总算能勉强看出来点将军公子的模样。听了谢琅的话,袁放微微一愣。

谢琅点头。

“裴贵妃有孕,裴氏如今风头正盛,如果没有万全把握能见到顾凌洲,且确保顾凌洲肯接袁家的案子,你就算有那本账册,也是飞蛾扑火,与送死无异。与其如此,倒不如先离开上京,找到那个李从风,找到更多能扳倒裴氏的铁证,再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袁放惨然一笑:“这话旁人对我说也就算了,唯慎,连你竟也让我徐徐图之!我可以徐徐图之,可我父亲呢,那两千名含冤而亡的将士呢。我若不为他们正名,他们便永远只能背负败军名声含恨九泉,他们的尸骨无人收殓,他们的家人也得不到朝廷任何抚恤。我父亲为朝廷奉献了一生,有我这个逃犯逆子在,他就算受了朝廷赐封的侯爵,那爵位于他不是荣功,而是另一种折磨和羞辱。李从风还有没有活着,都无人知晓,我到哪里去找。让我像见不得光的阴鼠一般活着,我宁愿去死!唯慎,你让我如何徐徐图之!”

“你的想法没有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扳不倒裴氏,会给袁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谢琅道:“如今这世道,活的艰难的,不止你,也不止袁家。忍辱虽难,就算为了疼你入骨的袁老伯,你也要忍下这口气。你休息一下,今夜我设法送你出上京,你若愿意,可去我大哥军中避避,我会替你安排妥当。两年之内,你都不要再想状告裴氏的事。”

袁放发疯一般,奔至墙边用力砸拳,直砸得双手都流了血。

谢琅沉默看了片刻,起身走出屋外。

又吩咐苍伯和李梧:“你们好生看住他,莫让他想不开,做出冲动之事。”

二人应是。

然而意外到底还是发生了。

谢琅傍晚刚从宫里出来,雍临便迎上来,低声道:“世子,不好了,袁二公子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苍伯李梧两个,连个人都看不住么!”

“吃了午饭,袁二公子忽然说他想通了,觉得世子说的有理,他的确不该这么冒险行事,置袁氏于危难。吃完饭,就说困了,要去内室睡一觉,苍伯和李梧放松了警惕,隔了两个时辰,见屋里仍没动静,推门发现门被从里插住了,这才觉得不对。砸开门一看,窗户开着,那袁二公子却已经不见了。”

雍临说着事情经过。

谢琅暗恨袁放鲁莽,又怕人真落入裴氏手里,再无活路,只能道:“还能怎么办,找人。”

然而主仆两个,加上苍伯李梧,和定渊侯府亲兵,在城中一直寻到晚上,都没有发现袁放踪迹。

“袁二公子,会不会已经逃出上京了?”

“不可能。”

谢琅断然否定。

袁放逃走,就是不想听从他的意见离开上京,且如今袁放在上京的消息已经走漏,城门口到处都是裴氏暗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袁放就算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逃出去。

“袁家在上京没什么故交,不是离开上京,会去哪里?”

李梧喃喃了句。

其实众人心中已经有一个十分不乐观的答案。那就是袁放已落入裴氏手里。

那样,便真是凶多吉少了。

谢琅最终道:“先回吧。”

两日后,春狩日,圣驾一大早便从宫中出发,浩浩荡荡往南郊猎场行去,朝中重要文武官员和二甲内新科进士都要随行。

卫瑾瑜作为司书和今年一甲前三,自然在随行之列,按照规定,本应骑马随行,郑开却过来道:“杨御史方才过来,说阁老要在车中处置几桩要紧公务,你便带上今日须阁老裁夺的紧急文书,跟着去车中侍奉笔墨吧。”

卫瑾瑜应是。

阁老们的车驾都在一处,两侧有重兵随行。除了殿前司,今日竟还多了大批量的锦衣卫。

雍临低调过来:“世子,属下和李梧昨夜又找了一夜,仍未找到袁二公子踪迹。”

谢琅握着缰绳,提目顾了圈,道:“先别找了。”

“瑾瑜!”

卫瑾瑜要登车时,后方忽然传来呼唤。

转头,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裴昭元。裴昭元没再穿平日那件华贵张扬的紫色大袖袍,而是穿着和卫瑾瑜颜色类似的绿色官袍。

没错,裴昭元虽未通过会试,但仍凭着裴氏举荐和亲姐姐裴贵妃的关系,入户部当了一名从九品的司吏。

大渊规定,凡七品及以下官员,都着绿袍,只是腰间所配鱼袋颜色不同。

裴昭元不爱骑马,对这等狩猎活动原本毫无兴趣,然而他爹非要逼他过来圣上跟前露露脸,裴七公子才被迫出行,正百无聊赖,忽然看到卫瑾瑜,立刻来了精神,寻了过来。

裴七公子雀跃脚步在瞧见顾凌洲车驾那一刻戛然而止。

第047章春狩日(三)

春狩要进行整三天南郊猎场没有行宫,皇帝和百官抵达之后,都是搭帐休息。

殿前司自然已将所有帐篷提前搭好除了天盛帝、雍王赵王和三位座主的营帐有特定规制,其他官员皆是按照品阶排列入住,四品及以上可单独分得一间帐篷四品以下官员三人一间可按着名单来也可自由结伴。

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结伴,因和不熟悉的陌生人在一个帐篷里同吃同住三日,彼此生活习惯不同,又不熟悉对方性情,的确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卫御史!”

督查院两名随行司吏往顾凌洲营帐里搬着东西一人手忙脚乱不慎砸碎了砚台正惶恐见卫瑾瑜出来,如获救星忍不住面色惨淡颤栗道:“砚台坏了,待会儿阁老要处理公务可如何是好今日下官铁定要挨罚了。”

若是平日还能去其他大人那里借一借然而今日狩猎谁会随身带笔墨纸砚。

卫瑾瑜看了眼道:“无妨,墨碇和墨条可都还在?”

“在在的。”

“取一个空茶碗来吧。”

司吏应是,忙去取。

不多时,顾凌洲带着杨清一道进帐来,看到案头摆的研在茶碗里的半盏墨,果然微微蹙眉。

司吏立在一旁,已经两股战战,快要站不稳,更不敢看顾凌洲的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

杨清代问。

司吏抹了把汗,正要开口,身侧少年郎已先一步跪落,道:“是下官手笨,不慎打碎了砚台,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请阁老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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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吏不敢相信望向卫瑾瑜。

他在督查院已经当了十几年的书吏,和好几任司书打过不少交道,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出了事会主动替他们这些低级司吏顶锅的司书。

感动之外,他更多的是震惊意外诧异。

帐中静了静,顾凌洲盯着下方少年看了片刻,方道:“起来吧。”

“谢阁老宽宥。”

卫瑾瑜垂眸说完,便起身退下。

出了帐篷,那名司吏立刻就要给卫瑾瑜跪下,卫瑾瑜及时把人扶起,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司吏叹道:“与您而言是举手之劳,于下官而言却是救命深恩,场面话就不说了,下官名唤姚泰,平日主要负责打理卷宗库那边的事,卫御史以后但有需要下官帮助的地方,下官必义不容辞。”

卫瑾瑜微微一笑,说好。

打理完顾凌洲这边的事,卫瑾瑜便去找自己的帐篷。

圣驾出京一次不易,今日休整一夜,明日正式开始春狩。

除了四品及以上官员,其他官员都在热热闹闹交谈寻伴。与圣驾同行压力虽大,但也是难得能郊游踏青、与同僚联络感情的时候,尤其是今年新中举的新科进士们。以前是同窗,将来若官运通畅,却是要数十年同朝为官的,多结交些同侪,日后朝堂上也可互相帮衬。

苏文卿自然依旧是最受簇拥欢迎的那个,不仅寒门进士,连世家子弟们都想和他同住一帐,借机联络感情。

故而苏文卿甫一露面,便被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文卿,与我一帐吧,我带了许多珍贵孤本,我们今晚可以秉烛夜读,促膝长谈!”

“张明义,你来晚了,我们早已说好,让文卿去我们帐中,与我和少青同住,我们的帐篷临着溪,夜里清溪映月,风景最好!”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鼾声如雷,文卿与你一帐,能睡得着才怪。文卿,去我帐中吧,我们那边僻静,我睡觉也无坏习惯!”

“……”

裴昭元由一众裴氏仆从簇拥着站在外围,仆从着急:“家主不是让公子趁机结交苏文卿么,公子再不过去,苏文卿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卫氏和姚氏的子弟都在那边呢!”

裴昭元以困惑兼不解的眼神望着眼前景象。

问:“那个苏文卿,身上是抹了什么花粉吗?”

裴府仆从不解望向公子。

想,这些个文人雅士最讲究一个雅致,难道公子想趁着同住一帐机会送苏文卿名贵熏香?

真是个不错的妙主意。

就闻裴昭元嘟囔:“要不然怎么招了一群显眼包花蝴蝶过去。”

裴府众人:“……”

卫瑾瑜并不着急帐篷的事,随行人员名单是固定的,帐篷不可能不够,最后总有住不满落单的,他对住的地方、同住的人没有要求,等众人各自结完伴,他随便找一个还有空闲床位的住进去便是。

从小到大,他不知经历过多少宫宴、游猎这类的欢庆活动,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面对旁人的热闹和欢娱。

卫瑾瑜趁这难得的空闲机会,将各处都走了一圈,观察这片猎场的布局和地形。

“瑾瑜?!”

身后忽传来惊喜呼唤,不用回头也能猜出是谁。

卫瑾瑜正立在清溪边,打量溪水流向,闻言收回视线,转过身,和对方见礼:“裴公子。”

裴昭元已迅速换了一身紫色束袖箭袍,远远瞧见卫瑾瑜身影,就提袍兴冲冲跑了过来,道:“瑾瑜,咱们住一个帐篷吧,我那里宽敞!”

随后跟来的裴府侍从如闻晴天霹雳。

家主明明让七公子去拉拢苏文卿,七公子竟过来找卫氏的嫡孙同住,这叫什么事儿!

裴昭元显然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合适,他道:“我那里还有上等的好茶好糕点,绝不亏待你。”

卫瑾瑜原本尚有犹疑,抬目间,余光忽瞥见对面树林里有人影一闪而过,便笑了笑,点头道:“好。”

“那便叨扰了。”

裴昭元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对方竟如此轻易答应了,继而雀跃:“太好了。”

又转身吩咐一众仆从:“你们立刻去将炉子和烤架都架上,今夜小爷要招待贵客!”

“王爷。”

雍王府侍从来到雍王帐中,恭敬禀:“卫三公子被裴氏的七公子叫走了,看样子,两人似乎要同住一帐。”

雍王皱眉:“那个裴昭元?”

“是。”

“这个混不吝,何时对卫三如此上心了。”

雍王手指轻敲扶手片刻,面上忽然露出一丝险恶笑意,道:“裴昭元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王抢人。但也无妨,等到夜里,找个法子把人骗出来便是。”

雍王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此刻的心情,仿佛终于要吃到鲜美可口的猎物一般愉悦美妙。他甚至都顾不上去和萧楚珏去抢苏文卿了。

侍从迟疑:“可谢氏那位世子,也在猎苑呢。”

“在又如何,今夜宴饮,有的是人把他缠住。”

左右谢唯慎也不碰,还不许他碰么。

侍从还是担心:“可那三公子,如今已不是白身,而是七品御史,朝廷命官,那执掌督查院的还是顾凌洲。万一事情泄露出去,即使殿下身为皇子,恐也难逃责罚……”

“此言差矣。”

“皇子亵渎朝廷命官,是重罪,要受罚不错,可如果是他主动勾引了本皇子呢?”

“那……恐怕要连官位都保不住了。”侍从一愣,接着领悟过来,目光闪动:“殿下的意思是?”

“想法子把那瓶‘好东西’放进他酒里。”

“另外,把本王着人重金打造的那副金锁铐也提前藏到床上去。”

“瑾瑜,本王,真是迫不及待了呢。”

大腿上那道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但这一刻,雍王从这痛里体味到了久违的兴奋。

**

袁放在密林里奔逃。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放手一搏、洗脱冤名的机会。

皇家猎苑,因为皇帝要亲临春狩,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提前清场,袁放费了很大功夫才潜进来,为此还险些摔断另一条腿。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累,希望、渴望、愤懑、不甘,诸般情绪盈满胸口,在身体里激扬翻滚,驱使着他奔向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终于,那座如众星捧月一般,被拱卫在最中央、有着最特别明黄帐门的营帐终于出现在了视线范围里,袁放一颗心因为激动而快速跳起来,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身为将军公子,袁放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武功底子还在,他放轻脚步,警惕如狐,猫着腰,躲着守卫视线,一步步往那明黄帐门所在方向绕去。

连一只正踩在树枝上叼虫子吃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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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发觉他的存在。

一步,两步。

那帐门已近在眼前。

袁放快速计算着时间、方位,巡逻守卫的间隙,正要发力冲出去,一只手,忽然用力按在他肩膀上,将他狠狠按了下去。

袁放身体僵住,悚然回头,看到了谢琅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他愕然,要张口说话,被谢琅捂着嘴拖了出去。

第048章春狩日(四)

待到了幽蔽处谢琅一掌将人掴倒在地。

袁放捂着脸爬起,双目通红:“唯慎,你为何拦我?!”

“不拦你让你去当肉靶子么!”

谢琅蹲下身,揪起袁放领口,压低声怒不可遏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这里也敢来你知道御帐外你看不见的地方布置了多少暗卫么,不仅有殿前司,还有锦衣卫,你有几条命,也敢闯御帐!”

袁放更激动:“你以为我愿意这般么!我也是走投无路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你放开我我要见圣上!我要见顾凌洲!我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裴氏恶行公诸天下!”

“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再说吧!”

“我马上送你离开此地袁承恩你若再敢不识好歹胡来,我便先替袁老伯打断你另一条腿!”

谢琅起身拖起人便要走。

袁放看着对方一身御赐正三品玄色绣白虎蟒服仪表堂堂,英姿勃发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凄惨落魄模样两人同为寒门军侯之子如今同在这上京城里境遇竟相差如此之大突然苦笑:“唯慎,给卫氏当高婿的滋味十分不错吧,听说当日赐婚圣旨到达北境时,你还曾当众拒婚,激烈反抗,最后被谢叔叔派人押着进京成婚,如今若教你重来一次,你定然不会再抗拒了吧?也难怪这上京城里,人人都要讨好逢迎世家,仰世家鼻息而活,寒门风骨才值几个钱,给世家当走狗,荣华富贵滚滚而来,活得光鲜又亮丽,换做我,我也心动。”

谢琅动作顿了下,半晌,冷漠道:“别说这些废话了。”

袁放抬头,目中含泪。

“你我如今已经不是一路人,你何苦又假惺惺的充好人来管我的闲事,看在昔日情分上,你就当没看见我,也不知道我的事,放我去面见陛下,好不好?自此以后,我袁承恩的生死荣辱亦与你谢唯慎没有半分关系!”

谢琅叹口气:“承恩,世道已经很艰难,说这些置气的话,有意思么?”

“置气,在你看来,只是置气?”

袁放悲声而笑,忽然咄咄逼视谢琅:“你总说要帮我,唯慎,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是真心实意打算帮我么?你一而再再而三让我离开,到底是担心我丢命,还是担心我出了事连累你?”

谢琅听出些不对味儿,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与我装傻。”

“你说你没有办法帮我见到顾凌洲,劝我离开上京,隐忍蛰伏,可你真的没有办法么。你如今那个夫人,卫氏的嫡孙,不就在督查院任职,还担着顾凌洲身边的司书么。顾凌洲愿不愿意见我,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么,就算他不愿帮我说话,顺手递一递状纸总是成的吧?我知道,说到底,你是怕得罪卫氏,得罪卫悯,才不愿沾上我们袁氏的麻烦是非。唯慎,我不怪你。”

谢琅默了默,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般。”

“哈哈。”

袁放长笑:“不是我想的那般,那是哪般?罢了,我也知道,你在卫氏手底下讨生活不易,那卫氏嫡孙,自然要哄着供着,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放开我……”

夜宴即将开始,谢琅拧眉看着发癫的袁放,知道再这样任由此人胡闹下去,非惹出大祸不可,当下也耐心失尽,直接劈掌将人敲晕,用麻袋套上,交给雍临。

“带他出去,在送去大哥营地前,路上除了喂食喂水,谁也不准弄醒他。要是再出了差池,把人弄丢了,你与李梧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这话极重,雍临正色应是,策马往林外奔去。

谢琅默立片刻,便往今夜要举办夜宴的地方行去。

路上免不了思绪纷繁。上一世,他只记得袁放性情倔强又不肯服软,在裴北辰跟前吃了不少亏,因为与裴北辰处处作对,在军中职位一降再降,最后为了证明自己,贪功冒进,在一次行军中犯下严重错误,自己被褫夺一切军职也就罢了,连累袁老伯的侯爵也被朝廷收回。

他远在北境,并不知袁放究竟犯了何等过错。只是被逐出军营的袁放,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音信。

虽然他因为那桩陈年旧事恨极了裴北辰,也看不起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个军事天才,用兵高手。

在天纵英才的裴北辰面前,袁氏其他子弟被衬托得平平无奇,光彩全无,袁氏在西南军中的影响力也迅速下降。

但袁老伯好歹算善终了。

上一世,袁放离开西南后,便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并未来过上京。这一世,袁放多半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跑来上京求救。

难道真是因他重生这件事,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轨迹么。

晚宴就在溪边一处开阔的空地上举行。

一应布置由如今的代掌印曹德海领着司礼监的内宦们负责,殿前司只负责防守工作,确保圣驾安全。

“谢指挥,快请入席吧,圣上马上就到了。这两日您劳苦功高,待会儿,老奴可要亲自敬您一杯。”

曹德海亲自迎上来,端着张胖脸,团团笑着,引谢琅进去。

谢琅笑道:“公公客气。”

食案与坐席摆放都是严格遵照官员品阶来,晚宴即将开始,所有随行官员几乎都已经列座,今年新科进士们基本上都坐在两侧席末。

谢琅到了自己坐席前,才发现属于他的那张食案后摆着两块坐席,银箸酒具也都是两套。

曹德海笑道:“三公子待会儿就到,世子且先坐。”

谢琅点头,先入席,展袍坐了。

不多时,卫瑾瑜也由内宦引着过来了。曹德海玲珑心肠,如此安排,卫瑾瑜没有多少意外,便也面不改色在谢琅身侧展袍坐下。

谢琅到底转头看了眼,见这素来广袖素袍的人,今夜却是罕见穿了身褚色束袖圆领箭袍,腰间束的也不再是玉带,而是蹀躞带,显然是专为狩猎准备的服饰。

于惯穿各种鲜亮颜色衣裳的人来说,褚色自然暗沉。

然而穿在卫瑾瑜身上,却衬得少年郎那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越发夺目鲜明了,秀气之外,添了罕见的英挺之姿,教人眼前一亮。

所有官员都入席之后,圣上也终于露面。

天盛帝身子虽羸弱,但今日显然兴致高,也穿了骑射服,外罩明黄披风。身后除了曹德海,还紧随着另一名作普通侍卫装扮、脸上戴着面具的人。

谢琅视线微微一凝,不少官员也纷纷侧目往那人身上觑去。

然而天子身边,多那么几个贴身保护、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卫,也属正常现象。对方影子一般随在皇帝身侧,显然就是这类人,官员们出于好奇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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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今日春和景明,能与诸位爱卿在此齐聚,行春狩,以祭祖宗,告天地,慰神灵,为大渊祈福,是朕之幸,大渊之幸,百姓之幸。”

“朕先饮一杯为敬。”

天盛帝双手握起酒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百官以三位阁老为首,纷纷起身,道:“臣惶恐”,接着山呼万岁,恭敬饮了盏中酒。

天盛帝笑道:“爱卿们都坐吧,自欢饮,不必顾忌朕。”

众人谢恩坐下。

曹德海轻一拍掌,丝竹声响起,一群宫娥袅袅而入,跳起教坊司特意为此次春狩排练的春日祭舞。

赵王萧楚珏端着酒盏站起,离席来到御案前跪下,朝着天盛帝高声道:“儿臣敬父皇一杯,祝父皇福如东海,千秋万代。”

雍王萧楚桓自然也不肯示弱,待萧楚珏退下,亦端起酒盏,行至中央跪落,道:“父皇威仪,万民景仰,儿臣愿父皇身体康健,与儿臣岁岁长相见,能让儿臣有更多机会侍奉在父皇膝下。父皇在,儿臣方能如稚子。”

说着,萧楚桓竟掉下两滴泪。

萧楚珏看在眼里,冷笑:“大庭广众演这种戏,也不怕被人耻笑,果然是贱婢之子才能干出的事!”

裴贵妃之父,裴氏家主裴行简就坐在赵王身边,闻言低声提醒道:“殿下慎言。”

赵王冷哼一声,灌下一盏闷酒。

晚宴气氛欢悦,敬完圣上,官员们之间开始互相敬酒。

谢琅这个卫氏高婿、天子近卫、手掌三十万大军的军侯世子自然是许多官员都意欲结交的对象,谢琅自然也来者不拒,连带着递到卫瑾瑜跟前的酒盏也悉数挡了下来。

众人称赞:“谢指挥还真是体贴啊。”

卫瑾瑜独坐席上,这时,一名内宦捧着一个酒壶来到卫瑾瑜跟前,道:“这是太后特命曹公公给公子带的青梅酒,还请公子饮用。”

说完,内宦便提起酒壶,斟了一盏酒,双手捧着,恭敬递到卫瑾瑜面前。

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光芒里闪着粼粼光泽。

卫瑾瑜接过,垂目盯着那酒液看了片刻,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内宦又殷勤给卫瑾瑜布菜。

过了会儿,见少年面色潮红,似不胜酒力,有困乏意,忙问:“公子可是不舒服,要不随老奴去溪边醒醒酒吧。”

卫瑾瑜竟点头,跟着内宦走了。

“世子。”

觥筹交错的间隙,雍临悄悄来到谢琅身边。

谢琅和人饮完酒,方走到僻静处,皱眉问:“怎么回来了?”

雍临道:“猎苑外全是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马,说是听闻近来南郊闹匪患,怕有山匪蹿入猎苑,危及圣驾,特意赶来护驾。锦衣卫眼睛太毒,属下试了所有出口,都没能带袁二公子出去。”

谢琅心骤然一沉。

锦衣卫也就罢了,只是子虚乌有的匪患,兵马司不至于巴巴赶来护驾,这般阵仗,多半是裴氏察觉了袁放逃入猎苑的事。

“袁放如何了?”

“还晕着。”

谢琅当机立断道:“我眼下走不脱,你先将他藏入我帐中,亲自守着,绝不能让人发现他踪迹。”

雍临应是,自去办。

谢琅回到席上,才发现卫瑾瑜已经不在了。

环顾一圈,也没找到人,这时曹德海握着拂尘走了过来,笑道:“世子,陛下找您呢,您也去给陛下敬盏酒吧。”

谢琅点头。

捞起案上酒壶,想倒酒,发现已经空了,便换了案上摆着的另一只酒壶,倒了盏酒,随曹德海一道过去了。

天盛帝正同首辅卫悯说话,见谢琅过来,道:“唯慎,这阵子你辛苦了,朕正与首辅夸你呢。”

谢琅恭敬道了声“臣惶恐”,便展袍跪下,道:“臣敬陛下,谢陛下提拔信任之恩。”

说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等喝完,谢琅才发现那不是寻常酒水,而是果酒,根据味道看,应是青梅酒之类。

想到那酒壶是摆在卫瑾瑜那一边的案上,立刻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

卫瑾瑜跟着内宦往前走。

宴席喧闹声渐渐远去,他们所行的路也越来越偏。

卫瑾瑜起初还能自己走,后来险些摔倒,只能由内宦搀着走。内宦借月光偷偷打量少年脸色,见卫瑾瑜两颊潮红更重,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收回视线,越发加快步子,往密林深处行去。

又走了许久,前面忽然出现一条清溪和一片陡峭山壁,内宦方停下脚步。

“殿下,三公子带来了。”

内宦松手,将卫瑾瑜放到石壁上靠着,对着暗处恭敬禀了声。

雍临萧楚桓一袭锦袍,施施然自林中步出,大手一挥,内宦无声退下。

林中寂静,再无杂余人。

望着那已经软倒靠在石头上的人,萧楚桓再难自控,大步行过去,正要打横将人抱起,卫瑾瑜忽然睁开了眼。

少年一双潋滟漂亮的乌眸因为沾染了酒意和上等春.药而迷离着。

萧楚桓挑眉,伸手,动作轻浮挑起少年下巴,欺近了些道:“瑾瑜,死犟又如何,考中了探花做了官又如何,你如今还不是落入了本王手里?”

卫瑾瑜似乎一瞬清醒,意识到什么,咬牙推开萧楚桓,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中了‘春日醉’,你能跑多远?”

萧楚桓立在原地,也不急着追,反而犹如老鹰戏耍猎物一般,饶有兴致瞧着少年跌跌撞撞往外走,口中笑吟吟道:“这副情状给人瞧见了,你这勾引皇子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听闻那顾凌洲最重规矩,可会允许一个品行不端之人在督查院做御史?”

卫瑾瑜身形倏一顿,接着继续往外走。

可惜没走几步,便被萧楚桓追上,轻而易举圈在了一颗老树树干上。

“穿这么严实,热不热?”

萧楚桓瞧着少年包裹紧实的领口,低声笑:“汗都出来了,本王帮你解开,好不好?”

他伸手过去,立刻被少年偏头躲开。

“不好好听话,待会儿可要挨罚的。”

萧楚桓强捏住少年下巴,指腹摩挲,故意留下一道红痕,笑意更深:“这地方,你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倒不如乖乖从了本王,今晚到了床上,还能少吃点苦头。”

要不是眼下时辰还早,直接在帐子里行事可能会被人发现,萧楚桓真是恨不得立刻把人丢到床上锁着调弄去。

“我自己解。”

卫瑾瑜喘了口气,忽道。

萧楚桓狐疑,接着又萌生出一种新的乐趣,收回手,点头。

“好,你慢慢解。”

卫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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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真抬起手指,开始一颗颗解领口的扣子。劲装不同于平日的燕居绸袍,为方便游猎,整截颈都被严密包裹在衣料里,随着扣子依次解开,那诱人雪颈,也慢慢展露出来。

萧楚桓几乎忘记了呼吸。

解开领口,卫瑾瑜又开始解袖口。

萧楚桓忍不住笑:“早这般懂事,该多好。”

袖口只有两颗扣子,解开后,卫瑾瑜将箭袖卷至肘部,露出一截皓白腕,接着竟抬起腕,伸至萧楚桓面前,嘴角一弯,轻声问:“殿下敢咬么?”

萧楚桓舔了下唇,感觉下半身都要烧起来了。

只觉眼前不是个人,而是一只勾人魂魄的妖孽。

他不由自主低下头,伸出舌尖,在那腕上舔了几下后,一口咬了下去。

“殿下就这点力气么?”

勾魂摄魄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诱人的喘息。

萧楚桓便真的继续咬,用力咬。

血腥气弥漫齿间,伴着一缕淡淡的异香,仿佛一剂比“春日醉”还猛烈的春.药沿着唇齿迅速被注入到血液中。

一霎之间,萧楚桓感觉晕头转向,眼前景象大变,身处之地,不再是幽暗的山林,而是一张铺着柔软狐皮的软榻,软榻上横陈着一个人。

一个容色秀绝的少年郎。

他慢慢笑了声,抬步逼近,沉醉着,熏然着,下半身已经如火烧,如火烫,眼瞧着就要彻底醉在那片温柔乡里,一道撕心裂骨无法言喻的剧痛,猝不及防将他惊回现实。

卫瑾瑜眼眸冰冷,眼底没有半分醉意,手里握着一柄沾血的匕首,在雍王萧楚桓震惊茫然眼神中,再度出手,狠狠朝下刺了下去。

“啊!”

“啊啊啊!”

惨叫声后知后觉响彻山林,因为太过惨烈,不似人声,连飞鸟都被惊起大片。

萧楚桓骤然弓起身,捂着下腹处,跌跪在地。

“你,你敢——!”

因为极度惊恐愤怒,他看恶鬼一般看着卫瑾瑜,发疯一般想冲过去把对方撕碎,又因为扯到下身伤处,骤然弓缩起身子,无法移动分毫。

卫瑾瑜不紧不慢卷下袖口,遮住腕上齿印,及齿印背面、颜色变得格外鲜艳的一点朱红,接着将匕首用溪水清洗干净,收起,一步步走到萧楚桓面前,袍摆轻扬,居高临下道:“我是卫氏嫡孙,废你一个贱婢之子,怎么不敢。”

“废人,是没资格继承大统的,卫氏和中宫也不会保一个没根的废物。”

“想要卫氏继续保你,以后该怎么做,明白么?”

**

卫瑾瑜回到席中,才发现案上的那壶酒被人动过。

接着,就看到了长案另一侧,摆着的一只空酒盏。

卫瑾瑜拿起酒盏闻了闻,微微变色。

雍临正浑身警惕坐在帐中,看着身后被五花大绑、用布条堵着嘴装在麻袋里的袁放。为防人被闷死,雍临特意解开了麻袋口。

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雍临动作迅速把麻袋口重新盖住,起身,镇定掀开帐门,看着站在帐前不远处的少年郎,颇是意外:“三公子?”

卫瑾瑜直接问:“谢唯慎呢?”

“世子?”

雍临忙摇头:“世子不在帐中,应在晚宴上,还未回来。三公子有事?”

“一桩小事。”

“不在就算了。”

卫瑾瑜若有所思,迅速转身离开了。

雍临着急进去看着袁放,也没多想,放下帐门,赶紧回帐了。

晚宴还在继续,偶尔缺几个人,无人会在意。

卫瑾瑜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谢琅可能去的地方。

如果谢琅真的喝了酒壶里的酒,这个时间,春日醉的药效多半已经开始发作了。

这种烈性春.药,单凭毅力很难挺过去。

若谢琅是在其他人那误饮了酒,中了药也就算了,偏偏是喝了他案上的酒,如果谢琅抗不过去出点什么事,眼下情况,寻根究底,于他并无好处。

谢琅既不在宴上,也不在自己帐中,很可能是发现身体上的不适,独自去什么地方消解药性去了。

卫瑾瑜仔细回忆了一下白日里观察过的周围地形,沉吟片刻,果断转身,往远离宴席的溪流下半段而去。

清溪夹在山壁间,宛若银带包裹着山体。

月光流泻而下,在溪面上落下点点碎银,卫瑾瑜站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打量一圈,并未看到任何人影,转身离开时,一只手,猝不及防从后袭来,紧攥着他脚踝,将他拽进了冰冷的溪水中。

第049章春狩日(五)

这一下太过猝不及防。

卫瑾瑜及时抓住石头才没有彻底滑倒在溪中。

只是来不及扭身,那蛰伏在水中的人,已自后面欺压上来将他紧紧困在两块石头中间的方寸之地。

临近下游,溪水极深,直接漫过腰。

冰凉水流迅速将衣料浸透卫瑾瑜忍着战栗单手撑着石头转过身便对上了谢琅那张俊美犹如冰砌玉铸的脸。

谢琅已除了官袍玉带,身上只穿着件黑色单衣,大半身体浸在水中,通身上下已经湿透,连眉梢上都凝着淡淡一层寒气然而那薄薄一层衣料下的肌肤却散发着可怕的滚烫温度。

那双素来锐利肃杀的琥珀色眸此刻亦透着惊人的灼烈颜色仿佛有熔岩在瞳孔深处疯狂燃烧。

卫瑾瑜心一沉,唤道:“谢唯慎。”

谢琅毫无反应薄唇紧抿继续往前欺近了一步。

因为衣袍湿透,那矫健流畅的肌肉线条亦偾张着清晰展露出来散发着某种危险而不可撼动的力量。

“谢唯慎。”

卫瑾瑜又唤了一声。

“别说话。”

谢琅突然开口垂目审视着月光下那张清绝秀美的脸忽然伸手,堪称粗暴扯掉了卫瑾瑜腰间的蹀躞带。

衣袍于水中层层散落又迅速贴在肌肤上。

卫瑾瑜后腰窝已经被迫抵在石头上,硌得难受。

情知谢琅中药已深,是不可能靠自己意志清醒过来了,迅速从袖中摸出匕首,想划破手腕,放点血出来喂给对方,然而谢琅一瞧见那柄匕首,便明显皱起眉,接着轻而易举钳住卫瑾瑜右手,轻轻一折,那匕首便坠入了溪中,再也不见。

“转过去。”

谢琅双目骤然沉下,命令。

卫瑾瑜不理会,卷起左侧袖口,自己低下头,在腕上咬了口,然而伸到谢琅唇边,道:“像这样,咬我。”

一缕奇异香气,在夜色里徐徐漫开,仿佛溪面一霎之间开满幽昙。

一般情况下,对方很快便会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咬我。”

卫瑾瑜继续引导。

谢琅没有动,反而眉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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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

顷刻,他自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条,缠在那雪白臂上,将齿印完全遮住,接着命令:“转过去。”

卫瑾瑜一怔之后,也皱了眉。

还想说什么,对面人已经耐心失尽,两只铁钳一般的臂,直接钳着他腰,将他翻了过去。

滚烫躯体紧接着贴上来。

卫瑾瑜被迫伏在石头上,乌发湿漉漉贴在颈间,一动也动不了,只是稍稍挣扎了一小下,两条臂便被反拧到了身后。

“谢唯慎!”

卫瑾瑜低喝。

回应他的只有已经强势探入衣袍的手和堪称粗鲁的动作。

卫瑾瑜咬牙。

这人如此软硬不吃,难道真的要走那一步解毒么。

“别动。”

身后人还在不悦发号施令。

卫瑾瑜闭目,咬唇道:“谢唯慎,你……轻一些,不许撕衣服。”

那只正在撕袍子的手明显一顿,片刻后,竟真抽出手,将那些碍事的袍子一层层剥掉,丢到岸上。

“衣裳里有东西……你找出来,给我……抹一些。”

卫瑾瑜继续忍着羞耻道。

因肌肤全部毫无阻隔地浸在溪水里,他唇色煞白,齿关不住打颤。

虽然在水里会好很多,可他还是怕会受伤。

这种情况下,此人显然不可能体贴照顾他。

后面人倒是照做了。

接着最后的耐心也失尽了。

卫瑾瑜手指紧紧扣着石头边缘,纵然做足了心里准备,进入那一刻,眼角亦控制不住掉出了两道水泽。

因为太大,也太深了。

“慢,你慢一些。”

卫瑾瑜倒吸口凉气,嗓子都变了调。

破碎的音调,迅速被飞溅的水花淹没。

所有颠倒迷乱,都化作热汗,在肆意放纵中滚滚淌流出来,晚宴丝乐声隔着遥远距离隐隐传来,无人注意到这幽谧山溪里发生的一切。

卫瑾瑜不知道自己被翻来覆去折腾了多少次,等终于能喘口气,睁开眼,天际尚是一片青黑,看不出时辰。

丝乐声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晚宴已经结束。

身后人尚沉沉睡着,以拥着他的姿势,虽然已经结束,但仍无耻地待在他的身体里。

难怪会那么难受。

卫瑾瑜缓了缓,咬唇,试着一点点把人推开。

这无异于一轮新的折磨。

好在谢琅正处于药力消解的关键时刻,并未醒来,卫瑾瑜把人推到石头上靠着,等恢复了一些力气后,自己爬上岸。

身上肌肤几乎已经没法看了。

要不是不想与此人有更深牵扯,卫瑾瑜非要咬几口报复回来不可。

卫瑾瑜打量了眼四周,见谢琅那套殿前司官服叠放整齐摆放在一块石头上,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件里袍仔细擦了擦身子,又把自己衣袍拧干水,穿戴整齐,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物件后,便扶着腰,往溪流上游方向走去。

卫瑾瑜走得慢,等终于走到宿营的地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

裴昭元和另一名裴氏子弟还在沉睡,卫瑾瑜进帐,轻手轻脚换了身干净衣袍,又把头发擦干,便也躺到床上,趁着天未大亮,迅速补个觉。

**

接近黎明时,谢琅头痛欲裂醒来。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置身溪水之中,方想起一点昨夜发生的事。

他饮下那杯果酒后不久,身体便出现了一些异常反应。

他当即意识到,那壶酒里恐怕是掺了东西,果然,片刻功夫,血脉里便仿佛被人灌了熔浆一般,火烧火燎得烧起来。

他情知不能再待在宴席上,便寻了个借口,来到这条溪中纾解。

可惜药性之烈出乎他的想象。足足浸泡了小半个时辰,体内横冲直撞的滚热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趋势。

再后来……

再后来如何了。

再后来,他记得他好像拽了一个十分冰凉的东西下来。

他抱着那冰凉之物,一点点将那物吞吃入腹,体内热流终于得到宣泄……

那种被完全包裹的触感是那般真实。

以至于直到此刻,身体里还隐隐残留着一股难以消除的舒畅和快感。

然而——

谢琅环顾四周,空空荡荡,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和错觉。

谢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他甚至下意识往肩上摸了摸,没有任何伤痕,又往臂上一摸,亦是。

谢琅只能暂压下心中怪异感,起身上岸。

行走间,忽觉不对,撩开衣袍低头一看,果见腰侧有几道血淋淋的抓痕。

谢琅想到什么,快步走回到溪边,单膝蹲下,往方才置身处旁边两块石头上看了眼,果然也在石头边缘看到了几道同样的抓痕。

谢琅心骤然一沉。

不是他的错觉。

昨夜他的确——

谢琅脑中轰隆作响,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那壶下了药的酒,到底是被误摆在那里,还是有人特意针对他下的?

给他下药的目的是什么?

既费心给他下药,便没有帮他解药的道理,所以那个人,多半是误闯进来的。

会是谁。

若是他猜疑的那个也就罢了。

若是其他人。

谢琅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胸腔内骤然涌起无边怒意。

他少年掌兵,昔年在北境,面对北梁人层出不穷的险恶手段都没有中过招,没想到这回竟阴沟里翻船,被人如此狠狠算计了一遭。

委实可恨可恶。

幕后之人给他下这种阴损之药,显然是为了绊住他,让他无法待在宴席上。

绊住他,有什么好处?

是针对皇帝,还是针对袁放。

针对皇帝不大可能,毕竟昨日另有人贴身随护皇帝,除了殿前司,还有兵马司和锦衣卫在,只绊住一个他,危及不到皇帝性命。

而且眼下猎苑一片平静,也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

难道是针对袁放?

谢琅越想越不安,套上外袍,迅速往营地方向而去。蟒服一共两层,里袍显然有些湿,谢琅一时也闹不清,究竟是在溪边放了一夜,被露水打湿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谢琅的帐篷离御帐不远。

已近卯时,起得早的官员已经三三两两出帐活动。

营地里一片平静,几列玄虎卫来往巡逻,见了谢琅,纷纷行礼,谢琅心头困惑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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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直回了帐,雍临先跳起迎上来:“世子爷!”

“袁放呢?”

“还在麻袋里。”

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下,谢琅在椅中坐了,揉了揉额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昨夜可有什么异动?”

“属下一直待在帐中,没听见什么大动静,对了,昨日晚宴,雍王半道离席,去山中狩猎,似乎不慎坠马受了伤,今日怕不能参加狩猎了。”

“雍王?”

“是,听外头守卫说,昨夜宴席结束,雍王仍迟迟不归,陛下担心,原本要命锦衣卫进山寻找,还好雍王府的侍从及时将雍王带了回来。”

“再无其他事了么?”

“没有。”

雍临看谢琅脸色不好,忍不住问:“昨夜世子爷去了何处?袁二公子还在这儿,您要再不回来,属下恐怕得亲自出去找了。”

谢琅还未吭声,曹德海声音在外头响起。

“世子可在帐中?陛下召见呢。”

谢琅只得起身迎出去,和曹德海见过礼,说稍后换身衣袍便至。

说完话,余光往御帐方向不经意一瞥,视线忽然顿住。

紧挨着御帐的,就是凤阁三位座主的营帐。

此刻,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属于次辅顾凌洲的帐篷前,怀中抱着几册文书,与两名司吏低声嘱咐着什么。

两名司吏垂首恭听。

少年郎一身褚色骑射服,腰悬代表七品御史身份的银鱼袋,容色翩翩,神采奕奕,乌眸在朝阳映照下格外明亮,看起来俨然是饱睡了一夜的模样。

等两名司吏退下,谢琅腿立刻转变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卫瑾瑜自然也看到了谢琅。

见人走过来,不动声色抬眼,上上下下打量对方片刻,嘴角轻一挑:“谢指挥有何见教?”

谢琅目光沉沉。

好一会儿,道:“还装。”

“昨夜是你,对不对?”

卫瑾瑜露出不解神色。

“什么意思?”

谢琅打量着卫瑾瑜身上的骑射服。

正是昨夜晚宴上穿的褚色那件,干净平整,没有一点杂乱痕迹,更无一点水痕。骑射服材质比绸袍厚重,如果浸透了水,这样的时节,一夜功夫根本不可能干得这么快。

难道真的不是这人?

这个认知,令谢琅陷入前所未有的烦躁。

“手伸出来。”

他忽咬牙说。

卫瑾瑜冷冷道:“谢指挥心情不好,也自该去寻那个让你心情不爽的人发泄,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抱起文书,转身径直往顾凌洲营帐内走去。

谢琅立在原地,死盯着那道身影,见对方行动如常,步履如常,越发头疼恍惚。

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

天盛帝召见自然是为了今日春狩的事。

谢琅一一回禀了细节,说到一半,曹德海领着一名御医进来了。

天盛帝便皱眉问:“怎么,雍王还是不让御医看伤?”

曹德海叹道:“殿下说,他只是轻微小伤,已经让雍王府的府医处理过伤口,没有大碍,不敢惊动君父。殿下还说自己学艺不精,昨夜没能给陛下猎到那只梅花鹿,请陛下宽恕他的罪过。”

天盛帝转动着佛珠。

“既无大碍,便由他去吧。”

“待会儿把朕这里那两根千年老参给他送去,让他好生将养。”

曹德海应是。

谢琅在一边听着,想,这位皇帝,对喜怒无常、行事暴虐的雍王萧楚桓倒是疼爱得紧。

他依稀记得,上一世雍王赵王争夺东宫之位,双方斗得两败俱伤,纵然雍王萧楚桓背地里做了很多不法勾当,证据确凿,这位皇帝依旧没舍得将这个儿子杀了,而是圈禁在冷宫,派锦衣卫亲自看顾着,最后引火自焚时,也是带了这个儿子一道。

回了帐,袁放已悠悠转醒。

“唯慎,你放开我!”

发觉自己的手脚被捆绑着,袁放立刻挣扎起来。

谢琅道:“帮你可以,但你必须听我的。”

袁放眼里充满不信任:“你打算如何帮我?”

谢琅便道:“今日春狩,拔得头筹者,能得到一个额外恩典。有我在,这头筹没有第二个人能得,届时,我会请求陛下,允你御前陈情。”

这嚣张之言,若换做其他人说,可能是狂妄自大。然便是袁放,也知道谢琅有这个底气说。

他双目骤然焕发光亮:“当真?”

“骗你作甚。”

“眼下我是可以放你出去,但你扪心自问,你能全须全尾冲到陛下面前么?”

袁放自然知道贸然行事只有死路一条。

之前只因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以卵击石,如今既有万全之策,他自愿意听从。

叹道:“唯慎,昨日我说了许多糊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琅拍拍他肩。

“都是兄弟,我不会介意,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

等出了帐,雍临问谢琅:“世子真打算替袁二公子讨这个恩典么?”

谢琅却摇头。

“骗他的。”

雍临一愣。

谢琅负袖而立,眉目透着冷酷:“狩猎马上开始,不这么说,他怎会老实待在帐中。待会儿你往茶水里放些迷药,喂他喝下,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雍临应是,忽然想到一事:“对了,昨夜三公子来帐中找过世子。”

谢琅立刻问:“何时?”

“就晚宴还在进行的时候,具体时辰,属下倒记不清了。”

“他可说何事?”

“就问世子在不在帐中,说是一桩小事,世子不在就算了。”

谢琅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辰时,天盛帝率领百官进行了简单的祭神仪式后,便宣布春狩正式开始。

这类游猎活动,历来是皇子和武将们大展身手的绝佳机会,文官们则重在参与,图个气氛,猎几只野鸡野兔意思意思就行,实在行动不便的,可以留在营地里休息。

然而连天盛帝和三位座主都换上骑装,亲自下场狩猎,共襄盛事,除了年纪老迈实在走不动的,没人敢真的待在帐子里躲清闲。

由于雍王萧楚桓坠马受伤,没法参赛,赵王萧楚珏今日格外精神抖擞,特意让家将带了几只彪壮猎犬紧随在侧,显然要在天盛帝面前极力表现一番。

其他人基本上是自由结组。

苏文卿、孟尧、魏惊春三人同住,狩猎时自然搭伴一起。

其他新科进士都想与苏文卿、魏惊春结交,三人甫一露面,便吸引了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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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人过去。

卫瑾瑜是乘坐马车而来,并没有自己的马,按理可以理直气壮不参加狩猎环节,然而刚一出帐,就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谢琅居高临下,挑眉问:“去哪儿?”

卫瑾瑜还没说话,谢琅大手一挥,已让人牵了匹马过来。

“殿前司有的是备用马,性情温顺,不会伤人。”

“今日圣上都上场了,若有人不上场,就是故意躲懒,要罚俸的,知道么?”

卫瑾瑜羽睫轻扬,毫不示弱回望过去。

“殿帅大人只盯着下官一个,真是煞费苦心。”

谢琅握着马鞭,看了眼人,又看了眼马,忽道:“自己上去。”

第050章春狩日(六)

卫瑾瑜瞥了眼那匹马并不动。

谢琅好整以暇:“怎么?不满意?要不我让人给你换一匹?”

“不用。”

卫瑾瑜脚尖搓着一颗石子,道。

谢琅:“那就上马。”

卫瑾瑜还是不动。

谢琅挑眉:“不换马,也不上马你想怎么着?记过罚俸么?”

他故意拔高语调,一时间,许多人都往这边望来。吴韬、王斌远远跟在后面缩着脖子偷看见状吴韬钦佩加感叹:“这殿帅大人,还真是规矩严厉,秉公无私,敢这般管着一个卫氏的嫡孙,连这点方便之门都不肯开。换我家那母老虎早抡起灯台往我脑袋上招呼了。”

“把马给他。”

谢琅吩咐那名牵马的玄虎卫。

“我上不去。”

卫瑾瑜也懒得与他演戏了不咸不淡留下一句直接转身回了帐。

玄虎卫立在原地傻了眼谢琅倒是一愣,没想到还没怎么逼问对方这么快就承认了。

同时禁不住无声一笑,胸腔里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就说就算是被药物侵蚀意识不清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同旁人发生关系。

除非是这个人。

否则——

没有否则。

谢氏子弟要是能干出随便捞个人解毒这种事,他也不配姓谢不配为人了。真有那种情况,他可以直接把自己给剁了。

只是这人把周围痕迹处理得太干净了,又惯会演戏,才令他精神恍惚,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吴韬和王斌没料到事情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了,都吓得低下头,毕竟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在外头让外人看到自己夫纲不振,何况还是当着下属们的面。谢琅没理会周围目光,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雍临,直接跟着进了帐。

卫瑾瑜已跪坐在案后,手里握着本书看,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

谢琅走过去,问:“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

卫瑾瑜装作没听见。

谢琅直接伸手把书抽走:“问你呢。”

卫瑾瑜便慢条斯理问:“承认什么?”

“你说呢。”

“我已问过守卫,昨夜晚宴虽然结束得晚,但大部分人都是二更之前便回营了,快天亮才回去的只有寥寥几个,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你回去时,衣袍都是湿的,你说说,你一个文官,做什么夜不归宿,还把袍子弄湿了?”

见卫瑾瑜又不说话了,谢琅忽道:“若我没猜错,那酒,你也喝了吧。”

卫瑾瑜心中浮起些警惕,面上不动声色。

“什么意思?”

谢琅眼眸幽深:“那酒,是不是卫氏让人备的?”

如此,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只酒壶,为什么忽出现在他们的酒案上,而且是放在卫瑾瑜那一边。

卫瑾瑜又为何会半道去营帐里找他。

在得知他不在帐中之后,又为何会匆匆离开。

因为他知道他喝了药酒。

必须要借助他的帮助,才能解了药性。

卫氏与谢氏这桩婚事,才算真正“落到实处”。

敢在圣上亲临的御宴上使这种手段,绝非一般人能做到,但卫氏可以,选他不常喝的果酒,大约也是为了更好地遮掩药物味道。

否则,以他与北梁人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的经验,便是再高明的药,他只要浅尝一口,十有八.九能立刻察觉出来。

时机自然也是精准把握的。

选他给圣上敬酒的空隙,就算真有万一,他发现了酒有问题,只要里面下的不是砒霜毒.药,当着圣上面,也必须饮下去。

卫瑾瑜没想到这人还能如此另辟蹊径,将所有他解释不了的问题都给圆了回来,不由一牵嘴角。

“殿帅大人如此洞察秋毫,应当也能瞧出来,我非自愿吧。”

只要确定了是这个人,是不是自愿,在谢琅这里早已不重要。

谢琅甚至有尊严得保、重获新生之感。

他盯着卫瑾瑜看了片刻,道:“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另一桩事了,那所谓宫砂之毒,果真是你杜撰出来的吧,为什么要骗人?”

他早就困惑这件事了。

卫氏既选择与谢氏联姻,根本没有理由在自家嫡孙身上下这种毒对付他。

退一万步,以卫悯手段,就算真想害他,也没必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除非——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个骗局。

卫瑾瑜默了默,方浑不在意笑道:“自然是防着某些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瑾瑜呀。”

谢琅叹气:“论起这狡诈之道,我可远不如你。”

“殿帅大人太自谦了。”

卫瑾瑜眸色冷了下去,语气也疏冷。

“昨夜的事,我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当真,就当……是个意外吧。”

“今后咱们依旧谁走谁的路,互不相犯。”

谢琅忍不住笑:“这是打算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瑾瑜,你可真够无情的。”

“我本就是个无情人。”

卫瑾瑜淡淡在谢琅身上掠一眼。

“谢唯慎,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谢琅复笑了声,神色不变:“我自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昨日咱们做了那么久,你是怎么有力气自己走回来的,又是怎么做到衣袍滴水不沾的。”

“看了为了将为夫始乱终弃,夫人是做了万全准备啊。”

卫瑾瑜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两人都沉默着。

谢琅忽问:“还难受么?”

空气静了静。

卫瑾瑜冷漠道:“你可以出去了。”

谢琅点头,把书递回去,声音放缓了些:“狩猎就不必去了,猎物我会让人帮你备好,到时候直接去武官那里登记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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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重新拿起书卷,一扯嘴角。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种关怀与补偿。我早说过,昨夜的事,不必在意。”

“指挥使大人自忙,我就不送了。”

谢琅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显然不理解,对方这种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般令他厌恶么。

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谢琅离开,卫瑾瑜方搁下书卷,独自出了会儿神。

他提前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骑射服,是料到雍王不会放过这个能对付他的绝佳机会,提前筹谋而已,和谢琅并无关系。

就本心来讲,如果不是那壶酒牵涉到雍王,经不起查,谢琅就算被药活活憋死,他都不会理会。

他习惯往前看,没有回忆旧事的习惯。

可出了这种意外,和谢琅发生这种牵扯,还是令卫瑾瑜感到很闹心。

因为谢琅这个人,归根到底是不属于他的。

这世上觊觎他这副皮囊的,又何止谢琅一个。

平日床笫间偶尔放纵一下也就算了,这样糊里糊涂睡了,算什么呢。

所幸都是男人,睡一觉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权当被狗咬了吧,卫瑾瑜无情想。

卫瑾瑜同时不免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也参加了这次春狩,只不过是以闲人身份。如以往参加任何一次宫宴、游猎活动一般,坐在角落里,看着旁人热闹。

那时谢琅刚逃出上京不久,他这个被抛弃的卫氏嫡孙,自然也成为众人私底下议论的对象。

上一世,那壶下了药的酒,也曾送到他的面前,只是那时他知道自己毫无倚仗,毫无反抗之力,一整夜都警惕着,没有沾任何食物和酒水,只吃了几块随身携带的糕点果腹。

萧楚桓自然不肯罢休,夜里竟趁他熟睡之际,偷偷潜入他的营帐,意图行不轨之事,幸好他提前藏了匕首在枕下,关键时刻,割破手腕,将血喂进了萧楚桓口中。

那时他怕被报复,不敢去刺萧楚桓,只敢刺伤自己。

这一世,他不再毫无倚仗,终于得以出了这口恶气。

虽然这份快意,无人可分享。

但两世春狩,他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而萧楚桓躲在帐中不敢见人,便算是对他重生以来,拼尽所有往上爬最大的回报了。

臂上伤处又在隐隐作痛。

卫瑾瑜卷开左侧袖口,见一夜过来,臂上那两排牙印果然肿了起来,也不意外,取过伤药,往伤处洒了一些,便继续伏案看书。

虽然身体还隐隐不适,但大白天的,他还没有蒙头大睡的恶习。

卫瑾瑜一直在帐中待到中午,手里书已看完大半,正准备休息片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伴着急促的马蹄声。

这动静显然不同寻常。

卫瑾瑜搁下书,出了帐,就见营地里尘土飞扬,一列列锦衣卫正策马往猎场方向奔去。

卫瑾瑜拦住一名正往外奔的玄虎卫,问:“出了何事?”

那玄虎卫脸色难看至极,气喘吁吁道:“陛下在猎场遇刺了!”

卫瑾瑜心骤然一沉。

忙问:“陛下可有事?”

“险些出事,幸好一名侍卫及时替陛下挡了一箭,才没酿成大祸。”

玄虎卫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圣驾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恐慌气氛无声蔓延,不多时,天盛帝便被锦衣卫团团护着回到了御帐,接着,随行的大小文武官员也都匆忙停止狩猎,回到了营地里。

所有人皆被喝令待在营帐里,不可随意走动。

卫瑾瑜与裴昭元及另一名裴氏子弟同住一帐。

裴昭元难得也吓得面色雪白道:“这些悍匪,也太大胆了些,竟敢潜入猎苑里行刺圣上,用脚趾头想一想都不可能成功的事,何苦上赶着送命呢。”

说完,裴七公子生无可恋哀叹。

“小爷这是什么命啊,回回圣上遇刺,都能让我遇上。”

“这一回,该不会再讯问咱们吧。”

另一名裴氏子弟则道:“幸而咱们没跟着陛下那一队,若不然,肯定难逃干系。”

卫瑾瑜在帐门口立了片刻,听到此处,转头问:“圣上可有大碍?”

裴昭元道:“不算有大碍,可听说陛下臂上中了一箭,鲜血直流,比国子学那回可严重多了,幸好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铁脸侍卫及时替陛下挡了后面的箭,否则,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那些匪徒呢?”

“大部分被当场诛杀,还有几个被锦衣卫擒住审讯去了。”

见卫瑾瑜沉默不语,裴昭元不解道:“瑾瑜,你又没参加狩猎,担忧个什么劲儿,就算这回真讯问,也讯问不到你头上。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回那个谢唯慎,绝对要倒大霉了,圣上遇刺,这么大的事,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光护驾不利这一条罪名,便罪责难逃。停职都是轻的,搞不好要革职的。”

三人在帐中一直待到傍晚,帐外除了锦衣卫来回巡守,再无其他动静。

一直到傍晚,去给他们取饭的裴氏仆从才带回一桩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消息。

“听说有个悍匪扛不住刑招了,说那幕后主使,可能和袁家那个逃亡在外的袁二公子袁放有关。”

“袁放?”

这阵子袁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裴昭元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解问:“兵部不是正四处缉拿他么,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仆从低声道:“听闻这袁放已经逃到了上京,且因为袁家的事,对陛下心怀怨恨,所以才雇佣这些悍匪到猎苑里来,行谋逆之事!”

裴昭元嘟囔:“这人是疯了吗。”

“也差不多吧。”

仆从又道:“这袁放的军职,还是大公子亲自革的,他眼下是恨极了裴氏和大公子,公子您可要安稳待在帐中,千万不能随意走动。这袁放连弑君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保不齐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裴昭元咽了口口水,说知道了。

吃完饭,三人各怀心事坐在帐中。

外头忽有人问:“请问卫御史可在?”

卫瑾瑜起身出去,才发现是督查院一名随行的司吏。

那名司吏道:“方才有几桩紧急文书被送了过来,阁老让卫御史过去呢。”

说完,又出示了顾凌洲的令牌给负责看守的锦衣卫。

锦衣卫查验过后,便让开通道放行。

卫瑾瑜与司吏一道往顾凌洲营帐方向走,见整个营地里处处都是携刀巡视的锦衣卫,气氛异常肃杀,不闻一丝杂音,便知裴昭元所言不假。

去顾凌洲的营帐,必要经过御帐。

此刻,御帐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布满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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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御医带着医童忙碌着,帐外,以首辅卫悯为首,三品以上官员皆神色凝肃站着。

而帐外空地上,还沉默跪着一个人。

长夜寂寥,那道身影双膝着地,挺拔跪着,佩刀置在身侧,在地面投下一道长长影子。

卫瑾瑜视线倏一顿。

曹德海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恭敬同卫悯道:“陛下请首辅进去。”

卫悯问:“陛下伤势如何?”

“所幸箭上没有淬毒,但伤口有些深,唉,陛下这回可是遭大罪了。”

又同后面一众朝臣道:“陛下说,让诸位大人也先回帐休息,不必在此处候着。”

曹德海说完,又看了眼谢琅跪着的方向,无奈摇了下头,便又赶紧转身回帐了。

朝臣们恭领圣命,陆续散去。

很快,营外就剩谢琅一人还在跪着。

谢琅隐约意识到什么,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立在夜色里的卫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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