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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玉兰花树
对于这个分组,迟之阳表示强烈抗议。
但这是节目组的决定,在客厅众多机位的监视下,他也没办法真的撒泼打滚,只能想别的办法。
“我们能不能轮换着睡?”迟之阳头发被他抓得乱七八糟,“一三五我和小乙睡,二四六换回来。这样公平吧?”
秦一隅冲他微笑,一本正经问:“那能不能一三五你叫我爸爸,二四六我叫你爸爸?”
“你!”
“怎么了?”秦一隅眨眨眼,“这不公平吗?”
迟之阳咬牙切齿:“秦一隅……”
“怎么了嘛,我是按照你的方法来的呀。”
两人正吵着,南乙不知从哪儿拿来两个小面包,一人嘴里塞了一个。
世界瞬间清静了。
“也没有第二个分组的盒子了。”严霁对迟之阳耸了耸肩,“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一个房间,我也可以在客厅睡的,反正沙发也很好啊。”
迟之阳立刻把面包拿下来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真行。
南乙差点笑出声。
“因为我小学时候就跟小乙睡,习惯了。”迟之阳小声说。
“小学?你们认识这么早?”严霁问。
“住楼上楼下。”南乙说,“迟之阳经常来我家吃饭,一起写作业,晚上没事儿就留下来睡觉。”
秦一隅阴阳怪气道:“真幸福啊。”
迟之阳道:“闭嘴吧你!”
严霁点了点头,道:“没关系的,我以前加班也经常睡沙发。”
“不用!”迟之阳受不了别人委屈自己,“谁让你睡沙发了!这又不是加班,就算只有一张床我也不会让你睡沙发的!”
吃着面包的秦一隅悄悄冲严霁比了个大拇指。
严霁抿开笑意,顺着动作看到他的手,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一隅,我一直想问,你脖子上和手上的纹身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意义。
不知为何,秦一隅听完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南乙。
这简直是身体对大脑的叛变,根本没经过同意,也搞不明白原因。
莫名其妙。
他选择先说手的部分。
“以前上高中那会儿,我特别爱睡觉,经常换着地儿打瞌睡。其中我最喜欢、睡得最香的地方是一间自习室,就在我们学校艺术楼琴房隔壁。”
“那间教室的窗户特别大,被窗框分成好多格。窗外有一棵被养得很好很大的玉兰树,比颐和园乐寿堂那两棵还漂亮。每年春天开花儿,那面窗户就跟下雪一样,雪白雪白,风一吹,明晃晃的。”
他的形容尤其生动,南乙几乎能看得到画面。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不是因为这描述,是因为他真的亲眼看到过。
花开得太好,雪白雪白,明晃晃的摇动着,桌上、墙壁上全是绰约的阴影,整间教室变成光影摇曳的游泳池底。
像梦。
“夏天的时候花就全落了,只剩下满树绿油油的叶子。”
他笑了笑,看向其他人:“你们不觉得玉兰树很有趣吗?开花儿的时候不见一片叶子,等树叶满得没处长的时候,又一朵花都没有了。”
他的视线瞟向很远的地方,变得很空,陷入回忆中。
“我总感觉,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儿,就跟玉兰的花和叶子一样,明明就在一个地方,但始终见不着面儿,就这么错过了。
就这两年吧,我老梦到以前,梦到那间教室、那扇被花塞满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种暗示,所以就干脆纹到了手上。”
也盖住了车祸留下的伤痕。
迟之阳听着这些话,眼睛却不住地往南乙身上瞟。
作为发小,他很清楚南乙和秦一隅同在一所中学。南乙的书桌上有幅素描画,是那扇玉兰花窗。他看到过,是南乙画的。
这难道不是共同的记忆吗?他试图用眼神暗示南乙,让他也加入这个话题。
这样不就能拉近关系了?
可南乙一言不发,看上去像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他并不想揭晓这段共同的“过去”。
秦一隅的声音围绕着,落入耳中,南乙陷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变得愈发沉默。剩下的字句不再入耳,很模糊,忽远忽近,直到秦一隅开始说起脖子上的纹身,他才又听清。
“这个是德语,sternstunde,你们看过《人类群星闪耀时》吗?序言里茨威格把人类历史上那些戏剧性的、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时刻叫做sternstunden,群星闪耀的瞬间。或者换一种翻译……”
他说着,目光落在南乙的身上。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裹着一丝狡黠。
无端的胜负心开始作祟,秦一隅隐去了那段只有自己知晓的闪电般的相逢,仿佛在玩转瓶子的游戏,将瓶口调转,对准了南乙,想看看他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没有人知道,我纹下这行字,是因为你。
但我想让其他人知道,你起这个乐队名,是因为我。
“恒星时刻。”
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严霁竟然是这其中唯一为此感到惊讶的人,但由于他个性本来就温吞,因此连惊讶都显得过于波澜不惊。
“原来我们的乐队名是这么来的啊。”
非常寻常的一个反应。
这让秦一隅的成就感大大降低。
迟之阳耸耸肩,道:“当时我看到小乙填表的时候就猜到了。”
用偶像脖子上的纹身命名自己的乐队——明明是只有死忠粉才会做出的致敬——可决定这么干的人却酷得离谱,没有一丝羞赧,也没有慌张。
他取下眼镜,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黑色发丝,拢起一半的头发,扎了一个半马尾,开口时,语气也很平常。
“一时想不到特别合适的,德语单词容易拼错,这四个字刚刚好。”
也太淡定了。
越是这样,秦一隅越是感兴趣。
这人明明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又是哪里来的非他不可的热情。不,这不是热情,南乙跟着俩字儿压根不沾边。
这是执念啊。
他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词汇,却又不得而知其动力和原因。太好奇了,好奇到光是和这个人待在一块,光是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他,都觉得好有趣。
于是,在两人回到卧室独处的第十二分钟,南乙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注视,无法继续假装视而不见,他将衣柜门合上,转身靠在门上看向秦一隅。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话?秦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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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了皱眉。
他有一肚子话,但一时间找不出任何一个,就像正好端端抛着一大堆球的小丑,猛地被打断,一个球没抓住,懵在原地。
南乙稍稍歪了一下头,好像在问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对了。”总算想到一个。
秦一隅开口之前,四处排查了一遍,确认卧室里的确没有任何摄像头,才开口:“那些上门讨债的混混,是你找人帮我教训的?”
对于机位的分布,南乙早就找工作人员确认过,卧室里的确没有。
他的表情没怎么变化,非常干脆地承认了,“是,我做的。”
“你哪儿认识的那些人?”秦一隅双臂环胸,靠在墙壁上,“别告诉我你虽然现在还没满十八,但已经在道上混了十七年啊黑·帮小少爷。”
这下南乙似乎被逗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秦一隅忽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他朝南乙走来,猛地靠近,“原来你有半边梨涡啊。”
他的靠近总是缺乏分寸,一个不留神就会窜到面前,鼻尖几乎要抵上鼻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弯起,过长的两丛睫毛半遮住瞳孔,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再笑一个我看看。”秦一隅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怂恿。
南乙没照做。
他解释了上一个问题:“年初放假的时候,我骑车跑山,在妙峰山的弯道正巧碰见一事故,当时那个大哥人昏迷着,我搭了把手,把他送去了医院。他醒了非要给我钱,我没收,他人很仗义,说以后在北京城里碰上什么事儿了都别怕,让我找他。”
秦一隅乐了,心道你小子长着这么一张面瘫脸,内心倒是挺热心肠的,天天满大街助人为乐,不知道还以为副业是蝙蝠侠。
“然后呢?他就一直罩着你?帮你到处收拾人?”
南乙的语气始终很淡,好像只是在转述其他人的事:“也就两次,一次是为了你的事。”
“还有一次呢?”秦一隅好奇追问。
“我自己的事儿。”南乙没说透。
秦一隅倒也没追问,只笑道:“那这大哥确实挺实在,遇上事儿真愿意帮忙,挺喜欢你的。”
南乙又道:“出院之后他请我吃饭,叫了很多人,才知道他有个弟弟,是他爸妈老来子,宝贝得很,只比我小一岁。而且他弟跑来说,他认识我,问我还记不记得他。”
秦一隅眼睛都睁大了,“哟,这么巧呢。”
“嗯,他弟在港城读书,和我一个高中。”南乙顿了顿,“他说,之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帮过他。”
“你帮了小孩儿自己都不记得了?”秦一隅笑了。
你不也一样?南乙心道,还不止一次。
“听你的口音我以为你是北京人,没想到是在港城上的学。”秦一隅看着他眼睛。
说到这里,南乙也望向他,停顿了一秒,简略又平常地回答:“高中在那儿。”
抛问题的游戏秦一隅终于玩累了。
而面对他的探究欲,南乙却习惯性说一半留一半,例如他初中其实在北京,是秦一隅最熟悉的中学,只是后来转校了。
又例如,那个助人为乐的故事其实没那么巧合。
是他,在帮了那个小男生没多久,就亲眼目睹他哥仇胜带着人杀到了那所高中,狠狠教训了那群垃圾。
与人谈论间,他听说仇胜在北京混了很多年,又喜欢摩托车——这简直是他当下最需要的目标人物——于是他想办法摸到这人的骑行俱乐部,在网上看完了他们每一次骑友聚会的分享,最后,摸清仇胜每周五早上喜欢独自去妙峰山骑行的习惯。
跟了三次,守了三次,同样的山路,同样的弯道,同样的安全距离,这些和凛冽的北风一起刻进南乙骨头缝里。
到第四次,他刚出发,又被别的事绊住脚,迟了十几分钟,没能完全跟上,本以为要失之交臂,谁知就是那次,仇胜竟然出了事。
原本只是想接近,可谁知竟阴差阳错救了他一条命,从此也搭上了这条人脉。
在南乙脑中那张编织数年的、巨大的网中,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节点。他需要一个人,帮他解决掉一些事,一些人。
说不上是因为不想秘密被发现,还是不希望这种处心积虑的真实面目被知晓,在秦一隅面前,南乙下意识地隐去这些细节,只扮演一个无伤大雅的、执着的“粉丝”角色。
“我发现你特喜欢走神,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儿。”不知何时,秦一隅又坐到了桌边,手肘支在桌沿,掌根撑着脸侧,望着南乙,“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秦一隅笑了,“那就是在装酷。”
南乙也被逗笑,慢悠悠点了一下头,“行,那就是装酷吧。”
又看见那个浅浅的小梨涡了,真有意思,就一边儿有,显得仿佛他笑起来其实也只有一半的开心。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时候也会走神,脑子里就想杀人。”
听了这话,南乙笑得更明显了,肩膀也跟着抖了抖,好像真的挺快乐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下来,很平静地说:“那我也在想杀人。”
“你别学我说话啊。”秦一隅自己都没察觉,每当他这样讲话的时候,语气很像在撒娇,“我认真的。”
南乙笑容完全地敛去了,浅色的瞳仁很亮、很锐利,里头好像洒满了碎玻璃片。
“我也是认真的。”
第22章如游梦中
迟之阳在门口喊了一声“要不要去吃饭”,打断了这场有些奇怪的对话。
叫上碎蛇,七人结伴离开宿舍,去往二层餐厅,那里是赛方为他们提供的食堂。
期间他们遇到了眼生的乐队,是别组的,其中一个人南乙很眼熟,对方一头蓝色挑染,尖脸,瘦,肤色白,鼻梁上钉了枚亮闪闪的鼻钉,气质颓丧。
是RedDream乐队的吉他手阿丘。
他没和队友一起,形单影只坐在他们七人斜对面的桌前,只拿了一盒酸奶,插上管慢吞吞喝着。
上一次南乙见到他还是在花边新闻里——和诚弘娱乐太子爷陈韫在酒吧街大打出手,被狗仔拍到。
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说阿丘和陈韫是情敌,两人才撕破脸。但南乙知道,背后内情并非如此,他跟踪过这场事件第三个没有露面的当事人,也意外撞破私情。
会令陈韫破防的永远是他的父亲陈善弘,他越是备受打压,越渴望父爱,逐渐活成另一个陈善弘,只是更脆弱、更易怒。
阿丘也并非是他的情敌,而是他父亲的新欢。
“小乙,这不好吃吗?”迟之阳拿筷子尖指了指南乙餐盘里的牛排,“你不是最爱吃肉了吗?”
南乙回过神,笑着说:“嗯,吃着呢。”
秦一隅沿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阿丘,对方也抬了头,目光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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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前打过交道,之前RedDream刚出来,签了和无序角落同家厂牌,当时那个不要脸的经纪人还让他去教人弹琴。
去了没半小时,秦一隅就跑路了。
“教不了,基本功稀烂,让他自个儿回去练。”
南乙盯着他看干什么?
难不成也喜欢他?他这么菜。
“我吃完了。”南乙端起餐盘离开,迟之阳本想跟上,但他还没吃完,严霁又替他打了冰淇淋,于是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秦一隅跟上南乙走了。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了,盯住了一个刚到餐厅的乐手。迟之阳一路瞄着他,头都跟着对方的行动路线转。
严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凑到严霁耳边,小声说:“那边有个人长得好像蜡笔小新。”
他朝着筷子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个背着贝斯的乐手,寸头,眼睛耷拉着,粗粗的两条眉毛很显眼。
“是挺像的。”
严霁头一回从他脸上见到这么兴奋的表情,和打鼓时的兴奋截然不同,特别像小孩儿。
“我超——喜欢蜡笔小新。”
迟之阳说完,收了筷子,二话不说起身就朝那个贝斯手走过去,一副‘我要跟你交朋友’的架势。
严霁望了一会儿,扭头,对着餐厅落地玻璃窗反射的自己的脸,思考起他本人和蜡笔小新的相似程度。
很可惜,百分之零。
他或许比较像蜡笔小新的爸爸,都是社畜。
对所有乐队而言,一周后的livehouse淘汰赛都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自选曲目对其他人来说是大优势,他们可以选乐队的成名曲、代表作,很难出错,但对恒星时刻正好相反。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一周内写出一首原创曲目,并且保证尽可能多排练,以保证较高的live完成度。
否则,在C组五进一的厮杀中,即便有一百分的加成,发挥不够好,也是杯水车薪。
这才是进来的第一天。
刚结束了录制不久,四个人就一头扎进写了[恒星时刻]的独立排练室,为第一场live演出做准备。只是令迟之阳和严霁没想到的是,刚进去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得知了关系整个乐队走向的重大噩耗。
“你没法弹吉他了??”迟之阳两手扶着太阳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以为你上次上台没拿琴就是单纯喝醉了!”
“啊……”严霁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我猜到了,你来这儿一把琴都没带,我就觉得不太对劲。难怪你离开无序角落了。”
“哎,这个得说清楚。”秦一隅倒着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子背,“我呢,是先跟他们闹掰了,然后才出事儿受伤的,不是因为废了才被踹的,这俩有本质区别。到现在为止,知道我受伤的人也没几个。
“那你这手……还能复健一下吗?”
迟之阳试探性提问,但得到的却是非常确凿的否定答案。
“不能,做不到,完全废了,车祸导致的,碎玻璃割得乱七八糟。”
他展示着左手,笑着,如数家珍般介绍自己的伤,“看这儿,左手食指和小指的肌腱断裂了,蚓状肌也受了伤。手术、复健都做了,没办法,食指已经不能横按琴弦了,关节也发不了力,左手废了。”
南乙拨弦的手定住,垂下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沉,像是砸在胸口,很窒息。
但当事人却满不在乎,举起双手,像是投降那样,笑嘻嘻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弹吉他了,我也不想弹了。”
气氛忽然低沉下来,雾一样笼罩整个房间。
“那现在怎么办?”长久的沉默后,迟之阳又抬起头,看向其他人。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南乙说,“海选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一定非要有吉他。”
严霁点头:“既然确定不能有主音吉他了,我们也能尽快调整,现在需要原创曲,时间也紧迫,不然先各自写着试试?”
迟之阳有些抓狂,感觉现在毫无头绪。
“别说写歌了,咱们现在连怎么做乐队都是一头雾水,一丁点儿经验都没有!抓瞎!”
说完他伸长了腿,踢了一脚秦一隅的椅子腿儿,“哎,你可是咱们四个里头唯一有经验的,就没点儿想说的?”
秦一隅乐了:“我的经验就是……鼓手一般都挺会剁馅儿的,哎咱们能包饺子吃吗?”
“你有病吧!”
“好吧不开玩笑了,经验真的有。”秦一隅一本正经,顿了顿,“鼓手一般还挺难脱单的,因为看不见脸。”
“我就不该让你张嘴……”
南乙伸出手:“停。”
严霁干笑了两声,拿起手机:“要不咱们还是搜一搜吧?”
他一边打着字,一边念出声:“如何组好一支乐队……”
秦一隅屁股不离椅子挪着凑过来:“怎么说的?”
“第一条。”严霁眯了眯眼睛,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秦一隅替他把答案大声念了出来:“不要和队友谈恋爱!”
念完,他大笑一声:“哈!对咱们四个男的来说,这真是好有建设性的意见呢。”
第一次深夜排练无疾而终。
耗着也出不来成果,严霁建议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点来写歌。
凌晨一点,四人打道回府,各自回了房间。
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要和人同住一间房,这个人还是秦一隅,南乙不大适应。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和秦一隅保持仅自己可见的距离。
洗澡时,他又走了神,思考要怎么才能在同处一室的情况下,瞒住秦一隅,做自己要做的事?这实在不简单。
不过等他洗完出来,秦一隅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墨蓝色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开着,淡黄色光线丝丝缕缕晕开,沉没在夜色中。
他的床单也是暗蓝色的,南乙没戴眼镜,水雾将视野蒸得暧昧不清,只剩模糊的色块,整间房溶成一方夜晚的泳池。秦一隅的背肌随呼吸微微翕动,好像漂浮在水上。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感觉不现实,秦一隅离得越近,越不真实。
比起不够清楚的视野,南乙清楚地闻到了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他对气味很敏感。这一点是中学时发现的。
那时的他知道了秦一隅会在琴房的隔壁睡觉,有次路过,后门敞开着,里面窗户也都大开,风呼啦啦吹了一阵,一张草稿纸飞了出来,飘到他脚边。
草稿纸上一半是数学题,另一半则是吉他谱。
那仿佛是种暗示。
南乙捡起来,安静地从后门走了进去,在秦一隅后两排的位置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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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玉兰花开得太好,亮堂堂的,像雪一样刺眼,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氤氲的日光好像散漫的水汽,把一切都蒸得模糊不清。
他半眯着眼,在花香之外,嗅到很淡的柑橘香气,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好像晒过的动物的皮毛,又像是被新鲜锯开的木头的断面。
后来南乙靠近了许多次,确认了很多次,那的确是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这样独特的本领似乎也是时好时坏,面对其他人时,超能力的阀门就关闭了。
好在这并不实用,对他糟糕的人生来说也帮不上什么忙。
同在一个房间里,久违的能力又一次被打开,熟悉的气味包裹着,不适应的同时,也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回到桌边,南乙戴上眼镜,那些暧昧而梦幻的幻影都消失,回到现实世界。
他打开电脑,登录专门用以监视的账号,点开陈韫的主页,浏览着他新发的照片,是他作为学生会主席参与重要活动的记录,下面许多人点赞评论,虚假的众星拱月令人作呕。
南乙找出胃药,掰下几颗像吃糖果那样咀嚼,干涩得咽下那些灰扑扑的粉末,一如往常。
随便往下翻了翻,他看到张子杰的评论,还是跪舔的姿态,殷切地称呼这个曾经的霸凌者为“陈主席”,吹捧得非常到位,但陈韫根本连一个字都没回,跳过他,回复了更有地位和权势的同阶层“朋友”。
停滞的光标如同一把刀,割开这两人虚假的情谊。南乙淡漠地盯着张子杰的id,联想起他的近况。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发出这些吹捧的话的?
大概是想,求你了陈韫,看在我做了你这么多年狗的份儿上,帮帮我吧,网赌欠下的高利贷快他妈把我压垮了。
又或者是,我们在一起混这么久,我手上有的是你乱七八糟的丑事,但我一直没声张过,都替你兜着,现在还像哈巴狗一样捧着你,你必须得帮我啊。
无论哪一种都好,点一把火,推一下,怎么都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南乙关闭了网页,解锁了手机。他先是看到了蒋甜发来的消息,连珠炮似的,满屏幕过剩的热情扑面而来,令他不由得皱了眉头。
想了想,他只回了一句。
[南乙:比赛很忙,有机会见面聊。]
紧接着,他打开邮箱。收件箱里有新邮件的提示,来信人头像是一只黑狗,内容很简短。
[你上次让我去的电脑维修店,我已经去了,他们说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今天我去的时候还看到她了,正好从小区出来,我按照你说的给她发了传单,她扔了,不过也看了一眼。哦对,我弄了张新手机卡,都办好了,要不要这几天就走下一步?]
南乙回了邮件。
[再等几天,高利贷那边我让人帮我盯着,等到他被逼到撑不住了,再出手。我会告诉你的。]
[注意安全。]
半分钟后,那边发来回复。
[医院那边说你又付了钱。不要再结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就让我来做吧。你安心比赛。]
南乙犹豫了一会儿,没再回复,把邮件都删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三点半,他却毫无困意。
失眠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时常睡不着,而时间对他而言又极为宝贵,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做事。
久而久之,他习惯把自己当耗材一样使用,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可能多的事,否则就是浪费,就是虚度,他无法忍受。
没办法练琴,南乙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凝视天花板的同时,试图在脑中构建出乐段。节奏、旋律、乐句,都漂浮在夜色里,渐渐聚拢。
然后,竟然变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皱了眉,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一扭头,竟看见秦一隅下了床,走到洗手间门口。
他闷不吭声,于是南乙也不说话,盯着人看不太礼貌,他回过头,想打开电脑假装自己没睡是在做歌。
意料中开门的声音并未出现,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趿着拖鞋拖拖拉拉的,越来越近,南乙心下怪异,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秦一隅竟坐到了他的床上。
在搞什么。
“你不睡了?”
秦一隅没回应,睁着眼,黑沉沉的一双眼,脸上没有神情,是木的,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好像魂儿被抽走了一半,留下的只能将将撑起这副壳,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双臂维持着一个姿势,好像捧着什么,抱着什么,然而却是一片虚空。怀中什么都没有。
“秦一隅。”南乙察觉到什么,轻声喊他名字。
依旧没有回音,秦一隅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仿佛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幽灵。
他在梦游吗?南乙心里冒出这样一个离奇的念头。
之前不是没听说过,但真实目睹还是头一次,南乙甚至有些新奇,所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下秦一隅动了,他低下头,一只手抬高了些,往上,斜向上,拇指和食指握住一小节虚空,微微转了转角度,仿佛在拧着什么。
南乙皱了皱眉,忽地一怔。
那个位置,是4弦弦纽。
下一秒,他放置在身前的右手,四指微微屈起,拇指拨了拨。
恍惚间,南乙仿佛真的听到那不存在的琴弦发出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秦一隅。那双深渊般的眼也笔直望着他,交接的目光在这一秒凝成一根尖锐无比的针,于无声中扎到南乙身上。
他不觉得痛,只是好像哪里破了个洞,酸涩的汁液从里面流淌出来,酸得呛鼻。
清醒时的秦一隅满不在乎地、嬉笑着说自己再也弹不了琴了,废了,碰都不想碰,听到就想吐。
但他会梦游。
浸在梦里的他,本能地在给一把不存在的吉他调音,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过。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南乙: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庆幸)
未来的秦一隅: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兴奋)
第23章阴差阳错
说不出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南乙想要叫停。
眼前这一切,就好像硬生生把秦一隅身上那层壳扒了下来,血淋淋的,里面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受了伤的男孩儿。
南乙是唯一的观众。
偏偏他最不懂宽慰,最怕坦诚相见,所以不知所措。他不想看这些暴露在外的伤口,至少不想看得这么清楚。
眼前这个人好陌生,不是那个会在全校大会上讲笑话、到处找地方睡觉还能考第一的秦一隅,也不是那个在音乐节上踩着音箱,勾一勾手指就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爱他的秦一隅。
你是谁啊。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痛?
为什么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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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痛。
南乙从没想过,原来自己有一天会害怕看到秦一隅弹吉他。
“喂。”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乱动的手腕,“秦一隅,你醒一醒。”
无人回应。
连着喊了好几声,他甚至用力摇晃手臂,都没反应。秦一隅完完全全陷在梦游的状态,出不来,像一脚踩进流沙里的人,越往外拉就陷得越深。
南乙伸出另一只手,靠近他的脸,想试着扯一扯,觉得痛了会不会就醒过来了。
可他没能来得及这么做,因为手被反握住了。
秦一隅放下了他的‘琴’,那只旋转弦纽的手往上摸索,虎口卡住了南乙的腕骨。
屋内的光线柔得像层水雾,笼住指间的玉兰,将它们浸润得鲜活。花缠绕手指,手指缠绕手腕,一点点向上攀爬。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秦一隅指尖的茧,贴着皮肉摩挲,那是常年练琴按弦留下的,从血泡,到血痂,掉落,日复一日,新旧交叠,堆积成如今的触感,但这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因为这些努力而来的陈年旧茧,被“天才”的光环掩盖了太久。
而此刻,粗粝的指腹摁着的是他的手腕,像按弦那样用力,陷进肉里。
短短一两秒,那股香气又一次涌来,将空气搅和得浓稠。
秦一隅偏着头,盯着他的手腕,在梦里他握着的是琴颈,盯着的是品,是琴弦。
所以他用力地摩挲着,这动作令南乙不适应,甚至有些迷茫。他感知到心跳的频率发生了异动。这感觉很熟悉,就回到第一次看秦一隅演出的时候,跳得很重,比音响里的底鼓还重。
柑橘的气味越来越浓,仿佛秦一隅攥住的是一颗新鲜的橘子,用力捏碎了,甜腻的汁水顺着手臂淌到南乙身上,黏住了他的呼吸。
有点痛。
南乙觉得怪异,明明他是最耐痛的人。好在这时候,秦一隅松开些许。
他的手向上滑动,轻柔地,带着那一树雪白莹洁的花朵掠过蓝色静脉,擦过大小鱼际,在掌心的纹路上停留。
这过程缓慢极了,慢到他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黏住上衣,浑身的毛孔甚至都战栗了几秒。这体验新奇而怪异,让他忍不住想,秦一隅到底要干什么?还会做什么。
下一秒,那双停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手指微微分开,自然而然地滑入了南乙的指缝,轻轻扣住。
梦游的秦一隅,握住了清醒的南乙的手。
一个人,怎么会和自己的琴十指相扣的?
就在他冒出这荒诞念头的刹那,始终盯着“琴颈”的秦一隅扭过头,那双有些涣散的黑眼珠望住了他。
他在看他,却又看不见他,一切像一场潮湿的梦。
南乙皱了眉,却忽然发现他嘴唇在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发不出声音。
偏偏他有一个聋掉的父亲,又将读唇语视作消遣的爱好,所以很轻易地读懂了秦一隅的梦呓。
他在说:“抓住你了。”
好怪。南乙下意识挣开。
他想抓住谁?
手腕已然被攥得泛红,掌根和指缝还留有余温。
秦一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就像被人下了催眠术。南乙平复了呼吸,试图让他回自己的床上好好睡觉,但很难下手,拽他他不走,扛起来更是费力,于是干脆把人放倒,摁进自己的被子里。
反正是第一晚,都是新的。
这时候他‘最讨厌和别人共用东西’的怪癖突然就失灵了,不仅让秦一隅用了,还替他盖好了被子,关掉了台灯,自己来到秦一隅躺过的那张墨蓝色的床上,说服自己早点睡,明天还要写歌排练。
可一合上眼,他几乎被柑橘味的海淹没。
头很晕,脑子不受控制地塞满了记忆的片段,飞快运转,唯一庆幸的是大部分都是好的回忆。
其中最清晰的是去云南的路上。过山隧道把世界分割成许多截忽明忽暗的格子,亮起时他看到漫山的绿,想象某一处可能藏着秦一隅的身影,暗下去他看见自己的面孔,一张被仇恨抹去表情的脸,瞳孔里映着隧道里向后飞驰的惨白灯光。
明暗交接,躺在床上的他,有某些瞬间感受到当初拼了命也要找到秦一隅的偏执,有时又尝到目标实现的不真实的餍足,起起伏伏中,他渐渐陷入睡眠。
天际泛白,光线蒙蒙地抚上眼睑,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床的一侧陷下去,体温很高的一个物体钻了进来,像有暖烘烘皮毛的大型动物。
于是南乙的梦迅速切换到阳光充沛的草原,有羚羊,还有狮子。他的脑子总是泡在一团黑雾里,鲜少会做这么明亮的梦。阳光太刺眼,梦中的他眯着眼,被草绊了一跤,撞进狮子的怀里。
很危险,很热。
当他处在喘不上气的边缘时,突然就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终于摆脱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梦境,胸膛剧烈起伏。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的窒息感并非来源于梦境,而是现实。
他正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背贴着对方暖热的胸膛,腰间被手臂箍住。
而那只手上的纹身他再熟悉不过,清晰到即使不戴眼镜,也能看清每一朵花的姿态。
到底在搞什么?
南乙怀疑是自己也被传染了梦游的怪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试图挣脱出来,却听到对方含混的声音。
“别动……”
怎么可能不动?
他强硬的脱离态度还是彻底弄醒了秦一隅。
面面相觑之际,他竟然有些走神,好笑地想着,昨晚怎么都叫不醒,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醒了。
但秦一隅显然和昨晚判若两人。
南乙头一次见他眼睛睁这么大,觉得更好笑了。
他显然是思考了一下两人现在的姿势,视线从自己的手臂移到南乙腰上,又移回手臂,然后猛地松开,后退,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他眼疾手快扶住床头,险险稳住。
南乙皱起了眉,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仔细一想又没错。
这确实是秦一隅的床。
他捏了捏鼻梁,坐起来,难得地解释了一长串:“昨天晚上,你突然睁眼起床,坐到了我的床边,我试过让你回自己的床上睡,但是叫不醒你,想扶你起来,你不配合,所以我只能暂时换床睡,没想到早上一起来你就莫名其妙跑到我床上……”
秦一隅抱着被子打断:“这是我的床。”
南乙一时无语,可以想到昨晚秦一隅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好,改一下,是你莫名其妙跑到了我暂时睡的你的床上。就是这样。”
消化了半分钟后,秦一隅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不是,我怎么会大半夜突然坐在你床边?”
这要问你自己啊。
南乙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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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秦一隅笑出了声,“梦游?”
你小子找理由都找这么离谱的吗?拍电视剧呢?怎么不说我被鬼上身了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梦游?”
“别说你了,我以前也不知道。”
南乙生平第一次脱口而出。
秦一隅抓重点第一名,立刻问:“以前?什么以前?”
该死。南乙闭了闭眼,把话往回圆:“以前也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怪癖,这么离谱的事,应该会有人爆料的吧。”
说完,他心想,今晚就算不睡觉也要录像留下证据。
这话倒是不假。秦一隅一时间找不出什么纰漏,只能眼睁睁看着南乙从自己的床上下来,顶着眼下两片乌青走进洗手间洗漱。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压根儿不相信自己会梦游,从生下来就没听人说过。他从枕头旁摸到手机,给周淮发了消息。
[一条赛级小鱼:淮子,我梦游过吗?]
数来数去,之前和他同睡一间房的也就是周淮了,虽然也就一两次。要是他梦游,周淮肯定知道。
没多久就收到回信。
[淮子:怎么,你是想为你每次半夜偷吃我东西找借口是吗?门儿都没有!给我买!上次的巧克力蛋糕,还有之前的半张披萨!你吃就吃吧弄得满地都是!]
[一条赛级小鱼:都告诉你了我没偷吃,我需要偷吃吗?我向来都是正大光明地吃!]
这说明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梦游。
得到验证的秦一隅信心满满,穿上拖鞋,拿着手机打算找正在洗脸的南乙对峙,可一起身,他忽然想到点别的,又坐回来,继续埋头打字。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既然自己根本没有梦游,那这事儿就完全没逻辑。
那南乙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
于是他将早上睁眼后看到的一切,以及南乙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五一十不含任何加工地转述给了周淮,并急切地等待对方的回答,急到背着手满屋子乱走。
半天没等到回复,南乙先从洗手间出来。他半眯着眼,将打湿的额发往后捋,难得地露出整张脸,和秦一隅撞了个正着。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张挂着水珠的脸,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小子长得确实牛逼。
“你要用?”南乙侧了身,给他腾地方。
这人可真逗,秦一隅想,大半夜跑到别人的床上睡觉,睡着睡着还钻他怀里,结果起来就翻脸不认人,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他搞不懂,怎么做到干了这么离谱的事还这么酷的。
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入排练室。
严霁和迟之阳正做着手指热身训练,满脸神清气爽,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去了温泉泡汤按摩一条龙,反观他俩,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诶?”严霁看向南乙,“小乙昨晚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这么明显。”
准确说是几乎没睡。
南乙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事,有点认床。”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根本睡的不是自己的床。
果然,秦一隅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认床?怎么,是睡了他的床还不满意吗?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的床不好吗?不好为什么要上他的床?
“你想什么呢?”迟之阳拿胳膊捅了捅他手肘,阴阳怪气,“该不会昨晚连夜写歌了吧大主唱?”
秦一隅毫不客气地回击:“你这么问,该不会你俩昨晚在床上刻苦写歌了吧小鼓手?”
谁成想,一向容易炸毛的迟之阳竟然相当稳定,眨了眨眼,一脸单纯:“我俩昨天没写歌,在床上看蜡笔小新来着。”
秦一隅傻眼了。
“真的假的?”
严霁点了点头:“看了五集。”
秦一隅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你们怎么不叫我!”
严霁和迟之阳都沉默了,南乙心想,你昨天就差开门自己去隔壁看了。
“排练吧。”他背好了贝斯,插上效果器和音箱。
他们都有不少自己之前写好的demo或乐段,在目前还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南乙提议先把之前的存货拿出来试一试,找灵感之余练一练默契度。
就这样,三人开始试demo,秦一隅坐在转椅上听,听着听着,很快就进到南乙的贝斯线里,不一会儿,他找严霁要了一个midi键盘,右手随意地弹着,鼓捣了半天。
排练室的空调出了问题,温度下不去,很闷热,迟之阳打鼓打得满头大汗,出去找了工作人员,回来的时候说:“他们说已经找了维修师傅了,但是这儿太远,上门需要时间。”
“没事儿。”南乙一只手托着琴,另一只手抬起来,用牙齿叼住手腕的黑色皮筋,扯了下来,随手把头发扎好。
汗从额头淌到下颌骨,被排练室的灯光一照,和他那排耳钉一样,亮晶晶的。
秦一隅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盯着看。
昼夜温差大,早上出门前南乙套了件黑色卫衣,现在又热又闷,扎头发效果也不大。又等了一会儿,他取下琴,推门出去。
“干嘛去?”坐在椅子上的迟之阳扬长脖子。
“借点东西。”门关上了。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左手提了个深灰色小工具箱,右手拎着塑料袋,里头装着四瓶冰可乐。
“回来了?”迟之阳热得满头汗,他一热头发就炸毛,现在已经炸成了一头白花花的羊毛卷,连搭在肩上的小辫子都呲了毛。
南乙嗯了一声,将饮料袋子递给他。只扬了一下下巴,迟之阳便心领神会,接过来把可乐分了。
喝了口饮料,他右手抓住卫衣边缘,单手脱掉,扔到沙发上,然后打开工具箱,对着立式空调找出合适的螺丝刀,背对着三人麻利地拆开后盖,安安静静地鼓捣着。
他的头发扎着,露出一小段脖颈,很白,有一块微突的骨头,再往下就是肩背,线条很好看。白色短袖的剪裁比卫衣合身太多,布料很薄,又被汗沾湿,紧密地贴在后背,腰线一览无余。
好细。
南乙抬手去拿搁在空调顶部的螺丝刀,衣摆往上,露出一小截腰身,靠近牛仔裤的地方隐隐有两个浅窝,凹进去。
秦一隅突然想起自己躲在村里,总爱跟着一个老人学捏陶土杯。他明明很会弹琴,但手却很笨,每次都会在杯子上留下自己的两个拇指印。
他抬眼,盯住南乙背后的腰窝,直到白色衣摆落下。
这就是他早上抱着的腰。
空调运作的声音忽然响起,冷风吹了出来,怼着秦一隅的脸,热的汗被冷风一激,秦一隅猛地清醒,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可怕的是,他甚至能回忆起抱着他的那种感觉,暖的,有些硌骨头,但不难受,很……
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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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虽然没怎么用力,但还是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迟之阳一脸认真。
谁知秦一隅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是。”
听到声音,南乙转过身来,平直地看了他一眼,视线瞟到他手边没开的可乐,低下头,拍掉了手上的灰。
“修好了,继续吧。”
“太靠谱了小乙。”
“得救了得救了,我刚刚快热死了,小乙你太牛了!”
秦一隅的手机响了,提示音有如天降神兵,将他从奇怪的想象中拉了出来。
他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解锁,眼前却出现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的可乐。
秦一隅抬头,对上那双浅色的眼。他的眼里没什么情绪,甚至他整个人都没什么情绪,只是把手里的可乐往前递了递。
“谢谢。”秦一隅有些懵,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很冰,湿的。
他差点打了个颤,事后复盘时认为是空调温度太低所导致的。
饮料一接,南乙就走了,重新背上了他那把五弦贝斯。
秦一隅没来得及喝饮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看消息。
[淮子:等一下!]
[淮子:别吵,我在思考。]
[淮子:秦一隅,哥赌上22年给子生涯的荣誉和尊严告诉你,这小子百分之一百喜欢你!他超爱你!]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的自我攻略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
包括南乙小朋友本人
【crazybank小剧场】
[不烬木排练室]:
“恒刻现在肯定憋着大招呢”
“我也觉得,他们太吓人了,新人都那么强,咋办啊”
“我们去偷偷看一眼吧”
程澄:“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uka:“去吧,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去买个饮料,太热了。”
程澄(勉强答应):“烦死你了……”
他们真的去到恒刻排练室,透过窗户,程澄假装不在意地瞟了一眼,人都傻眼了。
鼓手迟之阳趴着睡觉
其他三个人……
程澄皱眉:“他们在干嘛??”
uka:“在……编辫子??”
[恒刻排练室]:
迟之阳打鼓累得要命,直接趴着睡着了,睡着睡着忽然觉得痒痒的,隐约还听到压得很低很小声的对话
“你这不行,整齐归整齐,但这也太斜了吧,比萨斜塔让你建得了呗,看我这根……”
“你编得太松了,一抬头就散了,小乙那个松紧正好……”
“他拆了编编了拆,几回了?能不好吗?我一次到位……”
“给我橡皮筋,我要收尾了。”
嗯……嗯?
迟之阳:???(猛地惊醒,扭头,和背后三人对视)
(三人同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眨巴眼睛)
“你们干嘛呢!”迟之阳手往后一摸,好家伙,辫子一条变成三条!
“有病吧你们?我请问呢???这是在抽什么风?”
严霁微笑解释:“我们在比赛。”
迟之阳:??
秦一隅清了清嗓子:恭喜秦一隅同学在本次编辫子大赛上获得冠军,下面有请迟之阳上台为获胜者颁……
迟之阳:我颁你大爷!有病吧!
迟之阳(一脸委屈看向南乙):小乙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玩儿我!
南乙低头专注地检查刚刚拍的照片,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明明是我赢。(自言自语)
十分钟后:
uka和程澄买完汽水,再次路过恒刻排练室,瞟了一眼,又被硬控五分钟。
“他们又在发什么神经……”
迟之阳站着,背着手,其他三人都坐在椅子上。
每个人头顶都被扎了小辫子,南乙是蓝色蝴蝶结,严霁是黄色,秦一隅是粉色蝴蝶结。
三帅哥秒变三颗小苹果。
“你们不是很爱编辫子吗?都大大方方把头抬起来!”
迟之阳岔着腿给他们三个拍照留念:“笑啊。”
严霁被迫假笑:“这样行吗?”
秦一隅wink比心:“帅不帅,wx发给我,我再换个pose吧,哎你来我这边行吗?我右脸比较上镜……”
南乙面无表情:“客观来讲,刚刚就是我赢。”
第24章灵感碰撞
明明是两行中文,可愣是把秦一隅给读懵了,他脑子转不过来,[喜欢]和[超爱]俩词儿被无限放大,跟蜜蜂似的在他眼前瞎转悠。
他喜欢我?
他?
秦一隅盯着不远处的南乙,他正闷头弹贝斯,嘴里叼着一支笔,弹两下便停下,拿笔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
这要是换任何一个人,秦一隅都无条件信了。
可偏偏是南乙。
是个你就算盯着他的脸看一夜也看不透他一丁点儿心事的人。
一个非常适合当连环杀手的家伙,绝对不会露馅儿,还能把警察整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秦一隅脑子里的某个小角落蹭的一下点燃、点亮。
这就有意思了。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观察南乙的一举一动。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儿了!
但他还是相当谨慎地又找军师确认了一遍。
[一条赛级小鱼: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把我当偶像?]
这次周淮回得飞快,好像早就等着了。
[淮子:不是,你会想和克莱普顿上床吗?你会跑到他怀里睡觉吗?]
秦一隅只觉得这两行字很离谱,他甚至暂时屏蔽了自己的想象力。
[一条赛级小鱼:对老爷子尊重点ok?]
[淮子:我一开始还觉得他是利用你,可你上次说他给你的demo写bassline,我就觉得不对了,谁家好人蹭热度这么走心啊,还孜孜不倦,知道你不能弹琴了也要你,还帮你摆平讨债的那帮人,你觉得这感情单纯吗?张飞会这么对刘备吗?]
有道理啊。
秦一隅陷入沉思。
[一条赛级小鱼:而且南乙昨天为了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自己主动找不烬木的贝斯手对决。]
[一条赛季小鱼:哦对,他对我的惯用指法也特别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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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子:这不是爱是什么?]
[淮子:秦一隅你小心点儿吧,你之前不是还被过激男粉堵在酒店了?当心比着比着贞洁不保!]
秦一隅气笑了,没搭理他。
虽然感觉南乙挺喜欢他的,但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毕竟要做昨晚就该做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猛地拉开衣领,埋头检查。
什么都没有啊。
对面的迟之阳鼓也不打了,冲严霁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看向秦一隅。
“你说他是不是这儿有点儿什么毛病?该不会受伤的时候把脑子也搞坏了吧?”
“人一旦开始上班了,精神是会有点不正常的,这是正常现象。”严霁耸了耸肩。
顺着他的肩线,迟之阳看向墙上的倒计时“日历”——那是结束排练室对决后,他用7张A4纸做出来的。
一天撕掉一张,以此作为警示。
作为临时组起来的、没有一首原创曲目的乐队,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这玩意儿。
撕啦——
走进排练室的迟之阳直奔日历,撕掉第四张,揉成团,高高抛出,丢到角落里的垃圾桶。
“过去,过去……我现在就跟失忆了一样,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过去都写不出来!”迟之阳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时间倒是过去了,过得飞快!”
白纸被空调的冷风吹动,发出细碎声响,上面一个大大的数字3。
还剩三天。
前四天就这样毫无进展的过去了。
“有没有一种高考前倒计时的感觉?”严霁笑着说,“虽然高考离我真的非常久远了。”
“你越说我越紧张了!”迟之阳坐回鼓前面,焦躁不安地乱打一通。
和前几天一样,秦一隅瘫坐在转椅上,仰着头,脸上盖着一本从别组乐队借来的《银河系漫游指南》,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反正没搭茬。
20支乐队,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短板,但短板短到他们这种程度的也实属罕见。至少其他乐队早已度过了[磨合期]。
而恒星时刻还卡在这里,在一个永远没进展的新手村任务里打转。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迟之阳和那个长得很像蜡笔小新的贝斯手顺利成为了朋友,而严霁也靠观摩《蜡笔小新》和暴躁室友有了共同话题。
秦一隅则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南乙暗恋日常”观察。
而南乙用失眠的四个夜晚,确定了秦一隅的梦游规律:
第一,只有在深睡眠时他才会梦游,小憩则很正常。
第二,梦游时总睁着眼,做的事往往是他很想做、但白天清醒时绝不会做的:譬如打开平板看《美少女战士》;或是跑去公共区域的冰箱,把阿满做的三明治吃掉,明明白天他收到后还说自己不想吃;
当然,最喜欢做的还是弹吉他,甚至是把他的贝斯当吉他弹,发现少弦还会不高兴,差点砸了他的琴。
第三,很难叫醒。至少目前尝试了喊名字、摇晃、拍打。至于更过激的方式……他暂时下不去手。
为了让秦一隅彻底信服,无可辩驳,南乙决定,要录满五次梦游视频,做成一个集锦发给他看。
他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有强迫症,五是个不错的数字。
还差一次。
而现在,这个暂时只有他知道的梦游观察实录,已经成了写歌的灵感来源。
“我写了一段贝斯线。”南乙放下笔,手放回琴上,“听听吗?”
“好啊!”迟之阳一听到有想法,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试试能不能合上鼓。”
南乙换了个效果器,低头开始弹奏。
长年配合产生的默契让迟之阳能迅速地跟进去,因为这是他所熟悉的、南乙惯用的贝斯律动。
但十来秒后,他仿佛就停住,仿佛玩游戏时被突然卡了出去,可贝斯还在继续,他又一次回到了惯用的riff里。
每当迟之阳顺利地跟进去铺好底鼓,贝斯就切到另一个节奏中,短暂后又重回。
这让迟之阳变得有些迷糊,即便合作无数次,可他也摸不准下一个拍子会是什么。
“等会儿,我再听听。”迟之阳握着鼓棒的双手停在半空,仔细听着南乙的贝斯线,在心里数起了拍子。
严霁也认真听起来,“堆了好多奇数拍和反拍。”
就像……一个原本看上去在正常走路的人,忽然抽搐一下,步伐朝着难以预计的方向变化,接着又恢复正常。
奇妙又诡异。
当他们都不约而同沉浸在乐段中,试图抓住节拍规律时,一直仰头大睡的秦一隅却忽然起身,左手啪的一下接住了掉落的小说。
他歪了头,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抓住了什么。
乍一听,还是南乙擅长的灵动、变幻莫测的律动,但却这和他之前听到的都不同。
南乙只弹了一小段,停下,抬起头来。
他望着其他三人,想对自己的乐段做一些解释,但还没开口,就被人抢先了。
“有种梦的感觉。”秦一隅缓慢地眨了眨眼,还在回味。
迟之阳不解:“梦?”
“梦不就是在最熟悉的片段掺上一点扭曲、怪异,最后得到的东西吗?”
秦一隅将书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坐在转椅上左右摇着,“就好像……在温馨的日常里插入了几帧诡异的画面。南乙刚刚的贝斯律动就是这样,有种跳帧的感觉,是梦里才会有的节奏。”
说完他歪着脑袋,冲南乙露出一个懒散、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我没说错吧?”
南乙不得不承认,秦一隅的确有一双敏锐至极的耳朵,这是他的天赋。
“没错。”
这是他想着梦游的秦一隅,脑子里冒出来的贝斯线。
即便当事人根本不承认自己有过梦游,也根本不相信,却凭着直觉听出来了。
“但这跟过去有什么关系呢?”迟之阳就差把比赛主题刻在脑门儿上了。
“当然可以有关系。”秦一隅散漫道,“梦到的就是过去啊。”
南乙的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的确是过去。
是你在梦的趋势下复现着自己的过去,被我写了下来。
他没有告诉秦一隅自己创作的源头,而这个梦的展开更加无从说起,可秦一隅只是听了一段贝斯线,这一切都完完全全、毫无遮掩地摊开在他眼前,一览无遗。
对猜透南乙创作灵感这件事,秦一隅莫名感到兴奋。
他在脑中回忆着方才南乙的贝斯节奏,右手放在midi键盘上,调了钢琴音色弹了几个和弦,连接成一段旋律线。
这条旋律初听上去有种温暖平和的氛围,但收尾部分却用了不和谐音,循环演奏时,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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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和南乙的贝斯共频的效果。
严霁觉得很有趣,“这个微分音用得好妙,一下子就把你刚刚说的熟悉感里的扭曲带出来了。”
说着,他用合成器弹了一遍。第二遍时,做出了新的改动。
“我加了一点Lo-Fi(低保真)效果,这样是不是更像过去了?”
“就是这种感觉!”秦一隅从椅子上起来,“立马就有怀旧感了,很像是成年后做了一个小时候的梦,画面是毛茸茸的像素风格。”
南乙的贝斯也加入进来,秦一隅的旋律尽管只花了十几秒钟,却意外地极为契合,几乎不需要南乙对贝斯线做出更多的改动。
合奏了半分钟之久,快要结束的时候,迟之阳的鼓才终于加入进来。
他并不像之前那样活力满满,打起鼓来精准又暴力,拳拳到肉,相反地,他这次的鼓压得很沉,节奏很拖,拽在贝斯的后头。
就像是一个不愿意回家的小孩儿,夕阳下拖着长长的、沉重的影子,脚底好像黏着泡泡糖,每一步都和地面难舍难分。
而他本人也的确陷入了这种晕眩的、充满回忆的梦中,眼睛盯着鼓面,头轻微的晃动,像在走神。
直到严霁故意弹错音,才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拉回来。迟之阳猛地抬头,排练室的灯光把他的头发照得几近透明。
“你想到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严霁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迟之阳闷头吃饭,不说话。南乙瞥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筷子头在他碗边轻轻磕了一下。
这时候迟之阳才抬起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舒一口气:“没什么,就是想到我小时候的事儿了。”
秦一隅其实挺爱听人家务事儿的。他一度觉着自己上辈子可能就是村头大爷大妈,这辈子也喜欢蹲在公园里听老大爷们下棋唠嗑。
可他现在竟然没那么好奇,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为什么南乙不给他来一筷子京酱肉丝?
照周淮的说法,他不是喜欢我吗?秦一隅琢磨。
“小时候?”严霁的声音放得很温和,“想聊一聊吗?”
迟之阳左手搁在桌上,手指躁动不安地敲着桌面,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你们弹的东西莫名其妙想到小时候一些不高兴的事儿。”
他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样,用最快速最简略的表述,把自己儿时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爸妈很早就离了,各过各的,我被判给我爸,但是他新老婆不喜欢我,所以就把我扔给我爷爷带,我妈离了之后回老家了找了个男的,听说过得挺幸福的,生了一对龙凤胎。”
迟之阳一闭眼,眼前就是父母还没离婚时,家里鸡飞狗跳的场面,那时候的他明明很小,但记忆却格外深刻。
“也是奇怪,他俩,再算上我,家里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我妈产后抑郁,照顾不了我,还有一次差点儿就把我扔校门口了,那时候我也就六岁吧,还是小乙把我带回去了。”
南乙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吃饭。
他还记得那天,他和妈妈陪着迟之阳站在校门口等,最初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仨,当时他就猜到,迟之阳的家长不会来了。
所以他牵起迟之阳的手。
[去我家吧,我爸买了飞行棋,一起玩。]
“我爸天天喝酒,喝醉了俩人就吵架、打架,严重了还动刀子,给我吓得躲衣柜里不敢出来,离了反而好点,虽然我爷爷天天骂我,但起码不打人,他也老了,打不过我。”
说到这里,迟之阳竟然还笑了一下。
“以前我最烦回家,回哪个家啊,我都不知道,哪个家我都不想回。”迟之阳夹起一根肉丝,又放下,“刚刚听着你们弹,就突然想到放学回家那条路了。”
说完,他拿着筷子猛地指向对面的秦一隅和严霁。
“不准说好可怜你好惨好心疼之类的话,谁说我杀了谁!”
秦一隅一口气都叹了一半,愣是给憋了回去,做了个给自己的嘴拉拉链的动作,然后学着严霁的样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阿门。
“所以你今天的鼓那么情绪化。”
严霁想起他倚在床边看蜡笔小新的样子,满眼都是羡慕,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怪不得那么喜欢。
气氛一度走低,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还在写歌啊?写得怎么样了?还有三天就要live演出了,需要帮忙吗?”
迟之阳一回头,正好瞧见程澄的笑脸,心里恼火,抬头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你!”程澄沉不住气,被一旁的Uka笑着拉住胳膊。
迟之阳直接把火连带着撒Uka身上:“赶紧带他去做个头发吧,发根都长出来了不得去补补啊,到时候上台一打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草莓布丁成了精跑出来唱歌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出来,秦一隅饭都喷了出来。
“你有病吧!饭都喷我头发上了!”
“等会儿,别动。”严霁忙着帮他摘头发上的米饭,都是白花花一片,难度颇高。
“你操心你自己的头发吧!”程澄深吸一口气,端着盘子跟个孔雀似的抬高了下巴,走之前还扔下一句,“祝你们成功!”
迟之阳气笑了:“还挺有礼貌。”
“你不也是。”南乙嘴角勾着,笑了一声,“头一次见吵架互相关心对方发型的。”
迟之阳刚想反驳,发现严霁正在检查他的辫子,立刻拽回来,“喷不到这儿!”
秦一隅此时比了个举手提问的动作,一脸乖巧:“迟老师,请问你为什么要留小辫子?是为了耍酷吗?”
“就不告诉你。”
这话撂下没多久,迟之阳就后悔了,因为秦一隅会无孔不入、见缝插针、随时随地问他,简直就是唐僧转世。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热衷于犯贱的。
“留这个是想打鼓的时候有东西可甩是吗?”
“是因为你喜欢给别人留小辫子是吗?你喜欢钓鱼执法,我悟了!”
“难不成是因为你有编辫子的癖好?你居然喜欢女装!”
“你烦不烦啊!”迟之阳猛地起身,气得狠狠推了秦一隅一把,“好好写你的歌不行吗?”
谁知这人竟然直接装柔弱,没骨头似的往后倒,背对着都直愣愣倒到南乙怀里,跟装了GPS导航一样。
“他推我,他手劲儿真大。我可是伤员。”秦一隅扭头,冲南乙展示自己早八百年前受伤的黄金左手。
迟之阳气得牙痒痒:“我杀了你……”
“他那是长生辫。”
南乙说完,把秦一隅扶正了。
不是,我都倒他身上了,还这么正经的。秦一隅琢磨着。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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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继续道:“小时候老生病,天天跑医院,他奶奶给他留的,不让剪,听人说可以保他平安长大。”
“从小留到现在,就这么长吗?”严霁比了比,现在他的头发只到后背。
“中途剪了一次,后来就没那么讲究了,剪头发的时候就会修。”南乙简略道。
“为什么?不是不让剪吗?”秦一隅追问。
迟之阳瞪了他一眼:“因为我奶奶死了。”
秦一隅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错了。”
迟之阳没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严霁也跟着一起出去,“我们去买点喝的。”
南乙点了下头,等排练室静下来,他才又轻声开口:“放心吧,他没生气。”
秦一隅盯着南乙,眨了眨眼睛。
他在安慰我。他好在意我的情绪。
“迟之阳总是装生气,是不好意思对大家说自己的过去,但他其实很喜欢被人关心。”南乙随意地拨着琴弦,替发小解释。
“看出来了。”秦一隅也是故意的,打从帮他刷墙那天起,他就知道迟之阳是个很容易把别人当朋友和队友的人。心很大,但脸皮薄,有心事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南乙低声道:“全家只有他奶奶疼他。小时候他爷爷揍他,也只有奶奶护着。不过刚上初中,奶奶就走了。他哭着剪了一直留着的辫子,把那一小截和他奶奶的骨灰一起埋了,就当是陪着她。”
秦一隅其实很怕听到别人说太沉重的往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予回应,但更讨厌对方憋着,所以会用奇怪的方式让他们说出来,至少说出来会好受些。
但真的说出来了,难受的就变成了他。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问南乙。
南乙点头,“一直到我们搬家都在一块儿。”
一直在一起。
看到迟之阳本人,秦一隅就能想象到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儿,可南乙却不是。
他有些想象不到幼年期的南乙。
也和现在一样,一副聪明样但就是不吭声?还是会活泼点儿,像普通小朋友一样。
他会和迟之阳一起,背着小书包,凑在玩具店门口的电玩机跟前看别人打游戏吗?
秦一隅发现自己对南乙的好奇心有点过于旺盛了。
大概是因为他太封闭,太无懈可击,哪怕是在其他人坦白家庭和成长经历的时候,他也不会泄露只言片语。
简直就像是个根本不需要被任何人了解、没有感情的怪物。
想到这里,秦一隅忽然灵光一闪。
“我突然想明白了。”
南乙不明所以,歪了下头:“什么?”
他滑着椅子靠近,停在南乙跟前,手臂抱着椅子背,仰着脸盯住他的眼睛。
“虽然我们排练没有很久,不过据我观察,你之前写bassline,创作动机都很技术流,是去人性化,去叙事化的,一切都是从器乐本身出发。上次你给我那首小样写的贝斯线,就明显有和吉他较劲的感觉,尽管你能听得出来那首demo在情感上的特殊含义。”
当他谈论音乐的时候,会变得很正经,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也放松下来,黑沉沉的、直勾勾盯着南乙。
“然后呢?”南乙也垂眼望着他,长的睫毛投在他眼下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但你这次写的bassline就很不一样,关于梦的这条。”
“我第一遍听,就觉得有很强的叙事性,好像在写你经历的某件事,或者做过的某个梦,所以我也被带入到梦的叙事里,写出了旋律线,迟之阳也一样,他更夸张,完全被你带进去了,搞得自己委屈巴巴的。”
在漫不经心又一针见血地揭开本质后,他像个小孩一样笑了,求夸奖一样问:“是不是很有价值的一大发现?”
南乙只是佩服他对音乐的敏感度。
“有没有价值不清楚,不过你很厉害。”
“那是,就差把你的灵感来源分析出来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压根不承认自己梦游的事实。南乙心道。
两人正说着,严霁带着迟之阳回来了。
南乙不清楚严霁私底下和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劝的,只是发现迟之阳眼圈有些泛红,但状态很好,开心了不少,打鼓的时候也完全沉浸其中。
非常默契地,秦一隅和南乙一起看向严霁。
果然是非常会安慰人的人,不像我。两人同时在心里想。
“烦死了。”迟之阳手转着鼓棒,“刚刚路过瞄了一眼其他排练室,他们基本都在排整曲,都排好多遍了,听蓝色药丸说他们晚上就去C组的livehouse做第一次彩排了。操,我们居然还在写歌!别人饭都快吃完了我们还在种菜!”
严霁笑着说:“没事,我们也快了。”
这话不假。
有贝斯的叙事性打底,加上严霁给出的低保真音色,梦的氛围轻而易举被铺就,灵感的火花相互碰撞,一个人写出来一段,另一个人便可以立刻跟上,仿佛是合作了很多年的队友。
尽管他们总共认识不超过一周。
合着南乙的贝斯,秦一隅右手放在midi上,断续弹着一些不连贯的音,在脑中将他们整合起来,然后滑着椅子到南乙跟前,颇为顺手地拿了他的笔。
“哎,你自己没笔啊。”镲片咣一声响,迟之阳瞪他一眼,“小乙最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
秦一隅哦了一声,伸手扒拉了一下南乙的琴弦,打断他:“帅哥,这笔我能用吗?”
南乙没吭声,顺手把本子也扔给了他。
秦一隅扭头,嘚瑟地冲迟之阳wink了一下,把他气得半死。
南乙有些走神,思考着今天晚上回去说不定就能搞定最后一次梦游实录,他要整理出来发给秦一隅,让他辩无可辩。
计划很美好,可惜总有意外,他们写歌写嗨了,谁都没回去睡觉,四个人一起在排练室熬了个大夜,直到接近第二天凌晨4点时,才陆陆续续补觉。
严霁和迟之阳睡在懒人沙发上,一个仰睡,一个侧蜷着。南乙有洁癖,不想睡地毯,于是套上连帽衫的帽子,趴在桌上——男高中生最典型的睡姿。
四人中最能熬的反倒变成了秦一隅,就在南乙决定补觉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不知道写的是曲子还是词,总之精神奕奕,仿佛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很是兴奋。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陪他梦游了。
南乙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睡梦中,大脑被深沉的黑占据,落入一处无止尽的阶梯上。
好像教学楼的台阶。
他一脚踩空。
失重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外力引发震动,楼梯崩塌,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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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乙?南乙!”
摇晃下,他从梦中惊醒,一脸懵然地抬起头,双眼迷离,神色昏沉,与平日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大不相同。此刻的南乙似乎变成一个故障的机器人,对任何指令都格外迟钝。
凌晨的排练室里静悄悄的,落地玻璃窗被初秋的雾气涂上朦胧的深蓝,像一张被悬挂的藏青色画布。
“醒了没?”秦一隅压低声音,手在他眼前挥动。
“别动,晕……”南乙皱着眉,下意识握住了秦一隅乱晃的手。
秦一隅怔了一秒,眼神在自己的手腕上短暂停留。
不过很快,他反握住南乙的小臂,压低声音道:“听我说,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咱们得溜出去一趟。”
南乙眉头依旧拧着,还没彻底醒过来。
“现在?”
秦一隅深黑的瞳孔闪动着光点。
“嗯,就咱俩,就现在!”
作者有话说:
要偷溜出去二人约会了耶!
恒刻小剧场之恒刻四人组的游戏昵称:
[再偷我拨片开夏威夷果试试呢]
[是的没错我这吉他就是没声儿]
[野原新之助动车]
[毛利小五郎牙棒]
(猜猜谁是谁)
第25章故地重游
被骗出来之后,南乙才忽然清醒。
“排练室有摄像头,可能会播出去。”尽管他这样提醒了,却还是递了头盔。
秦一隅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戴好道:“播呗,我们又不是逃犯,也不是私奔,怕什么?”
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但南乙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默认了这样的表述。
不会吧?不会真的给了他私奔的错觉吧?秦一隅坐在后座,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不过坦白讲,他还挺喜欢这词儿的。
很酷,好像很适合南乙。
“哎!你们俩要去哪儿——”
正发动着车子,听到这一嗓子,两人齐齐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保安大叔猛地推开保安亭的门,跑出来,边喊边给自己披制服外套。
“快快快!”
引擎发动,两人逃似的离开了案发现场,风将秦一隅的笑声卷到南乙耳边。
“哈哈哈!他衣服都穿反了!”
南乙感觉心很重地跳了几下,不是源于飙车带来的肾上腺素升高,也不是违反规则擅自溜出来的刺激,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有点懒得去想。
只是单纯觉得,这一刻很自由。
下楼时天还黑着,但不知不觉中,天色就被狂悖的风一点点稀释了,从墨色到深蓝,渐渐疏朗,再晕开泛紫的晨光。
初秋的风很冷,太阳在悄悄上升,摩托车飞速向前,夜色被他们狠狠甩到身后了。
不知道是因为速度太快,还是秦一隅真的怕,引擎发动没多久,那双手就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弄得南乙很痒。
他不喜欢和人发生肢体接触,但也没让秦一隅拿开手。
“去哪儿?”他在风里问。
红灯时得到回答,听完他报出的地址,南乙差点没刹住车。
“我高中在那儿上的。”秦一隅笑着问,“你认路吗?”
南乙含混地敷衍过去:“走错了再告诉我吧。”
其实他并非要刻意隐瞒他们曾在同一所中学的事,但因为他的不主动提及,事情自然而然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做不到坦然地将那个弱小、可怜的自己展示给秦一隅。
何况,他也并不希望,在自己鼓起勇气承认后,看到秦一隅睁大眼,漫不经心地说:“啊,这也太巧了!你早说啊,我都不记得了。”
如果是这样,不如不说,反正也不重要。
“去那儿干嘛?”南乙问。
“采个声音。”秦一隅又说,“顺道儿借一样东西。”
从近郊到西城,空旷的人行道一点点被人气儿和烟火气填满,越靠近目的地越热闹。月白色天际线开始沁出金色光芒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
这里是学校的后门,挨着一条死胡同,是南乙很熟悉的地方。
“好久没回来了。”下车的时候,秦一隅忽然发出一句感慨。
南乙没接话,但他也一样。
自从初三转学到港城,他只回来过一次——4年前的5月30日,高三生的毕业成人礼。
那时候他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在那天回去,把校服还给秦一隅,可惜他没参加,没见到。
这种事时常发生,南乙已经习惯了。
“从这儿上。”秦一隅穿着扎眼的橙色长袖,在光天化日之下翻过后墙,直接跳进校园,还在墙那头喊他的名字,“快过来。”
这一秒南乙忽然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或者是被秦一隅传染了,在梦游,毕竟在这儿读书的时候,他都没翻过墙。
更何况,隔着学校的院墙听到秦一隅的声音,眼前浮现的已经不是现在的他,而是那个穿着校服、嬉皮笑脸的高中男孩儿。
在他的催促下,南乙照做了。
翻过去之后他没直接往下跳,因为看到秦一隅站在墙下面,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对他说:“你可以跳我怀里,哥哥接着你!”
南乙身形一顿,没顺他的意,找别处跳了下去。
秦一隅似乎也没在意,笑着收回手,换成一个“请”的手势,对南乙道:“欢迎来到我的母校。”
“谢谢。”
我们的母校。南乙在心中改正。
才六点,早自习还没开始,校园里静悄悄的。
两人一前一后,像游魂一样心虚地晃荡在曾经熟悉的地方。望着秦一隅的背影,踩着他走过的路,南乙忽然感觉万分熟悉,只是过去,这段相隔的距离从没这么近。
秦一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回头。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神秘兮兮,不打算直言去哪儿,但南乙已经从路线提前预判了地点。
尽管如此,和他一起走到,一起停下脚步,肩并着肩站在这棵高大的玉兰树下,他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在胸口沉闷、迟钝地涌动。
“这就是我手上的树。”
秦一隅伸出左手,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天光从层层叠叠的金色叶子缝隙里洒下,散落在他周身,一种令人晕眩的光辉在环绕。
他转头一笑,恍惚间,南乙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他变回那个瘦小、阴郁的孩子,怀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日复一日观察着眼前这个鲜活的、情感充沛的人类样本,企图洞察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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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那间自习室。”
顺着秦一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南乙仿佛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他推开窗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微卷的头发被风吹乱。
这个不存在的家伙笑着,大声说话。
[练琴?好啊,我吉他就在隔壁,老地方见!]
“好可惜啊,快十月底了,叶子全都黄了。”
如今的秦一隅站在树下,两手插在口袋里,任风柔柔地拂开他的额发。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柔和。
“你不知道这里春天有多美,开满了花。”
树影深深浅浅,在南乙的身上晃动。他不自觉地轻声说:“很漂亮。”
秦一隅扭头,看向他眼睛,但这视线又被躲开了。
“能想象到。”南乙垂着眼,补充说。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看着我呢?秦一隅想。
“那扇窗户一年四季都很漂亮,可惜知道的人不多。总有人说那间教室闹鬼,所以大部分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除了……”
似乎想起些什么,他很突兀地顿了一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冲南乙笑着说,“走吧,干正事儿去。”
等来到教学楼,南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正事就是等早自习的上课铃。
他眼看着秦一隅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比手掌还要小的布袋,打开来,最后倒出一枚25键的袖珍采样器。
“PO-33?”南乙问,“哪儿来的?”
“昨天我看到严霁在玩儿,管他要的。”
难怪,这个收纳袋就不像是秦一隅会有的东西。
望着采样器小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和K·O字样,南乙心想,严霁看着成熟可靠,其实内心好像也藏着一个小朋友。
早自习临近,两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靠在楼梯转角的窗边,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其中一个手里还举着类似游戏掌机一样的玩意儿。
客观来讲,尽管风格大相径庭,可这两人的好看程度实在让人难以忽视,更别提对中学生的吸引力了。每天循环往复的平淡日子里,突然冒出俩大帅哥,任谁都会激动,也免不了多看两眼,发在群里议论。
秦一隅很习惯,甚至还挺喜欢被人讨论,但南乙就没那么好受了。
“喂……”
“嘘——”秦一隅做出噤声的动作,“马上响铃了,这次要没录好,还得在这儿等到下课。”
南乙只能继续充当展品,直到秦一隅按下标着record的按钮,没多久,上课铃也适时地响起。
校服还是以前的样式,走廊也是以前的走廊,没有变化,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孔跑上来,像上升的许多只气球,笑着、闹着,一股脑涌进狭窄的楼梯口,包围住他们,最后四散开来。
似梦非梦般,在这群身影里,他恍惚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低着头,一言不发,是所有人里最沉重的一个。
就在这晃神的一秒,一个尖利的声音出现,所有的气球同一时间炸开,化成彩色烟雾,眼前梦幻的一切恢复现实。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南乙抬头,视线正好撞上质问者的脸——寡淡的菱形脸,大嘴,颧骨上一颗痦子,玻璃镜片压着一双吊梢眼,在一众老师里算是很让人难忘的。
带过他一学期化学竞赛,那一年人手不够,专门从高中部教研组调过来的。
怕露馅,他低下头,连帽和头发遮住眼。
长高了这么多,只要不看到眼睛,估计一下子也认不出来。
“这不是张老师吗?”秦一隅人精似的,摁了结束按钮立马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您不记得我啦?我秦一隅啊,18级的,今天来找姚景老师。”
对方狐疑地打量他,似乎在回忆。
“您没带过我,但我知道您,化学教学组一把手。”马屁拍完,秦一隅又说,“没事儿您别害怕,21年高考荣誉墙上还挂着我照片儿呢。”
“是吗?”
“是啊,要不您一会儿下课了去瞅一眼?看我变没变?”
又露出那种讨人喜欢的笑了。南乙瞥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一个小孩儿从楼梯上吭哧吭哧跑上来,一看就是迟到,慌得要命,直接撞到南乙身上。他自己书包没拉好,东西撒了一地,边捡边道歉,一抬头,正对上张老师的脸,跟见了鬼似的差点儿坐地上。
“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
“老师我错了,车链子掉了我推着走过来的!”他赶紧起来。
“快进去,没有下次了!”
小孩儿一溜烟跑进教室。秦一隅也借机想溜:“那不打扰您了,您忙,我去找姚老师。”
“他八点才上班,你这么早来?”
“只有学生等老师的,哪能让老师等学生啊。”秦一隅笑着打哈哈,冲张老师一鞠躬,拉住南乙胳膊赶紧下楼。
南乙就这样被他拽着,离开教学楼,绕到背后的人工湖边,秦一隅还没有松手。他似乎是忘记了,南乙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醒。
直到秦一隅靠上一棵大柳树,才放开他,自己蹲下来。他看了眼手机,叹了口气:“这人上班怎么这么不积极……先等等吧。”
湖畔有块大石头,秦一隅走过去坐下,检查方才的采样效果,并随手开始编辑处理。
耳边是重复又重复的铃声,眼前是粼粼波光的湖水。晨雾浮动,南乙站在这儿,记忆像湖水一样被风推过来,和水汽一起,蒙上他的脸。
那是初二上学期的某个清晨,天气和今天一样好,只是他过得很糟。
早自习结束,他独自去食堂买面包,回来后,同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他心里便产生了一些坏预感。
“怎么了?”
同桌不敢说话,后座古道热肠的女同学忍不住开口:“刚刚几个高年级的进来跑到你座位上,把你抽屉里的教辅习题册全拿走了!”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没人敢阻止,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南乙也只是“哦”了一声,放下面包去找。
出了教室门,沿着走廊快步走到楼梯口,他在转角的角落捡到一本,其中几页被撕掉,很随意地扔在地上,上面还印着脏的脚印。
接着是二楼的洗手间、一楼楼梯口的垃圾桶旁、花园小路……残缺的书本和习题册串联起一条完整的凌辱之路。而终点,就是这片湖。
他故地重游,其实并不想拾起这么沉重的记忆。
不过实事求是的讲,这片湖所留下的,并不是其中最糟糕的一个,甚至因为当初的预期太低,事后发生的事反倒让他庆幸,还为他灰暗的中学生活增添了一丝被善待的温暖。
那时的他笃信习题册一定被扔进了湖里,这很符合那群人的作风,因此他沿着湖畔一步步走着,视线在水里搜索。
这片湖建校时就被造了出来,据说很深,因为常年澄澈见底,后来有了“镜湖”的名字。尽管水很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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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湖里满是水草,远看还是碧幽幽的,像一块巨大的翡翠。
他被这绿色的水波晃了眼,没看好路,差点被石头绊一跤——就是秦一隅此时此刻坐着的大石头。
只不过那个时候,南乙低头看到的不是秦一隅,而是被平平整整铺好摊在石头上的,湿淋淋的习题册。
为了确认,他甚至蹲下翻开扉页,不过他手写的名字早已被泡得糊作一团,根本认不出来,其他页倒是还好。
只是第一页被泡坏了,作业都还在,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何况后来,他从那个女同学口中听说,当时来找麻烦的高年级学生一脸的伤,大概率是惹了不好惹的家伙,也算报应。
等到确认了的确是自己的本子,南乙的注意力才得以分散。他忽然发现一根细长的绿色水草,就像是一枚书签,被夹在书页中。大约是泡在水里被一起捞上来的。
沿着那根水草露出的尾巴,他分开黏在一起的纸张,最终,恢复了最初这本书被摊平的模样。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这株水草的顶端竟然有一朵花——淡黄色的花丝,顶端是细小的橙色花药,半透明如蝶翼的白色花瓣——他以前从没见过。
但这种因美而悸动的心绪,只停留了一秒。他想,这其实是被霸凌的证据才对。
因为他的书被人扔到湖里了。否则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原来水草是会开花的。
回到教室里,那个热心的女同学询问了很多,最后颇为庆幸地笑着说:“那个打理镜湖的大爷可上心了,肯定是他帮你捞上来的,得亏有他,要不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了。”
南乙一边用纸压干水,一边点头说“是啊”,然后在心里感谢了那位大爷。
最后,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他将那株水草留了下来,压在了自己不能被任何人打开的笔记本里。
或许在他心里,这也是一个证据,是提醒他继续仇恨下去的一块疤。他不想忘记,于是锱铢必较地刻下了每一处伤痕。
想到这里,南乙不由得走向湖畔,靠近些,想看清湖水下的水草。但他没来得及,手就被人拖住。
一低头,是坐在石头上的秦一隅。
不会是以为他要做什么蠢事吧?南乙心想。
但下一秒这念头就被打消,秦一隅抓着他的手,回头,指了指刚刚教学楼的方向。
顺着他指的方向,南乙望过去,看见三楼的某扇窗户打开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连着叫了好几声“大帅哥”,直到确认他们发现了自己。
那小孩儿神色谨慎,声音却不小:“我刚刚撞到你,不小心把这个收到我包里了!”他举起右手,挥了挥,手上捏着一只黑色卡包。
“是你的诶。”秦一隅比他还先认出来,然后擅作主张地拍了一下手,就像不久前对南乙做过的那样,摊开手臂,在下面迎接他的小包。
“扔啊学弟。”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从秦一隅嘴里说出来,第一次让南乙觉得不太愉快。
那个“学弟”显然也不太机灵,上着最好的中学,却无法在现实计算抛物线落点这样简单的问题,用力过大,角度过高。
咚——
一如南乙预计的那样,他把卡包直接扔进了湖里。
秦一隅眼睛睁大了好多,就差翻白眼,气得站起来两手叉腰:“你是真牛啊,太会扔了,谁能有你扔的远啊,怎么不去报名铅球比赛啊?”
倒是南乙,情绪稳定得像个木头人。
“学弟”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下去,不,我去叫那个大爷帮你捞!你们等等……”
“别叫了,什么大爷啊,这会儿人还没上班儿呢。”秦一隅抓了抓头发,将手机和采样器都掏出来搁石头上。
原来他还在这儿工作啊。
南乙想,要是那个大爷真来了,他是不是最好补一句谢谢,这样比较有良知。
可就在他思考这件事是否可行的时候,身旁的秦一隅忽然脱了上衣和鞋,往石头上一扔,直直朝湖边走去。
“喂。”南乙第一下没拉住他,又快步上前,“你疯了吗?水很深。”
“只是看上去深。”秦一隅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我以前游过一次。”
“很冷!你别……”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来,却不止溅到南乙身上,是更深处。
他在干什么……
跳下去的秦一隅一头扎进碧绿的湖水里,咕噜咕噜,一些泡泡冒上来,他四处摸索,浮浮沉沉,在偌大的湖底寻找目标。
几分钟后,他终于浮上来,湿透的头发全部被捋到后头,露出那张完整的、总是引起瞩目的面孔。阳光青睐地洒上去,把这张脸,和萦绕在他周身的涟漪都照得闪闪发亮。
“找到了!”他抬起的手攥着那只黑色小包,挥了挥,脸上的表情生动至极,好像在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南乙怔在原地,很迷惘。
他笃信这世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有其缘由。
就像他恨一个人有原因,想杀一个人有原因,失去爱的人也有原因。
但一旦事关秦一隅,他却总是找不到理由。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这个人,就像此时此刻,他同样不知道秦一隅为什么想都不想就跳下去。
或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想做什么就做,不计后果,不假思索。就像他想来采样,就可以凌晨时叫醒他,拽着他一起跑出来。
所以他当然也可以说跳就跳,不在乎湖水有多深、又多冷,更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他会不会是唯一一个在镜湖游过泳的人?
湿漉漉的秦一隅上了岸,将卡包递过来,又像动物一样甩了甩头,好像是料到南乙不会生气似的,把水珠都甩到他身上。
“看看里面东西少没少?”
“谢谢。”
南乙声音很低,接过来,什么都没少,和上次故意落在纹身店里一样。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下次别这样,很危险。”
“真没事儿,我真游过一次,骗你是小狗。”秦一隅笑着,捡了石头上的半袖套回身上,然后弯腰拧裤子上的水,“就高二的时候,也是早上,我逃了早自习在这儿吃驴打滚……啊,对了。”
他拧到一半,突然不说话了,似乎是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摸了半天。
南乙的大脑却很混沌,明明很简单的几句话,他竟然反应了很久很久,直到秦一隅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将手伸到南乙眼前,用过去拿吉他拨片的手指,轻捏着一株柔嫩的水草,而水草的顶端,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花朵。
那一刻,南乙大脑空白了一瞬,整个人愣在原地,可秦一隅还在笑,笑起来的样子像高中生。
“你见过水草开花儿吗?”他问。
第26章时光隧道
南乙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而他自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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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察觉。
直到秦一隅恶作剧一样,用那朵沾着水珠的花碰了碰南乙的下巴,笑着说:“哎,你又走神了。”
这时候他才回神,后知后觉地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见过。”
“嗯?”秦一隅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他还以为没几个人知道。
“嗯。”南乙略一点头,产生了想坦白的冲动,却又如鲠在喉,开不了口,只能专注地凝视那株晶莹的花。
过去的那些往事,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清楚每一处细节,但原来,也有他不知道的真相。
一种奇异的、微妙的情绪将他包裹,令他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无法被掌控。但那又伴随着一种柔软的愉悦,像此时此刻湖畔的风。
原来这不是伤口,不是被暴力对待后残留的遗迹,而是秦一隅留给他的线索。
他一无所知,也从没这样想过。
听到他的回答,秦一隅的表情却带了明显的失望,他耸了耸肩,说:“好吧,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南乙想说话,脑子却不可控地开始联想,想象他当初帮他捞起那本练习册的样子,他是以怎样的姿态跳下去的?和刚刚一样吗?像一条银光闪闪的鱼,看到花朵,惊喜地在水下睁大眼睛,撷一株水草破出水面,将它当做书签夹在一本平凡的练习册里。
是这样吗?
正愣着神,手里的卡包被拿走,秦一隅将花夹在其中,再一并塞回他手中。
“喏,拿好。”
他果然一点都没变,随手帮个忙,随手夹一朵他认为稀有的花,都是顺便为之。
“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