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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一身正义! 飞樱 68803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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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主世界梦中身】25

结果,她刚看了一半,就不由得有点火冒三丈。

奏折的确应该是盛应弦亲笔,她认得他的字迹——除非他贵为一方节度使,手下还专门养着一位擅长模仿他笔迹的幕僚。

但那一笔熟悉的字迹之下,写着的措辞,一字字一句句,全是礼仪周全的客套做外皮,内裹着几乎昭然世间的野心!

“昔日先帝当朝,臣闻昭王英明神武,皇后博闻多识,乃先帝左右得力臂助也。今先帝虽去,幸而太后昭王在朝,依然堪为大虞社稷之柱石矣!”

“……皇上虽冲龄践祚,但内有太后监国,外有昭王辅弼,朝中诸臣,亦各忠心;如惊听闻,深为皇上庆幸。”

谢琇:“……”

讲真,盛如惊,你言必将“太后”、“昭王”两人并称,这是唯恐本宫不跟摄政王HE吗。

而且这本奏折,按理说至少会给内阁那些老臣看,就那群老顽固,看到折子里一口一个太后昭王如何如何,只差没有直说“太后与昭王叔嫂沆瀣一气,里应外合,把持朝政,皇帝年幼,大虞危矣!”,还不得当场晕倒几个,另外几个则是极言直谏,否则就要撞柱明志啊?!

怎么?相隔多年,一别两宽,盛如惊竟然修炼出了嘴炮气死人的功力吗?

这还……当真是个极大的惊喜啊?

谢琇双唇紧抿,眉目含霜,紧盯着那本折子的神色,也如山雨欲来。

但盛节度使上这本折子的目的,大概就是随机气死朝廷的任意一个重要角色。

“臣尝闻前朝密太后轶事,摄政王虽为仲父,实为假父,宫中上下,多有亲近,一团和气;想来如今舜安宫中,亦当如是。皇上年幼,得太后抚养、昭王教导,将来必成一代明君。臣每思及,不免心中甚慰。”

谢琇:“……”

啊,打量她看不出来吗?这一段分明骂得更狠!

“密”这个谥号,在谥法的规定中称“追补前过曰密”。“密太后”,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这位太后生前有过错,可不算是什么美谥。

虽然谢琇不知道这些久远的背景设定,但折子里说得也很清楚——“仲父”在古代就是父亲的大弟,“假父”则指养父或后父;那位摄政王身为先帝之弟,却行假父之事,这不是明晃晃地直指前朝的密太后与摄政王有私吗。

偏偏这还不够,这一段紧接着就直接说了“我觉得现在的宫中,太后与昭王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那些老臣看到这里,能有几个顶得住不脑溢血或者心梗的?

谢琇怒容满面,身旁的李重云欠身挨过来一起看折子,看到这里,却是忽而“噗”的一声,轻笑出声。

谢琇:“……你笑什么?!”

她心头一把无名火,虽然明知这里的盛如惊不过是遵循剧本里的新人设而存在的虚影,被这样抹黑,还是令她气怒非常。

李重云却表现得异常的好脾气。迎着她几欲喷火的目光,他笑着勾起手指,掩饰似的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才道:“……嫂嫂息怒。”

谢琇:“哼,息怒?!……我看你高兴得紧哪!”

李重云竟也不否认,迎视着她的灼灼眼眸,微微一笑。

“臣弟的确是很高兴。”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谢琇:“……”

李重云笑着说:“一想到在嫂嫂的前未婚夫眼中,臣弟竟然与嫂嫂如此相配,心中就止不住一阵高兴……咳,是臣弟失态了。”

谢琇恼怒道:“……别提什么前未婚夫的事!”

李重云被她一噎,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愈发开颜了。

谢琇狠狠剐他一眼,才垂下眼去,继续往下看那本气死人的奏折。

……你给本宫等着,盛如惊!此仇本宫一定要报!

她现在才佩服起武则天的不凡来。

她才看了一半故意传谣造谣的折子,已经怒气值快要爆表。而武皇当年观《讨武曌檄》,那篇檄文写得文采绝佳,骂得也是酣畅淋漓,结果武皇看完之后,竟然还能感叹骆宾王人才难得……这是何等的气度!

幸好盛节度使这封奏折——或者说,替盛节度使起草这封奏折的人——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臣为大虞守疆多年,皇上即位,本当及早来贺。但如今时近年末,冬日天寒地冻,塞外胡虏谋生艰难,恐将南下抢掠,臣不得不防。”

“臣闻京中风物,春夏最佳。臣久不曾归京,心向往之。愿与圣上期于彼时,料必草木葳蕤,春山可望。臣朔方节度使盛应弦顿首再拜,伏乞皇上圣鉴。”

谢琇看着最后一段,不由得慢慢蹙起了眉。

中间那些都是托辞,无非是推脱不来,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关键是最后一段。先是没头没尾地说什么春夏之际风物最佳,又直接说要入京的话,春夏之际最好……

她身旁的李重云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径直冷冷道:“盛如惊狼子野心,这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吗?”

谢琇:“……你觉得他这是预告一下他什么时候打算起兵打京城?”

李重云的眉心皱得紧紧的,现出深深的竖褶。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谢琇的问题,转而以食指指尖点了点奏折的结尾。

“而且,按理说,嫂嫂有监国听政之权,是写在先帝遗诏之中,早已明发天下。从绍儿登位之后,一应奏折,结尾都应写‘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才对。盛如惊直接略掉了‘皇太后’一项,不知是何道理!”

谢琇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些日子来的日常也不是白刷的。她看了很多奏折,虽然其中奏请的许多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懒得发表意见,任由李重云处理了,但奏折的书写格式和规矩,她还是看得烂熟于心的。

盛节度使这封奏折里头的玄妙,她可一字不落地全部都看在了眼里!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戏副本里,盛如惊却轮到了这么一个性情大变的人设呢?!

谢琇微微一笑,指甲却在最后那一行“伏乞皇上圣鉴”的工整小字上,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痕。

“……倒不知盛如惊麾下,出了这等只知道以风月轶事构陷当朝太后与摄政王的小人。”她慢慢说道。

李重云微微一怔,立刻把目光转向谢琇。

“你认为此奏折是幕僚代笔?”他的口气里有一丝不豫。

谢琇颔首道:“盛如惊与我虽有家仇,但我如今已是监国太后,和一个臣子计较那些前尘往事,倒显得我不大方了。盛如惊此人,倒不至于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来激怒于我,想必是他交待手下写一篇挑衅朝廷的奏文,奈何朝廷并无甚么把柄可供他们攻击,幕僚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能在这些事上做文章了……”

李重云冷笑道:“但这字迹,总和盛如惊写的没甚分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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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琇一顿,从笔搁上提起笔来,蘸了朱墨,在奏折结尾的空白处写“大谬。着令其即日进京,不得有误”一行字。

……用的是和李重云亲笔极为相像的字体。

李重云:“……”

他默了一霎,忽而轻笑了一声。

“想不到嫂嫂在背地里,还曾着意模仿过臣弟的字迹……”

他挨过来,气息热热地吹拂在谢琇的颈间。

殿内的地龙烧得很热,李重云又是年轻健美的青年男子,结实修长的身躯靠过来,体温热热地烘着她,让谢琇一瞬间后颈上的汗毛就全数竖了起来。

“嫂嫂一番厚爱,臣弟已明了。”他俯首在她耳畔柔声说道。

谢琇:“……?”

学个你的笔迹就算是厚爱你了?

她本来就有点模仿别人笔迹的本事,经过某个小世界的任务增强之后,这三分本事也增加到了七八分,也就是说,只要她有心模仿,能将对方的笔迹写到七八分相似,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这在她看来不过是一项极小的技能,怎么在他看来就算是厚爱了呢?

看他笑得那么春风荡漾,不会还脑补了一下她如何在背地里一笔笔习练他的字迹,是有多挂念他吧?!

谢琇想得一阵毛骨悚然,立刻出言灭火。

“我是说,模仿他人字迹,也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本领。说不定这封奏折都不是盛如惊的亲笔。”她道。

可是李重云却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他在她耳畔轻轻地哼了一声,将下巴搁到了她的颈窝里,站在她的侧后方,身上的热意和气息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嫂嫂此言真是残忍啊。”他带笑地叹息道。

谢琇:“……我们现在应当讨论正事。”

李重云:“嫂嫂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一般这种召见割据一方、快要反叛的封疆大吏,怎么说也得朝廷下旨召还、他再上折自辩、朝廷再下旨……这种流程走几个来回的。”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谢琇简直快要被他气笑了。

“哦?昭王弟见过几个快要反叛的重臣走这个流程啊?”她反唇相讥道。

李重云以气声一笑。

“不多。”他施施然道,双手从她的腰间环绕过去,揽抱住了她。

“只有盛如惊一个。”他说。

第422章【主世界梦中身】26

就在朝廷和朔方之间来回重复着【下旨召还入京→上奏婉言拒绝→再下旨召还入京】这个走流程一般的死循环之时,谢琇终于发现——

另一条剧情线动了。

户部之事既然已被解决,朔方之事还在双方来回扯皮之中,那么谢琇休息前即使选择跳过日常,唯一能够推进的特殊剧情点,也就是科举舞弊案了。

有一天,谢琇从休息中醒来,然而她一睁开眼睛,就发现窗外是一片漆黑。

谢琇:“……”

啊,这诡异的剧情点发生时间,一看就要大事不妙。

她从榻上坐起来,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穿的并不是夜间临入睡前的那套寝衣,而是另外一套她在午睡时会穿的。

不玩不知道,宫中规矩大,夜间入睡时穿的寝衣,和午间小憩时穿着的寝衣,居然从款式、颜色到面料,都有不同之处。

或许是为着小憩之后梳洗整理更快捷一些,午间的寝衣是那种即使来了什么不速之客,也能快速起身见客而不失礼的类型。

换言之,宽袍大袖,看上去更像外衣而不是中衣。

谢琇醒来之后,半倚坐在床头,稍微出了一阵子神。

在这个游戏副本里,她其实并没有进食的需要,也不会真的感到饥饿。她有时候传齐一桌子御膳珍馐,不过是为了假公济私,以攻略为名,行干饭之实,来上一点额外的享受。

这款游戏仓号称还是全息的,也就是说,虽然她在游戏副本里吃下去的美食都是虚拟的,但食物的香味是真的能够切身感受到。

然而现在她醒来得不巧,外头已是深夜。

她每次跳过日常,剧情都必定为她演绎一个“直到此时才现身”的借口。

今天看来,这一回找借口倒是也不必多伤脑筋了,她只看身上的寝衣,也能猜得出来,游戏剧本给她安排的剧情是“午后小憩睡过头了,又因为恰好没什么要事,谢太后又积威深重,并没有人敢来打断她的睡眠”。

所以谢太后就一觉睡到了夜幕降临。

……这是得有多积威深重,才能做到啊?

谢琇阖目思考着目前两条剧情线的推进状况,心想特殊剧情点在这个时候开启,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朔方突然反了,二是科举舞弊的幕后黑手行动——并被长宵捉住了。

她在心里反复掂量了一下,最后觉得,好像选项二是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是她撩起纱帐,起身下榻,决定先更衣,提前准备好迎接等一下的大场面。

她把春煦叫过来吩咐“给我准备等一下外出用的衣服,夜行装和正式召见外臣的服饰各准备一套,要快”。

谢琇本以为春煦会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谁知道春煦只是短暂吃惊了一下,就感慨道:“娘娘已有许久不曾做这种危险之事了……没想到今夜还要重新捡起从前的身手来。”

谢琇:……难道以前本宫就干过这种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事?这个剧本是不是反转上瘾,所以打算把本宫的端庄贤淑形象也反转一下?!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可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淡淡说道:“若非朝中暗潮汹涌,很多事情不方便拿到明面上来解决,我也不必如此了……你快些去替我预备,今夜必定有事发生。”

春煦摆出一副“我懂我懂,大虞的全部重担可都在您的肩上啦”的理解崇敬神色,飞快地下去了。

谢琇:果然,每一个飞檐走壁两幅面孔、不爱真心话只爱大冒险的小姐背后,都有一个忠心耿耿口风死紧、为小姐安排周全收拾残局的丫鬟……

但这一回有点不同。

春煦走了没多久,还没有把衣服拿回来,谢琇忽然感到了一阵古怪。

那种古怪感完全是出自于她的直觉,说起来全无缘故,但她就是能够从殿内忽而微微增速流动起来的空气之中,感受到某种异样。

谢琇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直觉。

……是属于除魔师的。

是“谢十二娘”留给她的直觉。

谢琇陡然从榻边站起。

在站起身之前的一瞬间,她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探向床头的绣枕下,摸到了什么。

在她站起身来的一霎那,身躯因为起身的动作而微微向前倾;及待她直起上半身的一瞬间,右手也彻底从绣枕之下抽了出来,顺势往前凌厉地一挥!

一道流光,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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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骤然激射向空荡荡的殿内的某个方向。

那边原本杳无人影,但忽而从虚空之中伸出一只骨相优美的手来。

那只手在只点燃了一盏缠枝灯、显得有些昏暗的殿内,被反衬得尤为白皙,乍然看去,一时间竟然像是玉雕成的一样。

但那只手,出手却并不慢。一从虚空中具现出来,就立刻食中二指骈指为刀,横过来在那道流光上一挡。

那道流光击中了那修长的手指,立时隐去。

此时那只手的主人方从黑暗之中现身。

“哎呀,你可真无情。”长宵含笑说道。

谢琇立于榻边,看见他整个人都从虚空之中幻化出来,眉眼不动,淡淡道:“何事须夜间来访?”

长宵向着她走过来,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端详着她,片刻后才轻轻一哼。

“自是有些热闹要请你去瞧了。”他说,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

从上一世起,她使唤他去做事,他便是这种态度。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即使她驱使他去与妖鬼作战,他亦是在战场上闲庭信步,但举手投足间,杀起同类来也是毫不在乎。

战后,他会于夜间,懒洋洋地在她身边舒展矫捷优美的身躯,原本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沾满薄汗,在烛火下偶尔泛出一层水光来,莫名让人感到潮热而危险。

他也总喜欢把一些危险的事、或者可能会让很多人倒霉的事,称之为“热闹”,然后兴冲冲地邀她一起去看。

譬如他第一回这么说的时候,是一位王爷的跋扈独女榜下捉婿,硬要强迫一位容貌清秀的小书生。他跟在那位小郡主的马车后面,将抢亲场面看了个前半套,然后兴冲冲地来邀谢十二跟他一起去看后半套。

后来呢?……后来,长宵一现身,那位颜控的小郡主就把榜下捉来的小书生给抛到脑后去了,反而要来捉长宵为婿。

长宵也不恼,并且还显得饶有兴趣的样子,先是以秦王绕柱走的方式躲了几个来回,又故意卖个破绽让小郡主手下的狗腿子捉住。

当他被强押到小郡主面前时,又突然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直着脖子高喊“夫人救我”、“娘子救我”,嘴唇颤抖、眼中含泪,如同一朵在风雨之中摇曳的娇花那般,还扭动身子挣扎起来,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好似今日若是在此失了贞洁,他就要去触柱明志一样。

谢琇:……戏台还未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因为想到了这里,她的神情不由得也温和了下来,淡着眉眼道:“……又是哪里的小郡主要榜下捉婿不成?”

长宵愣了愣,身上原本那点故作莫测高深的味道瞬间一扫而空。

他站在她面前,神色里有些困惑。

“……小郡主榜下捉婿?”他疑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与本座又有何关联?”

谢琇神色一震,身上刚刚泛起的那点温柔意态,忽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她将“上一世”与“现在”混淆起来了。

上一世的长宵——甚至是以灵魂印记召唤来的长宵,都会记得那次郡主榜下捉婿、祸神秦王绕柱的趣事。

可是这一个长宵,却不会知道。

因为他在剧本之中的背景,并没有安排这么一段回忆。

谢琇忽而油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这惆怅甚至不是单单针对长宵一个人的,而且其中还含有一丝孤独的意味。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与她相关,又都与她毫无关联。

她平静地应道:“没什么。……是我记错了。”

长宵听了她的回答,并不立刻释然,反而拧住眉头,凑过来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你有心事。”他断言道。

谢琇:“……”

天生地长的大妖鬼,虽然换了一种身份背景,那点野性的直觉却好像还在。

但这种古怪又微妙的感觉没法解释,她刚开始斟酌措辞,就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

谢琇:!!!

是春煦!春煦回来了!

虽然春煦应该就是游戏系统给她安排的忠诚度百分之百的助理型NPC,但是半夜三更让她看到守寡的太后寝殿里,出现这么大这么白这么健壮俊美的一位青年男子……

那画面太美,谢琇想起来就要羞愧得爆血管。

这种“不能被别人发现!否则堂堂太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的念头,其实只是在转瞬间飞快地掠过她的脑海。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躯比大脑还提前做出了反应。

谢琇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双手抓住长宵的左臂,猛然向身后的卧榻上倒去!

电光石火之间,长宵竟然好似也猝不及防,没有站稳下盘,身躯失去了重心,也跟着她一道向榻上倒去。

不知他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此时他的身影竟然是凝实的。

换言之,他虽以真面目现身——这代表着他这个时候是神识出窍的状态——但这一次却并不像上次在都家的书房里那样,他的身影只能被在场诸人看到,却摸不着。

这一回,他的身形完全像是凡人的样子,除了身躯真如玉雕一般光滑寒凉、并无体温之外,那具躯壳被她一拽,向前摔跌下来,居然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她的怀里。

两个人摔作一团,冲力未歇,狼狈不堪地滚做一堆,翻进了帐子里。

谢琇只觉得自己犹如被一尊玉像撞了个七荤八素,大脑都一阵混沌了。幸好太后宫中的用物自然是最好的,那帐幕十分结实,居然只是一阵抖动,而没被他们滚进榻内的动作给扯掉。

谢琇眼前帐幕摇曳,怀中那人却还得寸进尺地伸手环住了她的后背。

几乎与此同时,帐外传来春煦的声音:“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躺回去了?娘娘现下这是又要起身吗?容奴婢来服侍娘娘起身下榻吧——”

谢琇眼前一黑,脱口而出:“不!不是!”

第423章【主世界梦中身】27

开什么玩笑,若是让春煦真的看到了帐中现下这般两人肢体纠缠的样子,即使春煦的设定应该是谢太后的心腹,该是断不会把眼前事外泄给任何人,那也不行!

谢琇倒不是大脑里还长着一座牌坊,而是——自己明明没做的事情,就不能为此背锅。

若是她今夜真的只是为了与这天界美男子一夕欢愉,且已得手,那么即使教春煦看去,反正也是自己得了好处,也没有什么不可认下的。

但现在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一门心思只想搞事业,白白背了个纵情声色的名声,这就让人不怎么愉快了。

谢琇是那种喜欢对错分明的人——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样。

因此她现在简直是气得脸都青了。

可是那位此刻正依偎在她怀中的天界美男子,却仿佛另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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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一笑,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脸是靠在她肩部位置的时候,还脚下略微使力向上一蹬,将嘴唇凑近她的耳畔,用气音轻声说道:

“……为什么不能让她看到?”

谢琇:“……”

她木着脸答道:“可能是因为担心先帝会气得从陵墓里冒出来?”

长宵笑了一笑。

帐子外头也点燃着一盏烛灯,摆放在很不明显的地方,因此刚刚谢琇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边也有烛光,还以为是殿内那盏缠枝灯投过来的光线。

但此刻仰倒在帐中,那盏烛灯微弱的亮光却正好透过帐幔,落在长宵那张难描难画的俊美容颜之上。

光线暗昧,却正好将他的俊容映衬得有丝神秘而不可知的美感。

那一瞬间,谢琇心头却忽然记起了一阙极是偏门的元曲小令。

【难描难画,难题难咏,难亲难近,无意混嚣尘。若不是梦里相逢,年时得见,生前有分,等闲间谁取温存!】

这阙小令实则出自于一段不甚规矩的桃色艳曲之中,底下紧接着的是一段《折桂令》的唱词,说得更是愈发坦荡直白:

“美名儿比并清新,比不得他能舞能讴,宜喜宜嗔。惑不动他疏势利的心肠,老不了他永长生的鬓发,瘦不得他无病患的腰身……”

谢琇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这天界美男子的身上溜了一遭。

那戏文里唱的还真是所言非虚!

难怪那一折戏的剧作家,在历史上也落了个“豪放激越本色派”的评价!

此时,这妖孽一般美貌的天界战神,方才蹬动时无意中将衣襟领口也蹭开了些许,如今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挨着她耳边,含笑说出了有点惊悚的话语。

“咦,若真是这么说来,你那死鬼先夫,岂不是早成了鬼物,又要冒出来为害人间,这不若……须得除灭了才好?”

谢琇:“……”

真想让上一世的你来听听自己现在说的都是什么!

天生地长的大妖鬼说别人是鬼物,杀气腾腾地要把旁人除掉!

哦,这又不是你冲着我嚷嚷,说我逼着你杀自己作乱的同族,当真狠心的时候了?

他冲着她半真半假地嚷嚷“琇琇,你真狠心!”的样子,如今在她的脑海之中,鲜明得可是不得了呢!

谢琇因为想到了这个,不由得哂了一声,低声道:“……长宵,你真狠心。”

长宵一怔。

“……什么?”

他刚刚似真似假地那么说上一句,其实不过是为了逞点口舌之能。

他自然不常想到,她的身份,归根结底,是“先帝的寡妇”。但每次偶尔想到的时候,他就感到内心一阵淤堵,好像吃果子噎在了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徒然堵得胸口难受,上不来气。

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很厌恶那位已经去了黄泉的“先帝”。

既是逞能娶了她,又没那个福分消受她的凤命,到头来自己缠绵病榻,什么都做不成,还要她来替他周全诸事,操持宫务……最后还把偌大个国家的烂摊子全都丢给她,自己倒是一闭眼走得爽快,还在阎君的命簿上占了个“谢琼临原配夫君”的名号……

长宵身为天界战神,亲历险境不知凡几,每一次大战都是竭尽全力从死人堆中挣命,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平定四方,因此格外看不起这位人间的虞惠帝那种须得藏在娘子裙摆后头、自己当不得事的平庸懦弱。

他平时苦无没有攻击这位虞惠帝的机会,因为对方死得太快,也没有冒犯过他,他连话头都不好找。

但现在却教他逮住了一个机会,他便痛快地显出了几分自己的恶狠狠来,将这位短命的惠帝称为“鬼物”,对其喊打喊杀,自觉畅快,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谁知道这位谢太后还要护着她那没用的亡夫!还要说他狠心!他固然因为作战而手上沾染着很多死者的因果,但他又何曾对她不好过?他对她哪里狠心了?!

长宵这么想着,立时便委屈起来,好看的眉尾耷拉下来,抱住她腰间的手收紧了,闷闷说道:“本座今夜来寻你,本是为了你那好表哥春闱的那一桩事体有了些进展,找你去看……结果你倒好,又在这里朝着你那亡夫怜香惜玉!”

谢琇啼笑皆非。

天生地长的大妖鬼不通情感,也不通文理。上一世他说话就不像读书人那么文绉绉,偶尔学会了几个新字眼,就兴冲冲地要拿来掉书袋,结果就如同今天这样,成语和诗句都用得稀烂,没几次用对过的。

但他一生倔强,偏要继续在那里酸文假醋。

“一头是你那年轻夭亡的亡夫,一头是你那情深意重的好表哥……”他居然还抬起手来,一根根竖着手指在那里计算。

“一夜夫妻百日恩是真,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怕也不假……”

谢琇:“……”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可是长宵还情真意切地叹息:“唉,却不知女郎这一颗心中,有几分能留给他人呢~”

谢琇:“……”

她索性直接动手去推他肩膀。

长宵嗤嗤地笑着,笑得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他身躯高大,凝结成实之后,单以这种纠缠躺倒的姿势,谢琇单手去推,还真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推动。

他笑着,恢复了正常的语调,说道:“女郎紧张什么?你那忠心的侍女,早在你大喊‘不’的时候,就吓得放下东西退了出去,还替你紧闭了殿门哩~”

谢琇凝神静心,屏息一听,殿内果然没有了另外的呼吸声。

……啊,至于长宵,他本来就没有。一道神识,要什么呼吸?

她放下心来,但转念一想春煦心中只怕都脑补了一些什么歪门邪道的联想,重又懊恼起来。

毕竟还是白担了这个虚名!亏大了!

长宵就好像突然拥有了读心术一般,见她气得鼻息沉重,反而又凑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女郎气什么?本座是说真的,有一桩大热闹,本座专门进宫,特请女郎一道去看呢。”

他好像这一回从来就没有以“娘娘”这种称谓来称呼她过。此时以“女郎”称呼,就宛如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

谢琇听得惊心,但既然他提起了正事,总比眼下这种不明不白的贴贴模式要好得多。而且和上一世不同,现在的长宵是本体神识的状态,虽然躯壳是凝实的,靠过来时触感宛然,如同真人一般,但终究没有正常人那般高的体温,也没有凡人的呼吸气息。

幸亏她傻大胆,又因为长宵是她从前认识的人,还能勉强当作自己抱着个等身手办;若是换了别人来,这种接触的实感,细思起来难免不会让人毛骨悚然三分。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掩藏自己随身带来的真正实力,双手抵在他肩头用足全力,强行把他推到一旁,坐起身来问道:“是什么大热闹?”

长宵却没有回答,只是仰面躺在那里,右手掌心向上,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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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摆在额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她——身上的某处。

谢琇沿着他的视线方向,低头一看,不由得大窘,继而恼怒起来。

原来是刚刚那一通丧失了重心的翻滚间,让她原本穿着的寝衣领口松开了一些,虽是没有走光嫌疑,但襟口处揉得皱皱巴巴,一看就有些“刚刚大概是没做好事”的既视感,引人遐思。

谢琇怒呵道:“你在看什么!”

长宵却咧嘴一笑。

他目光坦荡澄澈,似乎没什么不可与人言,但他一身如寒玉般没甚温度,眼神却带着几分灼然炽烈,从她被揉乱的襟口渐渐向上移动,直至落在她的脸上。

他说:“刚刚,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谢琇:“……是什么?”

她有点没好气,并不认为这一世换了一种出身背景的战神,就能跟她掉什么书袋了。

战神嘛,读的应该都是兵书才对。跟她谈论诗词歌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长宵并没理会她那点小小的恼火,径直曼声念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谢琇忽而一怔。

长宵直直地盯着她,缓缓地坐了起来,一点点凑近她的脸庞,语声也变得又缓慢又悠长。

“……不如怜取眼前人。”他轻轻说道。

啊,这是上一世,他曾弹奏过的曲调,清吟过的诗篇。

谢琇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若短暂地回到了那座都家后园的小亭中,白衣俊秀的佳公子拨动琴弦,若有所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她终究没有回应那一种期待。

因为那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并不是都怀玉,而是借着“都怀玉”这个身份、这具躯壳来掩饰的祸神长宵。

谢琇垂下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向她寻求着什么,他只是依凭着本能要这样做,因为觉得她足够有趣,比旁人与他相处起来都还要让他开心……

可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天生地长的大妖鬼,总以为自己求的就是一夕欢愉。但人间情意,远远比这个要复杂很多。

谢琇回身,撩起帷帐,看到榻边绣凳上,摆放着一套夜行衣。

春煦果真得力。

她伸手过去,拿起那套夜行衣,说道:“我们再不出发,那桩大热闹怕是都要错过了吧?”

长宵在她身后,很大声地叹息。

“女郎真个狠心。”他似真似假地说道。

“这就是‘挽断罗衣留不住’吗——”

谢琇展开那套黑衣的动作忽而一顿。

他又在乱用诗词了。

可是她却很难对他发火。

她最终只是轻声一笑。

“或许吧。”她答道。

第424章【主世界梦中身】28

长宵倒不是说笑,他夤夜入宫,确实是真的有了一些发现。

谢琇此时也懒得顾及堂堂当朝太后,忽然会了飞檐走壁的轻功,在他面前算不算OOC的问题。

反正他只是神识下凡渡劫而已,倘若不让她认识的旁人看到,即使他对别人说她身手非凡,大约别人也是不太可能相信的。

谢琇心安理得地使用了轻功技能,一路飞掠,很快就跟随着长宵,来到一座屋宅外面。

谢琇一看,这处屋宅甚小,并不像是能够泄露或左右科举试题的那些官员按品级应有的家宅,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何处?”她悄声问道。

长宵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地,却屈指在紧闭的大门上以某种特定的节奏叩了叩门。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被一名老仆打开了。

长宵倒是泰然自若。而那老仆一见他,以及他身后跟着的谢琇——此刻谢琇将头发全部在脑后高高束起一个马尾,看起来又像是哪家小郎君了一般——面色一松,低声禀道:“少爷正在等候公子来访。”

长宵朝着他摆了摆手,竟似十分了解这座宅子的结构似的,带着谢琇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谢琇:……?

他与这座宅子的主人相识?那这座宅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当然,一般的宅子结构大同小异,谢琇很快就分辨出来,他们大概是在往书房的方向走。

长宵停在一个房间的门外,抬手以特定的节奏在门上叩了几声。

紧接着,从窗纸上透出的屋内烛光忽然晃动起来,一道人影自远而近,走到了门旁。

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犹豫,而是早就猜到了屋外来人的身份,在门后略略一停,就径直伸手打开了门。

长宵站在门口,谢琇站在他身侧,而对方看起来性格谨慎,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书房的房门也只打开了不大的一道缝隙,看起来刚好可容门内门外的两人相互把对方的脸看清楚,若是万一生变,门后的人还能随时把门关紧,将门外的来客统统隔离在外。

因此,从谢琇这个角度望去,并不能第一时间看到门后之人的脸。

她只见长宵抬起眼来,与门内之人对了一个眼神。尔后,长宵冲着对方简单地点点头,就侧过身来,朝对方介绍道:

“今夜我带了一位贵客来见你。此事最终还得着落在她身上,才能彻底解决。”

门内之人闻言轻声一笑。

“哦?”他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年轻而清正。

“既如此,谢某定要谢过公子代为周全。”

长宵听对方彬彬有礼地对自己道谢,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影,道:“道谢就不必了,能从你这里找到机会突破此事,也是一种机缘——”

他说着,侧身让出了门口的那个位置,示意谢琇走过来。

但是他并没有向对方先介绍谢琇,而是对谢琇说道:“咳,琇琇,此人是礼部主事……”

谢琇此时已两步走到了房门口,而书房的门也被门后之人配合地整扇往后拉开——

于是,她的视线,就第一次落到了门后之人的脸上。

与此同时,长宵的声音也落了下来。

“长康元年的传胪,谢玹,谢扶光。”

谢琇:……!!!

她那一瞬间险些用自然垂落于身侧的手猛掐自己的大腿,才算堪堪管理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露出鲜明的愕然之色。

已经够了吧……这个游戏副本,所安排的那些她记忆深刻的人物,已经不能简单地以一句“巧合”来解释了……

而且,想一想也很奇怪。普通的一个游戏剧本,需要安排这么多外来的角色吗?

一般的乙女游戏,安排四五位可攻略男主,已经是极限。再多的美男子,也只能被安排为不可攻略的配角,除非有续作能将他们升格为可攻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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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个游戏仓,分明应该集合了时空管理局所有任务者在所有人气小世界里遇到过的角色啊?怎么可能她一次都没有遇到旁人在任务中攻略过的人物?怎么全部都是她邂逅过的人?这种百分之百的随机率,怎么可能实现?!

……除非,这就是人为安排的。

但现在不是查探这件事的好时候。

谢玹在这个剧本里的身份既然是礼部主事,长宵又说他就是此事的突破口,那么大概率他拿到的剧情和高韶瑛在户部积弊案之中的角色有着相似之处——就是“黑暗之中最后的良知,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只待明君来处置此案”。

谢琇站在书房门外,与谢玹隔着一道门,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碰。

谢玹在看到她现身的一霎,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一些。

他即使在这个副本里还不认识她,但他当然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能够以女子之身解决科举舞弊案的,除了监国太后谢琇之外,舍她其谁?

因此,谢玹的目光刚刚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就立刻垂了下去。他的人也随之折腰,一揖到底。

“臣谢玹,参见太后娘娘!”

谢琇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前,望着这位曾经在小世界里被她所扮演的小少女所仰望的、强大而正直的好哥哥,朝着她深深施礼。

而当时与他相斗、至死不休的那位大妖鬼,此时正站在她身后,还充当了他们两人相见的引荐人——

这个剧本不止一次让她感到了命运的荒谬可笑,但哪一回都比不上这一次。

或许以后,也只有与那位“有不臣之心”的朔方节度使盛如惊当面对峙、兵戎相见时,才能胜过此刻她心头涌起的荒谬感吧。

她咽了一下,强行压下了梗在喉头的那个硬块,方弯起眉眼,温言道:“快快免礼。”

谢玹直起身来,依然如同她记忆之中一般气宇轩昂,清正端方。

他气质里的正气,与盛应弦的那种,似乎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虽然同为“正道之光”的人设,但谢玹身上带着一种清晰的少年感,换言之,有着鲜明的赤子之心。

而盛应弦或许是在朝为官多时之故,更加成熟稳重一些,也更坚定隐忍。

不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位历尽千帆,心若赤子的谢二郎了。

久得……让她自心底深处,油然生出了一种怀念。

云边一别……相去已远,别来无恙?

她敛下气息,抬脚跨过门槛,掠过谢玹的身侧,径直走入书房。

“我不知道你都查到了一些什么,”她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冷然说道。

“但我既然在,就不容许这种黑暗不公之事存留于世间。”

谢玹转身,目光投向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那里摆放着书房里的唯一一张椅子——的年轻太后。

不知为何,他的胸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欣慰、安心与怀念的情绪。

就仿佛她只要一出现,这世间便再也没有能令他发愁之事。

只要她安然站在那里,只要她在这世间好好地存在着——

他便有勇气一往无前,斩妖除魔,披荆斩棘,去除灭这世间一切的黑暗、污浊与不公,维护这世间的公平、正义与和平。

他终于转身走回去,走到她的面前,从袖中取出折好的几张纸,摊开在书案上,再推到她的面前。

“此乃臣于坊间听来,欲重金走门路贿赂同考官泄题或调换试卷以舞弊的相关人等姓名。”

谢琇:……!

果然不愧是谢扶光啊。

在监国太后面前,他作为人微言轻的小小主事,连婉言铺垫都没有,一张口就直指科举舞弊案的关窍。

舞弊的方式以及参与人员,他甚至都调查到了,还写于纸上,明显就是打算呈交给长宵为他找来的这位贵客。

谢琇心下一动,不急着责问舞弊案相关事宜,反而先问道:“你何以将这些都写在纸上,落于实处?须知这么做很危险,容易落人口实,被人发现……一旦对方发觉,提前欲将你灭口,你怎么办?”

谢玹似是微微有点惊讶,飞快地抬起眼来,好像想要看她一眼,但视线只抬到一半,他强大的自制力就已经阻止了他这种不合礼仪的举动。

他重新垂下眼去,注视着桌上的那几张纸,沉声道:

“臣不知长宵公子会为臣找来什么人。他只说他手眼通天,若臣想要将此事一查到底,他有感于臣为国为民一片忠心,愿意替臣找个不倒的靠山……”

谢琇:“……”

这一番话在她听来,简直处处令人感慨。

前一世的谢扶光若是知道到了这个副本里,他还要将那个可恶又可恨的大妖鬼称为“长宵公子”,怕是恨不得给自己当真拍上一记百无心杜撰的那个“闭口符”。

而且,他又何以对长宵的话如此信服?长宵虽然这一世因为出身变成了天界战神,眉目气场间少了前世那种邪佞风流之意,但也不至于一脸正气到了令人没有深交、就可轻信的地步……

难道,真的是因为谢玹彼时已经走投无路,只好把全副身家性命轻易地押在长宵的许诺上?

谢琇一肚子疑问,只得装出一副完全不知前尘的神色,好奇似的问道:“你与长宵竟是如此相交莫逆吗?兹事体大,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她的话音一落,谢玹还未回复,站在一旁、原本懒洋洋地不想管这边交谈的长宵,倒是喊了起来。

“喂!你怎可如此诋毁本……本公子的名声?”

他气急之下,差一点把“本座”那个自称说出来,幸而及时咬住舌尖,换成了“本公子”。

“本公子可是为了此事日夜奔忙,殚精竭虑,虚耗心神……”他抱怨道。

“没成想到头来一句好话都没得着,倒要先捱你一顿怀疑!真真是不识好人心!”

谢琇哑然失笑。

第425章【主世界梦中身】29

谢玹却好像觉得长宵的信用度被谢琇怀疑,是他未能好生解释清楚之过。他一脸认真地向谢琇解释道:

“臣观长宵公子虽一身风流蕴藉,但眼神极正,对臣说话时毫无心虚遮掩之态,并无可疑之处。”

谢琇:“……”

多时不见,没料到哥哥你还通起相面之术来了!

她尬笑了一下。

谢玹停顿一霎,又诚实地补充了一句:

“臣将写有舞弊方式和参与人员的纸藏于袖中,若是来人可疑,臣是不会将纸拿出来的。……也就是房门开处,臣发觉贵客竟是娘娘本人亲临,自然再无疑惑,可以放心将大事托付……”

谢琇:“……”

啊,正是这种认真老实人一本正经说事的时候,突然说出的赞美、和盘托出的信任,让人最难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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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琇咳嗽了一声,一边伸手去拿那两张薄薄的纸过来看,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又问道:

“但你只有自己写下的这么两张纸的记录,别无其它证据,只有一句‘坊间听闻’……若是朝廷彻查,你提出的证据不足,万一负责查案的大员认为你自己肯定也牵涉其中,才能将个中关窍说得如此清晰分明,你又如何洗清自己?”

长宵一愣。

他的脸上很明显就是“你们这些凡人黑白颠倒、斗起心眼来,怎么也这么令人不懂”的恼火和烦躁。

但隔着一张桌案,被她以如此尖锐的问题突袭的谢玹,却显得泰然自若。

“科举是许多读书人一生希望之所系,若有舞弊之行为,将考官等人一道牵连其中,难免有人情、乡党等诸多关系作用,倘若有人徇私回护,何人能给那些无辜受害的读书人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并没有御史当廷直谏、慷慨陈词,一言不合就要撞柱的那种激烈感,但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若于无声处听惊雷,直是震撼人心。

“谢某不才,当年科考时没有遇上这样的弊案,得以名列金榜,为朝廷效命。但谢某不能因为自己已经跃登龙门、春风得意,便忘记身后那些一直竭力在往上跳跃的其他同行者与后来者。”

谢琇抿起唇。

谢玹一直垂着眼帘,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他好像也不太在意她的神情和心理变化。他只是想要把自己所想的原原本本在她面前摊开,向着这个国家坐在最高位置上、能够改变许多人命运的那位女子陈情。

“臣经多次查访,确认其中有人重金贿赂同考官之家人与心腹仆人,以获得调换试卷或替考的机会。而泄题一事,已有眉目,只是没有实际证据,臣会再去多方查访,一定不会让娘娘在处置时为难。”他说道。

谢琇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如此甚好。”

她的手拂过桌面上那两张写着墨字的纸。

纸上的字迹很熟悉,她曾经在无数张黄符上看到过,也曾经在他书房的各个角落见到过。

他习的大字、在书页空白处写下的批语、在纸上练习过的符箓……

虞州谢氏家中,曾经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笔迹。

而这样的笔迹,今天重现在她面前,写的却是几个官名,以及一连串人名和罪名。

谢琇盯着那几张纸,指腹覆盖上去,轻轻拂过那些墨字。

就像是那一年,他们在云边镇重逢时,她从他腰间的荷包里拈出那张无用却好看的、他依然一直保留着,执着地期待着那场有可能永远不会来到的重逢,然后能够再交到她手里的萤光符,注视着上面简单的符箓,然后一挥手将之挥洒到空中,洒下一片美丽萤光的时候那样。

那些字迹,分明承载着的,是他的心意。

以前,是照顾妹妹的心意。现在,是为民请命的心意。

隔了无数个世界,谢扶光,依然还是全天下最最好的谢扶光。

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让这个世间亮起光来的谢扶光。

他依然行走世间,顽强地维护着世间的和平与公道。

而这样的和平与公道,到了今天,她终于可以给他了。

虽然谢玹交给她的只是间接证据——即使知道了某考生向某考官的仆人行贿多少银两,但苦无实证,并且春闱未开考之前,一切舞弊手段还未曾发生,不能用将来的罪名,判现在的刑罚……

不过,距离春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从上到下将主考、副主考、同考官等等人全部换一个遍了。

有本事就把朝廷这些官儿的家人下仆,统统贿赂个遍啊?

要不要向他们加开一项临时税赋啊?

谢琇在内心里恶作剧一般地想道。

但她表面上表现得还是颇为端肃。

“春闱尚未开考,一切舞弊行为都还未发生。我不能以未来之罪名,判现在之人犯。”她平静地说道。

“但我会撤换全部考官,现已公布的名单之中,一个不留。”

“新的名单出来之后,如若还有人敢于贿买考官,你暗中查实之后,随时将名单及证据呈交于我。若无人再敢轻举妄动,你也要随时留心。春闱之后如有风声,也准你随时禀奏。”她补充道。

谢玹似乎很高兴她这么秉公处理,他的身上流露出一种她所熟悉的愉快气息。但他一点儿都没有流露于外,而是想了想,问道:“那么臣是依据哪种途径向娘娘上奏呢?”

毕竟他如今不过礼部主事,八品小官而已,平时想要对话的话,轻易还够不到监国太后这个等级。

谢琇:“……”

对了,忘记了这一遭。

她思忖了片刻。

刚刚长宵引见谢玹时,曾说他是长康元年的传胪。

“长康”就是先帝的年号,一听就是因为先帝生来先天不足,身体常年总是病歪歪的,所以继位之后须换年号时,就定了一个类似为他祈福的年号。

这么说来,谢玹中进士已经有六七年了。作为传胪,想必当初进翰林院也不难。不过,三年散馆之后,他又是怎么被分配到了礼部当了个主事?

不过,这也不奇怪。

谢玹极为正直,想必平时一定不肯党附他人。在朝中若没有些关系提携照拂的话,再加上他这种正直到不肯与任何阴暗为伍的性格,要往上走大概也不太容易。

当然,现在他有了最大的靠山和金手指。

谢琇道:“我过几日便下旨,拔擢你为御史。这样你便有风闻奏事之权,奏折也可直接上达天听。”

谢玹好像震惊得一时失去了表情管理,猛地抬起头来。

但他刚一抬头,视线与端坐于书案之后的谢太后相遇,就猛然又像被烫痛了一般,低下头去,只有耳尖和颈后等不明显之处,慢慢泛起一层红色来。

“臣……臣谢娘娘天恩,定当竭尽全力报效!”他说话甚至都不流利了一瞬。

谢琇笑了。

“朝中多年乱局,是该一点点厘清才对。”她若有所指似的说道。

谢玹的目光亮起来。他好像十分想要抬头,但却又竭力忍耐着那股冲动,以至于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都有一点发抖了。

谢琇的视线落在他垂落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上。

那双手也是骨相优美、手指修长的一双手,并且能够在斩妖除魔时灵活地做出许多结印来辅助符箓的效果,能够在绘符时一口气不中断地绘出类似“万鬼伏藏”这样的高阶灵符;还能够握着她的手,用小木棍在树下的泥土上一笔笔带着她练习基础符箓的图案,能够在大雨时为她撑起伞带她回家,能够在出门执行任务之后,拎着点心或者其它礼物回来,递到她的手里……

可现在,他们隔着一张桌案,甚至连视线相交,都是逾礼之事。

谢琇没来由地忽然感到了一阵惆怅。

“将来,还多有得依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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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处。”她放柔了声音,对谢玹说道。

其实,按理说她应该称他一声“谢卿”。尤其是谢玹在这个游戏副本中的设定,并不像高韶瑛那样,与“谢太后”还有一段前缘,因此省掉些客套也没什么。

谢玹在这个副本里,和“谢琇”,是完全的陌生人。

可是谢琇却始终不曾用“谢卿”这样的称呼来唤他。

因为那样做,就是将他们之间,摆到了正统的君臣位置上。她只是“太后娘娘”,而他只是“谢卿”。

这个剧本里,充斥了许多这样无端的遗憾之事。

谢琇闭上了双眼,停顿一瞬,又很快地睁开。

眸中深藏的遗憾,也在那一瞬,归于无形。

谢琇说:“谢御史,我很欣赏你的名字。”

谢玹一愣。

可是她已经由书案之后站起身来,绕过桌子,缓步向着门外走去。

长宵原本在旁边无聊地呆着,宛如一尊精美又不会出声的花瓶;此刻突然见她打算离去,不由得也跟了上去,还疑问道:“怎么?这就算谈好了?现在就打算走?”

谢琇微侧过脸,冲着他略一点头,道:“嗯。”

长宵:“……”

他一脑袋迷惑不解,但当他看向谢玹时,却发现对方只是从桌案前转了个身,保持着面朝谢琇的姿态,双眼却始终温顺有礼地半垂着,注视着她脚边的地面。

他看不懂这两人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又在这一问一答之间达成了何种默契。

在他听来,就算是谢琇刚刚起身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听上去都令人十分费解。

……怎么就突然开始没头没脑地说起谢玹的名字了?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就看到谢琇在门边驻足,微微侧过脸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这位年轻的太后是要完全转过身来,再看身后的谢扶光一眼。

毕竟,虽然谢扶光是他引荐给谢太后的,但是人心隔肚皮,科举舞弊又兹事体大,只凭着短短几句话,就将要事托付,这需要具有多强大的胆识与慧眼?所以,假如不放心,想要多打量他几眼的话,也是应当的吧?

然而,年轻的太后最终却并没有真正望向自己身后那位刚刚晋升了官职、同样年轻的御史。

她的视线落在西墙挂着的一幅画上。

长宵定睛仔细一看,那幅画居然画的是两小儿在庭院之中嬉戏的一幕。

那两个小儿一男一女,画得宛如年画上的胖娃娃一般玉雪可爱;其中的那个女娃娃正蹲在树下,似是用木棍在泥土上写字或画画。

那个男娃娃则是跨骑在一架竹马——也就是一根截短的竹竿,顶上安着一个木雕的马头——上,正站在女孩身旁,向着她伸出手去。

他的手中,握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

画的左上角,则题着几行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长宵:……?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太后要久久凝视着那幅画,脸上还会渐渐显出一丝感慨的笑意来。

然后,他听到她静静地说道:

“谢扶光,愿你如你的名字一样,永远匡扶正义,做这世间最明亮的一束光。”

第426章【主世界梦中身】30

谢太后做事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没过几天,她就以“朔方节度使即将上京述职,重臣须留在朝堂据实议定对策,不宜在此等紧要关头各领别事”这种有点夸张的理由,直接下旨撤换了会试已定的几位考官。

但她却没有撤换主考官、大学士张贤楼。

倒不是因为张贤楼有多么清白无辜,而是因为——这是她故意留着钓鱼用的。

张贤楼是个老顽固,平时就经常对她指指点点,言必称“牝鸡司晨”,无视小皇帝李绍如今才三四岁的现状,恨不得她马上就撤帘归政。

而且张贤楼历经三朝,在朝中的影响力根深脉广,虽然平时手上没有多干净,可一时半会儿想要拿下他,也不是很容易。

然而科举舞弊,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根本大忌。如若他真的牵涉进科举舞弊案,那么任他再资历老、势力大,那些读书人一人一句话,也能把他骂进尘埃里,那真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谢琇一边撤换底下那些考官,一边在六部里做了些小小的手脚,腾挪了一番,无非是折腾着将那些七八品的小官来回调动了一下,顺便就不动声色地将礼部主事谢玹调入了御史台,给了他一个监察御史的官位。

监察御史在这个剧本里的设定也是个八品官,可以算是平调,因此主事变御史,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一番手脚动完之后,谢琇特意传召了一趟沐恩侯夫人,命她带一封信回去给都家的老太爷及都瑾。

信中主要是再三严命都家在春闱之前一定要锁门闭户,谢绝一切来客,举凡拜访、行卷、送礼、攀关系等等,都要杜绝。而且一再嘱咐都瑾,说他本有才名,春闱之前不可出去与举子们相互酬酢,若是有什么人拉他试做什么题目,更要严格禁止,峻言谢绝,不可落笔一字。

总而言之一句话,春闱之前,假如都瑾能把自己封闭在府内,闭门不出,不见任何外人,不收任何从外头递进来的东西,不听任何从外头传进来的消息,那是最好的。

因为目前可能的几项科举舞弊的方式之中,唯有“泄题”一事,尚无证据。

倘若有人真的通过泄题的方式提前拿到了类似的题目,又因为京城才子之中,都怀玉才名最盛,而写成小纸条送到都家,隐瞒实情,求他试写一篇出来“赐教”,那到时候就真的是百口莫辩,撕掳不清了!

信中当然没有明言这一条轨迹的可能性,但好在当了几十年国子监祭酒的都老太爷,以及都瑾本人,都非常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沐恩侯府随即关门谢客,用的还是都老太爷生病的名义。

谢琇不禁感叹老太爷之爱孙,则为之计深远。

若是普通的闭门谢客,假如真的有人强行上门行卷,把自己的文章留在门房,或者有什么背景强大又混不吝的勋贵子孙强行上门拜访,将来万一真的依然出现舞弊案,那么都家根本不用真的透题或阅过行卷,嫌疑仍然是洗不清的。

但是,都老太爷“染病在床”,而且一度“病势沉重”的话,一般也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还要在这个时候登门纠缠。

甚至倘若真的有人上门时,让门房当场把行卷丢出去,或当场把客人请出去,在门外再当众嚷嚷一番“老太爷病得这么重,府中从老爷到少爷都茹素跪经地祈祷,衣不解带地服侍了,谁还有空理会你们这些事”之类的话,虽说可能解决方法是粗暴了一点,但孝道大过天,背地里攻讦都家的声音,或许也会少一些。

而新上任的谢御史,搜取情报的能力也是惊人的。

长宵这道神识,也很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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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瑾闭门最后冲刺期间,长宵也很少长时间占据都瑾的躯壳,美其名曰“本座到时不能舞弊替考”。

都瑾:“……”

幸好都大公子的涵养是一等一的,否则免不了要跟他翻脸。

长宵既然这段时间经常以神识体的方式留在人间,那么他监视那些考官的时候也变多了。

从他那里得来的情报,与从谢御史那里五日一汇报的密折,非常按时有序地汇集到谢太后的案头。

完全都是一些流水账。譬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某官的仆人某某与某举子见面,收受贿赂多少两银子之类。

这种详尽无比的记载,毫无疑问来自于可以用神识体自由来去于京中的长宵。

他好像把这个搜集证据的过程当成了一场游戏,就好像当年他兴冲冲地问她能不能把贪污的账本从贪官书房里偷去,再丢到皇帝的案头一样,他对于做个神探似乎乐此不疲。

相比之下,谢御史的记载没那么琐碎,但更有条理。

许是因为他经历过科举的全套过程,也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所以他整理的消息虽少,但指向性非常强。

谁和谁是同乡,谁和谁疑似联宗,谁又和谁能通过何种人际关系连系到一起……这种人际关系树,被他列得非常清晰,不但有助于调查科举舞弊案,并且对于实际上算是被系统空降扔进副本、对朝堂之上这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两眼一抹黑的谢太后来说,简直如同考前突击补课,大有裨益。

果然!无论在哪个小世界里,谢二哥都是最可靠的!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二月初九,会试的第一场正式开考。

谢琇这一天都难得地推掉了当日的廷议,命摄政王会同内阁大学士商议即可。

而她自己则是回到了御书房,却并没有立刻开始批阅折子。

她似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一般,歪倚在窗下的坐榻上,翻看着本朝史书里的食货志。

食货志里主要记载的都是当朝经济相关的内容,比如田制、户口、赋役、漕运、钱法、盐法等等。

此刻她正在看着的,正是几十年前的一条记载:

“广雍二年二月,诏曰:‘会计之重,盐务居先,况彼两池,实有丰利。顷自兵戈扰攘,民庶流离,既场务以废弛,致程课之亏失。当重立新规,修葺旧场,恢复昔日繁荣,以备今时之用。宜令朔方节度使盛道渊,兼充制置幽云、默县两池榷盐使,仍委便制,一一条贯。’”

谢琇:“……”

盛道渊,她记得在上一世中,就是盛应弦的祖父。看起来,盛家三代的名字,也被直接借鉴来利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朔方居然还有那么多盐池!想必这么久以来,盐税是一个大子儿也没收上来吧!

那么现在,这位年轻的盛节度使,腰包里大概应该是富得流油才对——

有钱到打一场仗也很无所谓的地步吗?

谢琇想着并不如何丰裕的国库,油然产生了一种仇富的心理。

不过现在还不是跟他打一架的好时候。

她必须先把都怀玉的这场大劫难解决掉。

科举舞弊,无论何时,都不可能放着不管。朝廷的抡才大典,决不能缺失了公信力。

更何况,假如将来朔方有不臣之心,真的要与朝廷开战的话,须得团结一致共御强敌,她也不能放任朝廷公信力受损,大后方还有一群读书人抗议科考不公啊!

她向后翻着食货志,勉强在那一大堆文言文中翻找出了盐的品种、产量、税率之类,记录在手边的一张纸上,打算稍后先进行一下计算,然后找摄政王和户部的人来过问一下,这么一大笔钱,是不是朔方就从来没有上缴给朝廷过。

……为什么玩游戏还要做数学啊!不开心!

谢琇随手在那张纸上开始罗列算式,但她长长一条的计算过程还没写到底,就听到御书房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诧异地放下笔,顺手将案上的那张纸叠了几叠,收进衣袖中。

……不收起来不行,她在上面写的都是阿拉伯数字和现代计算符号!

她刚刚摆出一副正在读书的端正姿态,御书房的房门就一下子打开了。

摄政王李重云站在那里,并且因为刚刚步履过急,他还有些气息不稳。推开门后,他一手扶着房门,胸膛上下起伏,抬眼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谢琇咳嗽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昭王弟如此急迫,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会试开考到现在也不过一上午的时间,要舞弊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当她还满脑子充斥的都是“春闱不会现在就出问题吧”的时候,李重云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那面对她时,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的俊颜,此刻面无表情,神色甚至说得上是严峻的。

“刚刚收到急报。”

他连对她的尊称,或是那种略带暧昧似的“嫂嫂”的称呼,都省去了。

“朔方节度使盛应弦,率领十万大军,迫近京城!”

谢琇:!!!

这句话刚刚传达到她大脑里,在脑海中由音节重新凝结为一个一个的汉字,浮影在那里;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其仔细拆解、思考、寻出其中的种种疑点并进行提问,她自己的身体便已经做出了最直白的反应——

她猛地从榻上站起来,砰地一声,右手拍在凭几上,将手中那本食货志按在掌心之下。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震愕之下,脱口而出。

第427章【主世界梦中身】31

“十万大军,一路东行,沿途竟然没有一州、一郡、一县、一城的官员发觉并向朝廷示警?!”她质问道。

李重云脸色阴晦,道:“他们化整为零,一路上并不入城,且夜宿山林,尽量不去惊动沿途各城镇的守军及官吏……如有军需采买,便派出一小队人马,扮作商队入城,拿的都是正规路引手续,尽量不引人注目,也不引起任何纠纷……”

谢琇急急追问道:“那他们如今已到了哪里?是如何被发觉的?”

李重云长叹了一声。

“前锋军已至距离京城二百里的显国县。”他道。

“被发觉……是因为他们再不掩藏行迹,公然打出朔方军及‘盛’字大旗,于大道上行进……”

谢琇:!!!

她从齿缝间挤出一个问句。

“……那么,盛如惊此番入京,所为何来?!”

李重云在回答之前,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冰冷的喟叹,从她的脸上一滑而过。

“自是……入京述职。”他静静答道。

“据急报中说,他们前锋军中小将言道,盛节度使听从朝廷所召,身为忠臣,遵旨……行事!”

谢琇一瞬间简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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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一点无话可说。

“一派荒谬!”她怒道。

见她这么生气,李重云之前紧锁的眉头反而展开了一点。

他盯着她,似乎确定了她的怒气完全是冲着盛如惊去的,眉目就更平展了。

和刚刚迈进御书房时那急迫的神情不同,他现在甚至还有了一点闲心安慰她:

“这也是人之常情……朝廷要削他的权,可能还要想些更厉害的法子反制他,他若是坐以待毙,就当不上这个朔方节度使了……”

谢琇:“……”

怎么,你现在倒是突然宽宏大量起来?朔方大军都要压城了,你那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所为何来?

她兀自气了几秒钟,忽然想到什么,嗤的一声,哂然失笑了。

……想来想去,怎么我们两人只要碰到一起,总是能京师危急,大军围城?

我们这是什么千古难寻的相冲八字吗?

谢琇先前的那一阵怒火,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被打断了。

她定下心来一想,也觉得既然这就是这个剧本安排好的剧情的话,那么不管“谢太后”或者摄政王这两个角色如何选择,也终究必定有这一遭的。

现如今,反派可攻略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了。唯一新奇的是,这个游戏仓按理说应该是随机分配角色,怎么就那么刚好地把她所有攻略过的人气角色,全部排布到同一个剧本里,这么做到底又有什么目的,就很难懂。

谢琇重新坐回去,右手搭在凭几上,指尖“叩叩”地轻敲着桌面,似乎正在深思。

摄政王走进御书房,回身轻轻关上了房门,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谢琇向着一旁的圈椅扬了扬下巴,道:“坐吧。”

李重云倒也不跟她客气,从善如流地坐下。谢琇这才问道:“你有何对策?”

李重云道:“立即从京畿周围调兵,同时封闭京城八门,做好守城战的准备。”

他似是早就计划过一旦朔方军来袭时的应对之策,此时一条条说得细致:

“京畿周围能调之兵,再加上本身的京畿守军,大约有二十万之数。即使有些吃空饷的员额要减去,也尽够了……”

“盛如惊号称带了十万精兵入京,也不一定就是实数……毕竟十万人一路上动静不应该这么小,该是和从前作战时一样,略略多报了些数字……”

“京畿周围粮库,我已秘密令人调粮入京。再有三五日便能全部调空。但盛如惊的前锋军如今已至距离京城二百里之处,只怕这些粮库,得给他留下浅浅一层底了……”

“军械也……”

谢琇忽然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我都能想到之事,盛如惊就想不到吗?”她平静地反问道。

李重云也不是笨人,闻言微微一怔。

“你是说,盛如惊为了夺取粮库,有可能命一小队精兵轻装快行?”

谢琇颔首。

李重云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他应该还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的,脸色并没有多难看。

他在心底默算了一下,道:“无非是给他留浅浅一层底,还是给他留个两成的区别罢了。”

谢琇道:“然而他们那里至多十万人,还能从城外各处搜取百姓家中余粮以作补充……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若是要长期围城的话,坚持几个月,新粮便可以成熟,到时候他们吃饭,都能吃一碗、倒一碗!可京城一锁闭,城中光军队就是二十万人,人吃马嚼!更不要说城中原本有多少百姓了!”

李重云终于被她说得脸上微微变色。

“这也无妨……只要我们速战速决……”

谢琇冷笑道:“你是不是对盛如惊有点什么误解?”

她右手猛地一按凭几,陡然起身,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

“更何况,若是京师被围,这十万军不过就是他的先锋军;若是久攻不下,他到时候再从朔方往京城调兵,也不是难事……假如他还联合了其它节度使的势力,那就更难以收拾了……”

李重云的面色被她说得愈来愈阴鸷。

他并不是蠢人,这一切他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有谢太后从前与盛如惊订婚的这一层情分在,又是盛如惊悔婚在先,按理说他在外头的名声不差,应该对谢太后多有愧疚才对,可他真真是动作起来,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及这点旧日的情分!

他甚至连送往朔方的圣旨上,都没忘了同时盖上先帝在遗诏中赐给谢太后、让她有足够权力临朝垂帘的印章“顺和同禧”。

这方小印,其实在圣旨上并不一定需要钤上。他纯粹是为了提醒盛如惊,如今朝廷之中,做主的人里,也有他的前任未婚妻一份,倘若他还有些君子之风的话,就应当思及当初谢太后举家罹难时,他是如何无情地抛弃了她;如今便应该念及这些愧疚之往事,对朝廷——不,对谢太后——多一分敬重才对。

不过,也说不定这样做是起了反效果?

他盛如惊算是个君子,但他手下的那些军头兵痞可不是。

那些老部下们,想必对当年之事的内幕也很清楚。一旦思及如今朝廷中做主的是谢太后,对朔方有悔婚之仇、毁家之恨,说不定那些人早就要吓得跳起来了!他们肯定没少在盛如惊背后撺掇他起事!

李重云有些懊恼,但这些事是没法对谢太后说的,他只能独自怄得胸中怒火满腔而已。

但谢太后本人,倒是先一步把这些事摆上了台面。

“说起来,也说不定是朔方诸人忌惮我,怕我掌握大权之后,对朔方心怀怨恨,迟早要对他们下手,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呢。”

她忽然站定在当地,转过身来,朝着李重云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李重云心下一悸,立刻否认道:“哪有这样的事?这和嫂嫂并无关系,是那盛如惊,从头到尾都无情无义——”

谢琇摇摇头,道:“无妨。事已至此,既然那些人对我也有所忌惮,此事便都着落在我身上好了。”

李重云:“……嫂嫂这是何意?!”

谢琇:“自然是说,我来和他们交涉。”

李重云:“但他们要的就是京城!再说大一点,他们要的就是那个位置!”

谢琇真情实感地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谁家的乙女游戏能打得破家灭国啊?!

“我知道。”她平静地应道,目光落在李重云的脸上。

那张脸一直是十分漂亮的,有的时候她甚至承认要超过她的任意一个马甲。

毕竟……她自始至终,做的任务里,多是炮灰。一个炮灰,再漂亮也是有限的。因为若做炮灰,美貌无用。

然而,那张脸还是太过年轻了。

在这个故事里,他甚至没有经历过“夺宫之变”那样惊险的剧情。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贵妃之子。就算晚生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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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也依然是堂堂正正的皇二子昭王。他的兄长占了嫡长,却一直病弱;即使能够登上大位,也时时刻刻要生活在这个二弟有可能随时取而代之的阴影之下。

没错,他嫉妒兄长,难道他的兄长就不嫉妒他了吗?

他年轻,漂亮,健康,聪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文武双全,受众人的仰望。

而他的兄长,因为长期的病弱,到了最后几乎瘦脱了形;他阴郁,惨淡,瘦削,苍白,病骨支离,脑袋空空。因为一直身体不好,上课的时长都支离破碎,从学识到权术,都没怎么学通。

这样一个人,偏偏占着太子的位置。父亲要扶他上位,他又岂敢把自己的心虚显露出半分?

他永远都在和上天挣命。多挣出一天来,都是好的。但与此同时,他的二弟可以尽情地在京城的骀荡春风中鲜衣怒马,纵情长笑。

这是人力所不能及之处。

他经历了太多磨难。而他的二弟,没有经过任何磨难。

可他经历的磨难不能化为阅历,因为他有太多学识没能学会。

他二弟所学会的那些学识,又缺乏磨难等等阅历的支撑。

他们都不如盛如惊。

所以今时今日,他们才落得如此地步。

朔方大军压城,而她只会简单粗暴的解法。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去见他。”她轻声说道。

“问一问他究竟想要什么……倘若他要的东西太过分,我不能给的话,那就——”

就什么呢?

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第428章【主世界梦中身】32

朔方军的推进速度很快。

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将沿途城镇全部攻占下来的意思,而是一路推进,直逼京城。

这也证实了谢琇的一部分推测——他们所带的兵力不足,不能让他们一路攻占城镇,然后分兵驻守,最后到了京城,还有足够的兵力对朝廷进行威慑。

但这也不能让她释怀多少。因为她赫然发现——

京城周围这些军队,再加戍卫京师的禁军,吃空饷的实在太多了!

号称二十万的人数,最后连老弱病残能喘气的都算上,只有十三万人。而且这其中训练有素的精兵,打对折都不到。

谢琇仔细翻阅了一下兵部的记录,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剧本里好像连续三代皇帝平庸的平庸、病弱的病弱、幼小的幼小,但这个国家好像气数未尽,竟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爆发过什么大战了。

没有发生过大战的和平年代固然很好,但在“朝廷腐败”这个条件之下,人人居安而不思危,军中偷懒、徇私、吃空饷成风,又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洗礼,几乎已经掏空了军队的底子。

而朔方军戍守边境,几十年来历任节度使都富有野心,操练不辍,又时有与胡虏交战的经历,从上到下不说是百战雄兵,也能算是一支劲旅,又对盛节度使忠心耿耿,只听从他一人指挥;比起京城里临时拼凑起来的那十几万杂兵,个个将领还各自有着小算盘,看起来完全不在同一档次上。

这一回的前提条件,可比上一世谢琇与晏行云经历的中京保卫战还要糟糕。

上一次的中京保卫战,晏行云竭力腾挪,底下官员、武将与兵士也没有烂到根子里,总有十之六七是愿意为打赢中京保卫战出力的。虽然可能单兵战力远低于那些蛮子,但事先有了准备,粮草也未告急,还有火器辅助,算起来竟是比眼下的情形好上许多倍。

而在这个副本里,火器完全没有,设定就是冷兵器时代。这种时代对于单人战力需求更高,谢琇看了一回京城集结的守军操演,觉得那场面简直辣眼睛。

要不是一腔倔强让她绝对不能认输的话,就冲这个样子,这样与她作对的内阁,这样四处漏风的六部,这样弓马废弛的军队,这样各怀打算的武将,还有扶不起又不是亲生的小皇帝……

谢琇真想撂挑子不干。

尊敬的编剧大人我玩游戏是为了让所有美男都追捧我爱慕我让我十分愉悦让我充分享受才能有激动的心情去氪金望你知!

而现在呢,现在——

曾经爱过的人陈兵京师城门外,要把自己从王座之上赶下去。曾经有过前缘的人们风流云散,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位置上,但却都不足以立刻解决她眼下的困境——

这个剧本真奇怪。

假如是要为她曾经攻略过的人们都安排一个好身份的话,却偏偏把盛应弦安排为反派大佬。假如是要无视年龄上的不适宜、强行提拔一波大家的话,却没有把所有人都安排为高官显贵——谢玹更是只有八品,而都怀玉甚至还没有考过会试!

这算什么见鬼的设定?

眼下,春闱还没有结束,朔方军却已重兵压城。

谢琇没想到自己头一个要解决的问题,竟然是——今年的会试究竟还要不要继续举行下去。

朔方军压城,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想必参加会试的举子,亦是人心浮动。

但朔方军并没有直说他们要造反,只说是“护送盛节度使入京述职”,倘若现在就停办会试,就等于朝廷变相地承认朔方军上京,并不是一次正常的行为,视同叛逆,这才做出中断会试的严重举动!

这无疑是不行的。朝廷决不能先出手,然后白担一个“怀疑藩镇,逼反朔方”的名头。

因此,会试是停不得的。

然而,有多少举子认为朔方军即将改朝换代,自己不愿做旧朝最后一届进士,以免在新朝无法出仕,这就很难讲了。

会试第二场于二月十二开考。当日,朔方军抵达京师城下,京城八门锁闭戒严。

然后,礼部上奏说,会试第三场于二月十五开考时,弃考之人约有上百之数;即使进入考场,也不知是否有人故意染污试卷、交白卷或将答卷写得驴唇不对马嘴,以逃避今科中榜。

谢琇冷笑。

这个可比舞弊容易解决。

她亲自在大朝会上宣布,今科后两场弃考之人,永不录用。后两场答卷与第一场相比,有明显水平下降或卷面污点者,永不录用。与此同时,朔方军上京期间,有明显忠君爱国行为者,若为商家或贱籍等无法科考者,不论出身,恩荫子孙及本人,准许自下科起参考。其余出身者,另行封赏。

此令一出,倒是平息了一些市井之中的惶惶情绪。许多人家动了心思,要去挣这份功劳,好给子孙后代博个下场的资格。

长宵倒是来找过一回谢琇,问她“要不要本座出手,去那军营里替你把首恶逮回来”。

谢琇:“……”

首恶?谁是首恶?还有,逮?怎么逮?跟他打一架?

她有一点哭笑不得,先是感谢了他的好意,继而劝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再多添不必要的因果,安心替她多监视几个地方,把科举舞弊案扼杀在最初,就是造福百姓了。

她甚至还提醒长宵,若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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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卷时分神关注一下那些考官和其他负责弥封、誊录、监试等官员的行为,让他们不至于为了构陷他人而趁机故意涂污试卷,也算是多做一份善事了。

长宵一脸烦躁,口里嘟哝着“你们这些凡人真是麻烦,马上都要灭国了,还有心情在甚么考试里陷害别人”之类的抱怨,走掉了。

谢琇:“……”

长宵离去之后,谢玹又来求见。

谢琇:?

他不也应该盯着科举舞弊之事吗,难道是长宵离宫之后,直接去找他抱怨了?

谢玹一袭青色官袍,衬得他整个人更是清爽俊秀,有若风前河畔柳、窗边千竿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即使谢琇已被朔方之事烦扰了好些天,见到这样的谢玹,还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玹二哥真不愧是世间之光!

可是她表面上却不能表示出自己这种带着亲近的激赏之意。她只能端坐如仪,微垂视线,在谢玹向她见礼之后,肃声道:“免礼吧。谢御史今日晋见,可是有事要上禀?”

谢玹直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说道:“娘娘明鉴,确是如此。”

谢琇:“哦?何事?”

谢玹道:“自朔方军压城,围而不攻,隐然向朝廷施压,今已四五日矣。”

谢琇的头一下子就痛了起来。

唉,是啊。

也不知道盛应弦心中作何想法,朔方的前锋军十二日抵达城下,随即在西门外扎营。他本人则在一天半之后赶到,却没有第一时间遣使入城向朝廷奏报自己已经抵京的消息,也没有派人来询问自己何时能够觐见天子。

他和他带来的朔方军一样,沉默地停在京城的西门之外,不说进攻,也不说顺服,就那么按兵不动,停留在那里,似乎打算隐然向朝廷施压,直到他们双方之中,有一方沉不住气,率先采取行动为止。

朝中不是没有人提议,既然如此,就由朝廷率先向朔方军派出使节,责问他们为何不按照圣旨所命,入京述职。

……然而,节度使入京述职,标配是带二十人随从,不得携带任何兵器,须在城门处解甲,只穿官服入宫觐见天子。

朔方那些人肯答应才怪!

谢琇叹了一口气。

“节度使入京述职,一切早有定例。但朔方别有野心,定然不肯遵行。”她说。

谢玹正色道:“既如此,朝廷何不遣使前往朔方军营,当面责问盛节度使?”

谢琇:“……确有这样的打算。然而此行定然十分危险,即使朝廷派一二百人随行护卫,到了朔方军大营门外,恐怕也会被拦下。到时候,他们若是只允许朝廷来使只身进入军营,可如何是好?”

谢玹克制地将视线停留在谢太后面前的桌案上,道:“即使他们允许这一二百人全部入营,对上他们的十万大军,也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大海,激不起任何风浪。”

谢琇道:“正是如此……”

谢玹忽然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道:“既然如此,是只身入营,还是偕同那一二百护卫一道入营,有何区别?”

谢琇愕然道:“但是……”

谢玹突然迈前一步,朝着她一揖到底,深深再施了一礼。

“谢某不才,愿为娘娘和皇上分忧!”他朗声说道。

“谢某愿前往城外朔方军大营,面见盛节度使,质问他为何不愿入城觐见天子,究竟有何打算,是否存有不臣之心!”

谢琇:!!!

她猛地一下站起身来,甚至因为动作太大,衣袖飘起,将摆在桌案边缘的一摞折子拂落在地!

那些折子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杂乱的响声,但谢琇却无心去关注。

她双手撑在桌案上,上半身微微前倾,注视着与她只隔一张桌案,许久未曾面对面再相见的谢玹。

“……抬起头来。”她忽然说道。

谢玹:……?!

他的身躯微微一震,停顿了片刻,这才依言直起身来,缓缓抬起眼,视线一点点抬高,直到最后与她的目光相对。

“……娘娘?”他犹豫了一下,带着一点询问之意地轻声唤道。

第429章【主世界梦中身】33

和记忆之中身中魔气的红眸不同,他的眼眸很黑,目光却很清澈,衬得那双眸子如同两丸明亮的黑水晶一般。

谢扶光,正应该拥有这么一双明澈得能够照见世间一切黑暗虚妄的眼眸才对。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谢扶光。”

她摒弃了“谢御史”那种御前奏对时更合乎礼仪的称呼,直接用那个她记忆之中更深刻的名字称呼他。

谢玹一愕。

谢琇已经继续说道:“……朝廷固然也是养士千日,用在一时,但这等朝廷与藩镇之间的冲突,实乃自相残杀之事,若是难以平息,最终便只有一战……事已至此,实在犯不上再多牺牲一位忠臣。”

谢玹闻言,虽然目光依旧明澈,但脸上却慢慢浮现了一丝有点不知所措的神色。

他好像不知道是为了谢太后称呼他为“忠臣”,不愿意教他以身赴险而感到高兴才好,还是为了谢太后拒绝了他的请求而感到失落才对。

“可是,娘娘……”他迟疑地说道,“您若不派忠于朝廷的人去,那还能派谁去呢?”

谢琇笑了一笑。

“我自给盛节度使写一封亲笔信,教个小兵送去,送下就可以转身回来,不必说服他们,也不必等他的回信。”她说。

谢玹惊愕起来。

“可是,娘娘!您这样做,朔方军是不可能听从您的,盛节度使也不可能就此改变主意……”

谢琇道:“或许吧。”

谢玹急急说道:“所以,您应当派臣去!臣会尽一切努力说服盛节度使……”

谢琇笑了,又摇了摇头。

“这或许都不是盛节度使一人能够决定之事。”她异常坦率地对他说道。

“即使他被你说动,他底下那些人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他解甲卸剑,只带赤手空拳的二十人入京觐见。”

谢玹的脸色变了变。

“臣对此也有所预测,但是……朝廷一开始总不能立刻就让步,必须先严令他们按成例行事,方能昭显天子之威!”他争辩道。

“接下来若是还僵持不下,娘娘和皇上念在盛家多年来戍边有功的份上,额外开恩,再行协商旁的法子,这自无不可……可这些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不能直接就加恩于朔方,倒教他们小瞧了朝廷……”

谢琇看着他一递一句地絮絮说着,好像生怕她这位年轻面嫩的太后会屈服于城外罗列的朔方十万精兵,轻易让步,堕了朝廷威严似的,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冒犯,反而有一点想要发笑。

那种笑意并不是因为嘲讽或自嘲,而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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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玹的语气,太像一个过度担心的兄长,每一句话、每一个角落都要嘱咐到,都要掰开来揉碎了替她讲解,生怕她遗落了哪个细节,就做出什么顾此失彼的决定来似的。

他甚至都没有计较谢太后在刚见了他两三面的时候就称呼他“谢扶光”,是不是有点太无视礼教规矩。

不过,或许这就是谢玹骨子里深藏着的另外一方面性格呢。

有着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想挑战那些礼教与世俗的束缚下不可能达到的事情,彬彬有礼的外表下隐藏着离经叛道的意味……

他抬起眼来,终于在太后的许可之下,能够放肆地直视这位年轻的谢太后的容颜。

明眸皓齿,靡颜腻理,分明是极美的容颜,但被颜色发沉的盛装很好地包裹和烘托起来,便突破了年龄的限制,有了几分沉静端肃、高不可攀的感觉,恍若前朝石窟壁画上所绘的天女。

而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却被红尘中这些污浊的算计和利益所绊住,忍着气,忍着被侮慢的耻辱,一点点权衡着要做什么才能保住这个国家,这危如累卵的和平,甚至是她脚下一名微不足道的臣子的性命——

他的头脑一热,目光再度起了一点点波动。

他直视着她,说道:“请让臣去。”

在她翕动嘴唇,说出拒绝之词以前的一瞬间,他又诚恳地说道:

“娘娘,在与朔方撕破脸之前,总要走这么一遭的。”

“臣感念娘娘为臣顾惜性命的恩德,但倘若只派人送封信去,也不等对方的回复就回来的话,朔方一定会说受到了朝廷的怠慢,是朝廷的轻视将他们逼反……而这个罪名,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是不会接下的,他们一定会硬按到娘娘的头上……”

“而我——而臣,不能让娘娘承担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他叙述着理由的时候险些说走了嘴,将循礼自抑的自称“臣”,说成若平辈相交的“我”。幸好他一下子就意识到而及时改口过来。

“娘娘就该一直是这样,名声清白无瑕,无愧于先帝的托付、皇上的信任和天下臣民的景仰……”

谢琇怔怔地听着,听到这里终于胸口一悸,继而哑然失笑。

“不必。”她摇了摇头,柔声打断了他。

“我不需要甚么生前身后名,想要的,也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她微微敛下眼眉,思考了一下,然后重新抬眼望着面前的谢玹。

“不过,你说得也没有错。是该在与朔方撕破脸之前,最后给他们一个机会。”

……其实,她是想,最后给盛如惊一个机会。

被派到这样的反派大BOSS角色,若是真正的盛如惊来了,或许非他所愿。

那就再给他一个机会,看看在正统的朝廷来使之前,他还会不会像从前的正道之光那样,做出他自己会做——而不是被那些军头兵痞、麾下势力所裹挟——的选择。

谢琇道:“那我就命你为朝廷特使,出京去见盛节度使,望他勿要执迷不悟,与朝廷为敌。若是他能及时悬崖勒马,心回意转,同意入京述职、觐见天子的话,可前事不究。”

谢玹目中一亮,一揖道:“是!臣遵旨!”

他还来不及为自己终于说服了谢太后而感到高兴,就听见——谢太后又施施然向着他当头抛下了一句险些砸得他晕头转向的话。

谢太后说:“不过,我会乔装打扮为你的随行护卫,与你一道出城前往朔方军大营。”

谢玹:!!!

他猛地直起腰来,一抬头,话已经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冒了出来。

“这怎么能行!”

结果他的目光刚一落到谢太后的脸上,就发现她在笑。

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带着微笑,眉目间却有着一抹令人无法拒绝的凛色。

“如何不可?”她慢悠悠地说道,“朔方之事,其中真相,众说纷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我听得已经够了。”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如今,我只相信自己的双眼所看见的东西。”她正色道。

“我要真相,便自己去索取。”

谢玹急道:“朔方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凶暴残忍!娘娘千金贵体,大虞一切国事,皆仰仗于娘娘圣裁,娘娘怎可自蹈险地?!”

谢琇又笑了。

“你错了。”她似真似假地笑道,“大虞一切国事,只不过是摄政王与诸臣之间的博弈罢了。我也好、皇上也好,暂时都只不过是先帝遗诏抬出来的吉祥物而已。”

谢玹:“……”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太后在外头被人传说的威势不像假的,但太后此刻在他面前含笑带着感慨说出来的话,也不像假的。

而以他对太后的那一丁点浅薄的了解来看——

谢太后,应该是一位意志和信念都很坚定的人。这样的人,假如再加上聪明颖敏、善于审时度势的条件,又怎么能够容忍外人随意支配自己,随意诋毁自己的名声?

谢玹一时间想不明白。

不过,谢太后真的如同他印象里所了解的那样,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更改。

“不必多言。”她抬起一只手来,竖立在面前,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谏言。

“我有足够的身手可以自保。唯一不太确定的是……”

谢太后美丽的面容上忽而浮现了一丝难解的笑影。

“大概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连同你的安危一起保下。”

谢玹:“……”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唇角也不可遏制地向上提,一直翘起来。

“臣到时候会懂得自己逃跑的。”他玩笑似的答道。

“一定不让娘娘为臣着想的心……呃,恩德——落空。”

他终究还是打了个磕绊,把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心意”一词的后边那个字咽了回去,改成了较为恭谨的“恩德”这个词。

他的心下忽然一阵乱跳,耳尖也一阵阵发热,心慌得厉害。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那一次失言吧。

他陡然垂下视线,不敢再去看谢太后那张笑吟吟的脸。

但谢太后并没有怪罪他。

他就那么退下了。

隔天,谢太后便在朝堂上宣布了要遣使前往城外的朔方军大营,面见盛节度使,与他沟通入城觐见天子事的决定。

朝堂上登时吵成一团,但基本上吵的都是这位使节的人选、随行人马的规模,以及见面以后说什么、做什么,想提出什么条件要朔方答应。

谢太后听得头脑一阵发胀,索性厉声喝止了殿上的议论声,径直命一旁的大监宣旨。

旨意是早就写好的,命监察御史谢玹为天子特使,率五十名禁军出城前往朔方军大营。届时谢御史将向盛节度使递交一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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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信件,也将在天子的授权之下“便宜行事”,与盛节度使商讨入城觐见天子的具体仪程。

结果底下又吵嚷成一片。

第430章【主世界梦中身】34

大家都心知肚明,天子年仅四岁,正是握笔都握不牢的时候,歪歪扭扭能把千字文的前两句写下来不出错,就已经算是很好了,要他写亲笔信,自是不可能的;必是谢太后或摄政王代笔。

而天子授权谢御史“便宜行事”,大约也是谢太后和摄政王商议出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譬如随从定员多少为宜,穿什么样的服饰,要不要特赐御街骑马直至宫门下马,到时候天子会赐下何等封赏……之类的事情。

关于这些标准,朝臣虽然也已经七嘴八舌吵了一阵子,但目前尚无明确的定论。主要是旧例是为着约束藩镇起见,有些过苛,朔方必不可能答应;但另开新例,多加宽容,又好像长朔方志气,灭朝廷威风,朝廷颜面上须不好看。

然而朔方大军已经开到京城外面,十万精兵可是没有什么闲心等朝堂上接着慢慢吵清楚的。

因此朝臣们也就是意思意思地表达了一下各自的愤怒,这愤怒主要针对朔方对朝廷的轻视,以及谢太后不再等待内阁决议、越俎代庖下决定的行为,就偃旗息鼓了。

二月十八上午,京城西门忽然开启了一道不大的缝隙。

那道缝隙倒也不算很细,宽度可容两列军士通行。

在那两列军士的最前方,谢御史着青袍,腰间系着天子特赐的一围玉带,气宇轩昂,清正端严,高坐于同为天子所赐的御马之上,率先驰出西门。

在他身后,有两名打扮普通的随从,像是书吏一般的人物。就像是与他同去的芝麻小官,只是特意为这位天子特使撑场面,并随身携带盛放着圣旨和礼物的玉匣而已。

在他们一行三人身后,则是那五十名禁军。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派去的军士多了,会被火气旺盛的朔方军视为炫耀或挑衅,朝廷最终只派遣了五十人随行戍卫。

不过谢御史的心里应当很清楚,这五十人将会留在朔方军大营的辕门之外,不会随他入营。

二月中旬的早晨,风里犹带着一丝寒意,一行人驰马出了西门之后,城门随即又紧紧关闭。

朔方军大营距离京城三十里,谢御史似乎又不急着前往,速度适中,纵马徐行,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得大营门口。

守卫自是上来询问。但天子特使持节来访,那根顶端饰有五彩羽毛的旌节何等显眼,还有甚么不认得的?

这一回朔方军倒是没有故意怠慢。守卫进去了一刻钟,便又与一位文官模样的书办一同回转出来,言明盛节度使在大帐内恭候,但此处为军营重地,这五十名禁军不宜入营,还请使节大人携同两位随从在此下马入内。

谢御史十分镇静,似是早已料到朔方军这边的要求,便在辕门前下了马,将马缰交予身后那五十名禁军的小统领,便亲自持节在前方行走,身后的两名随从各捧玉匣,紧随其后。

那书办在前引路,一直将三人引领到中军大帐之前。

帐帘垂落着,那书办在外面朗声报了“天子特使、监察御史谢玹及两名随从已到,请见朔方节度使”,便有人从里掀起帐帘,侧身请谢御史一行三人入内。

那根旌节约一人半高度,谢玹在帐外估量一番,觉得这顶中军大帐甚高,旌节入内完全可以容纳,便斜斜侧过旌节,持节穿过帐门。

他入帐之后,便立于当地,从容不迫地朗声说道:“某监察御史谢玹,奉天子诏令,持节出城,面见盛节度使。敢问使君安好?”

谢玹自有一番气场,如松如竹,不卑不亢。他脊背挺直,立于帐中时,旌节上的彩羽经过刚刚一番行动,犹自在杆头轻轻摇晃,衬着他一袭青袍玉带,一时间竟令帐中为之一静。

大帐里摆着一张长案,案后椅子上端坐的,便是现任的朔方节度使,盛应弦。

他一袭玄衣,并未着甲;和谢玹想像中的野心家外形并不相似,盛应弦剑眉斜飞,薄唇微抿,鼻若悬胆,目似朗星,五官堪称端正俊朗,身上连一丝一毫的邪佞或狂傲之气都没有。

若不是谢玹此刻身入朔方军大营,知道这周围宿卫着十万精兵,陈兵京师城下的话,单凭盛应弦的面容与气场,完全就是端严正直的样板,令人压根想像不出来此人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欲取年幼天子而代之。

此刻,他的目光落到谢玹手持的那根旌节上,尔后单手按在长案上,借势缓缓起身。

都不消他出声说些什么,一旁的一名武将已然粗声粗气开了口。

“兀那书生,作何将这么一根毛绒绒竹竿戳在中军大帐里,碍手碍脚的?去去去,去把它靠墙摆着,别等一会儿戳穿了帐子,天寒地冻的,还得劳你这小身板爬上去补!”

帐内其他武将也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粗豪笑声,好像压根没有人觉得此人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似的。

谢玹并不会被这种最拙劣的方式激怒。他挺立在当地,从容道:“此为旌节,天子所赐。下官正因持此旌节,才得以证明下官确为天子所遣之使节。否则,军营重地,任是谁人都能随随便便出入,可成何体统?”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温和,因此最后那句讥讽之言,乍然听上去,竟然让人一时间没能察觉其中的机锋。

盛应弦眉目不动。但他下首坐着的一名文士模样的人,很显然是他帐下幕僚——却陡然站起。

“御史大人好大官威!”那文士冷笑道,“一来就对朔方出言不逊,想是小皇上的授意,要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吗?”

谢玹的目光略略偏移,扫了一眼那文士,平静答道:“非也。下官闻听盛节度使治军严谨,持身有节,想必不会出此纰漏,下官不过是白白说上一句而已。”

上来就被居高临下压过来一顶高帽,那文士噎了一瞬,又生一计。

“尊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他明知故问道。

虽然上首站立的朔方节度使,自从天子特使入帐之后,便未发一言,但他底下这群狗腿子们倒七嘴八舌,替他把话都说了。

谢御史面上泰然自若,也并未翻脸说甚么“某承天子旨意,只与你家使君传旨罢了,余者不消多言”之类会一上来就撕破脸面的话,只是再度斜睨了那文士一眼,道:

“上一回朔方节度使入京述职,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迄今已历三朝,使君都未曾再面见天子。此番朝廷再度征召,使君既是已体会天子之心,到得城外,却缘何迟迟不肯入城觐见?”

那文士精神一振,扬声道:“自是因为朝中有人欺上瞒下,欺我朔方远在边境,与京中音书断绝,便为难我家使君,令使君解甲卸剑,只带手无寸铁的二十人入京方可!这是何道理!”

谢御史提高了一点声音。

“此为定例!”他道。

那文士不服气,“恕某直言,朝中并非全都是对使君全无成见、一心为公的善人,使君全无防备,只身入见,万一受了要挟或为难,可如何是好?此中干系重重,你敢一力承担吗!使君祖孙三代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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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北境,劳苦功高,若是入京还要受这些闲气,朝廷就不怕寒了戍边将士之心吗!”

他也是有备而来,这一番话层层递进,绵里藏刀,明枪暗箭,四处刀光剑影,难以抵挡。

但谢御史却面不改容。

“使君以忠臣事天子,天子自当以忠臣待使君。”他冷冷道。

“天子幼小,年仅四岁,而使君今年已近而立,难不成使君还要畏惧一垂髫小童吗!”

那文士:“……”

谁也没有想到天子特使会忽然以年龄梗发难,帐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片刻后,之前那位率先发难的武将重重咳嗽了一声。

不愧是粗豪武夫,他那一声重咳,竟似打了个响雷般,在帐中嗡嗡作响。

“咳!我家使君年富力强,正在青春……你这狡狯书生,做甚平白无故诋毁使君?!”他的声音也活像是雷公一般,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饶是谢御史事先做了些心理准备,思考过自己到了朔方军大营里,会遭遇何种为难,也没想到这些武夫的路数。此刻一听那武将不伦不类地称赞盛节度使“正在青春”,若不是谢御史定力够强,差一点儿就要笑出来了。

帐内还有一位反应得快些、面目看上去气质也稍微斯文些,却穿着一身甲胄的年轻武将,此刻也反应过来,闻言笑着向那武夫啐了一口,道:“老陈,你这是又上哪儿听了甚么新戏,里头夸那翩翩佳公子的戏文,倒拿来用在我兄长身上?小心我兄长抽你二十军棍!”

谢御史不动声色,心里却猛地一动。

这位年轻武将听上去似乎是盛家的族弟,否则也不会称呼盛节度使“兄长”了。但这一番话听似解围,但实则处处带着挑拨离间的小钩子,先是拿“戏文”之说暗中贬低盛节度使,后又隐晦暗示盛节度使公私不分,将军法与私心混为一谈,只因为几句话冒犯了自己,就要将麾下大将军法处置……

谢御史抬一抬眉,扫了那年轻武将一眼。

盛家内部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这对于朝廷来说倒是件好事。

……只是不知,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她”,也同时发现了这一点吗?

第431章【主世界梦中身】35

当然。

一身随从书吏装扮,却早被这种幼稚的口舌之争弄得有点不耐烦的谢琇,站在谢玹的斜后方,捧着那只盛着圣旨的玉匣,在听明白了这大帐之中的暗潮汹涌之后,心里只有一点好笑。

你这堂弟可不那么安分哪,弦哥?

可惜她现在扮演的是文弱书吏,不能频频抬头往大帐上方望去。

但入帐时借机抬头的那惊鸿一瞥,还是让她看清了在这个剧本里的盛应弦如今的外形。

他的容颜五官丝毫未改,但气场却有了一些变化。

从前一身绯袍,衬得他剑眉星目,正气凛然。如今他却是一身玄衣,气势沉凝,眉目无情。

分明还是从前熟悉到不得了的五官,但那种生动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笑容也是。

他以前抬眼看人,一扬头,眉目便展开,直视对方时,既清且正,毫无阴霾。

即使对方是有罪之辈、或可怜之人,他心生怒意或心生不忍时,眉心紧锁,但直视人时,也是坦坦荡荡,将他内心喜恶,展现于人前。

因为那时候的盛六郎,就是正道的光。他没什么值得对别人掩饰的,他也不屑于去搞什么阴谋诡计。他想要什么,便直道而取,光明正大。他若有目标,便坦荡行事,鬼蜮难侵。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

这一个盛如惊,抬起眼来看人时,隐约带着几分压迫、几分威严,目光是自下而上,沿着抬目的角度和方向,扫过对方全身,眼眸中毫无温度,就仿佛在他眼中,天塌下来也无甚要事,并不值得为此操心忧烦似的。

这的确是一双属于权臣的眼眸。

虽然因为那一瞥的时间太短,谢琇尚不能判断他的眼眸之中还有没有几分野心,但她已清晰地察觉到了这一个“盛如惊”,与从前那个“盛六郎”之间的区别。

从前那个“盛六郎”,可以随时变身为她的薛霹雳,她的阿炙,她的薛三郎,她的弦哥。

可眼下这一个,恐怕只能从当年将玉佩送给谢大姑娘的少年,变成当初派人入京,将那封亲笔信摊开在她的眼前,让她瞧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惟愿谢家淑女,选聘玉郎,再订鸳盟,珍重己身,永享富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人。

谢琇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捧着玉匣的十指。

这可真是……太惊喜了,盛如惊。

自那一别之后,玉郎墓木已拱,鸳盟早消;而她富贵无极,凤命加身,唯有一忧,无法消除——

那就是你。

盛如惊。

时隔十六年,你还依然能够在我心上添堵。

你真够可以。

谢琇心底瞬间浮现了好几个不同的计划,但终究都被她强行压下。

此时必须冷静,不能意气用事。

谢琇不动声色地半垂着视线,听着谢玹与帐内的其他人言语交锋的过程。

谢玹和这些人有来有往,除了要维护朝廷以及天子的颜面之外,还有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能在这些对话之中捕捉到一些情报。

譬如那位名叫“老陈”的粗豪武将,应当是盛节度使的心腹,却没甚头脑,若是将来要耍心眼设计朔方的话,或可着落在他身上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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