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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一身正义! 飞樱 68632 字 2024-05-23

长宵:“……”

这……他其实压根没想过那么多。

本来,只是觉得他替她平了一件大事,她总该对他好些,好言好语地哄他开心吧?

但现在他自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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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说出来这些本来目的,只好轻咳一声,端起身为天界战神的架子,凛然道:“自是如此。”

他……他就说,除了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之外,论起这些读书人的门道,他也是很厉害的!一样所向披靡!

此番事了,待他回归天界时,看那些顽固老儿,还能不能把他们那些起皱的指头都颤巍巍指到他的脸上来,说他身上杀气太重,恐非善事!

这么一想,他便连腰杆子也挺直了许多,深感自己之重要,暗自决定要好好显一显自己的神通,定要教这位刚刚还眼高于顶、拿着灵符在他面前乱晃的谢太后,到时候对自己肃然起敬!

他一提起兴致,事情便好办得多。

谢琇先是请了国师大人过来,请对方为都大公子检查一番身体状况。

国师大人脸色沉沉,一进门便立即将目光投向长宵站着的位置,神情凛冽。

长宵纳罕,“咦,他看得到本座?”

谢琇:“……那是我大虞的国师大人,即使身为凡人之躯,也自有些无上之神通!”

长宵轻嗤,“神通?不过是凡人的小把戏而已——”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笑容和善的谢太后,又在指间夹着一张灵符,冲着他威胁似的晃了晃。

长宵:“……”

他忍着气,在国师大人俯身查看都大公子情形的时候,在他们的身后翻个白眼。

谢琇:“……”

上一世最后的三界共主,怎么会是这种画风?

她耐心地等着国师大人为都大公子诊治的同时,慢慢地在脑海之中思考着。

最后,她悟了。

长宵本来并不是一个温顺乖巧的人。

是她把他变成这样的。

血咒连系了他们,也改变了他们。

他为她所制,要去杀作恶的妖鬼、去救无辜的凡人,不能对清白的好人下手,不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在世间流浪时自有一套生活和行事的规矩,大到“惩恶扬善”,小到“讲究卫生”,大到“正义道德”,小到“温和有礼”……

到了最后,天生地长的大妖鬼不愿意花费心神去思考每一件琐碎得不得了的小事,于是便每次都来问她,把她当作一个天然的“善恶判断仪”来使用。

琇琇我可以去琼华阁喝酒吗。琇琇我可以去揍那个脑满肠肥的好色之徒吗。琇琇我可以把那个大贪官的账册拿去丢在狗皇帝的书房里吗。琇琇我可以把笑我是小白脸的那个老色坯的脑壳打开花吗。

琇琇我的荷包被那个小贼摸走了该怎么办。琇琇我被那个小姐的荷包砸了该怎么办。琇琇我听到那个甚么跋扈郡主在跟手下密谋,要把我打昏了抢走该怎么办。

琇琇我可以吃你吗。琇琇我明晚也可以来吃你吗。琇琇我昨晚吃你吃得让你满意吗。琇琇既然你今日不让我吃的话,那么我可以吃猫吗。

……千奇百怪,无数问题,都是他问过她的。

他被她无意中养成了一个万事不过脑的漂亮小废物。

在她面前,他好像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她,他要做什么,他就提出来,行与不行,由她来决定。

如果她说“不行”,即使他再想做,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了。

如果她说“行”,那么他就兴冲冲地去做。

兴冲冲地在河上泛舟,能玩一整天;兴冲冲地在山中设套抓猎物,能耗一整天;兴冲冲地在葡萄架下睡觉,能睡一整天;兴冲冲地在床榻之间百般诱惑她、纠缠她,能持续一整晚。

可是在没有她之后,他就重新变回了之前那个天生地长的大妖鬼。

所不同的是,大妖鬼身上仿佛被人套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枷锁,行事开始有了法则和尺度。

他的行为,依旧遵照着她定下的规矩来进行,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所以,在这里的这个“他”,也和从前一样吗?

第411章【主世界梦中身】15

虽然他这一世从前不认识她,但依然在遇见她之后,带着一丝警惕和防备,又在确认了她是好人之后放下了戒心,然后很快就变成了这种放松的状态……

谢琇忽然记起,前一世她也曾经半开玩笑似的问他:“像现在这样,你事事都受制于我,要听我的意见,你会不会心有不甘?”

当时的长宵,懒洋洋地半倚在榻上,中衣前襟大敞,修长双腿在松松合拢起来的衣襟之下半遮半露,帐中缭绕着的“中夜一段梅”熏香的气味之中,还混杂了一丝别的甜腥之气。

他闻言只是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就带点不耐似的答道:“啊,对,我可讨厌受制于你了。……所以呢?你要放我自由吗?”

谢琇含笑道:“这自然是不行的。换个别的愿望做梦吧。”

长宵被她第无数遍拒绝,也并不生气,只是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躯,白皙如玉的肌肤在帐中烛火的映衬下,表面仿佛泛起了一层珠光般温润光洁的暖色。

“天下简直没有比你更坏的姑娘了。”他哼道。

谢琇笑道:“这可不对。应该说——天下简直没有比我更好的姑娘了。”

长宵闻言,又撩起眼皮来看她。这一次,他单手托着头,凝视她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些专注,又仿佛还带着一些别样的意味。

最后,他又冷哼了一声。

“既然你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姑娘,那你会害本座吗?”

谢琇道:“这自然不会。”

长宵轻哼:“那本座还担心什么?”

谢琇微微一怔。

长宵已经又说道:“本座懒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让本座做主……既是你喜欢操这些无谓的闲心,那就让你多操心一些,让你快活快活,也并无不可。”

谢琇:“……”

虽然事隔多年,再想起当时的场景来,已经不会再有那时心头微微一荡的细微感觉了,但那种想要会心一笑的情绪,却依然浮了上来,仿若一根……不,一把羽毛,就像是昔年在山中行走,长宵打了一只羽毛漂亮的野鸡,把它所有好看的羽毛都收集成一束,拿绳子绑住,握在手里,然后偷偷拿它绒绒的尖端来搔她的脸颊一样。

是会让人心里发痒,然后抛却一切,失笑出来的,柔软感受啊。

她忍着笑,瞥了长宵一眼,说道:“我表哥可是几个月后还要参加春闱的……难道战神阁下到时候也要替我表哥下场吗?”

言外之意,不好好检查一下都怀玉的神识有无受损,到时候能不能还是由他自己下场会试,难道到了那一天,要让长宵这位只懂得打架的战神大人替他去考人间的那些八股文吗。

长宵果然脸色变了一变,哼了一声,撇开头去,不再说些怪话来干涉国师大人为都瑾治疗了。

长宵倒也没有说谎,他只是神识下凡历劫,而且或许是因为他的神识本就与都怀玉这具身躯格外相合的原因,他的神识离开之后,也并未对都瑾这具躯壳造成很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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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瑾昏迷了一段时间,此刻也已渐渐清醒过来,正巧赶上国师大人为他诊治。

而今他一睁眼,先是赫然看到一位僧人俯身,正食中二指并拢,压向他颈间脉动处,让他一惊之下,气道不顺,剧烈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他这么一咳,那位年轻俊美的僧人反而收手向后退了一步,清冷的声音响起,道:“阿弥陀佛,都施主已然无事了。”

谢琇:“……”

无事?都大公子咳得好像险些要把肺都喷出来了,你说这样算是无事?

但她也不好在此直接质疑国师大人的道行,索性疾步走上前去,欠身垂首,关切地望着他。

“表哥?”她温声唤道。

都瑾咳得眼前一阵阵发花,视野朦胧不清。但在剧烈的呛咳声中,他依然听到了那个属于女子的声音,唤他“表哥”。

他的头皮陡然一阵发麻,尔后理智回笼,才意识到,他父亲那边的亲族虽多,但一般那些姑表姊妹,称他都会依照都家的排行——而他在都家这一代子孙之中不过行七,那些姑表姊妹只会以“七表哥”称呼他;而真正有资格在前头不加任何排行,唤他“表哥”的人,只有一位。

那就是他母亲的亲族这边留下的唯一一位远房表妹。

她几乎近亲俱没,只有他母亲这一位表姑母在世。她的年龄亦比都弘年长几岁,因此她的“表哥”只有他一人而已。

“咳咳咳咳咳咳……琇、琇琇?”

他在剧烈的咳嗽带来的眩晕之中,仿佛一时间咳得大脑空白,暂时忘却了这位表妹如今已是已嫁之妇、守寡之身,喃喃唤出了昔日表妹在他家中生活时,他对她的称呼。

在朦胧的视野之中,他的眼前忽而人影晃动。随即,刚刚那个声音离得更近了,就在他身旁咫尺之处响起。

“是我,表哥。”

一段有些熟悉的清香似乎在他身畔蒸腾而起,有衣衫窸窸窣窣的响动,从窗棂而入、略显刺目的阳光被一道人影挡住,让他沉重胀痛的脑袋似乎慢慢缓了过来,好转了许多。

都瑾连续尝试了数次,总算将自己沉重的眼皮用强大的意志力完全撑了起来。

眼前一阵白光乱迸,视线也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人影和物体的轮廓。

都瑾用力眨眼,险些要抬手去敲自己那还在罢工的不听话大脑。

但他的手虚虚握成拳,刚抬到一半,就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截了下来。

截住的那只手五指纤纤,却意外地带着一股力道,扼住了他的手腕,竟然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别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听上去并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但都瑾停顿片刻之后,理智慢慢回笼,却不由自主地感到脸上一阵潮热。

他试图解释一下自己混沌的脑子不太对劲的事,但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辨。

“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听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的手。

不知为何,她的这个动作让他心中一空。

“表哥,天界战神须得下凡渡劫,说要借你身躯一用,也会帮你避开一个大劫……前些日子你神识混沌,正是因为你一体双魂的结果。”她尽量用简短而易于听懂的措辞,将目前的情况说给他听。

都瑾:……???

他的大脑的确还有些迟钝,但前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觉得今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是在书房里,但他是怎么来到书房里的,何时来的,在书房里都做了一些什么,来之前都做了一些什么……他却全然不记得了。

如今听了表妹的话,他倒是有点明悟了。

想必是那个什么“战神”借他躯壳渡劫,既是天界神祇,神魂定然强过他百倍,挤占了这具躯壳之后,他自己的神魂大约就是弱小可怜地被挤在一隅,混沌不见天日了。

都瑾抿了抿唇。

要说他自己真的乐意配合吗?……其实是不愿意的。

会试在即,他一遍遍读书作文都忙不过来,只恨光阴太短,如今又要长期把自己的躯壳让出,他自己可什么时候能好好温书呢?

但是,他相信表妹的判断。

这位表妹,从边关大将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一朝跌落至寄人篱下的孤女,又从这样的境况中爬了起来,重新成为京城有名的贵女,被慎宗皇帝看中聘给先帝做太子妃,又一路成为皇后,然后在先帝年轻夭亡、朝臣咄咄逼人、小皇子年幼无知的困境之中,扶持着小皇子继位,自己则拉拢了当时势头正旺的昭王与首辅,成为监国太后……

这一路上,都家虽清贵,但对她的助力实则非常有限。她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与手腕,才获得今天这种地位的。

因此,都瑾虽不愿意,但也相信表妹经过权衡之后的选择是最正确的,也相信表妹不会害他,会为他选择对他最有利的方向。

所以,他慢慢点了点头,应道:“哦。”

可是他这种迟钝的状态,让他身旁的谢琇看着有一点担忧。

她侧过身去,询问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国师大人。

国师似是能看穿她的疑问,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将右手缠绕的那串佛珠交到左手,右手则食中二指并拢,指尖抵在都瑾的眉心,闭目凝神片刻。

然后,他睁开眼睛,望着谢琇,说道:“都大公子神魂不稳。这是战神借他躯壳渡劫、一体双魂的后遗症,又因战神之神识极为强大,都大公子不过肉.体凡躯,怎能与之相抗?”

谢琇吃了一惊。

“就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她问道。

国师大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自然是有。”他的声线清清冷冷,如同冬日的深泉。

谢琇:“方法为何?”

国师大人道:“以凡间所能寻到的最强血脉为引,于眉心绘符,将这等血脉之力引入都大公子神魂之中,可助他镇定心神。”

谢琇:“……”

这一番话几乎是在明示她,凡间所能寻到的最强血脉,不是天子之血,就是凤凰之血。

天子年方三岁,还是懵懂幼童,只怕血脉之力也没有恢复到最强时。

……唯一的选择,就是她。

大虞如今没有太子妃,亦无皇后。而她是明旨册封的太子妃、皇后、太后,就是唯一板上钉钉的凤命之人。

她没有过多考虑,一口应承下来。

“好。”她说,“需要我出多少血才够?”

玄舒大约也没有想到她这位身娇体贵、尊荣至极的太后,竟然毫不考虑地同意抽血救这位表哥,一时间居然梗了一下,没有立刻出声。

都瑾虽然头脑现在还有些混沌,但“表妹欲自伤取血救我”这个关键意思还是听懂了的。

他惊得几乎是立刻就要从榻上翻身坐起。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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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震声道,“怎可……让一国之太后,为怀玉而毁伤贵体!”

谢琇:“……”

啊,都怀玉本人,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吗。

第412章【主世界梦中身】16

温雅,斯文,平和,正直……平时遇到攸关己身之大事,亦能若酽茶之醇和宁静,再大的事也能从容以对;但倘若遇到旁人施恩于他之事,又能如烈酒之辛辣明快,可不顾己身之安危,也要顾及君臣上下之礼,秉持道义而行事。

……是一位,再标准不过的君子啊。

谢琇不由得心中对都瑾起了几分敬惜爱才之念。

这样一位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真君子,理应拥有更好的人生。

上一世他没能获得的,这一世便由她来给他吧。

谢琇手上使了些力道,将正要起身的都瑾牢牢按在榻上,沉下脸道:“勿动!”

都瑾:“……”

被表妹……不,太后——沉着脸这样呵斥,都大公子一时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但又被她单手张开,牢牢按在胸口锁骨之下,位置也些微有些……微妙。

他若是硬要起身,表妹那只手不免会下滑,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摸到哪里去;而且即使表妹手下很稳,按在原处一动不动的话,那么他想要强行坐直,也大有可能还得和表妹纠缠一番,说不定身躯也会多有接触……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果真就这么僵直地躺在榻上,像一截朽木那般,一动都不敢动了。

谢琇见他顺从了她的命令,这才放心了一点,转向一旁的玄舒,再问了一遍。

“需出多少血才可?”

玄舒的眼神有一瞬的波动,但很快地,他的左手一颗颗转动佛珠,将那丝波动又压抑于眼底,淡淡答道:“倒也无需紧张。所需血量,足够让贫僧将符箓绘完即可。”

谢琇想了想,觉得既然那符箓是绘于都瑾眉心的,面积再大也有限,不可能像上一世她绘那枚“锁妖符”于长宵背后那样,指尖伤口数次凝结,又被她强行咬开,反复几个来回,这才绘成。

她想了想,对玄舒道:“事不宜迟,这便开始吧。”

她错开身位,让玄舒来到都瑾榻旁,自己则往后退了一步,四下张望了一下,快步走到一旁的墙边,伸手从墙上摘下了——挂在那里的一柄作为装饰之用的剑。

按理说书房这么一个做学问的地方,不应该有这种开了锋的凶器才对,但此时恰好非比寻常——因为之前长宵附身都瑾多日而露了马脚,都家表面上不敢声张,私下里却找了无数秘方,试图将都瑾身上那种神秘的“存在”驱离;而在都瑾起居之处,悬挂开了刃、又见过血光的兵器,也是这些“秘方”之中的一种。

不过谁能知道,长宵本就是天界战神,也不是什么邪祟,压根就不怕这些见血的兵器呢?

长宵之前还不动声色地拿下那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来,评鉴过一番。

由于他们的姻亲谢家之前是镇西大将军,又替谢家抚养了唯一留在世上的那名遗孤——也就是今日的谢太后——因此虽然谢家全家尽没,但在军中还遗留下了一些香火情,想要找人讨一柄见过血的好剑,还是不费什么气力的。

这柄长剑就是都家从如今的镇西大将军府里求来的。现任的镇西大将军,曾是谢太后之父谢大将军的副将,父子数代都跟随谢家戍边,忠心耿耿;在谢大将军一家殉国之后,便被提升为镇西大将军。

这柄长剑,乃是他家老太爷昔年所用的兵器,自是没有疏于保养,被擦得寒光闪闪,供在家中武库里。都家来求,这才肯暂时出借。

长宵也承认这柄长剑看着不错,上头也沾染了一些血光杀意。但作为天界战神,他见过的神兵不知凡几,又怎会把一柄凡间兵器看在眼里?

此刻他赫然见到谢琇居然把那柄长剑取了下来,毫不犹豫地唰地一下从鞘中抽出长剑,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喂!”他脱口而出,疾步上前,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握住她持剑的那只手腕阻止她。

但是他忘记了,他如今是神识下凡,又不在都瑾的那具躯壳之内,半透明的神识只是虚影,他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腕间,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毅然抬起手来,横剑抵在手臂背面,轻轻一划。

她很明显是有所考量的,所以选择划伤自己的位置也是疼痛较不明显、又避开了所有重要血管筋脉之处。但即使如此,她白皙的肌肤瞬间裂开一道伤口,鲜红血液从中泉涌而出的景象,还是让屋内诸人为之一惊。

……确切说来,震惊的只有一人,就是都瑾。

他原本已经乖乖平躺在那张窄小的竹榻之上了,但玄舒不知是有意抑或无心,站的位置并不能完全阻挡都瑾的视线,因此都瑾依然望到了谢琇走到东墙之下,伸手拿下墙上不知何时悬在那里的一柄长剑,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臂上割下的一幕。

那一霎,都瑾浑身猛地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一撑身下竹榻,便坐了起来,还要侧身下地,口中也脱口喊道:“……琇琇!”

他猛然坐直身躯,动静颇大,原本有可能会撞到就站在榻边的国师玄舒。但不知为何,玄舒似是早有准备,往旁边及时避开一步。

也不知他脚下是如何行动的,这一步的步法竟有些乘风轻盈之意,袍襟袖摆随之微微飘起,本在袖口处半遮半显的那只左手以及手上缠绕的那串佛珠,也就显露了出来。

他右手单手立掌,垂下眼帘,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都瑾顾不得应酬国师大人,身躯尚且摇晃着,就要一步跨下竹榻,像是打算冲过去阻止谢琇似的。但他神识本就混沌着,与躯壳尚不能很好地契合,此刻又猛然做了幅度这么大的动作,自是一阵头晕目眩,身躯丧失了重心,蓦地向竹榻外边歪了过去!

玄舒袍袖一拂,及时将都瑾的重心向反方向一推,让他倒回了竹榻之上。

玄舒此刻方沉声道:“都大公子,行事前要三思,莫要让娘娘白受伤这一遭啊。”

都瑾:……!

他立时体会到了玄舒的语中真意,白皙如玉的脸庞本就无甚血色,此刻却漾起了一片浓浓的晕红,就连耳垂亦是艳红如血,像是羞惭到了极处。

一旁的长宵本欲阻止谢琇,但奈何自己只是半透明的神识之体,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

看到她手臂上鲜血绽出之时,那一瞬间,长宵几乎感到了一阵陌生的、鲜明的、怒不可遏的情绪。

他虽然是天界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也并不是金刚之体刀枪不入。他也曾经在与魔王的对决之中被对方一枪.刺穿了手臂。现在想想,那道伤口的位置竟然和她此刻划开自己手臂的位置差不多。

左臂,外侧,疼痛感会比内侧或手掌更迟钝一些,所以及时包扎好的话,或许不算十分受罪。

那一次他左臂受创,依然在对决之中一枪穿心,将那魔王挑于马下。

现在,她是人间凤命,是大虞的监国太后,小小一道伤口,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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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的。

她是个心有成算之人,也唯有这样,她才能够坐到今天这样的位置上。

她既然下了决定,就该提前预料到后果。她权衡过自己将会承受什么,然后决定那种痛苦是她为了换回她那个好表哥而愿意承担的——

长宵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脏话。

他很不悦,非常不悦。

他以为原因是,他的行为终究给凡间带来了不必要的受伤——尤其是,那个受伤之人,是凡间的凤命之人,这样的话他渡劫需化解的因果还没消除,就又多了一条新的因果,他必须得偿还。

……哪有来来回回忙了这许多时候,因果反而越渡越多的呢?!

他想得面有愠色。

但就在他反反复复思索的同时,那位年轻的谢太后已然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回那张竹榻旁,面不改色地将还在流血的手臂往国师大人面前一递。

那只左臂斜斜举着,鲜血便沿着手臂,一路蜿蜒向下,流过手腕、手背,最后在指尖凝成一颗颗的血滴,落向下方。

不巧她的指尖指向的地方,不是竹榻前的地面,而是都瑾摊开的衣袍下摆。于是艳红的血珠便滴落在淡青色的袍摆上,在其上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艳色花朵。

都瑾一眼看去,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颤着手,想要去握那只几乎递到他面前来的手,还想要下意识地撕下衣摆替她裹伤——小时候她也是个淘气的姑娘,爬上假山、爬上花墙、爬上庭中的矮树再跳下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哪次磕磕碰碰,蹭破了皮,还敢拉下脸来命令他不得告诉家中长辈,害得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良心一遍遍受尽了谴责,可是到了最后,还不是他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替她上药?

久而久之,小书生书都还没有念明白,看到淤青该拿哪瓶药、该如何涂抹再按摩推开,看到破溃处该拿哪瓶药、该如何涂抹再包扎,他倒是烂熟于心了。

琇琇笑他,要是哪天终于读不进去书了,想换个职业,也可以去做军医。她幼时生长在边关,营中军医都须得擅长这种外伤的处理才行。

而那时已有“风仪极秀”之名的小少年都大公子,就红着耳朵,情知没有什么用,还是竖起双眉,用生气的口吻说:表妹哪日能安生些,不要再让自己伤着,我便也能少操些心!书自然也能读得通透了!

……可现在呢?

第413章【主世界梦中身】17

都瑾瞪着那细白手臂上一道鲜明的伤口,伤口中涌出的鲜红激得他额角青筋都一遍遍猛跳。

他的脑中瞬间就熟极而流地涌现出一整套如何止血、上药、包扎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他下意识探手过去,就要握住她的手腕,再在自己怀里找那只特定的白色药瓶——

可是他的手在半空中,就被她挡了一下。

那只还流着血的左手,就好似不知道痛一样,还是一样灵敏,挡了一下他的手,反而再往前迫近了一步,翻手就按在他的胸前,用力按下。

“表哥,躺好。”她道。

都瑾:!?

他不敢反抗,生怕会连累她那只受伤的手加重伤势。于是他只能顺从地沿着她的力道,往后仰面躺下,躺得笔直,一动不动。

而她也没有撤回手,依然按在他锁骨下方,只是从他面前绕开了一点,走到他肩后那边的位置站定,抬头对着榻旁静立的国师大人说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国师大人自始至终很少开口,此刻闻言也不过是撩起眼帘,瞥了谢太后以及被她单手按在竹榻上一动都不敢动的都大公子一眼,唇角很不明显地微微向下抿了一下。

他缓步走上前,右手食中二指依旧并拢,探过手来,在谢太后左臂上的伤口处蘸了蘸,指腹到指尖处皆染上了她的鲜血之后,继而往都大公子眉心一点,合拢双眼,缠绕着佛珠的左手单手立掌,口中开始近乎无声地飞快念诵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右手那两指也开始慢慢地在都瑾眉心处移动。

鲜红的血画在都瑾白皙的面容上,竟有几分艳绝的美感。

谢琇的手依然越过都瑾消瘦的右肩,按在他的胸口靠右侧的地方。手臂上的伤口渐渐凝住,血也不再流下来。

但伤口处刚聚拢凝成的深红血痕,很快就被玄舒伸过来的手指打散。深红的血痕复又化开,重新变成了流动着的温热血液,沾上他修长的手指,再从他的指尖被画到都瑾那苍白的眉心上去,最终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那图案在绘成的一瞬,就变暗了下去,尔后在玄舒的吟诵声中,渐渐变淡,像是真的往下沉入了都瑾苍白的肌肤之下,最终消散为无,在眉心部位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玄舒停止了吟诵,那些古怪的声调和音节在屋内形成的迫人氛围也随之终止。

都瑾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眸中明亮极了,就和从前一样。

神魂已稳。

不需要玄舒再多说什么,谢琇已然看明白了这一事实。

手臂上的伤口再一次凝结,这一回,玄舒只是垂下眼望了望那处鲜红的血痕,没再言语。

都瑾一翻身飞快地坐起来,探手进怀中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也对,他已经许久不曾随身携带那些药瓶了。

表妹今年二十四岁,离开都家已经七年。

自从她出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随身带过那些品类不同的药瓶。

可是今天,他却满腔慌乱,差点就要冲出书房门去叫人去拿药。

最后还是谢琇单手扣住了他的肩头,阻止了他这一场慌乱的冲动。

“我没事。”她简短地说道。

“此间事,不宜外传。现在还不是唤人进来替我包扎的好时候。我们必须先将以后的事情安排好。”

都瑾的动作顿住了。

一层沉郁之色浮上了他的脸。

他深知,那是因为他的无能为力。

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能拒绝那个甚么天界战神借用自己的躯壳下凡渡劫,甚至现在……连立刻替她上药包扎的愿望,也不可能立刻就实现。

即使都在这间书房里,甚至这间书房还是他自己的地盘,众人讨论的中心也是他——可是他依然感到了一阵格格不入。

为了摒除这种古怪的感觉,他自告奋勇,在巨大的书案上摊开一张长长的白纸,为他们绘了一幅京城大致的舆图,然后遵照她的吩咐,将有可能牵涉进本次会考出题和事先知道题目的官员府邸,全部用不同的颜色标记好。

他看得见那位只以带些透明的“神识体”存在的天界战神。

那人就站在他书桌旁边,不同于普通人对于妖鬼的想像那般,那人的身影虽然看起来有点透薄,但没有一处是处于隐没状态的。

他穿着一袭锦袍,腰间紧扣着玉带,整件锦袍十分合体地勾勒出他健美的身形,从头到脚都在,仿佛只是苍白了一点,也愈加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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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点的正常人。

都瑾将那张京师舆图画得差不多时,那男人便走到——或者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移动到了他身旁,微微俯身注视着那张舆图,还念出了他在舆图上标注的、需要特别注意的字样。

“礼部尚书府”,“礼部侍郎府”,“邢大学士府”。

那人一字字念过去,念了几座府邸的名称之后,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怎么这些名字里,有的拿墨写,有的拿红色蓝色的颜料写?”

都瑾这才意识到,谢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体的另外一侧,同样望着案上的舆图。

那位天界战神转头望向琇琇的时候,很明显要越过他,而他并不比那位战神阁下矮多少,按理说隔着一个他,那位战神阁下应当看不到琇琇的整个身影才对。

但那位战神阁下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这间书房里并无旁人,只有他与琇琇两人似的。

都瑾的笔锋一顿。

而谢琇已经出言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同的颜色,代表在朝中不同的派系。”她说。

“礼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礼部侍郎昔年科考时的座师,就是邢大学士。邢大学士与礼部尚书素无深交,看起来只像是面子情。”她替长宵解说道。

长宵皱了皱眉。

“这么多标出来的府邸,本座都得背下来吗?”

谢琇低头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也不知道都大公子是不是存心给长宵布置作业,他居然把大半数朝臣的府邸都标明了。

虽然都大公子并不曾耽误正事,拿不同的颜料标不同的派系,一眼望去十分清楚明了,但舆图上写满大半的蝇头小字,就算是她,看到的第一眼也会头痛上片刻的。

不过她并不想说都大公子什么。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都大公子平白无故要出借躯壳一段时间给长宵渡劫,虽说是互惠互利之事,但终究多多少少算是无妄之灾——否则的话,长宵怎么不选都弘呢?

因此她并不去说都瑾故意写了这么多算是为难长宵,而是笑道:“你对京师一无所知,表哥也只是想标清楚一点,方便你随时查找……你只需要注意用红色、蓝色和绿色写名字的这几座宅邸即可。”

长宵的眉心皱成了一团。

“怎么还有绿色?”

谢琇还没有说话,都瑾便说道:“因为绿色这一派,为首的寿安侯虽说是勋贵,但家中儿孙为数不少,有个宠爱的幼子,今年也要下场。但听说他那幼子学识平平,寿安侯又是个溺爱继室和小儿子的,为防他们有些别的想头——”

长宵有点不耐,挥了挥手道:“懂了懂了,就是说,他有找人泄题的舞弊动机,是吧。”

都瑾不说话了,抿着唇,垂下视线,捏着毛笔的手许久没有再移动。

谢琇:“……”

她无端在都瑾那张温雅俊美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来,于是就微微向前倾身,越过都瑾,狠狠瞪了长宵两眼。

长宵:……?

“你凶巴巴地瞪本座做甚?”他不悦起来,问道。

谢琇冷笑两声。

“现下不是我们助你渡劫吗?”她不客气地反问道,“我表哥即使将来有什么难关,有我这个监国太后的表妹在,难道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吗。表哥仁厚,被你私占躯壳,害得神魂不稳,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还认认真真在此绘图;你倒是嫌起麻烦来……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什么力都不想出,就能圆满化解完一切因果?”

长宵:“……”

他甚至都还没有说她那位好表哥一个字!不过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她那个好表哥把好好一张舆图上写的都是字!她就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话责怪他!心眼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不成!

他一生肆意行事,因为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天帝把他当个打手也好、把他当个良将也好,总之一向都很纵容他——这也是因为他虽然战场上凶蛮,但平时行事还算是有些分寸,并不曾真的闹出什么祸事来。

何曾有一天,他在凡间,也要乖乖站在一个凡人的面前,被偏心眼的她一顿训斥,训得满心火气?

他的神情亦沉了下来,冷笑道:“天命注定的劫数,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你化解了?本座也不怕多说一句,你这位好表哥,命中注定无妻无子,一生孤寡,于姻缘一道是没甚指望的!你若是有些什么旁的想头,怕也是黄粱一梦——”

都瑾:!!!

谢琇气笑了。

第414章【主世界梦中身】18

“你红口白牙地诅咒我表哥做什么?”她厉声道。

长宵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就更加生气了。

“本座不打诳语,说他的命数是如此,便真的是如此!”他冷冷道。

“你这位好表哥,本是个极贵的命数,但正因为于学问一途太过耀眼,将旁的运道都冲抵了,因此姻缘方面难上加难,若是硬要娶亲,不免有伤女方寿命,不得长久——”他一怒之下,将自己在命簿里看来的“都瑾”此人的命数,说了个七七八八。

一般来说,天界的命簿里,并不会连某个凡人的妻儿名姓生辰等等都详细写明。

命簿里,为了一目了然起见,就如同记账一般,分成许多栏。起手第一个格子里是姓名,底下有籍贯、阳寿、家族出身、父母名姓等等,然后便是大略的几个方面,如“财运”、“才能”、“成就”、“劫数”、“姻缘”、“后代”等等。

而“才能”一栏里又分文武两档,譬如都瑾在“文”那一格里写的就是“文曲星下凡,有三鼎甲之运”,“武”就是空白,代表着他或完全不通武艺,或仅能防身,走武将一途是行不通的。

“成就”和“劫数”那两栏里的内容,却是随时可能有变化的。

譬如此人若是一生积德行善,到了一定时候,这些德行折算在“成就”上,本来只会官至五品,说不定就能变成三品大员,相应的“劫数”也说不定会消解一些。

又譬如“劫数”那里,若有天命注定的劫数在,或许也会影响成就——试想倘若命中该有一死劫,也没能逃过去的话,本来注定可以位列朝堂、官服朱紫,也都只能成了空。

而都瑾的命簿里,正是有些语焉不详地在“劫数”一栏里写着“年廿六而遇大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也就是说,这个大劫并不是无法化解和克服的,但最后究竟是祸是福,就须得看渡劫时的手段、举措、应对、运道了。

而都瑾的“姻缘”那一栏里,写的则是“文曲入世历劫,姻缘线断,孤寡终身;若成亲,则鸳鸯失伴,妻儿早逝,无可化解”。

既是写明的“无可化解”,便是走到了头,再通神的道行,也解不了天命。

不过“姻缘”栏亦并非“劫数”栏,虽然写得凶险,但聪明一点的都知道,此间也并非毫无破解之法。

只要不是明媒正娶,在外头有个三五红颜知己,合则聚、不合则分,倒也是一条偏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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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

但都怀玉是什么人啊,他决计不会这么做。

他那样的如玉君子,内心却自有一套如坚铁一般的为人准则。

不会以自己的命数拖累无辜之人,亦不会因着自己的命数而自怨自艾。

既然天界来的神祇说了他命簿上注定会孤独一生,他是真的有可能就独身到死的!

谢琇瞪着长宵,气得脸色都变了。

肆意妄为的天神和妖鬼,不懂得自抑、道德甚至自我牺牲为何物,他们只为了自己的情绪而行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或许他上一世到了最后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但在那之前呢?

她不得不与他以命相搏,用自己的血咒在他后背上一笔笔绘出锁妖符,才能将他控制住。

天生地长的神祇与妖鬼,寻求的是自由,是偏爱,是信服,却居高临下地向人索要,从不懂什么是尊重。

他不懂,尊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需要人去小心翼翼地呵护,放在心上愈加珍重的。

可这世上,有一些人,为了尊严这两字,却是可以去死的。

谢琇忽然感到了一阵心底泛起的疲惫。

一切的事情皆从都怀玉而起。但事情又从未真的因为都怀玉而止。

甚至“都怀玉”这个名字,这个人……都不过是“谢十二”与“长宵”之间,角力的标志而已。

他现在懂得了不要去草菅人命,这已经很好。

再多的事情,她大概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教会他了。

毕竟这里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游戏副本,这里的长宵,也不过是依据她的回忆所勾勒出来的一个虚影罢了。

谢琇叹息了一声,垂下视线,伸手过去,轻轻拽了拽都瑾的衣袖,又很快松开。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对他心怀歉然,又不方便直说时,就会伸手过来,拉一拉他的衣袖。

“表哥,不必理会他……你自有你的际遇,而我呢,我从不信什么天命。”她低而清晰地说道。

都瑾:!

他愕然地望着站在他身旁的她,一时间好像觉得这样的表妹有点陌生,又觉得这样的表妹浑身仿佛都镀上一层柔光,令人不可迫视。

可是,她说的话,奇异地安慰了他刚刚因为听到注定的“命数”而忐忑不安的心灵。

那个所谓的天界战神,只差没有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天生克妻,只能一辈子孤寡。

可是那有何妨?

他……他本就心有所属,而被他珍重地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却是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

他本来就不可能娶到她,再来一个天生孤寡命,也不过是让他有了借口去推拒父母为他安排亲事而已。

他也曾无数次站在书房的窗下,握着书卷,却有些走神,眼睛漫望着窗外纷飞的秋叶,心里想着一句诗: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表妹倒是并没有将万卷书都倒背如流的天分,他们幼时曾赌的,也不过是对诗、联句,念一句诗文,以首尾同字相连这样简单的把戏。

他当然知道,京中自有读书作诗都比表妹更有天分的才女。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世上只有这一个人,是他心中珍而重之、久久不忘的。

也只有当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什么叫做神为之夺、魂为之往。

他垂下眼帘,用衣袖遮掩着,如同幼时那般,反过来也用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手掌边缘,微微晃了一晃。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暗号,代表着“我知道啦,你也莫要生气”。

果然,他看到她神色微微一动,眉目间的怒色褪去,神情疏朗了许多。

啊,这样很好。

她还有要事须得安排,他不会因为争一时之气而耽误她的大事,只会跟在她的身后,替她默默周全。

毕竟,从幼时起,不就一直都是这样吗。

在旁人面前戴着温文乖巧假面的贵女,在他面前却能随性而为。而他,最是温雅有礼的佳公子,也可以端着那层温和秀致的风仪,为她所做的一切善后妥当。

他们是最好的表兄妹,又是最好的做坏事时的搭档。

如玉君子从玉璧变成了玉玦,上边缺少的一块,就是他那些为了包庇她而不得不生出的、不那么君子的小心机。

可是时光改变了一切。她变成了东宫里完美得如同神像一般的太子妃,而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如玉无瑕的翩翩君子。

直到现在。

他知道这残躯对她来说还有用处,可以和她一起去剜出朝中毒瘤,或为她铲平挡在她前路上的巨石。

这也就够了。

他知道她那个“监国太后”的称呼背后,有着多少水分,多少黑暗,与不可名状的辛酸。

一个没有外家撑持的太后,手中所有的,不过是并非亲生的小皇帝。

二十年过去了,谢家在边军中留下的那点香火情,还能剩下多少呢?怕是随着那坟上连绵的青草,都已经化作了清明时袅袅而起的香灰吧?

都瑾本来只是以五根手指的指尖轻轻捏着她手掌的边缘,但思虑及此,不由得心内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动上来,促使他又捏着她的掌缘,轻轻摇晃了她的手几下。

她诧异地望过来,他便抿着唇,轻声对她说道:

“素来有人说,太后无外家照拂,可谓不幸中之大幸。”

那些老顽固生怕她真正掌握大权,日日将“牝鸡司晨”这个词挂在嘴边,还要庆幸她唯一留下的血亲一家并无手握实权之人。

都瑾的唇角很浅很浅地勾了一下。

无妨。

太后无得力外戚臂助,那么就让他来做那个外戚。

他命中注定无妻无子,想必向上爬时,提防他的人就会少些。

毕竟世人求官求名,求财求利,除了为己,还为了子孙后代。

没有几个人会认为,他向上爬,全为了太后。

最多不过是说一声“此人权欲太盛”而已。

他低声对她说:“渡过了这个大劫,我定要让他们瞧瞧,太后身后之外家,也是有人的。”

虽然他写起诗文来,遣词用字皆流丽潇洒,但实际上,他不擅长说些华丽动人的漂亮话。

每当他安慰她时,总是把话说得干巴巴的。不是“唉唉,你别哭了”,就是“我替你抄书吧”。

现在,他的许诺也极为平实。虽然有着“你没有靠山,我来做你的靠山”之意,但说出来却平平无奇,一点也不振聋发聩。

可是谢琇望着他,仿佛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她的眼角微微红着,却朝着他笑了一笑。

“好。”她说。

“我等着表哥有朝一日,做我的首辅。”

她并没有说待到那一日,说不定她早就还政于已经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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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皇帝,不再手握大权。

或许她是觉得他值得这样的鼓励,或许她还有其它的打算,譬如不甘心就这么让出大权,给那个跟她甚至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子。

不过,没关系。

什么样都好。

她想怎样都可以。

他将来终归是要站在她这一边,成全她的愿望的。

就如同他少年时带着她偷溜出门,回家被罚跪祠堂,亦不后悔一样。

都怀玉并不是只有谢琼临一个表妹。但都怀玉只愿意成全谢琼临一个人的愿望。

仅此而已。

第415章【主世界梦中身】19

谢太后回了宫,留下不明真相的沐恩侯府长辈们千恩万谢。

谢琇和都瑾也并没有跟他们说出实情。

兹事体大,他们也不能解决这些事,反而徒增烦恼,还不如不说。

更何况,折腾了这么久之后,虽然没有精力值的限制,但谢琇感到了一阵疲惫。

和精力值或体力值都无关,纯粹是精神总是高度紧张着、大脑总是时刻运转着准备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和局势,而带来的一种精疲力竭感。

回了慈惠宫,谢琇洗漱完之后往床上一躺,刚刚想着这一回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明天,必须再度爬起来跑剧情;就看到自己的眼前,浮现出了一道几乎透明的光幕。

光幕上很简单,都是一行行的文字。

【经游戏仓检测,玩家现在需休息为佳。鉴于接下来几日只有普通日常剧情,并无特殊剧情必需玩家处理,本系统现提供以下选项,请选择一项,念出它前面的编号。

A、无需休息,跳过日常剧情,直接进入下一个特殊剧情

B、无需休息,直接进入次日的日常剧情

C、休息四个时辰后,跳过日常剧情,直接进入下一个特殊剧情

D、休息四个时辰后,直接进入次日的日常剧情

请选择。】

谢琇:“……C!”

这还用问!

宝贵的八小时睡眠珍贵如金!暂时胜过攻略优质男性的真心!

再说了……这台游戏仓的剧本八成是有那个什么大病,给她安排的优质男性居然一个别人攻略出来的都没有,全是她自己的黑历史!

而且,还不知道目前出场的,是不是就是剧本里所有的可攻略男士。

谢琇是个聪明人,并没有蠢到忘记最基本的统计技能。

她在人气排行榜上排名前五的小世界里,还有一个人——人气高居榜首的那个人,并没有登场。

他是会压轴在她的世界里登场?还是……已经去了别人的剧情中?

假如这些剧情都是编出来的剧本,一个人气角色当然可以同时在许多游戏仓中上线,否则还怎么满足跃跃欲试的广大尊贵VIP们?

但是,她疲于奔命这么久,居然一点盛应弦的消息都没有听到,这就……有些蹊跷。

不知道这个剧本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按理说,这个剧本的大方向是合家欢,好几位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不得圆满、身世令人怜惜的男主,如高韶瑛、都瑾——啊他被长宵从头到尾占据躯壳,也算得上是半个男主了吧——甚至是长宵,都获得了剧情给他们安排的新人设。

而新人设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在他们原本人设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冲着弥补他们的缺憾而去的。

不被家族重视的高韶瑛,虽然依旧不受家族重视,但这一次他成为了两榜进士、朝廷命官,年纪轻轻就是五品郎中;高家不但不再敢将他敲骨吸髓,只怕还要将他供起来好生对待——毕竟他虽然不是高家家主,但他却是整个高家品级最高的官员。

前世匆匆谢世、没能来得及与谢琇亲眼见上一面的都瑾,此世虽然也被长宵借用了躯壳,但这是有条件、有限度、有限期的,并且还要为他解决命中注定的大劫。

而且,他这一世是“谢琇”的表哥,与“她”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家中也是清贵的文官家庭,不但没有了家破人亡之虞,而且还有个不错的健康身体,能直指下科的三鼎甲,将来也必将名列朝堂,有风光的前程。

而长宵呢,前世是被神界几乎要赶尽杀绝的大妖鬼,白白担着一个“祸神”的称号,在天界诸人眼中还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毒瘤。

可是这一世,他生来就是无拘无束、身手不凡的天界战神,虽然需要不时下凡渡劫,但天界有求于他,也只能哄着他、尊重他,把他的性格在当初任性不羁、追求自由的基础上,又多惯出了几分目中无人的自傲来。

谢琇虽然不太吃他这一套,也不得不说,没了天界追杀的DEBUFF之后,身为战神,长宵那不俗的身手得到了最好的发挥,又没有受到什么压制和管束,想必更能有一段快活潇洒的人生吧。

她虽然还是有时候受不了他的肆意妄为,但在这一点上,她却是衷心为他感到高兴。

他已经懂得不要草菅人命了。倘若此刻在这里的真的是他本人,此番历劫,想必能学会更多的好处。

只可惜,在这个故事里的,除却谢琇本人,不过都是一段虚影罢了。

谢琇很快就放下了这一段不合时宜的惆怅,陷入了睡眠。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但她再往窗外一看,却愣住了。

……暮色四合。

谢琇:???

她这一觉难道不止八小时吗?怎么都睡到天黑了?!

不过正当此时,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入睡前自己选择的选项,因为初醒而变得稍微有丝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行。

她选择的是“跳过日常剧情,直接进入下一个特殊剧情”,因此大概是这一日的白昼里依然都是日常剧情,直到了傍晚,才会出现特殊剧情?

……但是,晚上还能出现什么特殊剧情?!

她一想到这个微妙的时间点,瞬间感觉连即将吃上的早膳……不,晚膳——都不香了。

众所周知,不搞事的剧本不是好游戏(。

谢琇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晚膳狠狠地炫了两碗饭。

实在是因为宫中那种精致的小碗,一碗的容量也不够填饱一般正常的胃。

晚膳撤下去之后,喝着茶的谢琇想,以后就应该多加一条宫规,皇帝的后妃们为了争宠而节食饿出一把细腰来,太后管不着;但太后既然没有了争宠的需求,就应该把餐具都换大一点!省得堂堂太后,一顿晚膳的时间里老是要求添饭,跟几辈子都没吃饱一样!

但当她正想到给太后娘娘换大碗的时候,就听到一个脚步声。

嗒,嗒,嗒,嗒。

不疾不徐。

这种脚步声,她可太熟悉了。

甚至还没来得及遗忘。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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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琇将手中喝到一半的茶杯轻轻放在了手边的凭几上,然后右手就那么搭在几上,缓缓挺直了背脊。

当脚步声的主人最终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凛不可犯的监国太后了。

他站着而她坐着,因此他的视线实际上是高于她的。可是她端坐在那里,微微昂起下巴,平静的面容上,眼神中却略带桀骜,成功地消解了他们之间视线的高度差带来的某种隐约的压力。

他们对视了一霎,她率先开口了。

“何事如此紧急,需要摄政王夕暮入见?”

站在她面前的慎宗第二子,昭王李重云,闻言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笑。

“臣弟若再不来,只恐皇嫂心中,就已经没有了臣弟的位置了。”他轻描淡写地答道。

谢琇:“……!”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之前也曾经与李重云对话过几次,他的自称不是“本王”就是“我”。

或许是因为当初在小皇帝李绍继位一事上,他真的做出过巨大的牺牲与退让,目前手中也掌握着不小的势力,因此他底气十足,在她这个监国太后面前,也并不曾低声下气过。

所以,自称“臣弟”,而称呼她“皇嫂”,又是哪门子操作?!

谢琇可不会笨到以为这是剧情出了bug。

……这分明就是编剧的新伎俩!试问哪位尊贵的VIP不喜欢观赏或亲身尝试一下嫂子文学呢!

谢琇:“……”

现在她就是尴尬,大写的尴尬。

如果联想到上一个小世界里,他们刚刚默契十足地扮演了一对虚假的恩爱夫妻,而现在立刻就要变成叔嫂play,这种尴尬程度就又翻了十倍……不,二十倍!

谢琇尴尬得头皮发麻,但长久以来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面上声色不动,镇静地应道:“摄政王何出此言?”

李重云听到她态度滴水不漏,不由得呵笑了一声。

“呵——”他笑道,一派文雅的态度之下,眼中隐藏着小小的风暴。

“臣弟于嫂嫂有用时,嫂嫂便甜言蜜语,哄得臣弟倾心,甚么好处也都让了出去……如今嫂嫂权倾四海,手握天子,臣弟对嫂嫂是没有多大用处了,于是在嫂嫂跟前,竟然连个站的位置都没了?”

谢琇:“……”

这一番话里信息量太大,饶是她见多识广,精神上也不由得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回去得给特殊研发部提个意见,玩家进入游戏世界时,应该有个选项,让玩家自主选择要不要预装一下故事的前情提要!免得像现在的她一样,觉得谢太后与摄政王这对叔嫂之间说不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爱恨情仇,能左右未来的重要剧情,而方得不得了!

但她硬是因为没有这段剧情记忆,所以现在心里虚得简直像是站在危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栋楼就会塌,所以脚下也摇摇晃晃站不稳当,好像风一吹,自己就会坠落下去似的。

可是摄政王记得啊。他看起来像是每一个从前的细节都记得,甚至还有闲心,似乎打算一点点慢慢跟她细数。

谢琇心里发虚,面上不显,甚至还打算来一波先发制人。

“真是有趣。”她慢慢说道,“手握天子?不,我不是现在才手握天子的。”

谢太后还是谢皇后的时候,先帝病弱,精神不济,虽然还能上朝,但奏折多由谢皇后代念,最后变成了谢皇后代批——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秘密。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帝驾崩前,才下定决心在遗诏中将谢皇后的名字也加了进去,明旨令皇后垂帘辅政。谢皇后因此获得了正式迈上朝堂的良机。

所以谢琇有此一说,倒也没什么不对。

摄政王听了,慢慢笑起来。他生得貌若好女,连嘴唇也是一样红润,唇角一勾,便有了几分艳色。

可没人会忽视他身上隐约透出的威胁。

“啊……也对。”他施施然道,“嫂嫂以前虽对兄长毫无感情,不也牢牢把兄长掌握于手中吗?”

谢琇:“……一派胡言。我何曾对先帝没有感情过?”

她将双方心知肚明的谎言说得冠冕堂皇。

按理说一般到这里,旁人也就得给当朝太后一点颜面了。可是这位摄政王却并非如此。

他唇角依然噙着一抹笑意,悄声说道:“绍儿并非嫂嫂所出,兄长多年病弱,嫂嫂甚至不让兄长近身……这秘密,嫂嫂难道以为臣弟会忘了吗。”

谢琇:……够了,再说下去不是这剧本必须黄牌锁文,就是你的好皇嫂必须将你灭口。

第416章【主世界梦中身】20

她咳嗽了一声,虽然不知前情,但心想谢太子妃想必真的是看不上一位温弱太子的,若说不肯让他近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于是她笑了笑,若无其事似的应道:“爱.欲是爱.欲,感情是感情。……这一点,难道摄政王不曾知晓吗。”

……一箭穿心。

摄政王那张貌若好女的俊美脸孔,一瞬间微微地扭曲了。

窗外的天光微微地阴沉了下去,不知是夜幕即将降临,还是一场骤雨迫在眉睫。

摄政王忽而往前迫近了几步。

谢太后抬眼望过来。

殿内没有燃烛,仅凭窗外映入的一点点暮色,也将摄政王的脸容勾勒得线条流丽,且有几分柔和。

但谢琇无来由地却知道,这个人的内里,决不像他的那张俊颜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秀致无害。

就像现在这样。

他迫近过来,脸上还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眉目间却依稀残留着几分暮春风月的味道,眼瞳深处又是一片冰冷,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分裂,像是接收到的指令相互冲突的偶人,完全捉摸不定。

谢太后的目光,一分分在摄政王的脸上逡巡而过,心里在想什么,却是谁都猜不透的。

也难为摄政王竟然沉得住气,虽然眼眸深处似是快要将谢太后一寸寸拆开吞噬,面上却沉静无波,就那么站在她的面前,任由她慢慢打量。

最后,她缓慢地笑了一笑。

“昭王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摄政王目中的光芒猛然亮了一瞬,紧接着沉凝下去,化作海面下酝酿着的无边风暴。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勾唇,表情也变得不怎么端正起来,仿佛带着一丝嘲讽似的。

“……这个问题,嫂嫂已经是第二次问臣弟了。”他轻声道。

谢琇有丝诧异。

但他很快就为她补充了一下前情提要。

“皇兄驾崩时……尸骨未寒,嫂嫂便在他榻边,问了臣弟这个问题……”

谢琇:“……”

不是吧?这个剧本这么猛的吗?!

她不着痕迹地又观察了他一番,自认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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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可能漏掉他神情里每一个最最细微的转折了,这才在心里得出了自己的推测。

……这位以生辰上的数日之差,不得不屈居为慎宗第二子的昭王,不可能真的与谢皇后有什么明晃晃的私情。

即使是有,最多也就是个心照不宣的两相暧昧,绝对不可能落下什么承诺或信物的把柄在对方手里。

开玩笑,太后vs摄政王的梗虽好,但以昭王之能,还有他这一世那生母为贵妃的堂堂正正出身,倘若是年少时便已与“谢琇”两情相许的话,他还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的心上人嫁给他的兄长?

尤其是,在这桩婚事对他自己来说也毫无好处的情形下?

谢琇自认为还是有一些了解晏行云……不,李重云的。

假如他们两人年少时未曾彼此互通心曲,不过是一点朦胧的好感,也未曾捅破那层窗户纸,如果谢琇一朝有可能成为太子妃,他虽然或许有些不舍,但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因为若要阻拦的话,不免会让他拿出许多资源和利益来交换,还要冒着被父皇猜忌的危险。

……而且,还不确定他拦下这桩亲事之后,谢大姑娘又是不是真的就能感动到愿意以身相许,然后全力助他夺嫡上位。

李重云此人,行事极有目的性。事后没有多少好处的事,他怎肯去做?

但是,显而易见地,此刻看他眼巴巴地在这里说了这许多酸溜溜的话,言外之意不过一个意思:嫂嫂的心,臣弟也想分一杯羹。

其实不过是在说,嫂嫂的心,他还一点都没有到手呢。

不然的话,他就会表现得更光明正大,冠冕堂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眉目间的官司,一个眼神、一句追问、一点神情间的变化,像是生出了许多小钩子,一只只地想套过来,把她勾住一样。

谢琇还记得上一世,即使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假面夫妻,但有了那个夫妻名分,到了后来,“夺宫之变”成功,他坐上了太子之位以后,虽然还没有立刻就大权在握、势不可挡,但他的确也已经一步步向着她逼近过来,话里话外、眉眼高低间,都仿佛想向她公然索要作为“夫君”应有的权利和好处——

不管怎么说,那时他可比现在要直白多了。即使言语上没有体现出来,态度上也逐渐明朗起来。

不像现在,即使言语上听着有几分勾人之意,但却小心地掩饰住了那种渴望的眼神,态度也是谨慎的,步步为营,即使迫近到了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但她不松口,他就不敢真的向她要求什么更过分的东西。

思考明白了,谢琇便微微一笑,启唇道:“你兄长虽已逝,在世时也不过是无甚成就的病弱之躯,但依我所见,他却依然是缠绕在昭王弟身上的一道锁链呢。”

摄政王的气息猛然沉了几分。

他的目光暗沉下去,如同暗涛汹涌的深海。

“……嫂嫂此言何意?”他似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句话问出来的。

谢琇忖度着“皇兄驾崩时,在榻边的嫂嫂向皇弟提出这个问题”的大致情景,然后说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王弟这一次能给我的,和上一次……又有何不同?”

她搭在凭几上的那只右手半伸出袖口,指尖笃笃地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

“怎么?时隔数年,昭王弟还是没有想好吗?”她的语气里似乎含着一抹笑意,又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挑衅。

……这就是个大胆妄为的女人!他本应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意识到这件事!

一股怒气猛地涌上摄政王心口。他握紧双拳,瞪着面前好整以暇整理着衣袖的那位“皇嫂”,胸口滞郁难当。

一步错,步步错。

他出生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

没有投生在皇后的肚子里,也没能赶在皇兄之前诞生。

即使是一个庶长子的位置,都比他现在要好得多!

明明知道是皇后当时不择手段地催了产,才抢得了先机,却不能因此而将皇兄拉下来。

父皇想要的东宫太子,自然也是中宫所出,嫡长即位,最为名正言顺。

而皇兄虽然一直病歪歪,但却一直总也不死。

明明皇兄因着这副病歪歪的身子,文不成武不就,能勉强做个守成之君,都算对他期望过高……可是父皇也好、朝臣也好,都活像是瞎了眼一样,丧失理智地无脑维护着皇兄的地位!

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嫡长”这两个字吗?!

可恨他空自文武双全,却被父皇死死压着不得翻身!

父皇的帝王心术,一多半都拿来压制他了!甚至以史为鉴,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任何接触武将的机会,只让他去工部、户部办些繁琐的实务,永远都只给他指派些最苦最累的活儿!

当皇兄病歪歪地长到了年近弱冠时,父皇又替他聘了个在文武双方都有足够香火情的好太子妃!反而还要假惺惺地对他说“吾儿文武双全,父皇自是要替吾儿挑一个六角俱全的好姑娘作配”!

多可笑啊,多荒谬啊。

“嫡长”二字,就真有那么重要吗。

果然,这个国家,被父皇和他的爱子弄得一团糟,内有朝堂分裂,外有藩镇坐大,处处都是威胁……

若不早作打算,迟早要四分五裂。

可笑到了现在,父皇留下的那些老臣里,竟然还有一些,又防着他这个摄政王篡位、又防着她这个监国太后牝鸡司晨,心机全都花在了内耗上,整天掣肘朝政,看不到大虞即将大祸临头!

而他,早就看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是为着私情,还是为着国事……

他都必须拉拢她,让她和自己站在同一边,让她上自己这条船,决不能让她和他作对。

来时他已经下定决意。

府内谋士说:王爷,今夜将有大雨,此时出府,怕是到时不易归。

他当时只是冷笑了一声。

堂堂大虞摄政王,即使没有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也该当有这样的权利,留宿于少时曾经居住过的宫中一晚。

他不再耐心与她言语往来,相互试探,往前迈上一步,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弭平。

“嫂嫂,”他温声说道,“臣弟要你……与我站在一起。”

他一句话中间的那个微妙的停顿,险些让谢琇一口气噎在喉间。

但听完了这完整的一句之后,她却不由得哑然失笑。

将残酷冰冷的权势之争,包裹在温情脉脉的言语之下,这不一向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吗。

这一点小手腕,他会,她自然也会。

谢琇舒展了眉目,含笑道:“这与上一回,又有何不同?难道我一直以来,并不是这么做的吗?”

她将谨慎的刺探与轻微的挑衅,都包裹在柔和带笑的口吻之中,将那些小小的尖刺,伪装得几乎像是没人察觉到。

但李重云是何等人物,闻言便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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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自是嫂嫂有求于臣弟,要等着臣弟开价,才好决定是接受,还是讨价还价——”

他曼声说着,高大身躯就紧挨着她的膝边而站,腿几乎要与她的膝头擦蹭碰撞到一起,气息降下来,沉沉笼罩住她。

“可这一回,臣弟是认真要嫂嫂许诺的。”他神情肃重起来,和他此刻暧昧的站位完全不搭。

第417章【主世界梦中身】21

谢琇垂下视线,扫了一眼他愈来愈紧贴她膝盖的腿,不动声色地重新抬起眼来,望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

“哦?”她笑问道,“昭王弟如此急切地向我索求承诺……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本想着,李重云到底是想跟她提户部积弊,还是他也察觉到了礼部那边风声不对,猜到科举舞弊的事——

可是,下一刻,他便俯下身来,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俊美的容颜一下子距离她的脸非常近。

他说话时,唇齿间的气息吹拂到她的脸上来。

“因为,臣弟欲召朔方节度使入京述职。”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神情郑重间,还带着极深重的一抹忌惮。

谢琇眉心微微一动。

“……朔方节度使?”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官名。

假如她没记错的话,“朔方”这个地名,在历史上位于北境,大约就是河套平原那一带,正是边境要害之处。

而且,历史上的“节度使”,一旦被中枢朝堂提起时要带着几分忌惮之意的话,那就是实打实割据一方的权臣,甚至可能还隐约带着点“或有不臣之心”的属性。

藩镇之乱,可是历史上不容忽视的大问题啊!

谁知道一个就是为了尊贵的VIP们攻略优质男性而编写的游戏剧本,竟然背景能扩展到这种地步?!

谢琇心下暗惊。

但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摄政王闻言却冷笑了一声。

他微微用力,扳过她的双肩,让她直视着自己,一字一句说道:

“……嫂嫂莫不是忘了,那位朔方节度使,少时可曾经是……嫂嫂订亲多年的未婚夫啊。”

谢琇:!!!

这是……什么见鬼的隐藏设定?!

而且,“年少时订亲多年的未婚夫”——这个设定,让她条件反射一般地,就联想到了一个人。

她心脏急跳,还没有问出口之际,摄政王就替她解了惑。

“然而,十七年前,胡虏入寇,谢大将军派人急往朔方求援——”他意味深长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那双阙黑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的脸,好像不想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似的。

“谢大将军、谢小将军……铁骨铮铮,死守孤城,三十四日,弹尽粮绝,朔方援军却从头至尾并未出现。”

他缓声说着,一字一句,就像是想要把这个事实一下下楔入谢琇的脑海之中,让她永不忘却似的。

“朔方节度使,不但没有出兵援救临沙城,坐视谢家全家死战殉国,并且还于事后派人送还订亲信物,退了你们的亲事。”

谢琇:“……!”

李重云的眼眸很黑,黑得像是一点点光亮都会被吸走消弭一样。

他凝视着她,又像是在回忆之中搜索片段,再以言语向她一点点复原当时残酷的情景。

“朔方来使抵京之日,京城大雪……”

“嫂嫂已是谢家唯一独苗,我父皇怜你年龄尚幼而全家尽没,命你不必回临沙城奔丧,而是在京中的都家举哀……”

“当日天降暴风骤雪,雪幕几乎遮蔽人眼。”

“都家堂上丧幡飘飞,裹挟着从大敞的门内吹入厅堂的风雪,祭台上五十多座灵牌,摆放得密密麻麻,几无空隙……”

“也是嫂嫂一番慈心,将跟随谢家一同殉难的世仆之灵牌,也一起摆放在灵台上祭祀。”

“听闻朔方来使踏入都家时,嫂嫂正跪于灵前,麻衣缟素,一身重孝,在火盆中烧纸。”

“朔方来使先是假情假义,在灵前拈香拜了一拜,叹惋了一番之后,便取出当年订亲时谢家交付的信物——听说是一枚玉佩——还给嫂嫂,言明家中大公子已离家拜师,师门远在深山偏僻之处,音信不通,归期未定;为了不耽误嫂嫂前程,故此奉还订亲信物,愿嫂嫂‘选聘玉郎,再订鸳盟,珍重己身,永享富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谢琇:“……”

她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以前跟“谢大姑娘”还能熟稔到连这个场景都能从谢大姑娘那里听说?

李重云顿了顿,冷笑道:“堂上尚有旁人在场,且嫂嫂当时乃奉旨举丧,宫中也自有人关注都家将丧事办得如何,回报与我父皇,好全了他这一番君臣最后的心意。偏巧那人回报父皇时,臣弟也在场,听了个从头到尾……甚至是最后那几句话,听闻是朔方拿出的退婚书上头的,据称是大公子亲手所写……”

谢琇真情实感地震惊了。

虽然她在听这个狗血故事的时候,也发现了其中的诸多古怪之处,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心底涌起一股感叹。

藩镇割据,国仇家恨,前缘后事……以上种种累积起来,谢太后应该是恨不能活吃了这位朔方节度使吧……

也难怪摄政王一开始就坦白说他想以“回京述职”为名召回朔方节度使,看来他不但认为她一定会支持他,并且他应该也有所准备,现在想和这位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图穷匕见了。

从时间轴上来看,胡虏入寇、谢家灭门,是发生在十几年前的旧事。彼时的朔方节度使,即使活到今天,也应该是个至少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了。

这么说来,谢家的这一笔血债,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她的“前未婚夫”做下的,因为当时他也应该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

而要做一方的藩镇大员,若是没点手腕、阅历和年龄,弹压不住手下那些军头的话,是不可能坐稳这个位子的。

换言之,即使当时她的“前未婚夫”父亲过世,朔方军的那些部下,也不会步调一致地全部忠心耿耿拥戴少主继位,除非少主已经累积起了足够的威信、战绩和功勋。

综上所述,按兵不动、最终导致谢家全家殉国的罪人,应该是这位“前未婚夫”的父亲。

谢琇勉强按住心头的那些惊涛骇浪,问道:“如今的朔方节度使,年方几何?”

李重云似乎没想到她注意的竟然是这个,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廿七。”他道,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谢琇:“……”

啊,破案了。

如今的朔方节度使,就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前未婚夫本人,说不定还正是盛应弦。

……因为这个游戏剧本的编剧大人,大概是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梗,更不可能将这等好梗套用到别人身上的吧。

如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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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VIP中喜好的风向,已经隐约有点变了。

虽然说流行就是一个循环,但现在循环回来的当红梗,就是好人性本恶、圣徒变逆臣。

而盛应弦这个清直正义的大英雄,正适合这样的梗!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不用!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将自己心中最想要问的那个问题,谨慎地问了出来。

“盛家一族之势力,如今发展得如何?”

她不能直接问李重云“朔方节度使是不是名叫盛应弦”,而在上一世,盛应弦在盛家只是六郎,不但有隔房的哥哥,还有一位亲生的兄长盛应弘。

她不知道这个剧本里有没有给他安排相似的亲戚,但李重云是个极其敏锐又头脑聪颖之人,擅长从蛛丝马迹之中捕捉到背后的真相;她不想因为一句话没有问对,而露出任何破绽来引他怀疑。

问一问盛家的家族现状,是个迂回的好方法。

也可以趁机试探,这位“朔方节度使”,是不是就是盛应弦。

即使盛家不在朔方,“朔方节度使”另有其人,谢琇话语中也并未把“朔方”与“盛家”联系到一起,也可以立刻改口遮掩过去。

李重云果然没有起疑。

他紧盯着谢琇的脸,见她眉目不动,似是对那位“朔方节度使”并没有半点私情,才缓缓说道:

“盛如惊,可是个人物。他父亲当初虽暴死,但他将隔房兄弟,皆安插于军中领兵,又拉拢父亲手下的老将,很快稳定了局面……”

说到这里,他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感叹似的,呵笑了一声。

“二十岁就继任朔方节度使,还能迅速把握大局,不教大权旁落,牢牢掌控了朔方……”

“盛如惊,实乃当世之雄杰也。”

谢琇虽然表情管理已经炉火纯青,但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依然不免眉心轻微地跳了一跳。

“……七年前?”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谢太后,今年二十四岁,十七岁时与太子李重霁大婚,进入东宫,成为大虞太子妃。

……也是在七年前。

游戏编剧心里肯定不缺狗血老梗。

试想当时真正的谢大姑娘,若是心头还存有一丝半点对过世家人的亲情和追忆,就决不会放过对朔方盛家的憎恨。

想必摄政王今日来试探她的口风,也是因着他认为谢大姑娘应当心中依然存有这份牢不可破的憎恨的吧。

……确实,假如不是听到如今的朔方节度使——也就是当年退她婚约的大公子——就是盛应弦的话,只凭李重云的叙述,谢琇也会觉得自己拳头硬了,必须报复回去。

她觉得这个剧本开始变得让人难以理解了。

……难道这不是一个让人轻松惬意就可以左拥右抱,攻略美男的好游戏了吗?

就算要玩追妻火葬场梗,朔方节度使这位前未婚夫的背景故事设定,也太残酷了一点吧?

第418章【主世界梦中身】22

撇去盛应弦不幸刚好轮到这样的人设这一点,单单思考一下谢大姑娘与盛家大公子——对,这一次他变成盛家大公子了——之间的纠葛,就会发现,这种“你害我全家,还想跟我HE”的狗血古早梗,早就过时了!现在攻略这条感情线,还不如单走一个复仇线来得爽快!

谢琇垂下视线,又很快做出了决断。

她复又抬眼望向李重云,见他一双黑眸灼灼盯视着她,像是不等到她的答案,就不肯松手的执拗小兽一般,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她甚至伸出手去,轻轻拍了一拍他攫住她肩头的那只右手的手背。

“放心。”她温言道,“我没忘记盛家对我家做过什么……也不会忘记朔方对朝廷的威胁。”

她说着,想到李重云复述的那几句退婚书中的措辞,眉目淡了一些,笑意也变得有些冷。

“既是他祝我‘永享富贵’,那么我便要永享富贵。”

“因此,谁是我在这条路上的绊脚石,我便不会容他。”

“……即使是他,也一样。”

李重云:!

他不由得惊愕了一瞬,手上的力气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皇嫂会这么快做出决断,也没有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大脑比平时要缓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但在他意识到之后,他就按捺不住地,胸中涌起了一阵狂喜。

她没有为了旧情而昏头,这可太好了。

朔方节度使,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之一。

早在他父皇当朝时期,父皇就试图削减朔方节度使手中掌握的兵权,可惜效果不彰。

那时的朔方节度使盛和礼,看着文质彬彬,像是个靠科举出身的文臣一般,骨子里却有种刻毒,不择手段;为了维护自己的地盘和权势不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也因此,十七年前,当胡虏大举入寇,临沙城告急的时候,距离临沙最近的朔方军,本该去援救。但盛和礼经过权衡,认为此战是消耗战,自己即使去救,也是吃力不讨好,还会大大削弱自己的兵力和粮草,得不偿失。

所以他当时一个拖字诀,真的拖垮了谢大将军和西北军。他还在临沙城失陷、西北军兵败溃退之时,趁机吃掉了一大块本应由西北军镇守的地盘。

那些地盘到得他的手里,便不会再任由朝廷收回了。

盛和礼当真是奸猾无情的老狐狸。

……又有谁能想到,他的独子,竟然和他完全不同呢。

李重云有时也会想,若是那场胡虏入寇晚发生个十年的话,会怎么样。

他得出的结论是,盛如惊一定会去援救西北军,也一定不会退掉与谢琇的亲事。

更糟糕的结果或许是,晚十年的话,盛如惊年方弱冠,而谢琇已届碧玉芳年,若是盛如惊坚持不肯毁弃婚约,那么两人定是已经成婚,说不准就要在西境并肩作战,成就一段佳话呢!

……虽然这么说起来也不够君子,但李重云那一刻真的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庆幸感。

庆幸着既然这场悲剧要来,那就来得正好,让谢琼临看清了她那位前未婚夫一家的阴险恶毒本质,让她对朔方盛家只留下了仇恨,而不是又被蒙骗着,踏入这一道陷阱。

因为朝廷迟早是要对朔方出手的。正如对朔方放任不管的话,朔方迟早是要割据自立的一样。

事态发展至今,已经不太可能因为某一个人的意愿或道义而停下了。

诚然盛如惊应该算得上一位难得的君子,但他麾下那些军头、那些几代人都跟随盛家的老兵与家将,隐然已经成为了一股约束盛如惊行为的势力。

假如盛如惊所做之事是完全对朔方有利的,他们便豁出性命去,为盛家效力,仿佛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更忠心的了。

但假如盛如惊所做之事会让朔方吃亏,那么这些人就敢群起而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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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或许会先苦口婆心地劝谏,劝谏不成的话,那就要兵谏了。

倘若兵谏也不成的话……

盛如惊这个朔方节度使,也就当到头了。

李重云在心里冷笑。

其实,盛如惊与他,并无什么不同。

一样都要为旁人结成的势力所掣肘。

当初盛和礼愿意为两个总角小儿定下婚约,还不是为了谢大将军手里那掌控西北的大军?一旦谢家覆灭、军权旁落,盛和礼就改弦更张得比谁都快。

哼,十岁小儿就离家拜师学艺,还跑到杳无人烟、音信不通的深山老林里去,谁信?

不过是一个退亲的冠冕堂皇借口罢了。

而谢大姑娘一介孤女,凭什么能够成为太子妃?还不是因为她的身世虽然堪怜,但奇妙地能够将文武两道都串合在一起?

朝臣为什么也没有反对?还不是因为谢家尽没,将来皇后没有外家可以依靠,断然不会有外戚之祸?

封谢大姑娘为太子妃,既可以借着谢家在军中、国子监祭酒的都家在文臣清流之中的那些香火情来为久病的太子博取支持,又可以在太子真正继位之后,不受外戚掣肘。

真不愧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只可惜,他李重云,并不是那一位“父皇之爱子”!

……也可惜,那一位“父皇之爱子”,短命到并没能真正享受到父皇这一番深远的打算!

如今,父皇心目中这一位完美的太子妃,终于又在他眼前了。

他并非父皇的爱子,但这一回……

也该轮到他去渴望一点他人的厚爱了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刚刚斩钉截铁说着的“即使是盛如惊,若要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我也一样不能容他”,在李重云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多好啊……就该这样。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缱绻起来,有丝迷蒙。

他眨了眨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地低声喃喃道:

“就该这样,嫂嫂……不要再去看他们了。”

看我啊。

毕竟,当初太子大婚时,因为太子病重不能起,父皇还特命由他这个皇二子代兄迎亲。

虽然太子大婚时不亲迎,只是在东宫中等候太子妃,已成定例,但皇二子代兄亲迎,还是本朝建立以来,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大约是因为太子病弱,父皇毕竟有几分心虚,所以着意在这些虚礼方面要为太子妃做足面子撑场吧。

……然而当时,他却是很高兴的。

即使父皇只不过拿他当一种太子婚仪上撑场面的工具,他也很高兴。

因为当日是他一身红色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迎亲,身后仪仗包围着的,就是太子妃的喜轿。

道旁也并未建起帐幔遮挡路人旁观,大概是父皇想让子民同乐,以示喜庆与仁慈吧。

所以,他骑马缓步而过,踏在京城正中的大道上,两旁在卫士们身后的,是挤满道路两侧观礼的百姓。

晴天丽日,万里无云。卫士们手中的枪上红缨、颈间红巾,都格外崭新鲜丽。

百姓们的议论声,到了近前,都化作欢呼声。那欢呼声向着他扑面而来,一瞬间竟然让他生起了某种错觉,就仿佛那欢呼与祝福,真的是他们给予他和她的,祝愿他们两人能够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可是这个幻梦很快就醒了。

太子妃喜轿进入东宫后,太子妃在正殿前下轿,前来迎接的,是他那位脸色苍白的好大哥。

只比他大几天,就占据了嫡长子之名、太子之位的——好大哥。

后来他再看到她时,她已是一身庄重的翟衣凤冠,坐于东宫正殿之上,与太子并肩,受下方的皇弟皇妹、宗室近亲们朝拜道贺。

当时,他不得不咬着牙第一个上前,在她面前躬身拜下,第一个唤出那个称号——

“嫂嫂。”

他甚至迎亲时的那身喜服都没有换下。

哦,他也不必换下。

因为那身喜服本就是皇子在这等大喜事时依礼应当穿着的礼服,而不是真正的新郎喜服。

李重云咬着牙,和那一天一样,从齿缝间又一点一点地,挤出了两个音节。

“……嫂嫂。”

他的目中似有引而不发的一道风暴,深深凝注着她,似要将她卷入海底。

她抬起眼来,似乎看穿了他眸底深藏的渴望,但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嫌恶之色,当然也没有什么震惊或喜悦;她只是那么淡淡地注视着他,像是壁画中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天女。

尔后,天女唇角一勾,一个字一个字地、带着点谨慎,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唤他:“……昭王弟。”

李重云脑中轰然作响,理智被炸成了云烟。

少年人在京城骀荡的春风之中回首,于人海之中,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姑娘。

身旁的伴读凑上来,低声在他耳边说:“就是她……听说她总有些古怪,和别的小娘子不同……”

十七岁的昭王,也这么觉得。

谢大姑娘,的确与别的小娘子都不一样。

而他……他想认识这样的谢大姑娘。

因为他总是在寻觅一个特别的姑娘,她要聪敏,要灵动,要狡黠,要爱笑,要胆大,要勇敢,要从容不迫,要一往无前……

而当他看见谢大姑娘的时候,那一切的虚幻构想,都化为实质,落在了人间。

那一天,他和此刻一样急切,冲到她面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是好的,最后磕磕绊绊地对她说——

“你……你想要什么?我……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与我做朋友……”

十五岁的小娘子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就如同现在一般,挂上了半个如同弯月一般的弧度,甚至没有拿扇子去掩住那翘起的唇。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下,目光里似乎把他当作了孟浪少年,可她也并不发作,只是微笑说道:

“我?”

小娘子唇角带笑,目光却有丝意味深长。看在十七岁的昭王眼里,是他彼时并不能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我欲做人上之人。”她说。

第419章【主世界梦中身】23

李重云心下一震。

时至今日,他依然还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产生的那种震动感。

那种与她豆蔻年华小娘子的身份不甚相符的勃勃野心,如同一束过于耀目的光焰,从那一句话里径直透了出来。

假如说在那之前,李重云看到她而心动,还是单纯因为她的貌美丝毫不显得肤浅,反而有种不凡气度的话,那么在听到那句话之后,他喜欢她,就是因为那种野心打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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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有野心,可他不敢形诸于口,反而还要用恭顺谦退,来伪装那层火热的野心。

但她不一样。

那一瞬间他所受到的冲击,就像是自己多年来胸中积攒的怨愤与渴望,被另外一个人明明白白地大声说了出来,一点都不畏惧将之摊开在阳光下;于是她就好像成为了与他志同道合的人,成为了他的代言人,可以触碰到他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阴暗内心,再用一种直率坦荡的方式铺陈于光明之下,却不令人感到心生防备或厌恶——这是一种异常难得的才能。

他羡慕她有着这样的才能。

他也同时羡慕着她有这样的勇气。

武皇持匕驯马,冯妃当熊而立。凡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杰出女子,仿佛都应当有着这么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才对。

此刻回忆起来,他心头依然一片火热。

他直直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意识到她并没有强行推拒他的意思,心下一动,竟然脸上也微微泛红起来。

“嫂嫂……可还记得,初见那日,对臣弟所说的心愿?”他低声呢喃道。

谢琇微微一怔。

……现在召唤剧情解说型NPC宫女春煦,还来得及吗。

当然不可能。

她只好垂下视线,微微憋气,在两颊上迫出一点因为缺氧而泛起的红晕来,就好像忽然有些害羞似的。

“……这种时候,说这个做什么?”她轻似无声地反问道。

李重云只觉得她那一句柔声细语,就恍若一根凤凰的尾羽,轻轻扫在他心上那般,有一点温柔,更有一点痒,令人心跳又快了几分。

他不由得声音更低哑了一点。

“嫂嫂当日说,欲做人上之人。”他轻声道。

谢琇:“……”

果然,这貌似是一个重复燃烧名场面和老梗的剧本。

她与晏行云之间相关联的名台词,不就是这一句吗。

她当初以这一句来搪塞,却不料他当了真。

往后多少次,他总以为这句话才是通往她内心的真谛,即使他做错了事、暂时把她摆在靠后的位置,事后也总可以用这一句话来补偿。

……然而,他错了。

她并不在意自己最终究竟能不能成为人上之人。

她在意的是,两个人是否能志同道合,心意相通。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短暂的回忆忽而勾起了她一点感慨,心头酸涩了片刻。

而正是因为这片刻的酸涩,让他得寸进尺时,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李重云再往前半步。

这就已经抵到了榻边,他的膝头顶在榻缘,就靠在她膝盖的外侧,似是轻轻一抬腿,就能单膝点在榻上,上半身一倾,便能轻易将她都笼罩在他的身躯之下。

来晚一步,就步步都迟到的皇二子。

他知道外人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可他那位早来了几天的兄长,平凡庸懦,病弱不堪,凭什么就能占尽春光?

……或者说。

他喉结上下滚动,凝视着下方的她,慢慢地吞咽了一下。

……兄长,是否真的曾经占尽过春光?

他心头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再一次浮现了出来。

骀荡春风里,他掀起车辇的竹帘,朝着站在都家门前的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天他本想对她说,他不傻,知道她欲成为人上之人,必定是有所求。他愿意为她完成心愿,即使那个心愿必须得爬到高位,才有机会达成。

那时他与她虽然认识不很久,但也稍微对她有了一些了解。他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呆呆笨笨、没有能力却为了追求小娘子而一口答应“行,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弄来给你”的、花言巧语满口空话的小郎君。

她要的是那种冷静聪颖、谋定而后动、真正能做成实事的翩翩君子。

他会成为那样的人,只要给他时间。

可是他的父皇并没有给他时间。

一纸圣旨,让她成为了他的“嫂嫂”。

李重云在心里冷笑。

父皇的耳目不少,未必不知道他的心思。尤其事涉父皇想要为兄长选择的太子妃,即使父皇不知晓他那些隐秘的心思,也不太可能不知道他与谢大姑娘见过很多次面。

正值年华的少年少女,即使每一次见面差不多都是他刻意制造机会,但见了那么多次面,岂能与寻常关系相同?

但父皇就是刻意无视了那些连系,因为他需要谢大姑娘去支撑起病弱太子的现在与未来,所以他可以漠视另一个儿子的现在与未来!

他们两人的衣襟相互擦蹭,发出沙沙的响声。

李重云忽然向前倾身下去。

他下颌系着的朱色组缨向前荡去,一瞬间似是拂过了她的唇角。

“如今,嫂嫂已是人上之人。”他沙哑地说道。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再不掩饰其中灼烧着的渴望之意。

“……也不知臣弟,还能否祈求得到嫂嫂的垂怜?”

他说着这一句话的声音近乎破碎在喉间,像树叶落在夜间的湖面上,撞碎水上月亮的倒影。

她似乎有一点惊讶,红润的双唇微微启开,“啊”了一声。

这让他心头忽而点燃了一股积累已久的焦躁。

“臣弟,心慕嫂嫂久矣。”

这关键的一句话就在此刻冲破胸腔,从他口中说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起初就连他自己也有一点诧异,觉得这么做,简直孟浪得不像他了;但紧接着,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释然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如今已是摄政王,想要知道她的动向也并不费多大气力,更何况她好像并没有向他隐瞒行踪的意思。

他知道户部那个胆敢与他作对的高郎中,数日前才与她在这间宫殿内单独奏对多时;他还知道她外家仅剩的沐恩侯府一家,最近正在为大公子中邪所苦。因此她不仅亲自去恳求国师大人出手,前几日更是亲身去了一趟沐恩侯府,在府内逗留多时……

也不知道她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又和都怀玉说了些什么,但总之那一天以后,都大公子据说就完全康复了,正在为了春闱而闭门苦读。

那么多人在她心上,被她所牵挂!而他近在咫尺,每日与她一同上朝下朝,遇有大事未决,还要另行在御书房或慈惠宫见面商讨……明明他有着更多与她朝夕相处的机会,可是他却没有占得什么先机!

他不能永远地等待下去,因为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老天就不打算厚待他。

她的生命里,幼时有盛如惊,及长,又有都怀玉。等到他们终于相识了,没过多久,父皇又要把她赐婚给他那个病秧子大哥!

就更不要说一路上,像户部那个高郎中那样,莫名其妙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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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就要以全副性命向她效忠的家伙!

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再等下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难道要等到盛如惊入京,再来装模作样地骗取她的欢喜?

窗外不知何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夜色苍茫,似乎也没有月光。

忽而,一道闪电划破天穹,直劈而下。

继之而来的惊雷,将窗纸都震得簌簌作响。

但是这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李重云的行动。

他在极近之处凝视着她,一字字温声道:“中夜黑暗——”

谢琇:“……”

够了。

她已经不想再听到那句话。

她忽然抬手,掩去他的下半句话。

她纤长的手指并拢,落在他的唇上,他炽热的鼻息就吹拂在她的指尖。

她直视着他,轻声说:“可是,你明白的吧?”

李重云不言不语,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她。

于是谢琇便下定了决心。

或许是因为想起在那个推广视频的剪辑里,他低吟着的那两句“行云梦中认琼娘,同来何事不同归”,或许是因为他苍白脸容上挂着的那一丝惨笑,以及他在寒凉冬夜里向下倾倒杯中酒的一幕……

谢琇望着他,终于说道:“……你我至此,已是困局,无法可解。即使强求,也不过一夕欢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重云骤然在她的手指下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唇齿间的热意穿透她的指缝,他就那么盯着她,慢慢地就那样用柔软的嘴唇顶着她的指腹,强行一点点地向前倾身,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甚至还有余裕漫不经心似的笑了一笑。

“那又如何?”他说。

“世事无常,只求旦夕之欢,亦不失为一种满足渴望的途径。”

他再往前倾身一点,嘴唇几乎要隔着她的纤指,压到她的唇上。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好像一丝不肯放松地观察着她,幼稚地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监视着她,好把她那些犹豫都瞪回去似的。

“臣弟以前就是太过瞻前顾后,才会错失良机……如今,臣弟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他说。

“皇兄不配拥有嫂嫂……”他说着说着,唇角竟然还勾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或许臣弟也不配,但是……倘若嫂嫂能够成全臣弟这十年来的一番心思,臣弟便愿为嫂嫂所驱驰——”

谢琇的手指虽然依旧并拢抵住他的唇,但已经因为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而绷得紧紧的,吃劲的关节处也发出一阵一阵的酸意。

……他近乎是在对她明示,只要她肯容他一夕之欢,他便甘做她的裙下臣,在朝政方面,也不会与她为难,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刻,还能送她一程好风,让她凭此上青云。

谢琇目中闪烁了数个来回。

或许是他虽然身姿压迫,气息炽热,行为强势,但凝视着她的眼神之中,始终有着那么一抹不甚自信的脆弱和祈求之意,仿佛想要徒劳地将那个陡然丧失了一切机会、今生再也无法光明正大求取佳人的少年,都掩藏在灵魂的最深处,不教任何人知晓似的——

她终于缓缓将压在他唇上的手指撤开。

而几乎与此同时,他的眼眸之中爆发出一阵狂喜之色。

谢琇说:“……那便不要在户部积弊一事上同我为难。”

李重云弯起眼眉。

在他炽烈的唇席卷一切落下来之前,他低声应道:“遵命,嫂嫂。”

第420章【主世界梦中身】24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都仿若按了快进键一般,每次谢琇休息前基本上都以“跳过日常剧情,直接进入下一个特殊剧情”作为选择答案,偶尔也会选择跑一下日常,熟悉熟悉朝中大事;因此日历划过得飞快。

谢琇算了算,特殊剧情的分布其实没什么规律,有的时候可以一天触发好几次,譬如她到来的第一天,先是触发了“都大公子中邪事件”的调查,又触发了“户部积弊案的暗中调查”,双线并行,剧情刷得飞起。

后来她去沐恩侯府解决“都大公子中邪事件”的时候,又同时触发了一个与都大公子这个人物有关的“科举舞弊案”特殊剧情。

谢琇:别问,问就是剧情完成度每次都能刷满的大佬【得意洋洋

她本来自己玩游戏的时候,就是那种连非常罕见的支线剧情都能刷出来的类型,CG收集和剧情完成度绝对不到百分之百不罢休;此刻到了这个游戏剧本里,这种性格就更加如鱼得水。

她整理了一下,目前在这个游戏副本里,她触发了差不多三条剧情线。

第一是户部积弊案,相关人物有摄政王李重云与户部郎中高韶瑛。但她借口要看食铁兽,调离了高韶瑛,让他远离了这一潭浑水。

后来,她又巧妙地借着李重云这个人物的设定有着隐藏的嫂子文学梗,让他放手不再护着烂到底了的户部,并提前和他谈好,革除户部积弊、将之整顿一新后,愿意让他继续管理户部,并不会夺走他这一部分权力,彻底摆平了李重云有可能的反对,并且还赢得了他的合作助力,只用数个月,就整饬了户部上下,令其气象一新。

第二条剧情线则是从都大公子中邪事件延伸下来的科举舞弊案,相关人物则主要是都瑾和长宵。但是,这条线的剧情要推动,是急不得的。背后的黑手不动手的话,他们暂时也只能从旁监视,静观其变。

第三条剧情线就是幼主当国,中枢疲弱,朔方坐大,意图不臣。

这条剧情线,也是谢琇这段时间以来考虑得最多的。

很明显,这么巨大的信息量、背后勾连的背景故事以及爱恨情仇,完全就是为了撑起这个游戏剧本的大框架而准备的。

换言之,假如这个剧本拟人化的话,那么“朔方不臣”这条线,就是这条脊骨,有它撑持着,贯穿始终,若隐若现,这个剧本才有深度可言。

……但就是太有深度了,导致现在让人左右为难!

这不是任务世界,而是游戏副本,所以即使谢琇做了一些OOC的事,其实也不太影响通关的成功率,最多只是会影响到故事结局而已。

但是,谢琇毕竟不是来纯玩的,而是来做测试的。

做测试,主打的就是一个要在各种极端严苛的条件下,尽可能地激发更多的剧情支线和各种细节,以最难的方式通关。

因此,谢琇这一次也决定,在重要的时刻、关键的剧情节点上,要选择Hard模式,不以自己的私心或偏爱为转移,试试看这样走下去,能不能找出这其中的纰漏。

摄政王李重云那一夜向她提出,因为朔方日渐坐大,放任不管的话只能令朔方上下军将野心膨胀、意图自立,但现任的朔方节度使盛应弦,每次接旨、上奏时,表现得都正常极了,完全就像是个有道义有正气的忠臣,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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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而显得那么不正常——

谢琇心想:不,或许这真的就是盛应弦的本色呢。

只是中枢朝廷从上到下,人人都认为朔方盛家狼子野心,在朔方经营数代,已经把那么大一片地盘稳固得铁桶也似,兵强马壮,钱粮满仓,下一步必定是找个机会自立为王,更甚者还要直指京城,给这天下都改个国姓哩!

毕竟,节度使叛乱,可是历史上非常典型的剧情了……

谢琇在心里叹气。

这个剧本的编剧大人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反转情结?

原来的小世界里,经脉俱废、失意落寞的家族弃子高韶瑛成为两榜进士、五品郎中;家族倾覆、年少殒落的文曲星都瑾即将问鼎三甲、跨马游街;无拘无束、狂放冷酷的祸神长宵变成虽战无不胜、但枪下无冤魂的战神长宵;偏激自抑、为盛名所累的佛子玄舒变成心若止水、佛法高深的国师玄舒;时乖命蹇、时时如临深渊的小侯爷晏行云变作意气风发、出身正统高贵的摄政王李重云……

而初始人设最好的正道之光盛应弦,则经过整个儿的反转,变成了割据一方、“有不臣之心”的朔方节度使。

……又名,未来的大反派。

谢琇:“……”

这高低也得吃一顿珍馐美膳压压惊。

李重云已经以小皇帝的名义,发了一封谕旨给朔方,说时届年末,甚是思念盛节度使这位为他守卫边境的忠臣;想来盛节度使这位封疆大吏也有很多年不曾入京觐见了,是时候回京述职,见一见小皇帝这位新天子,君臣双方叙一叙情谊,为以后几十年的君臣相得定下基础了,云云。

谕旨下发到朔方,又隔了大半个月,朔方的回信才到。

那封奏折被第一时间送入宫中,谢琇倒是对这个副本里的盛应弦的反应有点好奇,于是就直接在御书房传召了摄政王,说朔方节度使入京陛见是大事,要与他共商方可。

大约是预料到朔方来信并不可能一派爱与和平,说的话也很可能客客气气但不太中听,摄政王来时,并没有把那几位内阁老臣也一道捎上。

谢琇看到他只身入见,还有点诧异。

摄政王解释道:“若是一召即来,朔方也就没甚么狼子野心了。如今他们说不定正在暗中厉兵秣马,正是心虚之际,压根不敢入京,又见了朝廷的谕旨,想来必定会花言巧语地百般推辞的。臣弟是想,若是唤了那些老臣过来,见了折子上措辞不甚恭敬,他们难免气闷难当,在此吵吵嚷嚷,反而扰了嫂嫂的清静,弄得场面不甚愉快……不如就我们两人看了折子,议出一个应对之策来,明日再引着他们,按照我们议定的计划来,就可以了……”

他一番话说得慢条斯理,透出了几分从容,倒有些胸有成竹之感,引得谢琇不由得侧目了一霎。

她的这种反应自是逃不过李重云的眼睛。他冲着她微微一挑眉,做出询问的表情来。

“……昭王弟倒是胸有成算。”谢琇道。

李重云闻言笑了。

“不。”他出人意料地答道。

“到底应该怎么对付朔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琇道:“可你看起来倒是轻松……”

李重云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他走到谢琇的桌边,熟不拘礼地拖过旁边一张绣凳来,就要坐在她身旁,口中还说道:“那自然是因为嫂嫂赏了臣弟些好处……臣弟得了甜头,若还要在嫂嫂面前沉着一张脸,作不讨喜之状的话,到时候引得嫂嫂不悦,那便是臣弟的罪过了——”

他一壁说着,一壁便斜签着身子在绣凳上坐下来,正好跟谢琇膝盖碰着膝盖,还故意动了动腿,两个人的膝盖便互相擦蹭了几下。

谢琇:“……”

盛应弦从千里之外递来的折子就摆在案头,在她的指尖之下。但她身旁却紧挨着貌若好女的摄政王,他的腿还若有若无地不时碰到她腿上,虽然中间隔着许多层衣摆,也让她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咳……莫要胡闹。”她把握着语气的轻重,刮了他一眼。

“朔方之事,轻不得重不得,需要好好斟酌才是。你却还在这里没个正形,教我怎么能放心?”

谢琇自认为这一番敲打已经火候差不多了,却不料李重云目光一亮。

“臣弟便只在嫂嫂面前没有正形……可好?”他侧身过来,在她耳畔低语道。

谢琇:“……”

卿本天潢贵胄,何故在此作浪荡子之态?!

虽然这句话真的是以调笑成分居多,但摄政王实在是长得太好了,那张脸看上去宛若谪仙一般,又因为面容的每一分棱角都恰到好处,并不显得过于柔美,反而透出一股小郎君的清俊来。

也因此,他的调笑听上去并不显得过于轻佻而不够尊重,而更像是一种“含言笑而若有情”,反而愈发的勾人了。

谢琇一个不察,就被晃了一下眼神。

她也不由得凝神静气了一霎,心里念道:真不是我自己不争气,是对手太强大!

她咳嗽了一声,用食指敲了敲那本奏折的封面。

“我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盛如惊的字了,”她非常煞风景地说道。

“想必你也知道,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刚刚还眉目若有情的摄政王沉默了片刻。

“……退婚书?”他轻声问道。

谢琇笑了。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前置剧情,但这并不妨碍她发挥演技。

“是啊。”她含笑说道,打开了那本折子。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让我现在来看看,盛如惊如今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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