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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一身正义! 飞樱 69075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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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6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还是那么如同清风朗月一般,问道:“那么……盛侍郎可曾查明,是谁指使那老丈?”

盛应弦向着他投来一瞥,目光中没什么情绪。

“未曾。”他淡淡道,“那老丈既未留下名姓,银票也是最普通的,那一日请庞三吃饭,也不过是在路旁最普通的摊子上吃了一顿肉馒头……”

谢琇问道:“那么可找得到那家摊子?”

盛应弦道:“正在找,但中京城内卖肉馒头的摊子多不胜数,庞三说话又颠三倒四,给出的地点语焉不详,只怕还需要数日的走访。”

谢琇:“只盼找到那家摊子之后,摊主能记得那老丈的一些特点吧……”

盛应弦踌躇了一下,道:“盛某也会再提审庞三,看他会不会再给出什么关于那老丈的描述。”

晏行云很想提醒一下盛六郎,这一回切莫再让人在刑部大牢里对那庞三下手灭口了。

……不过,盛六郎吃一堑长一智,此番想必会把刑部大牢看押得水泄不通吧。

到了此刻,他方才想到一件事。

……盛侍郎何必跑今晚这一趟?

他应当知道,若是他直接问晏行云“此事是不是你做的”,晏行云当然不可能承认。

即使他目光如炬,能从晏行云的一言一行之中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最多也就是证明,晏行云确非本案的幕后黑手。

他原本就应该预设出几方可能的势力作为幕后黑手,如今只不过是姑且暂时排除了晏行云这一方的嫌疑而已,何必为此就跑来一趟,还特地穿得跟个死士一样,一路上还不知道躲开了多少禁都卫和云川卫夜巡的耳目?

若说是为了向晏行云透露一下目前的调查结果,也不太确切。

晏行云有什么必要知道目前只查出了行凶者是个心智有损之人?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晏小侯站在原地,耳中听着盛六郎与他的夫人一递一声地互相对话,在谈论着此案的案情,忽而若有所悟。

只怕盛六郎想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场景吧?

他与谢大小姐并不站在一处,而是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们面对面站着,说话时,能够看到彼此面上的表情与神态。

晏行云被圈禁多日,府内状况如何,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

盛应弦虽然身为刑部左侍郎,可以多问上一两句,但旁人口中的“尚可”、“谢夫人起居如常,常在窗下读书”之类的话,怎么比得上让他亲眼见一见,才能稍微放心?

现在他找了个借口,千难万险地拉下面子来了,也站到了谢大小姐的面前,还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同他说话,分析着案情,笑意盈盈,巧思过人……

盛六郎毕竟也只是凡夫俗子,如何能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

若他心悦于一个人,自是会开始想要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在她陷于危难的时刻,去看看她好不好,再设法为她解决这样的危机……

晏小侯从前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爱上什么人的时候,应该作何反应。

他详细地问过他那些狐朋狗友何为动心,然后把他们的说法综合在一起,谨慎地采纳了一些重点。

所以他现在在把从前吸收的那些重点在脑海之中一一罗列出来,再挑拣出盛六郎的反应,一一加以对比甄别。

因此他十分轻而易举地就明白了,盛六郎这棵铁树,看来是在他的夫人这里开花了。

……真难得。

他本能地带着一丝嘲讽在想,一直不肯靠拢任何皇子或势力的盛六郎,居然能把这么大一个把柄,就此送到他的手里,他该如何好好利用,才能不负盛六郎的这一番心意呢?

他自以为很冷静、很从容、很淡定地在思考,但却不知自己的表情渐渐已经变得阴晦了下来。

那边的两个人还在谈着,完全就是在分析案情和朝局,但他们之间流转着的那股和谐与默契的氛围,却让人难以忽视。

而且,他们说完话之后,盛六郎居然终于肯把目光投向他了,结果却说出一句让晏行云愈发气闷的话来。

盛六郎彬彬有礼地向着晏小侯一拱手,道:“此刻盛某所知,尽已向两位说明。若将来再有变化,盛某亦会设法告知。”

晏行云皮笑肉不笑地也向着盛应弦拱了拱手。

“此番真是偏劳盛侍郎了……多蒙关照,某心中不胜感激。”

他说着干巴巴的感谢词,不过他心想,反正盛六郎想听到的,也不是从他这里说出去的甚么感谢。

果然,盛六郎没有介意晏小侯的言不由衷。

他反而愈发彬彬有礼了起来,脸上略显出一丝掩藏在温文之下的难堪来。

“呃……不知盛某可否单独与谢大小姐说几句话?”

晏行云:“……”

他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刷盛六郎支持度的好机会,一定要表现得有风度一点——可是他的心里好像有黑泥渐渐漫涌上来了,他得第三度在身后背着手掐住腕脉,才能竭力将自己的脸上那个笑容维持好。

他微微颔首,但不知为何,压根不想说话,于是看了旁边的谢大小姐一眼。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谢琇接收到了之后,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和愧疚。

她垂下视线,粉饰太平似的说道:“……那么,我送盛侍郎出门。”

盛应弦似乎也觉察到了这间书房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他再度向着晏行云点点头,神色间似乎有一丝赧然,但眼神却十分坚定,像是在保证“下次如果案情有进展,一定会让你们知道”。

晏行云也接收到了他眼神中的潜台词。

他知道自己至少这一次,成功地让盛六郎站在自己这一方了。甚至他可以把盛六郎当作此案中的一个眼线来用,利用盛六郎得到他想知道的情报——譬如仁王到底是怎么做的,用了什么手段,利用了什么人,而皇帝对此又是怎么想的……

这一切,盛六郎应该都会告诉他。

不仅仅是因为盛六郎认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且还因为——

盛六郎对他心存有愧。

望着盛六郎与谢大小姐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的背影,晏行云有一瞬间有点想笑。

盛六郎这一辈子何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呢?如今他居然见到了!多难得啊,他要不要庆祝一下呢?

他的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晏行云终于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松开,举到自己面前一看。

哦,果然是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刺进了肌肤里,在他的左腕上留下小小一道弯月形的血痕。

他将左腕举在自己眼前,冷冷地笑了笑。

他也说不清在笑什么,或许是在笑自己。

而走出书房的两个人,此刻已经走到了“含光堂”的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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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为了防止有心人的窥视,正堂里并没有点灯。

盛应弦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堂里就是一片漆黑的。

他来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看过庄信侯府的平面图。但他一进“含光堂”的庭院,就惊讶了一下。

按理说这样煊赫的侯府,除非是主子们都歇下了,不然决不会一片黑漆漆的也不点灯。

但他站在庭院里,注意到了西厢房中有灯光透出。但除此之外,东厢房的灯光显然比较黯淡一些,正堂更是一片阙黑。

而且,居然四下里连一个仆婢都没有看到。

盛应弦情知这是因为眼下非同寻常,晏世子是处于事实上的“圈禁”状态,若还是和从前一样呼奴喝婢,奢侈高调,绝没有好果子吃。

但盛应弦轻手轻脚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心中带了一些感叹。

伴君如伴虎。即使这位君王并不那么英明神武,而是愈来愈显出偏听偏信的昏庸模样来,依然对年轻有为、允文允武的晏世子,有着决定性的威势。

旁人平日只见他风光盛大,何曾知晓他背地里如履薄冰?

这一瞬间,盛应弦倒是对这位“遗珠”,产生了几分同情之意。

……可是他一推西厢房的门,那点微薄的同情之意立刻就化为了一腔酸醋,让他心头又是酸辛、又是苦涩,只觉得自己应当比这位晏世子还值得同情!

因为在这个时候,晏世子才是小折梅名义上的夫婿,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说话逗她开心,和她一起迎接深夜里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访……

而他呢,他多么像一个局外人,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硬要斜刺里横插一杠子,介入这一对中京皆知的神仙眷侣中间。

……听上去简直像是戏本子里不自量力的小丑。

他的道德感简直化作了一道金箍,在他的脑海里随时发出刺目的光来,在他一步步走向小折梅——不,谢大小姐的时候,也同时在一点点慢慢缩紧,直到将他的头颅箍得发痛,头晕目眩,痛不可抑。

几乎与此同时,那道禁锢着他的、道德感化成的金光,又仿佛能发出若晨钟暮鼓一般庄严沉重的声音,一声声警告着他:

你不可这样做,盛如惊。

即使你再渴望接近她,她也不再是你的了。

阔别五年,使君无妇,而罗敷有夫。

即使他再渴望见到她,可是见到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就像现在一样。

她的夫婿还站在他们身后的书房里,房门半掩着,但他心里清楚,她的那位被他的出现隐秘地挑衅了的“夫婿”,即使不曾露面,也还是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

他甚至连多注视她一时半刻,或在语调中带上更多含有情感的关切,都是错误的,背德的。

他是光辉正义的盛六郎,一生中从未行差踏错过半分……

而这种事本不应该发生!

第342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7

盛应弦默默地走到了“含光堂”正堂的门口,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回过身来,借着窗棂间钻入的一点点月色,仔细地望着自己身后的谢大小姐。

她停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如此接近,近得他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她,拥抱住她;但却又如此遥远,远得好像无论他怎么伸长了手去够,都够不到她的一片衣角,永远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光明正大地拥抱她,亲吻她,约定好十月十二吉日当天,要猎了大雁去送给她……

可是,去岁的十月十二,她却披上了嫁衣,与另外一个男人成婚了。

他知道她这么做必定有着某种苦衷,他也并没有一丝一毫要怪罪她的意思。

只怪天意弄人,才让他们不得不分道扬镳。

可现在她明明回到了他的面前,他却还是没有资格去碰触她,只能像现在这样,徒劳而渴望地躲藏在黑暗里,才能掩饰住眼神之中的卑劣渴盼,装出一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庙里神像的端正模样,与她搭两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能回去之后在心头反复回味许久,靠着这一点点新的记忆,来度过接下来无数个漫漫长夜……

他在黑暗里凝视着她。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他庄严肃重、不苟言笑的躯壳之下,他的那颗心却一直在紧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快要四分五裂了。

倘若你一生之中,只能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不可能属于你,那又该怎么办呢?

他曾经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一直都找不到答案。

此刻,他已经在门边伫立得够久,倘若再不离去的话,书房内的那位晏世子,或许是会随时失去耐心,走出来诘问他的。

盛应弦垂下视线,语调沉沉。

“此番……世子处境,着实有些凶险。”他低声说道。

……他其实并不想说这个。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将自己的关怀之词,隐藏在以她的夫婿作为开头的一番话里。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生怕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得过多,给她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皇上似有偏袒仁王之意,已几次三番督促我等限期找出真凶,还曾说‘任是多重要的人物,也越不过霖儿去’。”他的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对于被遗弃在宫外、不被承认的“遗珠”晏世子来说,可能是重重一击。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没有把这句话对晏世子如实相告的原因。

月光映在谢大小姐的脸上,盛应弦的双眼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因此反而比刚才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了。

谢大小姐好像十分惊讶,但惊讶之后,还隐藏着一点鄙薄之意。

盛应弦觉得,那点鄙薄之意应当是冲着皇帝去的。

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管是由于最早的出身之故、还是因为后来的一系列遭遇,小折梅对皇帝素无好感,这是完全正常的。

让他的心头微微一涩的,是这种反应看上去,好似在为晏世子打抱不平似的。

这也完全正常……毕竟晏世子如今可是她的正牌夫婿……更何况小折梅一向怜贫惜弱,富有正义感,听到这种偏心眼到了极致的话,一定会觉得不公平……

盛应弦这样在内心之中说服着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又渐渐握紧了。

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说道:“……我自是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到冤屈,但只怕没能得出圣上想要的结论,上意难测,或许会迁怒于庄信侯府……”

他顿了一下,恳切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尽力保全你……们。”

最后的那个字,他添得无比艰涩。可是他心里清楚,晏行云是不能被入罪的。

因为他一旦被入罪,他的夫人便也成了有罪之身,而谢太傅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是不可能为了这个二十年没有归家的“长女”,甘冒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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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意之险,去为谢大小姐求情,求皇帝额外开恩赦免她的!

事到如今,能救她的人,还能有几个?

盛应弦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决意。

“……我一定会保全你……和他。”

最后的“和他”两个字几乎要隐没在一室黑暗之中,轻得几近气音。

谢大小姐“啊”了一声,抬起眼来,就着溶溶月色,无声地凝望着他。

这种眼神一瞬间就令盛应弦局促不安起来。

因为她的眼眸深深,脸上带着的也不是对皇帝的愤怒、或对晏世子即将面临的迁怒而感到的不安,而是一种他所熟悉的温和安静,与恰到好处的关心。

那是对他无比信赖的神情,就像是无数旧时光里,他从她这里获得的一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向着他伸出手来。

盛应弦:……?

他呆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又舍不得提醒她“此举不妥”,于是便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点都不敢动弹,静等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因为,那是小折梅呀。

小折梅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即使会让他坠下神坛、身败名裂,会让他落入深渊、受千夫所指,他也会甘之如饴。

因为,他深信小折梅永远不会害他。

小折梅曾经宁可束手就缚,也不肯按照“天南教”教主的命令去陷害他,反而反手就送了他一注破获杜家勾结邪派的阴谋、平定杜家造反的大功劳。

尽管那功劳不是他想要的,他更想要的是小折梅平安无事——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被小折梅握了起来!

盛应弦:!!!

他浑身不可自抑地一震,立刻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用自己的身形,将小折梅的这个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

至少从书房那个方向的视角看过来,他们两人不过是站在门口说话而已,应该看不到在他的背影遮挡之下,小折梅握住了他的手的情景。

他原本因为满心苦涩,双手紧握成拳,因此小折梅握起的,也是一只五指蜷缩起来、手背上绽出淡淡筋络的手。

盛应弦恍然惊觉,刚想自动伸展手指,便感觉到小折梅一根一根地,耐心地将他右手蜷曲的五指全部展平;尔后,她还用自己的掌心在他手掌中抚了抚,就活像是她正在抚平一张被揉皱的纸张一样。

盛应弦一瞬间呼吸几乎都陷于停顿,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小折梅左手在下方托住他的手、右手则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笔笔写了两个字——

“弦哥”。

盛应弦:!!!!!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冲破胸膛,落进她那只紧紧握住他的纤纤素手之中。

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她。可那是不行的。

他看不到自己的神色,所以并不知道,这一瞬间他的眼眶全红了,死死盯着她的神色就像是被遗忘在路上、又被骤雨打湿的大型犬,目光里全是不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被遗弃,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回昔日的家去……

谢琇注视着这样的盛六郎,自己的鼻端亦是一酸。

他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就像是五年之前那最后一夜,他来见她,见到她穿着一袭华美的嫁裳时,强忍着自己心中涌起的无边无际的难过,对她说“好,我带你走”的模样……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温热的掌心,能感觉到他下意识蜷了蜷五指,似是想要攥住她的手,真的往他身边一带,带她离开这里似的。

然而,她是不可能走的。

不这么做,谁知道这个小世界的未来会怎么样呢。

她不在乎这场储位之争,最后是谁得到了胜利;也不在乎那张高高的王位上,最终坐的是谁。

她只知道,倘若她不完成任务的话,这个小世界将会有崩毁之危。

她决不能任由她的弦哥,随着这混乱阴暗的时世一道崩毁。

她凝视着面前的盛应弦,用气音轻轻说道:“……保全你自己。”

小侯爷倘若没有后招的话,那么他就不可能成为原作中的气运之子了,也不可能在北陵大军围城的时候,成为主导中京保卫战的领袖。

盛应弦既然在原作之中没有徇私偏袒晏行云,那么晏行云应该就不需要盛应弦的偏私才能脱罪。

她不会高洁到拒不接受盛应弦的好意,但假如那好意会令他陷于危险之中,那么她就不会接受。

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白说这一句而已。盛应弦是不会坐视她被晏行云连累而成为罪妇的。

但她必须多叮嘱他这一句,不然的话,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像是打算去做些冲动的傻事。

她捏了捏他的那只手,又道:“倘若事态有变化,告知一声,也就可以了……天威难测,若圣上要一意孤行,我相信晏世子也自有手段,不会坐以待毙……”

盛应弦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脸上的忧虑一点也没有减少。

谢琇笑了,又捏了捏他的手。

“倘若你反而把自己赔进去,再换了一个站在仁王那一边的人来负责此案,岂不是对我们更不利?”她悄声道。

盛应弦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谢琇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松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

“盛侍郎善自珍重。”她用正常的声调说道。

盛应弦的右手被她松开,五指一瞬间就蜷起来握紧了,仿佛像是要把她刚刚以食指写在他掌心的“弦哥”二字牢牢留住似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说道:“保重。”

尔后,他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凝神观察片刻,便闪身出了门。

第343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8

谢琇凝神听了片刻,只能听到他跃上屋顶时,第一下脚踩到屋瓦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几起几落,动静极轻,只怕是夜间行动的矫捷猫儿,踩过檐瓦,也不过如此吧。

她在门口伫立了一阵子,不由得抿唇无声一笑。

弦哥刚刚才露出犹如大型犬的表情,但他施展起一身武艺来,行动间倒真像只猫儿。

难怪永徽帝在盛应弦在“问道于天”私印案期间被牵连下了刑部大狱后,会感叹一句盛应弦不在,旁人办案不力,明言“此间事若无六郎,如白鹤失其翼,猫去鼠患生矣”。

直到她再也听不见盛应弦远去的脚步声,她才转身往回走。

她原本是打算去书房里跟晏行云打一声招呼,说自己准备就寝,再回到东厢房去休息,但她一转身,没走几步,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愕然之色。

在远离正堂大门的另一侧对角的角落里,有一道人影正站在那里。

不,他并没有看向大门的方向,而是背朝着她的。

那个角落里放着很大的一盏落地式的铜铸雀登枝连枝灯,上头足足有十几个小小的灯盏。但为了表现得低调自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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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从小侯爷实质上被圈禁之后,“含光堂”的正堂就从来没有再灯火通明过。

但是此刻,那道身影却站在连枝灯之前,左手单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执着一根点灯棒,逐盏去点亮连枝灯上的小小灯盏。

他似乎已经忙了一会儿,连枝灯上已有三四盏小灯亮了起来。

然而和平时掌灯的侍女并不一样,他的动作是缓慢且闲适的,仿佛他并不急于把整座连枝灯都点燃,而是借着这个动作来掩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似的。

那根点灯棒头上挑着短短一根点燃的蜡烛,以火折子点燃之后,再执棒去点燃灯盏。灯盏中的油膏加了主人家喜欢的香料,点燃之后,脂膏融化,香料的气味便幽幽散发出来。

此时虽然灯盏只燃起了三五盏,但谢琇走近晏行云背后时,已然能够闻到浅浅一股香气。

晏小侯素喜灯油中添加香橼、薄荷、松木等等清新醒神的香味,此刻连枝灯一点燃,即使在深夜里,那点清新的气味依然让谢琇感到精神一振。

……不过,此时中夜无人,小侯爷发什么疯,跑出来点灯?

谢琇满心疑惑,看着晏小侯还是一盏盏点过去,似是要把整座连枝灯都点燃才罢休似的,不由得问道:“此间无人,为何忽然点灯?”

晏小侯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怕厅堂中太黑,夫人道别时看不清人家的脸呀。”他悠悠说道。

谢琇简直无奈了。

“……我为何要看清别人的脸?”

晏行云不语,又执着那支点灯棒,去点其它的灯盏。

谢琇:“……”

她有些怀疑小侯爷的态度里含有一丝酸意,但这酸意的来由,她却不能那么肯定。

要知道在原作里,小侯爷虽然也娶了“谢大小姐”,但谢大小姐就是个面目模糊的NPC,其存在的理由就好像只是为了替小侯爷这个奋斗批大男主占住“妻子”这个坑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光辉事迹,即使贤名在外,那名声好像也只是小侯爷为了成功登顶而传出去的一样。

在原作里,小侯爷与“谢大小姐”之间毫无感情的牵扯,这是作者明确写出来的。所以“谢大小姐”在中京保卫战的混乱之中也没有任何戏份,而原作只写到小侯爷立于城墙之上,威风凛凛地俯视着城下的北陵大军而毫无惧色,原作便结束了,“谢大小姐”的下落也丝毫没有提起。

当然,现在的谢大小姐是她了。可是,谢琇是个一贯不太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别人会没来由地喜欢自己的人。

她的确是与小侯爷共享过一些或许值得被时空管理局加入精彩片段剪辑的瞬间,但只凭那些瞬间,好像还是不足以说服她,小侯爷当真为她倾心。

归根结底,小侯爷从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得温情脉脉,不过是因为她足够有用。

而他在原作中对“谢大小姐”外表体贴而内里冷漠,也不过是因为“谢大小姐”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洞房花烛,新婚之夜,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一身新郎红袍的小侯爷跨入房间,俊朗如玉,目似寒星,却对着她说:现在,我就没有弱点了。

她再没有一刻比那时候更加明白他的意思。

他娶了一位他不爱的妻子,从此之后,旁人也无法再用“妻子”这个位置上的那个人来要挟他了。

因为他不在乎。

他本就不知生母,与养父庄信侯晏尚春素来情感淡薄,且养父又远在白城关;那时候他以为的“生父”永徽帝,又不可能为人挟持来威胁他,那么,当他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妻子之后,他身上最后一个有可能的漏洞也被堵死,他不必再担心有人会以情感来操纵他,他真正是无懈可击了。

谢琇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也时刻会拿着那一刻自己的感受来提醒自己。

贸然相信小侯爷所流露出的“真情”,后果或许是可怕的,毁灭性的。

她可以为了任务,与他精诚合作,做一个最好、最可靠、最优秀的盟友。

但是她不会交出她的心,她也不相信他会交出他的心来回报。

她遇见过真正爱她的人,因此她既不无助,也不迷茫,更不渴爱。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流离失所,无枝可依,因此就更不需要他的垂怜或收留。

这世间有人忠诚地、真挚地、永恒地、毫无保留地爱她。因此她并不需要他的施舍才能够安身立命。

她在一点点亮起的暖黄灯影里,静静地注视着晏行云的背影。

直到点燃了连枝灯上全部的灯盏,小侯爷才重新出声了,打破了室内的那一片静寂。

“前人有诗云——‘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他的语声轻柔似片羽,在这样的深夜中,回荡在这空旷的厅堂之中。

谢琇自然知道这几句诗的意思。

大意是说“我愿在夜间做亮起的烛火,映照你美丽的容颜于堂前梁间,但悲哀的是日出之时天光大作,这灯烛便要熄灭,我的光芒也将湮灭在明亮的日光之中了”。

谁是夜间之烛?谁又是日出之光?又要映照谁的容颜?

谢琇垂下了视线。

或许他是陷入了绝境,灰心绝望之下,犹如溺水之人,只想抓住一根浮木吧。

她当然也知道什么叫吊桥效应。

刚刚盛应弦转述的皇帝的那句诛心之言,她不知道小侯爷听去没有,但即使他没有听见,他也心知肚明,皇帝不可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垂怜。

因为他本就不是皇帝的亲生子,是可以被随时丢弃的。

他彷徨四顾,却发现得知了这个秘密,还能够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人,普天之下,竟然只剩下谢大小姐一人了。

其他人至今还愿追随他,不过是被蒙在鼓里,认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家正统血脉,还有机会“立贤”。

但谢大小姐,被这个婚约与他捆绑在了一起。他若是死,她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局。即使皇帝准许她和离归家,她曾经是那位假遗珠珍爱无比的夫人,这一事实也永远不会消失,如同烙印,要跟随着她永生永世。

因此,他即使不相信旁人,也会相信谢大小姐是不会做出对他不利之事的。因为即使不论情感,只论利益,他们两人也是捆绑在一起,至死无法分割的。

也因此,他在这样的时刻,唯一可以全心相信、紧紧抓住的人,就只有她。

所以,他又熟练地在用诗句、眼神、语调、神色,来渲染他的深情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迷惑住她;至少,他认为像她这样的好姑娘,是不会对一位深深爱慕她的男子下得了狠心的。

因为她默然无语,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点火棒,转过身来,于灯影里,深深地凝望着她,目中似含一丝柔情。

“‘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他缓缓说道,长声诵完之后,语调里还带上了一丝笑意。

“我竟然忘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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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但凡出现在诗赋之中,总是有这样的含义的……”

谢琇:“……”

她不记得原作里“晏行云”这个名字是谁给他起的了,但她敢指天发誓,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绝对没有要让他如今借着这个名字来谈情说爱的意思!

这句诗的意思就更加直白大胆了,说的是“在这样的光景里思念佳人,只能托天上的流云来送去我的心怀”。

这一瞬她其实有种古怪的冲动,真的很想问一问他,倘若他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只有笼络毫无感情的某个姑娘,才有一条出路的话,那么是不是她要求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即使是冒犯的要求,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永不会给她真实的答案,只会含笑回答“假如那个姑娘就是琼娘你的话,那当然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从现在开始,或许一直到这故事的结局,他都将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脚下是无尽深渊,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曲折向前,还不知道远方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将会一直这样,用辨不清真伪的温柔情意包围着她,直到这故事的结局,是吗?

第344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89

谢琇抬起眼来,注视着晏行云那张于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愈发显得俊美到有一丝危险的面容。

他以为她真的不懂吗。

那一句之后,明明还有一句“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

我徒劳地付出这殷殷情思,却只能暗自悲伤,终究你我之间,阻滞的是万千山河。

在原作之中,小侯爷与“谢大小姐”之间,最终就是如此吧。

万千山河阻挡在你我之间,迢迢鸿沟不可飞渡。

北陵围城,成就的是你一世英名,而“谢大小姐”呢,不过是你大男主道路上遗落的一枚小小注脚。

你说,又能有什么情分呢。

谢琇慢慢地朝着晏行云弯起了眼眉,主动走上前一步,向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掌心向上,在烛火映照之下,能够隐约看出,指根处生有薄薄的茧。

那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而是一只或许曾经勤练武功的手。

正是因为她拥有这样的一双手,或许才能在初见的那一日危机四伏的行刺里逃出生天,并且站到他的面前,直至今日。

晏行云垂下视线,凝视着那只五指纤长、掌心却生着薄茧的手。

他默然无语,停顿了片刻,也缓缓抬起手来,握住了她的那只手。

……这样就好。

他在心里想着。

至少,谢大小姐还是他的世子夫人。倘若他乐意的话,她也将一直是他的夫人。

倘若他不愿意放手的话,就一直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握住她。

他用近似呢喃一般的声音低低说道:“我可以让你做人上之人……琼娘。”

他还记得新婚之夜,她是这么说的。

她欲做人上之人。

而盛六郎不可能让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只有他才可以。

因此,对她来说,只有他才是最有价值的。

谢大小姐不是蠢人。她一定知道这个道理。

他用大拇指轻轻抚摩着她的手背,乖巧地勾起唇角,朝她微笑。

他听到了她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叹息声里似乎含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是。”她说,“所以你可不要输啊,李重云。”

啊,她又这么唤他了。

晏行云的背脊上没来由地忽然滚过了一层颤栗。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被触动了最深的神经而感到的兴奋,又有着被触动了最深的心事而感到的震颤。

仿佛他罪恶而黑暗的心思,一瞬间都被那个名字掀开在她的眼前;又仿佛被那个名字掀开的,只是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寻个归处的渴望,就如同走失的孩童一样。

他的心忽而欣悦起来,像是一个在荒原上的茫茫长草之中跋涉了很久、已然满身泥泞的孩子,拨开眼前的一丛草木,却赫然发现前方就是一处华丽的屋宅。

屋宅门口有个人含笑等着他,当他问“我这么脏兮兮的,还可以进去吗”,她会说“这里就是你该来的地方”;当他问“我已经这么坏了,还可以得到好的对待吗”,她会说“只要我盯着你的时候你做好事,便可以得到这一切”。

然后他会得到温水沐浴,得到柔软的新衣,得到香甜可口的饭食,得到高床软枕休憩。

他已经这么坏了,而她也知道了,可是他还是可以在某个人这里得到一些良好的对待。

多棒啊。他想。

他从前已经表现得那么好了,但依然不能从皇帝那里得到什么良好的对待。

若论血缘关系,他又和谁有什么血缘关系呢。

他这么想着,凝视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那只纤手,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冲动。

他忽而动了动自己的手,强行将她的五指隔开,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做成个十指交缠的样子,再握紧她的手。

谢琇:……?

可是晏行云并没有解释原因。

他只是迎视着她诧异的眼神,微微一笑。

“中夜黑暗,”他缓声道,“我与琼娘同归。”

……

自那夜过去,又过了数日。

府外巡逻的云川卫似乎没有变化,但空气之中渐渐凝聚起一股焦躁的情绪来。

仁王遇袭案一日不水落石出,朝野上下皆是焦虑万分。

这一日,已是仁王遇袭案发生的十天之后。

……永徽三十九年,十月十二。

这一日,原本是晏世子与世子夫人成亲一周年的日子。但府中气氛低迷,也并不可能大肆庆祝。

不过,这天起身之后,晏小侯还是拿了一个锦盒,摆到了谢大小姐的梳妆台上。

谢琇:?

她对这个日子最深刻的印象,其实是前世盛应弦与纪折梅无法成行的执雁之约,以及后来在《仙京笔记》中看到的“命盛指挥使为副使,祭荣晖公主墓,路遇风雪,闻哀歌而泣下”的记载。

至于她和小侯爷的成亲之日……说真的,她并不是很在乎。

她觉得这个吉日当初应该也是随便选的,小侯爷可能也不在乎。

不过他这么郑重其事地送她礼物,她自然也是要承情的。于是她含笑打开那只锦盒,一眼就看到一支簪子。

那支簪子的簪头是一只孔雀,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但它的尾羽上一个个的“孔雀伪眼”则是由一朵朵小小的珠花构成的,珠花以云母为花瓣、小小的红宝石做花心,孔雀的其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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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则是点翠,看起来华美而名贵。

谢琇一愣。

“这……这也太……”她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小侯爷从她身后缓步走来,停在她侧后方,笑了一笑。

他的半张笑颜刚好可以摄入她面前的镜中。

“上奉华钗,以表寸心。”他柔声说道,探手绕过她的肩,从她手中的锦盒里拿起那支点翠珠花孔雀簪,端详了一下她的发髻,找了一个好地方,手劲轻盈地斜插进了她丰盈的黑发中去。

谢琇从镜中看了一眼身后的晏行云,他们两人的目光在镜中轻轻一碰。

谢琇垂下了视线,做出害羞的神态来,轻声说道:“……多谢郎君。”

她也不能直接拒绝小侯爷的好意,更何况在如今的状况之下,肯定是无法置办这种精致珠宝的,小侯爷一定是提早准备好了,藏在某个地方,只等着今天拿出来。

即使是做戏,能这么用心,也不枉费她努力帮助他了。

小侯爷低声一笑,收回了手,走开了。

他深谙见好就收之道,看到她温顺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也有来有往地给了他令人满意的回馈,便也觉得今天的这个举动是有些价值的。

他知情识趣地走到了外间去,将卧房里的空间留给了她。

这圈禁之中平凡的一天,因为有了个不甚平凡的开头,因此似乎还平添了一些妙处。

下晌的时候小侯爷甚至还吩咐了一下侯府的大厨房,说晚膳要添几道世子夫人爱吃的菜和点心。

谢琇:……真的,都被关在府里了,那个虚假的爱妻人设是不是可以暂时就不用维护了……

奈何小侯爷极度敬业,简直就是头可断,血可流,虚假人设不能丢,不但坚持亲临大厨房指点了一下晚膳的菜单,并且还要求谢琇一整日都戴着那支他赠送的点翠珠花孔雀簪,在无人问津的庄信侯府里也要秀一波恩爱。

谢琇:“……”

给自己放个假吧,真的。

这就是事业批的专业素养吗,佩服佩服。

不过小侯爷努力把这平凡的一天过好的热忱劲头,终究感染了谢琇这条咸鱼。

为了配合小侯爷的折腾劲儿,谢琇翻箱倒柜,最终找出一块当初放在陪嫁中的上好和田玉佩,也同样找了个锦盒盛装,郑重其事地拿去送给小侯爷,作为回礼。

那玉佩的图案也颇有特点,乃是雕成两半弦月状,再合成一整个圆月。玉佩上的图案也不似一般陪嫁的鸳鸯或如意图案,而是取“镂月裁云”之意,弦月一半雕如意云纹,云下又有一座高楼,另一半则雕满月形,月中镂空雕一株精致的桂树。

这样一来不仅以“镂月裁云”暗含了小侯爷的名字,而且两半组合起来,便是“明月照高楼”之意。

其实这块玉佩还真有些来历,是“谢大小姐”的生母当初的嫁妆中的陪嫁之物。

谢琇听说“谢大小姐”生母的芳名中有个“月”字,暗想这块玉佩可能只是为了“明月照高楼”这个意象,却不料天空中总得有云纹相配,数十年后却刚好让她借花献佛送给小侯爷。

小侯爷果然很喜欢,立刻拿出来系在腰间的玉带上,还笑嘻嘻地对谢琇说“晚膳我让他们给你做了一道燕窝黄焖鸭子!”。

谢琇露出一个八颗牙的假笑。

……其实她根本不爱吃鸭子。也不知道小侯爷是打哪里获得的这个虚假的印象。还是拿燕窝一起炖的,又靡费又不讨喜,绝了。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于是她弯了一下眼眉,说道:“如此,太过靡费了……”

小侯爷慷慨大方道:“为了夫人,这点菜我们还是吃得起的……”

谢琇心想,你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不想着节省一些,拿燕窝去炖鸭子,真是天潢贵胄的浪费吃法!

但既然小侯爷今天这么兴致勃勃,谢琇也同情他最近遭遇的全是一些坏消息,于是不去拂他的好意,含笑说道:“哦?还有别的吗?”

小侯爷笑眯眯地说道:“还有一些点心!我已吩咐他们要先做了来,若是晚膳前就饿了,还可以填一填肚子……”

谢琇真诚地夸道:“郎君心细如发!”

小侯爷很开心。

一直开心到仆婢把几碟子点心都呈了上来,他就兴冲冲地把碟子都推到谢琇的面前,为她一一推荐:

“这是桃花酥,这是茯苓糕,这是蝴蝶饼!”

而且他还把一双银箸主动塞进谢琇的手中。

“选一个喜欢的尝尝看!”

谢琇心想这些种类我以前也没少吃,怎么那时候没见你这么开心?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向桌上的几个碟子,犹豫了一下,便要去夹桃花酥。

但她刚刚夹起一块桃花酥,银箸才举到半空,就听见外面的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杂沓的脚步声!

谢琇:?!

小侯爷脸上的笑容倏然隐没了。

他猛然站起。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敞开的正堂大门被一道身影遮住。

窗外照进屋内的阳光,几乎全部被遮挡住。

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扬起:

“晏世子!皇上有命,仁王遇袭案查证遇到重大阻碍,特传你进宫问话,即刻随我们走罢!”

第345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0

谢琇手中的劲道不由一松,银箸上夹着的那块桃花酥忽而落下,在桌面上骨碌碌滚了几圈,然后落到桌子底下去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下银箸,也随之站起身来,转身面对来人。

……果然,站在“含光堂”正堂门口的人影,是盛应弦。

虽然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而是他身后带来的一名武官说的,但谢琇的感觉并不会就好上多少。

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由得感到一阵窒息。

那名武官身上穿的,分明是负责戍卫舜安宫的“明堂卫”的指挥佥事官服。

在原作中,“中京三卫”与云川卫的官职设置是一致的,最高一级就是指挥使,次为指挥同知,再次一级即为指挥佥事。

只是传小侯爷进宫问话,需要这么劳师动众地派出一位指挥佥事吗?

谢琇的心脏往下一沉。

而且还不单单只是一位指挥佥事。

盛应弦这位握有实权的刑部左侍郎同样来了。

这就说明……皇帝来意不善?!

她下意识向着晏行云的方向挪动一步,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臂。

这无关情爱,纯粹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现在是紧密连系在一条藤上的两生花,若其中一个人落下,另一个人也不可能幸免。

“晏长定……”她低声唤他道,眼眸里带着关心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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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小侯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已经恢复了镇定。此刻看到她关切地握住他的手臂,他的眼眉一弯,反而露出些快活之色来。

“我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他大义凛然地说道,说得很大声,明显就是给屋外的那些来人听的。

而站在门口的盛应弦,闻言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站在那里,气势沉凝如山。目光落到谢琇捉住晏行云手臂的那里时,才起了一丝微微的浮动。

他忽然沉声说道:“袭击仁王之罪犯业已下狱,而他已招认有一老丈事先以谎言骗他出手,当时他们密商时,坐在一街边食摊上,那摊主也已找到。”

那位明堂卫的指挥佥事猝不及防,立刻上前一步,低声喊道:“盛侍郎!怎可此时擅自透露案情?!”

盛应弦头也不回,道:“盛某自有计较。反正晏世子入宫后,圣上若有质问,也不可能完全隐瞒已查明的案情。”

那指挥佥事欲要再说,盛应弦身上的气场却骤然放大了十倍。

“论起审问之技巧,盛某自认还是通晓一二的。”他冷冷说道。

那指挥佥事不敢再说,盛应弦才又抬起眼来,直视着晏行云与谢琇两人,道:“那摊主却对当日密谈的其中一人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那老丈,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不似……常人。”

谢琇:!

“……是中官?!”她脱口而出。

盛应弦微微颔首,声音却十分冷凝。

“现已查明,那中官实为钟贵妃娘娘宫中之人。”

谢琇:!!!

钟贵妃?!此事决不可能是钟贵妃指使的!

且不说晏小侯过继之事还没有正式下旨,甚至皇帝都还没有松口同意;就算是钟贵妃此时已经站在了晏小侯这一边,但久在后宫、又熬过了杜贵妃与信王的得宠年代,依然能够高踞贵妃之位没有跌落下来,还能有这个脸面和底气请求抚养晏小侯这位“事实上的皇长子”,钟贵妃又怎么会是辨不清风向好坏之人?!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动作,几乎就可以坐享其成了啊!

因为晏小侯即使成为未来夺嫡之争的赢家,他的生母不详这一点,也实在算得上一项弱势。为了给自己提升分量,他势必是要在后宫里认一位地位高的养母的。钟贵妃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能让别人指使得动自己宫中的中官,钟贵妃这宫里都快要漏成筛子了吧?!

谢琇深吸一口气,但她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感到自己抓住晏小侯手臂的那只手上,被一只大手落下来牢牢覆盖住。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晏小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及时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谢琇惊讶地抬头望向他。而觉察到她的注视,他亦是看了过来,抿着唇,静静地向着她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含义很多,或许是“我没做过”,或许是“钟贵妃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又或许是“你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但总之,他那只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五指慢慢地收紧了。尔后,他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慢慢地从自己手臂上拉了下来。

他挺直背脊,直视着门口的盛应弦,微微颔首。

“请容我一刻重新更衣见驾。”他说,“然后我便随你们走。”

盛应弦亦是微微一颔首,小侯爷便断然转身向着卧室里走去,甚至没有再看向谢琇一眼。

谢琇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踌躇了一瞬,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追上去。

事态发展变化得太快,她也不禁有丝失措地茫然抬起眼来,望向盛应弦。

盛应弦背光而立,脸上的神情有丝模糊不清。但他接收到了她的注视,抿了抿唇,竟然有一霎避开了她的目光,似是有些难堪。

谢琇便有些明白了。

整个调查进程虽名义上是他在统管,但皇帝同时指定了几方人马加入其中,一旦有了突破性证据,他便是想按也按不下来,或许有向着仁王的一派立刻就将证据进呈皇帝圣阅,盛应弦根本无法阻挡。

而皇帝早就等着拿住小侯爷的把柄,因此并不管这个证据是真是假、也不管这个证据只是间接证据,名义上根本不能直接指证晏小侯,就迫不及待地立刻下令召见晏小侯对质了!

这哪里是询问或对质啊,这是……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吧?!

谢琇的心脏猛然一沉。

她迈前一步,可仓促之下,又不知道该在盛应弦背后那些虎视眈眈的“明堂卫”监视下能够说些什么。

那些“明堂卫”,明里是来捉拿晏小侯的,实则暗里也是在监视盛应弦的!就是要看看他是否可用、是否可信,是否已经暗中倒向了晏小侯一方!

强烈的怒气一瞬间就涌满了她的胸口。

如此天子……教人如何甘心为他效力!

她的嘴唇一动,盛应弦却突然唤道:“……谢夫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深藏的艰涩,但目光却灼灼地看向他,眼中全是阻止之意。

可是他既然开了头,就得说出一点话来,否则就会被人看出他是在担心她。

于是他顿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道:“夫人不必惊慌。圣上仁厚公正,只是传晏世子去询问一二……”

谢琇当然知道这全是屁话,他们两人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当着一群“明堂卫”的面前,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谢琇挤出一丝笑意来,做出一副忧心忡忡、却又勉强压抑的表情,道:“我省得。”

此刻,卧室门帘一掀,晏行云又重新大踏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锦袍,却并没有穿那身云川卫指挥使的官袍,而是适合“侯府世子”这个身份的冠服。

看起来他对今日的面圣之行,心头也有了一些计较。

他走到谢琇面前,停了下来,目光微微有些晃动,难得地产生了一丝难以启齿之意。

谢琇望着他,轻轻一翘唇角。

“郎君且去,”她道,“我在此等你归家。”

晏行云的目光猛地摇荡了一下。

谢琇就知道,“等你归家”这个词,对他来说一定会有些触动。

他的黑眸里波光潋滟,此刻居然笑了起来,那张貌若好女的面容益发显得俊美无俦。

“好。”他柔声道。

“……我定会与你同归。”

谢琇:!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数日之前的那个夜晚,他点燃了连枝灯,然后对她说“中夜黑暗,我与琼娘同归”的那一幕。

那时候的那句话若有深意,此刻这句如出一辙的话,亦如是。

……他是在讽刺“圣心黑暗”呢?还是要表达欲与她同归之意呢?

谢琇见他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握拳悬于腰际,器宇轩昂地站在那里的样子,不知为何,那股忧虑之情消减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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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镇定,应该是有所准备的吧?说不定还有后招?

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温声道:“那我送送郎君。”

晏小侯却含笑朝着她摇了摇头。

“不必。”他道。

尔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大步走向正堂的大门。

盛应弦让开了门口,让晏行云跨出门去先行一步。当他紧随其后转身之前,向着屋内的谢琇投过来一瞥。

那一眼里充满了担忧与关切,还有淡淡的安抚之意。但他什么都不能再说,只能彬彬有礼地朝着她轻轻一颔首,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琇慌忙追到门口,却一眼望见,庭院里站着足足五六名“明堂卫”,而穿过庭院再望远一点,院外也影影绰绰,似是站着许多人影。

……这哪里是请小侯爷去问话啊?这是锁拿吧?!

谢琇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想了一想,疾步往前院走去。

第346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1

庄信侯府平时也不是一个幕僚都不养的,前院的客院里就住着两位。但此时乍逢大变,他们也是眉头深锁,一脸愁苦。

谢琇平时并不与他们过多来往,一是她担心自己在这些分线上也介入过多,再把小侯爷的主线剧情崩了;二是她只有表现得不那么野心勃勃,才能让野心勃勃的小侯爷更加信任她一点。

多奇怪。

她知道小侯爷并不是讨厌野心勃勃之人。野心勃勃的女子,他该用也会毫不犹豫地起用。但他的夫人若是表现得太过野心勃勃、锋芒毕露,就不如锦里藏针、柔中带刚,来得更为恰到好处。

所以谢琇平时维持的人设,可比单纯的野心勃勃要麻烦多了。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她疾步进了小侯爷在前院的书房,命管家将那两位幕僚也请了来。

但那两人能出的主意也有限。谢琇听得一阵不耐烦,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两位先生可有方法向外传信?”

那两位幕僚都唬了一跳,连连愁眉深锁地摇手。反而是管家侯复,闻言忽然抬头瞥了这位世子夫人一眼,犹豫片刻,上前施了一礼,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琇忽然意识到,侯复应该才是小侯爷的心腹,并不单单只是一个管家。

单看他连姓名都没改,还是维持着本姓“侯”,而不是被主家赐自己的姓氏“晏”,就能知道了。

他并不是卖身投靠,而是类似那种心腹长史一类的人,既为小侯爷处理府中琐事,又为小侯爷在外头张罗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谢琇以前单拿他当个管家来用,还真是屈才了!但谁叫小侯爷对她也有所防备,并不曾把侯复在外头的人脉告知过她呢!

她站起身,在侯复的指引下来到一间耳房,也并不在意屋内陈设简陋,径直问道:“你有没有人脉可以在承王府内行事?”

侯复很明显愣了一下,好像完全没想过这位平时都以聪慧贤妻的模样出现的世子夫人,居然还有杀伐决断的一面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要看世子夫人您要做什么……”

谢琇果断道:“随便在他府中找个时候差不多承欢过的妾婢,说她有喜了。”

侯复:……?!

他一瞬间猛地瞪圆了眼睛。

“这个时候?!谎报承王妾室有喜?!”他虽然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眼珠子好像都因为惊讶而凸出了一点。

谢琇心道,你是不知,你家小侯爷本就是皇帝为了牵制承王,才制造出来的假“遗珠”。现在小侯爷地位堪忧,为了让他的地位在短时间内就加码到皇帝不敢对他下手的地步,仓促间也只能利用承王这个大好工具人了!

可惜这个理由不能告诉他。

谢琇冷冷说道:“圣上偏心眼都偏到天边去了,整日拿眼睛盯着世子不放,还百般挑剔……那么,我们就给他制造一件大事,让他无暇他顾。”

这个理由有点薄弱,侯复迟疑着。

“这……倒是能串通了府医,外头的大夫也能说上话……另外闻说承王为了后嗣而夜夜笙歌,有野心要上位的妾侍自然也能找到……但是,世子爷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圣上要对他说什么,我们此刻就行动,是否有点……”

他将“轻举妄动”或“连累世子”那几个要命的字眼吞了下去。

但谢琇不会动摇。

她冷笑道:“你要等圣上向我们发难之时才动手预备吗?那个时候就晚了!现在就得预备好,万一圣心有变,我们就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抛出去,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到时候承王‘有后’,单单只有仁王一人对抗承王父子二人,不甚稳当,圣上是不会在那种时刻还要为难世子爷的!”

侯复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和不敢苟同,变成了理解和叹服。

“夫人言之有理!”他甚至张口便称赞道。

“属下这就去准备起来,一旦夫人要行动时,便用得上……”

谢琇叮嘱道:“事机要密,行动要快!”

侯复应声去了。

但在侯复还未回府之时,夜色降临之际,庄信侯府的大门再一次被叩响了。

谢琇若有所觉,并没有把衣着换成燕居服。当她的大丫鬟青女从外头一路奔进来、又是喘息未定、又是脸带惊慌地向她禀告“盛侍郎与明堂卫去而复返!说是来见夫人您的!”之时,她也只是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书,道:“既如此,我便去前头见一见他们。”

她步履从容,身后紧跟着几名心腹丫鬟与仆婢,一路来到了庄信侯府的正厅。

她刚转过回廊的转角,就一眼看到了在正厅外沉默而立的明堂卫。

和稍早前的架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因为面对的只是她一介小女子,因此人数削减到了五六人,那名指挥佥事似乎也没有来。

谢琇的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前行,直到一步迈进正厅的大门。

厅中已经点起了火烛,厅中四角的连枝灯皆被点燃,映照得整座厅堂明亮如昼。

而在灯火之中,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就站在那里。

他依然穿着那袭紫色的官服。和从前的绯袍相比,他竟然也很适合高官的紫袍。

他面容端正俊朗,是那种最正气凛然的英姿勃发,又因为如今做了刑部侍郎,多经手案头工作,比起以前来较少再亲自出外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地查案,因此肤色也在屋中捂得白皙了一些,穿上紫袍愈发显得剑眉星目,端凝持正。

此刻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一下子就回过头来。

烛火映照之下,赫然还是昔日在她心头的六郎。

然而此刻,他们都已心知肚明,他们已经站在天平的两端了。

谢琇冲着他笑了一笑,问道:“不知盛侍郎去而复返,又有何见教?”

这句话她说得温和至极,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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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并不显得挑衅,反而带有一丝安抚之意。

可是这并不能减少半分盛应弦内心涌起的难过与愤怒。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必须要奉皇命,将她推向囹圄之灾里了!

如今,他站在她的面前,面对她的问题,回答时,只觉得呼吸之间,口中甚至涌上了淡淡的血腥之气。

……或许是他之前咬着牙一路骑马向着庄信侯府疾驰时,终于把口中某处软肉咬破了吧。

他艰难万分地说道:“上命……钟贵妃涉事,晏世子难以自辩……虽无实证,然……清白可疑……故着令锁拿……其家眷,下……刑部大狱——”

最后的“刑部大狱”那几个字,他简直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他的咽喉中仿佛含着一口鲜血,每说一个字都会从唇齿间淌下淋漓的血色来。他觉得自己的每个发音都犹如一柄利刃,一刀刀刺向面前他心上的那个人,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看到她无声地启唇“啊”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

她站立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门外已是一片沉沉夜色。檐下点起的灯笼发出的亮光,也随着夜风来回摆荡。

他自己却站在灯火明亮的厅堂之中。

这一切,都仿若当年小折梅北上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在郑府的“曲水轩”最终道别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此刻他们的站位正巧反了过来。

这一次,是他站在灯火辉煌的正堂上,凝视着她身后的暮色苍茫。

那夜色仿若要冲破厅堂的大门,从门口一涌而入,淹没她纤细的身影。

盛应弦忽而感到心中一阵大恸。

即使他在面圣的那一刻就冲上前去杀掉那个日渐昏庸又残忍的老皇帝,也是没有用的。

他死了,自有忠于他的人冒出来,继续要对晏世子与世子夫人喊打喊杀。因为那样做,对他们是有利的。

他们不会在意晏世子与谢大小姐是否清白无辜,只想把他们当作掌握大权道路上的绊脚石粉碎掉。

除非他能够一下子支配这个朝堂,才能够保住她不被投入刑部大狱。可是,他的骨子里压根就不是那种一朝之间能发动宫变、掌握朝堂、权倾天下的权臣。

盛六郎一生忠诚于大虞,到头来,大虞却一次又一次,将他唯一所爱,投入无尽轮回的悲凉命运。

……而他甚至还要亲自来向她传达这个消息!

只因为,他不放心让旁人来处理此事——若是他亲自来的话,至少还能揽下负责此事的责任,前前后后私下做些安排,让她暂且舒适些;而让旁人来的话,万一在甚么地方亏待了她,该如何是好?

他紧紧咬住牙关,内心的悲苦实是已经到了极处。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今天是十月十二。

……在这个日子里,他本应携来一对大雁赠送与她,求娶她为妻,发誓要一生珍爱她;而不是做了那昏君的帮凶,来向她传达这种冷酷无情的圣旨,捉拿她下狱的!

他的胸中翻搅着巨大的痛苦,那痛苦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终于难以抑制那股沉痛,冲动地猛然又迈上前一步,开口道:“折梅——”

可是他刚刚发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她就猛地抬起眼来,神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凌厉,断然打断了他的话。

“臣妇谨遵圣旨。”她提高了一点声音,冷冷说道。

并且,她不容他再多说一个字,紧接着便又问道:“不知晏世子如今在何处?”

盛应弦一滞,只得答道:“圣上有命,同样下刑部大狱,直到他与钟贵妃将这一应密谋全部如实交代清楚。”

她又啊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盛应弦:“……”

然后?

他心知肚明,然后圣上就要治晏世子的罪。

第347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2

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晏世子是什么“遗落在外的皇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何皇上要突然对他赶尽杀绝?

他的沉默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谢大小姐垂目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他展颜一笑。

那笑容刺得盛应弦的眼瞳一瞬间缩小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静静说道。

“这便走罢。”

盛应弦再难控制自己,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折梅!”

然后,他看到谢大小姐的目光闪了一闪。

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瞳中仿若有澄明的水光,但当他眨了眨眼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一片静若深海的平淡从容。

“……这没什么,盛侍郎。”她似笑非笑地替他把话题圆了过去。

她此刻背朝着门外,也不怕门外站着的明堂卫会看到她在身前搞的什么把戏,因此就略微抬高了一点衣袖,右手轻轻一勾,便将左袖的袖口拉开了一点,正巧能够让盛应弦看到她袖中隐藏着的几张黄符。

其实那几张黄符都是备用的,也没有什么太猛的效用。真正好用的黄符,都藏在她怀中掖着的那个大荷包里。

不过拿来略哄一哄忧心忡忡的盛六郎,让他略微放下点心来,还是足够的。

谢琇才不怕蹲什么刑部大牢。

……又不是上次没蹲过!作为“天南教”右护法,她上回也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次刑部大牢单独牢房的上等待遇好吗!

永徽帝那点心机全都用在这些偏门左道上,上次恐怕也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拿她替他的爱女顶缸,所以先把她关在刑部大牢里,熬鹰似的熬了一阵子,又话里话外拿着盛应弦威胁她,就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当那个“月华郡主”,替嫁北陵。

因此,她对刑部大狱里的单间,还真不陌生。

而且这一次,她又没有做错事情,永徽帝能怎么威胁她呢?

她这里根本没有永徽帝想要的东西。

永徽帝若是想杀她灭口,那她自然可以鱼死网破,让他好好享受一番符箓术的神通。

可惜,这个小世界里灵力太稀薄,若要尽可能地发挥神通,还须借助符箓之力。

若是真正到了仙侠小世界里,她这个曾经的“兜率天女”,岂不是可以任意施为?

谢琇朝着面容严峻、眉头紧锁的盛应弦眨了眨眼睛,在他皱眉看过来的时候,微启双唇。

这个动作立即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谢琇总觉得盛应弦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简直要拧成一个疙瘩。

啊,经常皱眉,会落下细纹的。

她想了想,指尖轻轻捏了个诀,一点细小微弱的亮光在她指尖无声凝起。

此间灵力微薄,若要全力施为,又须借助符箓或繁复的手部结印,动静太大,非是良策。

因此谢琇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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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个小小的把戏,在指尖凝起米粒大小的一点灵光,尔后借着自己身躯的遮挡,在虚空中一上一下,写了两个字给盛六郎看。

“别怕”。

盛应弦:“……!”

他先是一愣,尔后立刻意识到,这也是小折梅所学会的神通的其中一种。

他原本胸中又是酸苦,又是痛愤,一腔恨天不公的激烈情绪没个着落处;但现在看了她在虚空中写字的一幕,心脏骤然往下一塌,又酸又软又爱又怜,竟是连刚才的愤怒之情,都一道带走了许多。

她所写的那两个字存在时间很短,几乎是他刚刚看清,那点亮光便已经消散无踪了。

盛应弦一阵惊异,又是一阵好笑。

说什么“别怕”……这大模大样的语气,是把他当作孩童吗!

可是,小折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即使身处绝境之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想要相信前方依然有希望存在,想要相信只要听从她,便什么都可以……

……罢了。他想。

不管最后会怎样,拼却这一生,总归他要替她周全此事。

倘若皇帝真的要取她性命,那么他便不会再愚忠愚孝了。

说到底,盛六郎所忠诚的是大虞,是这个国家,是这个国家的子民,而非“永徽帝李知胤”这个人。

先贤不也曾经说过吗,“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他虽甘为皇帝效犬马之劳,但倘若皇帝只视他为犬马,那么他也只能将皇帝视为不相干的陌生人。

再进一步,倘若皇帝要践踏他的心上人如土芥——

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苦苦相逼;即使是泥人,亦有三分土性,何况立身于世的大丈夫乎!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勉强压抑着胸中翻涌的那股从未有过的凶暴气息,道:“盛某一生,都公正行事,从未冤屈过任何一个人……”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仿佛已经洞察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略有一点耳热。

但他依然把那句话说完了。

顶着屋外明堂卫可能会听去的危险,他也要说出来。

“……自然,就更不会让世子夫人您无辜入罪。”

她的目光微微浮动了一下,很明显是从中听懂了一些更深刻的意思,含笑说道:

“盛侍郎一直在维护世间之公义……此等心胸,令人感慕。”

她选择了“感慕”这个并不太常见的词,而非“钦佩”这一类明显经常用来搭配这种赞美的字眼。

而且,她的语声重音也落在了“感慕”的“慕”字上。

屋外的明堂卫或许听不太清,但就站在她面前的盛应弦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瞬间就意会到了她真正的意思,脸颊瞬间就浮起了一抹赧色。

谢琇:“……”

我没有在撩你啊我只是想要说点好听话来安抚一下你的情绪啊!你脸红个什么劲!

她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等待盛应弦走到她身前。

他也果真走了过来。

站在这里,门外的明堂卫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

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现在分为两列,沉默地注视着厅堂内的两人。

谢琇微微一笑,从容地向门外走去。

盛应弦紧随着她。到了门外,他又变为走在她前方,替她引路的模样。

谢琇走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再往后是那两行明堂卫。靴声橐橐,一行人逐渐远去。

……

谢琇又回到了那个刑部大牢的女子单间里。

刑部大牢其实也不分特定的男号女号,倘若是抄家下狱之类,一般只是将男子集中分在几间牢房,再把女子集中分在几间牢房,并不会还要在中间特意隔开。

这样做,也是为了便于攻破人犯的心防。当家中的女眷或孩童持续在自己眼前不远处受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或无情无义之辈,一般来说总是会服软的。

不过单间牢房又有不同。

因为是单间之故,本就隔开了人犯相互之间的距离,因此两间相邻的牢房里关押着一男一女,也没什么不可以。

所以,谢琇很快就迎来了她的隔壁邻居狱友——晏小侯。

晏小侯来时,盛应弦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前面引路的,是刑部右侍郎郭博成。

或许是皇帝特意吩咐过,虽然这一整排单间都是空着的,但是郭博成依然把晏小侯送到了谢琇隔邻的那个单间牢房里。

这牢房虽然是单人间,但也没有什么隐私,因为朝向外边走廊的那一侧全部都是木质栏杆,狱卒或其他人站在外头一看,单间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谢琇自然有点小手段可以暂时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她倒是觉得现在还没有到露出底牌的地步。

在别的小世界里行走江湖或除魔卫道时,她有过露宿野外的时刻,也有过蓬头垢面的时刻,哪一次不比刑部大狱的单间条件更糟糕?

至少这一回,盛侍郎是真的照拂她,她的单间里整洁干净,铺床用的是棉褥而不是稻草,送进来的铺盖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做成,但也干净温暖,似乎还熏过香,因为谢琇盖的时候,总觉得被子上有一种淡淡的暖香味道。

第一天夜里,她打开铺盖卷,还发现里头掉出来好几个香袋。那些香袋的外形并不过分,是普通的布料、普通的样式,但打开来一闻,就能察觉出里头装着的香料很有一点名贵,才能散发出气味这么清正而毫无杂质的香气。

大概是盛六郎深恐狱中有什么别的异味,又不方便给她送个香炉进来终日点燃着,所以才张罗了好几个味道不太一样的香袋,让她挂着驱味的吧。

谢琇进入刑部大狱时是两手空空的,但第一夜过后,除了铺盖和香袋之外,她这里收到的物品甚至还包括刷牙用的青盐和擦脸用的面脂,布巾也都是质地柔软舒适的。

毕竟有着从前同居一府的经验打底,盛六郎熟知她的喜好,替她准备的这个“入狱包”也就格外齐全周到。

谢琇:……弦哥细心到有些过于讲究了。

和她获得的优待相比,小侯爷那边就情形稍差些。

倒不是说盛应弦就偏心到只给他送些劣品,但是盛六郎当然不可能去了解晏小侯的习惯,送来的日用品并不能保证就是晏小侯日常惯用的那几种。而且也没有附送什么熏屋子用的香袋之类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面子有了,细节欠奉。

谢琇:幸好晏小侯没有穿墙透视的能力,看不到她这边的豪华入狱待罪包!

第348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3

他们两人的牢房既然挨着,又都有一面墙是栏杆,有的是传递东西的空隙,于是入夜后,谢琇也便拿了一张黄纸,上面写着“承王那边已嘱侯复安排传出妾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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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之谣传”,手一抖便将那纸符变成了一只小鸟,曲曲折折地拐了个弯,便从隔壁牢房的栏杆隙缝里钻了进去。

谢琇:传信符非常好用,看完还能自动阅后即焚,实乃居家旅行杀人放火蹲大牢传密信搞阴谋之通讯利器!

果然,隔壁牢房里过不多时就传出极其细微的“哧”的一声,很明显是传信符自动销毁了。

两边牢房虽然中间隔着一堵土墙,但朝向外侧的那一面都只是栏杆,要听见隔壁说话也没什么困难。

于是谢琇便听到晏小侯有丝沙哑的声音。

“此番连累了你,对不住。”他道。

“是我没有想到……”

谢琇听得出晏小侯声音里首次带上了一抹疲惫的暮气,不由得有点惊讶。

“这如何能说是你的过错?你也不必道歉。”她直率地答道。

隔壁牢房里传来一声苦笑。小侯爷并没有立刻应声。

谢琇心想,不知道总是骄傲漂亮得像只公孔雀的小侯爷,此番又是怎生模样。

虽然已经得知皇帝不是他生父的大秘密,但是他毕竟对皇帝怀有孺慕之情这么多年,事到临头却被无情舍弃的话,究竟还是会有些失落和难过的吧。

这么想想,她便靠着两座牢房中间分隔的那一堵土墙坐下了。

她这边牢房的床刚好就紧靠着那堵墙摆着,因此她倒是省却了弄脏衣服的麻烦。

“……晏长定。”她唤他。

隔壁传来“嗯?”的一声鼻音。

他似乎连张口说话都懒怠了。

谢琇也不介意,说道:“你知道吗,当初我在‘洞慧观’里过着那清苦的日子,突然有一天,家中来了个仆役,对我说‘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老爷已经给你找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隔壁依然传来一声鼻音,只不过这一次里面带了一些兴味。

“嗯。”

谢琇道:“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天上掉馅饼了’,而是……‘真有这等好事,为何会轮到我?’。”

晏行云:“……哼。”

他依然发出一声鼻音,这一声里没了方才的笑意和趣味,反而像是有点冷冰冰的。

谢琇便知道,聪明绝顶的小侯爷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父亲不慈,自我降生之时开始,从未亲自抚养过我一日……”她道。

隔壁那边这一回只传来静静的呼吸声。

“若有好事,都是谢二的。谢二愚蠢又任性,他也总是由得她去……终于,谢二干出了一件连他也捂不住的事情,于是他终于记起了我这个长女。要我回家,也只不过是替谢二收拾残局……”谢琇道。

小侯爷静静地听着。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

“我刚刚在想,我父亲虽然是个庸才,但脑子也不太笨。真正的蠢人,是无法在朝中生存这么多年的……所以,他决定让我替谢二出嫁时,有没有想过未来或许会有这么一刻?”她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口吻,一针见血地直刺问题的核心。

“我在想……倘若他知道了如今这里的消息,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庆幸嫁入庄信侯府的人是我,而不是他的爱女谢二?”

小侯爷的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哈”的声音,像是在嘲讽着什么,又像只是在为着她的设想而发笑。

谢琇继续道:“即使没有今日这一出,即使我从今以后得享荣华富贵,我也不会就此感激他。”

一张“静音符”从刚刚开始,就从她的指尖悄然飞起,贴在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堵土墙上。

“生而不养,毫无慈心,遇事便将我推出去做牺牲品……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如履薄冰走过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消磨着我为人子的最后一点孝心。”

“他年我若富贵无极,也不愿与他共享一分一毫。”

“……此为人之常情。我并不感到愧怍难安。”

她说完了,隔壁却许久无人说话。

谢琇不得不又添了一句:“这‘静音符’可是有时限的啊,撑不了太久……”

隔壁牢房里的人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带着点惊讶的笑声。

“哦?”他道,“我还道你如何突然直言不讳起来……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他那个尾音的“啊”声轻轻向上挑起,有点轻飘飘的,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笑感。

一瞬间,若不是视野之中还是这牢狱的情景,谢琇简直要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又回到了花团锦簇的绣阁水榭之中,湖上风起,吹过水面,拂动水榭挂着的纱帘,而隔壁俊美无匹的郎君懒洋洋半倚在长榻上,向着她招手,要她过去与他一起。

俊美郎君含笑对她说道:“我以为你说得非常有道理,琼娘。”

谢琇吐出一口气来。

土墙上的“静音符”发出的微弱亮光开始闪烁不定起来,似是已到了极限。

谢琇道:“可惜,这里的灵气就只够支撑这么一瞬而已。”

符纸上的符箓已暗了下来。谢琇把它丢到床前的地上,捏个诀把它烧了。

晏行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且看吧。”

谢琇有丝狐疑,但体会了一下,附近的灵气已然被这枚“静音符”暂时调用一空,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回来。

她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此处灵气甚少,稍微用个符咒,便消耗一空,非是长久之道啊……”

晏行云倒似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似的,接口道:“哦?那有何处灵气较多吗?”

谢琇道:“风水上佳之地,灵气也聚得多些……但归根结底,此间并非灵气充沛之地,否则符箓术也会更兴盛些了。”

晏行云笑道:“但夫人却通晓这些仙术,可是因为夫人仙缘比旁人要旺盛些?”

谢琇:“……或许的确是因为我这方面有些天分吧。”

她一阵黑线,拿话把小侯爷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若是毫无天资之辈,即使学了符箓术,也无法调用天地之间的灵气,空学了一身画符之道,用不出来,也是白费力气。”她道。

小侯爷似乎听得很认真,末了又问:“那么此世间,如同夫人一般通晓这般仙术之人,还有几何?”

谢琇心想,只怕一个都没有。

旁的不说,她如今画出的这些符,在这个小世界的道教典籍里应该就没有记载——其它小世界的作者杜撰出来的符咒,即使赋予了它们一定的力量,当灵气值满足需求时也能驱动它们,但在这个小世界的记录中就不会出现。

好比在现世里看过《狮子王》学会“哈库呐玛塔塔”,但在其它小世界里,即使教过别人“哈库呐玛塔塔”就是“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的意思,但那些小世界里不会自动出现狮子王,也不会自动出现这句话。

想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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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琇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回答,“或许有,或许没有……世间灵气匮乏,想要调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隔壁静默了许久。

最后,小侯爷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么说来,夫人是受到天道眷顾之人了。”他轻轻说,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委屈和一丝酸意。

谢琇:?

“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缘分。”小侯爷又轻声说道,语气里的委屈和酸意更加明显了。

谢琇虽然现在调用不了附近的灵气,不能穿墙过去看一看,但是也能猜得到小侯爷必定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这种人在需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时候,身段可是很柔软的,该装可怜的时候决不含糊,只是在大多数时候,他的傲慢往往占据上风,所以他不会这么做而已。

谢琇想了想,忽然记起自己刚刚想到的一句话来。

“那么我便教你一句吧。”她说,“即使没有灵力辅助,也可以用。”

小侯爷的声音听起来明显一振。

“好!”他愉快道,“是什么?”

谢琇双眼弯弯,眼瞳之中笑意更深。她向后靠去,后脑也抵上了那堵土墙。

狱中这一片只有他们两人,小侯爷又没有说话,显得四周格外静寂。

谢琇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哈库呐——玛塔塔——”她拖长声音说道。

隔壁牢房里的小侯爷很明显是愣住了。

他缄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困惑都要漫过中间隔开他们的那堵土墙,飘到谢琇这间牢房里来了。

“什……什么?”他竟然结巴了一下,“这……又是何种咒语?”

谢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想我没有教你阿瓦达啃大瓜,就已经很爱好和平了!

她忍着笑说道:“是祈福咒呀。”

小侯爷:“祈福?!……祈什么福?”

谢琇一本正经地说道:“此咒是表达一种美好的祈愿,意思是‘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小侯爷再度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似乎斟酌着这个“祈福咒”背后的含义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谢琇笑道:“是呀。”

小侯爷:“……”

他半信半疑,犹豫了很久,才笨拙地模拟着她刚刚的发音,低声念道:“哈库呐……玛塔塔?”

谢琇:“噗。”

她真的又笑了出来。也不知为何,心情陡然轻快了许多。

或许那些不属于这个小世界的、童年的记忆,就是带有一点这样神妙的魔力吧。

小侯爷恼羞成怒。

“你果然是故意教我古怪的咒语,好等着在这里笑我!”他怒气冲冲地抱怨道。

“我竟然会中了你的圈套!真是不敢相信!”

谢琇:“噗……哈哈哈哈哈哈!”

小侯爷怒气冲冲地咚咚咚敲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堵墙,以向墙这边的世子夫人表达他的愤怒。

谢琇笑够了,被莫名其妙又关进了刑部大牢的那股怨气和怒气也借机发泄得差不多了,于是觉得是时候再为同样莫名其妙被关进刑部大牢的小侯爷灌一波心灵鸡汤。

她一翻身改成跪坐在那张硬梆梆的木板床上,面朝着那堵土墙,侧耳过去,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

可惜也听不到什么。小侯爷在那边并没有说话。

谢琇想了想,同样屈指“笃笃笃”叩了叩那堵土墙。

小侯爷没好气地问:“……什么?”

谢琇又弯起眼眉,无声地笑了。

“哈库呐玛塔塔。”她说。

小侯爷怒从心头起。

“你——!”

谢琇柔声继续说道:“晏长定……”

小侯爷不说话。

谢琇:“从现在起,你就会没烦恼。”

小侯爷:“……”

即使是隔着一层墙壁,谢琇此刻也听到了他骤然变得有点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是猛然意识到了她教他这个古怪咒语背后真正的意思,因而心内波澜起伏,久久方道:“……但愿如此。”

第349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4

就在他们两人在刑部大狱里学习古怪的祈福咒之时,刑部左侍郎盛应弦被传召到了御书房。

皇帝在那里,并且一看到盛应弦迈入御书房,向他见礼,还不等盛应弦起身,他便冷笑了一声。

“据报,承王府中妾侍有喜……”他说,声音里带着一抹恼恨与不稳定的乖戾感。

盛应弦垂下的长睫轻轻晃动了一下,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而又带着一点适度谦恭的神色。

皇帝也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事实上,盛六郎如今已经不掌云川卫,耳目理应没有那么快捷敏锐了。倘若盛六郎一副也已早知此讯的模样,他反而还会疑忌起来。

皇帝道:“好不容易才将局面稳定下来……可恨承王又在其中增添了变数!”

盛六郎就像一截木头一样,恭顺地站在下方。

这正是皇帝想要他摆出的姿态。

盛六郎不需要对此有任何意见,他只需要听从皇帝的吩咐去办事就可以了。而且他性格稳重,对任何秘密都守口如瓶,正是模范树洞的样板。

皇帝说:“你去打探一下,此事是真是假?朕可不容承王在这种时刻行此欺上瞒下、妄图窃取国祚之事……”

盛六郎依然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下方,闻言向着皇帝弯腰一拱手,道:“是。”

皇帝神经质似的用几根手指拈着一枚私印,翻过来覆过去地把玩着。

在盛六郎向他行礼,将要退下之际,他又说了一句。

“你与庄信侯世子交情如何?”

盛应弦刚要后退的脚步一顿,又躬身一揖,保持着那个姿态,答道:“臣与晏世子并无甚么私交。”

皇帝用那枚私印的一角敲着桌面,不时发出“叩”、“叩”的声响。

没错。云川卫的密报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晏行云与盛应弦交朋结友的消息。他们两人也从未到对方府中赴过宴。即使在旁人家的宴会上碰了面,也不过是拱一拱手,说两句客套话。

但皇帝仍然不太放心。

“……爱卿现在,依然心系故剑吗?”他试探着问道。

他当然知道盛应弦的前任未婚妻纪折梅,摇身一变成了“天南教”的“拜月使”傅垂玉,将盛应弦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还是他这位爱惜臣下的明君,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以替代长宜公主去北陵和亲为交换条件,赦免了傅垂玉的死罪。

自然,后来傅垂玉又是如何在北陵表现得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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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烈,以身殉国,永徽帝自认为那就与他无关了。何况傅垂玉的身后事,他也额外优容,降旨追封她做“荣晖公主”,还替她在中京城外修建衣冠冢,并遣使致祭,一应身后哀荣,全部替她周全了。

盛应弦应当明白他为君的苦心才对!而且一开始就欺瞒盛应弦的,也是傅垂玉。这等反贼,又加上一个“前朝余孽”的身份,放在谁手里不是一个凌迟之刑?至少也当是斩立决才对!

而他不但赦免了她的死罪,甚至给了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倘若她不是铤而走险去行刺纳乌第汗的话,她甚至可以在北陵终老!

因此,永徽帝从未想过盛应弦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甚么怨怼。

盛应弦之前也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忠诚于国事,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矢言不欲成亲之外,并没有什么其它不对劲的地方。

但如今,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之感。

他心中不安,需要再□□复地确定,盛应弦不会同情晏行云,更不会同情晏行云那位无辜被牵连的夫人谢大小姐!

他也心里清楚,谢大实乃无辜受害。

从前他欲给晏行云与谢二赐婚,也不过是通过此举来稳住晏行云一二,免得羽翼逐渐丰满的晏行云提早发觉自己实非天子血脉的真相之后铤而走险。

但后来谢二任性,哭闹不已,不顾大局,永徽帝实际上是有些不悦的。

幸好谢华遥还算乖觉,察觉到圣意不悦,立刻上禀说自己尚有一嫡长女在道观之中清修,若圣上允可,求赐婚与晏世子,定能为圣上分忧,云云。

当时永徽帝觉得既然只是为了稳住晏行云,嫁给他的究竟是谢大还是谢二,并无甚区别。更何况,谢大似乎更识时务一些。

但是现在,真到了他欲图穷匕见、收拾晏世子的这一时刻,无辜被牵连的谢大就显得格外可怜了。

他也知道,盛应弦一贯怜贫惜弱、追求正义,像谢大这样完全无辜又清白,却被牵连下狱,或许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刑罚加诸其身的受害者,或许是会让盛应弦心软同情的。

永徽帝必须截住这种可能性。

但是盛应弦表现得无懈可击。

他深施一礼,然后坦然站直了身躯,说道:“臣心中故剑情深,不忍割舍。发誓终此一生,决不他顾。此心匪石,不可转也。”

永徽帝满意地笑了。刚刚那一丝心头升起的异样感觉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去罢。”他格外温和地说道,“为朕带真相回来。”

盛六郎再度躬身一礼。

“臣敬诺。”

次日,一座不起眼的茶楼内。

凭窗而坐的青年不动声色地抬手斟满一杯茶水,将茶杯推到了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面前。

“张大人,请。”

那位“张大人”满面苦笑。

“盛大人就别跟卑职客套了……盛大人昔年曾对卑职有恩,卑职一直铭记于心。如有吩咐,卑职自然是无有不从的……”

这日天气晴好,有一束光自窗外晴空中投下,刚好照在那位坐在窗边的青年脸容上,却更深刻地映出了他双眼下的淡淡阴影。

他淡声道:“既如此,盛某就明说了罢……不知承王妾侍有孕一事,云川卫查证得如何?”

那位“张大人”正是在小侯爷被圈禁之后,皇命暂时代掌云川卫的张端平。此刻他苦笑了一下,诚实答道:“恐怕……这其中有些蹊跷啊……”

盛应弦的眉心微微一跳,抬起眼来盯着他。

“此话怎讲?”

张端平既然已经给他透了底,此刻也就无所顾忌了。他左右扫视一下,上身压低前倾,低声道:“虽然府医、外头的大夫、那妾侍本人和她的丫鬟都众口一词说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但承王后院混乱,也有其他妾婢密告说那妾侍为了争宠而买通上下撒谎……云川卫欲要将她带出来另寻擅妇科的可靠大夫把脉,那妾侍却哭闹着不愿意,说云川卫太不把承王放在眼里……承王传嗣心切,也回护着那妾侍,不许云川卫擅自在他府中行事,因此——”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结尾。言外之意是,倘若此事确有其事,那妾侍又何必怕换个人来把脉呢?

而承王对此是否知情?正值皇帝膝下如今仅存的两名皇子加紧明争暗斗、正要斗出个结果之际,承王忽然入局,将水搅得更浑,是否还有别的打算?

盛应弦眉头紧锁。他垂下视线,右手虚虚握拳放于桌上,食指却轻缓但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笃笃”叩着桌面,陷入了深思。

张端平大气也不敢出,偷眼窥着这位年轻的刑部左侍郎严峻的面孔,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近来被皇上所派下的一系列任务,哪一个的背后内幕不是要人命的?倘若仁王最后得胜了,倒还好说;但万一胜利者是小侯爷或者承王……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贯正气凛然、维护世间之公义,未曾有一时一刻徇私的盛侍郎开口了。

“回禀时,说‘此事为真,确凿无误’。”

昭昭烈日,朗朗乾坤之下,盛侍郎的嗓音里竟似带上了一层寒意。

瞬间就激得张端平一个啰嗦,整个人如同浸入了一潭冰水中那样,从外到内、由顶至踵都冰寒透彻。

“您、您是说——”他竟然忍不住结巴了一下,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似的紧盯着面前那位正义的化身——盛侍郎。

盛侍郎缓缓地重新抬起视线,无机质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

那一瞬间,张端平终于看明白了,盛侍郎那双黑眸里,分明深不见底,如同山中幽潭,水面平静无波,但其下不知通往何处,亦不知是否暗潮汹涌。

“此事若有纰漏,由我一力承担。”盛侍郎清清楚楚地说道,直视着他的双眼,目光丝毫不躲不避。

看清了那样的视线,张端平心下咚的一声,发出很大的异响。

他终于明白了。

“盛、盛大人!您的意思是……您已经选择——”

他接下来的“站在晏世子那一方”这几个关键字还没有说出来,便被盛应弦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吓了回去。

“我非选择哪一方。”盛侍郎冷冷说道。

“但眼下局势,并不适合由仁王立即上位,否则大虞危矣。”他说得十分直白。

张端平想一想每日送到云川卫案头的那些来自于各地——尤其是北境——的密报,也不觉心有戚戚焉,叹了一口气。

“的确如此。”他同意道。

第350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5

他也不是蠢人。

诚然,昔年他欠下盛六郎一次救命的大恩典,但假使盛六郎贸然以此要挟他做完全不利于己的事情,他也还是要阳奉阴违一下的。

说到底,他也觉得以眼下情势判断,晏世子才是更适合的那一位。

仁王昏懦,从遇袭案充满疑点的案情来看,也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一手策划,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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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了手足;这么看起来,又能指望他将来登上大位之后,能对群臣有多大的仁义?

而且,聪明人并不真的愿意跟蠢人打交道,因为后果太不可控了。

北境一直不够安定,而他们的新汗王登布禄已然打下了国都天定城,整理好国内诸事之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兵南侵。

因为北陵经过数年战乱,百业凋敝,府库空虚,要恢复元气,还有什么比往南再来抢掠一波富庶又仁弱的大虞更加方便快捷?

而事态若真的发展到如此地步的话,仁王能处理好吗?

不,没有人相信。

但很多人觉得晏世子可以。至少晏世子行事老练,头脑聪颖,有明君之相,除了出身为人诟病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它缺点。

此时此刻,若是从不偏私哪一方的盛侍郎要站队,张端平也是十分理解的!更不要说盛侍郎不看好仁王,和他张端平的判断其实一样!

张端平自然也能看得出,如今天子还是属意于仁王的。但他跟仁王又没有什么香火情,更何况若是朝中诸君大多数都支持晏世子的话,天子欲立仁王,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吧?

因此,像他今天遵循盛侍郎的吩咐,略一抬手向晏世子卖个好,既不费什么气力,前头还有盛侍郎替他顶缸。

他复又向盛应弦略一颔首,道:“好在事涉女眷,云川卫派去承王府的亦是女子。负责此事之人虽不多,但细细一想,上上下下,皆是昔日承过盛大人恩惠之人,若要遮掩一二,倒也两厢便宜。”

他本来还要多说一句“这都是盛大人昔日以诚待人之福报啊!”,但想了想,又把这句奉承话咽了回去。

想必盛侍郎也不会因为多这一句话而更快活些。张端平暗忖。

虽然平时盛侍郎就在处理公务时很有一些不苟言笑的严肃意味,但今天他的脸色实在是坏到了极处。真个是让张端平看了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惹到了这尊庙里煞神。

相比之下,他倒是宁可去御前回话呢!

到了御前,他果然按照盛侍郎的吩咐,向皇帝回报说“经已查明,承王府侍妾有喜,此事属实”。

皇帝如遭电殛,再三不信,甚至将那名去了承王府调查询问一干人等的云川卫女暗探倚鸾传召入宫,当面将询问的记录和情形都原原本本详细上奏了一遍。

倚鸾对答如流,并无破绽。

皇帝终于泄了气,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盛应弦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也就是说,他是最后一个退出御书房的人。

他在将要跨出门槛前,借着这个机会,又不着痕迹地飞快侧身抬眼,望了一眼坐于御案后的皇帝。

只见皇帝单手支颐,显得极为疲惫且颓然似的,半阖双目,似是在养神。

盛应弦的心头首次浮现了一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

……苦恼吗?伤神吗?冥思苦想也无法破局吗?那就对了。

即使立刻杀了晏世子,将他的夫人充入教坊司或者流放,这皇位的后头依然有人抢,多苦恼啊。

盛应弦收回目光,很快地迈出了御书房,去了刑部大狱。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晏世子与谢大小姐。

并非需要他们的感激,只是简单地来通知一声。

晏世子听完,朝着他拱手一揖,道:“盛侍郎高义,晏某足感盛情,定铭记于心。”

盛应弦也并不想要他感激或者回报,于是便简单地也拱手回了个礼,道:“不必。盛某只是觉得,大虞此刻交在仁王手中,恐有大难。”

晏世子闻言一挑眉。

虽然盛应弦言外之意,似是在与他撇清关系,但他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却好得有些过分。

他甚至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面若好女,此刻不带一丝伪饰之意地笑出来,更是让他显得濯濯若春月柳,在这昏暗的牢狱里竟似容颜生光。

“无妨。”他笑着说,“我会证明给盛侍郎看,谁才是那个适宜登上大位之人的。”

盛应弦:“……”

和晏行云的笑不一样,盛侍郎却慢慢地蹙起眉,紧绷着一张英俊清正的脸孔,眉目严峻得像是正在面临什么巨大的问题似的。

“晏世子不需要证明给盛某看什么。”他平静地说道。

“百官皆是大虞的忠臣,他们也自有双眼去看,用心去衡量。只要世子坚持本心,胸怀天下,秉持大义,公正行事,以世子的资质,必会让他们看在眼里。”

他并没有直接说“你能力比仁王可强多了,大家一定会看好你”,只是公平地说,倘若你表现出你的实力,大家心中自有公论。

然而晏世子却不是个谦逊到能够见好就收的人。

他眉目微动,笑意更深。

“如此说来,盛侍郎心中理应对我有所评断了?”他含笑反问道。

盛应弦不回答。

晏行云也不生气,甚至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某昔日生于富贵锦绣之中,未曾睡过硬木稻草,昨夜便没有休息好……若盛侍郎不介意的话,某先在这里道个罪,要先去补眠了。”

盛应弦:“……”

在他还没有回应的时候,那位生于富贵锦绣堆中的小侯爷,便缓步走到了牢房远远的一个角落之中,合衣往木板上堆着的那堆稻草和薄褥上一躺,还翻身向着里侧,竟然真的阖眼假寐起来。

盛应弦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小侯爷这种精乖敏锐之人,此刻自愿为他提供一个机会,不过是还报为他遮掩“承王妾侍有孕”这一谎言的恩情,顺便还能在他这里刷一点好感度。

好感度累积得多了,彼此以“合作”、“施恩”与“回报”为名有来有往,说不定哪一日他看在谢大小姐的份上,就肯同意支持小侯爷了呢?

未来的事情如何,现在还很难说。

但是,他也不会笨到把这种刻意制造出来的机会往外推。

他与晏行云,原本无甚交情。若不是因为与同一个女子有了牵系,他们或许这一生除了公务之外,不会有旁的交集。

可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

他只能为了小折梅而给晏世子留些余地。想必晏世子也是一样的心思。

……这算是什么?打老鼠反怕伤了玉瓶儿?

盛应弦一瞬间有种超脱于现实之上的、混沌的荒谬感。

他不由得哂然一笑。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那一天皇帝下令要他押送小折梅入刑部大牢,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理智和自制力。

上一次,他已经当过一回忠臣了。

只能在城楼上伫立,目送着她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的那一幕,还久久地刻印在他心头,无一日忘却。

祭拜了她的衣冠冢后,在风雪中驰马而去,雪霰扑面,撞在他的脸上,他却并不觉得疼;眼下的泪痕很快就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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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成冰,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寒彻骨。

那个时候他想的是,这一生自己还能有什么快乐可言?

可是这可悲、可叹又可鄙的命运,却再一次把小折梅带到了他的眼前。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能让那掌握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人,从他的身边将小折梅再度夺走。

为此,除了那些不能触碰——小折梅也一定不会喜欢他动摇的家国大义之外,还有什么原则值得他一再坚持?

当小折梅步履从容地步入这间牢房,又转过身来朝着他微微一笑,说“我瞧着这里已经很可以了”的那一刻,盛应弦就在内心之中下了一个决定。

礼法不重要,原则不重要,名誉不重要,颜面不重要……道德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这世上,唯一重要的,就只有她。

因为她可是这世间,唯一仅有的,温柔坚韧的,笑语如珠的,大义凛然的,聪慧勇敢的……朝朝暮暮,魂萦梦牵,永在他心上的小折梅呀。

盛应弦垂下视线,但却往谢大小姐的那间牢房那一侧又走了几步,直到停在木栅之外。

他几乎是紧贴着那一排木栅站着,目光也紧紧锁定了她的身影。

虽然晏行云就在隔壁的牢房里,但盛应弦好像已经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一样,直接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把手从木栅间的空隙里伸进去,径直递向谢大小姐。

谢琇都惊讶了一下,心想一贯端肃自抑的盛侍郎,怎么会在几乎是当着晏小侯面前的情况下,给她递东西。

不过,鉴于她已经是第二次遭受牢狱之灾了,盛侍郎的应激反应严重了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她就走过来,从盛应弦手中接下那个油纸包,随口道:“谢谢。这是什么?”

盛应弦的语气十分自然,自然到简直旁若无人的地步。

“是听榆巷那家铺子的桂花糕。”他说,“都十月里了,恐怕他家也再做不了几回了,是以近日都许多人在铺子前排队。”

第351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6

谢琇更惊讶了。

她确实很喜欢听榆巷那家老铺的点心。那家老铺主打的特色就是根据四时八节不停新上的时令糕点,春季便是桃花酥,夏季是荷花酥,秋季是桂花糕和菊花酥;冬季万物凋零,偏他们家照着前三季的样子,做了个梅花酥出来,还分红梅白梅的样式,盛应弦第一回在那家老铺为她买点心,就是因为刚好看见了那家铺子的梅花酥做得简直活灵活现。

后来她不过在中京逗留了一年多的时间,堪堪过了两个冬季。当她离开中京前往北陵时,就在马车的车厢里发现了一大包梅花酥。

当时护送她前往北陵的人手之中,也有云川卫的人。因此她毫不怀疑,那一大包梅花酥是盛指挥使指派那些人送到她的车厢里来的。

现在想起来,往事已渺,但他那种不动声色、却无处不在的柔情,却仍然萦绕在她记忆里。

……但是现在,他突兀地提起听榆巷那家老铺的点心,还要给她送桂花糕,所为何来?

谢琇瞥了盛应弦一眼,低下头抿起唇微微一笑。

……顺手将一张“静音符”拍到了他们之间的木栅上。

生活不易,谢琇叹气。

她本来不想再轻易调用周围好不容易恢复到如今这种浓度的灵气的。

“静音符”的原理就是抽取附近灵气组成一个大罩子,隔绝灵气罩内部的声音外传。因此它竟然比其它的符咒更要耗费灵气。

举个例子来说,倘若谢琇要用“引雷符”引动天雷,如果周围灵气不足,区别也只在于引动的天雷是大是小,持续的时间是长是短而已。

但是“静音符”必须要源源不断地抽取周围灵气来补充那个隔音的灵气罩不破损,所以灵气是持续耗费的。因此它在原先的仙侠世界里才显得尤其鸡肋——谁会在能够顺手布置结界隔音的情况下,还要用这种浪费灵气的玩意儿呢?

不过现在这点灵气,哪够做什么结界。也只有静音符可以一用。

既然盛应弦拿出了听榆巷那家老铺的桂花糕送给她,那么他的意图便很明确了——他想跟她叙旧,或用这种旧时的温馨回忆来引动她的心弦。这种情况下,自是不方便再让隔壁的晏小侯听到她与盛六郎的交谈,因此静音符也就不得不用了。

盛应弦的目光紧跟着谢琇,自然也就跟着她的动作,看到了那张黄符。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谢琇于是向他解释道:“此为‘静音符’,可以短暂阻隔符箓范围内的说话声外传。但此间灵气匮乏,此符效用很短,有话须快些说。”

盛应弦微微一怔,随即便弯起眼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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