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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一身正义! 飞樱 77658 字 2024-05-23

谢琇:“……仵作?”

晏小侯道:“正是。……郑故峤身居高位,又是突然暴毙,不论是家下人等,还是官场同僚,抑或是‘那一位’——”

他伸手指了指天,继续说道:“……都急于想要知道他的死因。刑部受命调查此事,当时,是刑部的一位经年的老仵作相验,也是他说死因无可疑,约摸是中风。”

谢琇一愣。“中风?”

晏行云道:“看案卷里的病情记录,起病快,于前一日晚间有头晕、头痛、呕吐症状,尔后陷入昏阙,因为事发时是深夜,未及请大夫来看,人已经没了……”

“中风”在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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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其实指的也就是脑溢血一类的病症,单单听这些征兆,也的确像是脑溢血病发时的表现。

谢琇并不擅医术,每次出任务基本上都是外伤靠金创药、内伤靠解毒丹和自愈慢慢顶,反正她自从武功技能练到一定的层次之后,辅以一些轻功和一些符咒,已经基本上没有人能真正重伤她了,最多只是为了跑剧情或苦肉计起见负点轻伤,掉个血皮而已。

所以现在她也无从与晏小侯讨论郑故峤的病情,只能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听上去很像是那么回事……但仵作又是怎么回事?”

天气更热,屋角的冰盆里,冰块化了一半,冒出袅袅的淡色白烟。

晏小侯燕居时所穿的绸袍衣襟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半掩着,他亦坐在桌边,摆弄着刚送上来不久的饮子,用银勺漫不经心地去捣碗中的碎果。

“啊,你说他啊,他死了。”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说道。

谢琇:“……死了?!”

晏小侯终于成功将一块西瓜捣碎在碗里,满意似的点了点头,道:“啊,对。他当年本就已过知天命之年,所以又隔了几年,人死了,是不太奇怪……”

说到这里,他拿着银勺的动作忽然一顿。

“可他身为郑故峤暴死案的仵作,死得还是快了一点。”他说。

谢琇:“……”

对,他说得对。

正是这样一切看似十分正常、合情合理,但查来查去线索就是处处都断掉了,这样才奇怪。

谢琇道:“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她选择措辞的时候用了一点小心机。

她直接使用“我们”这个代词,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也划入了小侯爷这一方的人马中去;这样的话,潜移默化多时,小侯爷总会有一天习惯这种思维定式,觉得他做事时不应该甩开她——

而现在,谢琇还是拿不准,小侯爷对她说这些,究竟是因为他被她潜移默化的话术熏染得认为她是自己人,还是因为他认为这桩案子现在只有她才有机会破局。

叮的一声,他将银勺轻轻放回瓷碗里,抬起头来。

“那仵作究竟是怎么死的,郑故峤当年的验尸格到底写的是什么,这些疑问,都只能去找刑部。”他淡淡说道。

谢琇:“刑部?!可是,你们现在在查的是旧案,虽然两个案子里牵涉到一对父子,但郑故峤死得早,也没有牵涉进郑蟠楼叛国案里,刑部若是咬死不让你们看旧案卷的话,也是应有之义吧……”

晏行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他端起桌上的瓷碗喝了一口,客观地评价道:“有些过甜了。”

谢琇:“……那我明天让厨房换一种新口味的来。”

小侯爷虽然“嗯”了一声,但他分明又喝了两口才放下瓷碗。

而他放下瓷碗之后,视线依然垂着,许久没有抬起来。

谢琇:……?

她心想,要我帮忙就直说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果然,晏小侯沉默片刻,道:“……此事,云川卫从明面上走不通刑部的路子,也不可能去走明面上的路子。”

“暗地里也不是没试过……但刑部实在是被盛如惊经营得有如铁板一块,而且老仵作之死是一案、郑故峤暴毙又是一案,要同时查阅两个案子的记录,还要找找看这两个案子之间有没有联系……也不是轻易能完成的。”

谢琇见他实在为难,主动出声道:“所以,你希望我再利用利用自己这个‘救命之恩’,至少让盛如惊再透露点消息给你?”

小侯爷不说话,也不动作。

然而在这种时刻,沉默就能够代表一切。

谢琇等了几息,不见他的回应,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可是,你不担心他又借此把甚么新的疑点推到你面前,借你之手去调查,未来还有可能借你的幌子把事情闹大?”

小侯爷一顿,终于开口了。

“是有这个可能。”他说,思考了一息,笑着摇了摇头。

“可也不能因噎废食啊。”

“案子不能如期办结,大家全都要吃挂落。不独我一人……不,或许也有可能只有我会额外地倒些霉。”

谢琇:“……张家?”

晏小侯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又似是带着淡淡的一丝激赏。

“不错。”他说,“盛如惊啊,原本也是个能臣,如今迫不得已要跟张家绑在一起,他说不定心里也很不愉快吧……”

他轻哼了一声,抬眼复又望着他的夫人,终于笑了一笑,说道:“这或许就是我们还能合作的基础。”

……

谢琇奉命再去接近盛六郎,这一次就愈发地有恃无恐了。

奇怪的是,盛应弦居然再一次很快地答应了与她见面。

谢琇:……救命之恩这么好用的吗?而且还能一用再用?

按理说,“救命之恩”上回已经换取了一次提示,这一次就该两不相欠才是,但盛六郎很快就回复说,三日之后的未时中,请谢夫人到“琼华阁”一叙。

谢琇:……琼华阁?!

此处原本属于杜贵妃的杜家,亦曾是“天南教”的一个重要据点,没几个人知道,雕梁画栋之下,还隐藏着纵横交错的密道。

当初谢琇扮演“拜月使”傅垂玉的时候,也是通过“琼华阁”,将盛应弦引到她与袁崇简见面的密室之中,揭穿当年的真相的。

“天南教”覆灭之后,琼华阁变成了无主,很自然便教囊中羞涩的永徽帝收成了皇家铺子,填埋了地下密道之后再行开张。

如今的琼华阁,与当年的辉煌热闹一般无二。但却没人再去计较消失于其中的人了。

谢琇提早了一刻到达,伙计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把她引上了三楼。

谢琇一看,那些齐楚阁儿外头挂着的牌子居然都没改名。

伙计在一间阁儿门外停下,殷勤地笑道:“盛侍郎若是来此,不是选这间‘疏月’,就是选那边的‘浮玉’。只是不巧,‘浮玉’今天早有贵客订下,幸好小的们还为盛侍郎保留着这间‘疏月’,贵客请进!”

谢琇:“……”

啊,这个地方她可太熟悉了。

“疏月”这间阁儿,就是当初“琼华阁”中的地道入口之一的所在之处。当初她也正是将盛应弦引到了这里,才让他发现了密道的入口的。

她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才举步迈进房门。

她一进门,就愣了一下。

……屋内已然有人在了。

在外间的桌旁,盛应弦已经坐在那里,提着茶壶,正在往自己的茶杯之中倒水。

谢琇的目光一虚,不由得就飘向了一旁的墙壁之上,果然见到墙上依然挂着那幅她曾经布置在此的画。

画中云海双雁,天地苍茫,旁边题着一行小字“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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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一瞬间落在其中一只大雁之上。

那里,原本就藏着密道入口的机括开关。现如今,想必那机关早已被拆除,但画上的大雁墨色却略有减褪,这却是无法避免的了。

不过这一眼扫过去,几乎只是一息之间的事。谢琇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眼神扫了这房间一周,就好像是初次来到这样的销金窟,不免要好奇地打量一下四周似的。

盛应弦已然站起身来,对她身后的伙计吩咐道:“下去吧,无召不必前来打扰。”

伙计倒是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有表露出一点孤男寡女为何要单独在房间内相处的疑惑来——可是谢琇还记得,这间阁儿分内外两室,内室原本还摆着一张绣榻,上垂着霞影帐!

不知现在移走了没有。

……但伙计也太训练有素了吧!还是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第311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6

谢琇莫名地感觉后背上起了一层细栗,但她还是含笑向着面前的盛应弦颔首为礼,然后听着那伙计退了出去,轻轻的“咔哒”一声,将屋门关上了。

谢琇其实并不怕与男人独处一室,但“盛应弦与女子独处一室”这件事,对于男德标杆盛六郎来说,就多多少少有点……

谢琇差点脱口问他“你是不是被人给夺舍了”。

但在她丧失理智地问出口之前,盛应弦脸上那个客套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的目光灼灼,紧盯着她,一直到她走到桌旁坐下。

他随之也落了座,低头为她斟茶,那两道视线总算暂时从她身上移开了,但并没有让谢琇感觉好过多少。

他斟满了茶杯,将杯子从桌面上轻轻推到她面前,方道:“今日幸而得夫人约见,盛某本就有一事,顾虑再三,还是决心要告知与你。”

谢琇:“……不知是何事,还望盛大人直言以告。”

可是,盛六郎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一点难堪。

他也吞吞吐吐起来。

谢琇:?所以他还是被人给夺舍了吧?!

虽然迟疑不前的盛六郎难得一见,但也不能总是见。

谢琇很快便失去了耐心。

“到底是何事如此为难?!”

她一出声,反而好像促使盛六郎下了决心似的,他双手把住那只茶杯,抬起头来望着她。

“不知……谢夫人可知道‘摘星会’?”

谢琇茫然地愣了一下。

……是什么购物消费时加入,可以发会员卡打折的小团体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

盛应弦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他垂下视线思考了片刻,似是在构思措辞,然后说道:“呃……京中的夫人小姐们,或是一些朝臣、勋贵之间,若是投缘的话,或许会相约起个诗社、文社之类的,定期赏赏花,喝喝酒,作诗填词,吟风弄月……”

谢琇:“这我倒是知晓。舍妹便加入了一个甚么‘拈花社’,我还曾经听闻那些贵女们一度曾想邀请我也加入,但终究是害怕我那点小小的把戏,所以——”

她那个便宜妹妹谢璎,虽然不怎么合群,但谢太傅的官位摆在那里,京城贵女们结成的“拈花社”还是捏着鼻子邀请了谢璎加入。

不过到了谢大小姐这里,虽然碍于谢太傅的官位以及她当时的未婚夫小侯爷的地位,那些贵女也曾经想要邀请她,但关于她的各种流言传得太沸沸扬扬了,那些其实并没有见过多少残酷世情的贵女们有些却步,此事遂止。

但谢琇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盛应弦却并没有笑。

他只是用那双湛深的眸子望着她,仿佛矛盾了很久,才低声说道:

“‘摘星会’表面上看起来,亦是差不多……一些勋贵和官员,多喜爱登高望远、踏青怀古、吟诗作赋,初次聚会地点选在了南城门外古时的‘摘星台’遗址,因此得名为‘摘星会’。”

谢琇:“哦……可是这个‘摘星会’又有什么不对吗?”

盛应弦低低叹息了一声。

“此会规模不大,最多时不过十数人,且大多数人官位低微,本也不至于引起注意……”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着措辞,半晌方道:

“但这二三年间,却有渐起之势……成员之中,颇有那么几位,品阶不高,却占据了机要位置……武将方面,虽然之前没有得力的人选,但他们从数年前开始,就试着在接触禁都卫指挥使孙中行,而几经调任之后,孙兄如今已然统领禁军……”

谢琇:!!!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盛应弦话中之意。

这个什么“摘星会”,原本只以为是个兴趣小团体,但几年经营下来,回头一看,竟然占据了一些朝中要害之职,更是打算拉拢禁军统领,其意昭彰,简直毋需多言!

她愕然道:“……盛侍郎是认为,这个‘摘星会’有可能图谋不轨?!”

盛应弦深深地望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从他的表情里,十分难得地,她看不出他的任何倾向。

最后,他只是轻声补充了一句。

“孙兄,就是太师孙宣的孙儿。”

谢琇:!

行,还能牵扯上太师这样的高官,任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这个“摘星会”所图不小吧!

谢琇问道:“那么这位孙统领……已被拉拢了吗?”

盛应弦摇了摇头。

“这倒是没有。”他说,“我也与孙兄相熟,像他那样的贵胄子弟,又是武人出身,恐与那些文臣结交不到一起去。”

谢琇:“那就好……不过,你特意向我点出这个‘摘星会’,是为什么?”

在回答之前,盛应弦沉默了许久。

室内一时间只有他略有些沉重的呼吸之声。

盛应弦是武林高手,着意呼吸吐纳时,声息绵长,可降至近乎无声的地步;但如今他的呼吸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却咻咻有声,显是心情动荡到了极点,已经无心去控制呼吸了。

谢琇:“……盛大人?”

她轻轻地、询问似的唤了他一声。

盛应弦终于好像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亦是近日才发觉,‘摘星会’幕后的核心,似是……晏世子。”

谢琇:!!!

她险些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她脱口问道。

当这个秘密一旦说出,盛应弦就好像从中解脱了一样,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踌躇犹豫之色。他直视着她,又说了一遍。

“晏世子也偶尔会参与‘摘星会’的聚会,因此起初盛某只觉得他是交游广阔,参加一两个这种诗社文会,也入情入理……”

“但近日,‘蟠楼案’再起,各式各样潜于水下的势力,都不由渐渐浮出了水面……盛某注意到一些动向,综合之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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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摘星会’在这其中,亦是有些后手,要与张家相抗衡……”

“盛某心中奇怪,‘摘星会’为何要与张家抗衡?除非……是因为张家近来势头太盛,过于咄咄逼人,想要一举拉下晏世子这颗‘遗珠’。晏世子虽非蠢人,但为求自保,也不得不稍微拿出一些自己的暗中布局来相对抗——”

“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谢琇愣住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是……你可有证据?”

盛应弦摇了摇头。

“这等事……除非是像当初的杜家一样策动北大营行动,否则没到那一天,谁真的会有实据?”他平静地说道。

“盛某并不偏向哪一方,但既然晏世子手底下可能掌握了一方势力,并且这其中或许还有些可斟酌之处,盛某便不忍心眼看着夫人还蒙在鼓里。”

谢琇忍不住勾起唇角一笑。

这笑意里含有多少复杂的成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是因为万一到时若他功败垂成时,若要流放边地,或跟着一道掉脑袋的话,我还是应当事先知晓内情,好做个明白鬼?”

盛应弦大为震愕。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半张着嘴,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你怎会这样想?!我绝无此意!!”他的声音都提高了一些。

“我……我只是觉得,你曾救我性命,定是光风霁月、有仁爱侠义之心的人,不应被……被自己夫君的一些暗中手段拖累……”他解释得结结巴巴,愈说愈是觉得自己言不及义。

而且用“她的夫君”这个词来定义晏小侯,从他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却让他总觉得发音滞涩非常。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即使是永徽帝,未必会乐见张皇后与仁王一家独大的局面。即使到了最后,赢家仍是仁王——因为他是中宫嫡子,礼法上毕竟占据了主动——但这一条道路上,永徽帝也必定会让那颗“遗珠”来与仁王分庭抗礼一下。

因为这就是永徽帝的平衡之道。

他当初要重用盛应弦,便捧起一个姜云镜与他相抗衡,免得他们两人中的任意一人权势过盛,或声名过高,反噬帝王。

他即使想要传位于仁王,也必定不会让仁王的这条路走得太轻易。更何况,晏行云除了出身不正之外,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为人处世,各方面的表现都远远优于仁王李重霖。

盛应弦想要猜测一下圣心,但把自己设身处地地放进这个局面中去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很难想像这样的事情。

若是……若是他和小折梅有个孩子的话,那孩子再笨,他也必定不会失望或苛求,更不会故意在那孩子的未来设置足够多的障碍来考验那孩子。

而且,他也必定不可能与旁的女人再有甚么“遗珠”。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怎么可能真的分给那么多人呢?

他不理解。

他的心已经交付给了那个世上最好的姑娘,于是不管他构思怎样的事件、场景和局势,他能用来代入的也只有小折梅一人。

压根没有什么其他女子,也压根不可能有什么遗珠。

所以他还是想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又圣意属谁。

他得不出推论,但他可以把这一切纷繁复杂的事实,告诉给那位救了他一命的大小姐。

那位大小姐身上总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可他又说不出来是那里让他感到强烈的熟悉、强烈的好奇,强烈地吸引着他一直去探究。

她身上具备有某种这世间并无几人拥有的美德,身怀某些绝世仙法,但却从不滥用,也不因此而高高在上、视旁人为蝼蚁。

正是这种身怀绝技、比世间大多数人都要更优秀之人,从不自傲,从不刻薄,从不侮慢他人,依然谦逊自持、从容镇定……

这样的特质,是他所欣赏的。

也让他会频繁地回想起一个人。

第312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7

或许正是因为小折梅留下的那点余荫,他才会对谢大小姐没来由地心软,并且向她透露了这些本不该让她知道的秘密吧。

虽然做了两手准备,而且确信这些信息即使被人拿去滥用,他也有自信将影响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内,并且不会真的影响到案件的处置,但是,他这么爽快就决定要对她直言相告,依然超出了他对旁人惯常有的戒心范围之外。

因为在潜意识里,他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

谢琇,是他可以相信的人。

因此,他就更加不忍看到她一脚踏入有可能出现的、未来的陷阱。

“摘星会”幕后的核心一直没有浮出过水面,他起初也以为这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五好友诗酒之会的小团体。

但直到张家近日来渐渐按捺不住,晏小侯不免显出了几分左支右绌,“摘星会”的一部分目的才渐渐显露出来。

那些年轻人,相信晏小侯的能力,也打算把宝押在他身上。

……这才是“摘星会”形成的真正目的。

而现在,晏行云主掌云川卫。所以,“摘星会”的异状,有可能还没有那么快就被永徽帝知晓。

而盛应弦无凭无据,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的推论就这么上报给永徽帝。

那和凭着一些臆想就构陷他人的小人,便没有任何区别了。

因此,盛应弦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前来警告谢琇。

……以及,试着请求她,能否在“摘星会”发展到尾大不掉之前,替他监视这个组织的成长状况。

若是皇上自己愿意传位给晏小侯,那也就罢了。

……但倘若皇上选定的继承人是仁王,而晏小侯打算用“摘星会”做些大逆不道之事的话,那么他就必须赶在那之前破坏掉晏小侯的计划。

可是他应当怎么向谢大小姐开口呢?

……要她为他监视自己的夫君?!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请求真是有些荒谬。他一定是疯了。

但是,在他的意志在“请求她”和“放弃这个想法吧”两个选择之间来回摆荡的时候,她却开口了。

“所以,我们来做些交换吧。”她说。

盛应弦一愣。

“……什么?”

谢琇平静地微微仰首直视着他,说道:“我也有想要从你这里得知的消息。为此,我可以随时替你看着那个什么‘摘星会’,倘若我发觉‘摘星会’若要做什么坏事的话,我会来与你商量。”

盛应弦:!!!

察觉到她打算与他商谈交换条件的意图,他虽然重新又坐回了椅子上,但依然不放心似的,身躯微微前倾,单手搭在桌面上,仔细审视着她。

“你……!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结果她却笑了。

“想好什么?如何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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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我的夫君?”她语带调侃似的反问道。

盛应弦:“……”

她或许话说得直白了一点,但……好像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过谢大小姐就好似浑不在意似的。

“无妨。”她说,“倘若他要去走绝路,我不应该寻个可靠的人商量一下对策吗?毕竟,我也不想真的看到他死啊。”

盛应弦:“……”

谢琇继续说道:“而且,他的势力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并没有多余的能力可以把你给出的线索真正一查到底。倘若我能以此为交换条件,从你这里得到一部分帮助的话,说不定晏长定那样的人,会觉得适度的牺牲也是必要的。”

盛应弦踌躇片刻。

“是吗……我不了解晏世子,但是……”

谢琇果断地说道:“没错,他就是这种人。”

连谢太傅要嫁给他的女儿半途换了人这种事都能忍得下去,晏小侯岂是一般人?

现在谢琇只不过是在“摘星会”要造反之前给盛应弦一些预警,平时并不用每天都监视晏小侯的动向,说起来也并没有妨碍到晏小侯的大业——除非他的大业是掉脑袋。

而且,晏小侯会觉得,谢琇监视下的“摘星会”活动,就如同在他控制下的云川卫一样,要上报多少事情,报告的又都是些什么内容,还不是由着他们两人决定的吗?

盛应弦好像还有点不可置信,但谢琇已经果断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刑部以前查验郑大人遗体的老仵作,是怎么死的?”

盛应弦好像结结实实地一愣。

“你说顺伯?”他低头仔细回忆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刚调到刑部没多久,他就死了……难道不是病死的吗?”

谢琇道:“确实是病死的,但这未免也有些太巧了。”

盛应弦:“巧在何处?”

谢琇:“据说郑大人是中风,没来得及及时救治,就此亡故了。但如何判断他的确就是因为中风而逝?单单只说头痛、头晕、呕吐的话,脑震荡也差不多会有类似的症状……”

盛应弦:“……‘脑震荡’?”

谢琇:“哦,就是……呃,‘脑气震动’?譬如说有人给了郑大人后脑一记重击,震动脑髓,造成损伤……”

盛应弦:“……所以,你想看郑大人当年的验尸格?”

啊,盛侍郎真上道。

谢琇拊掌,立刻连声附和。

“既如此,就太好了!”

盛应弦:“……”

他其实只是下意识地随口一推论,却正好掉进了她语言的陷阱里。

不过仔细想想,她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顺伯是刑部最资深的老仵作,才有机会被派去查验郑故峤当年身故后的遗体。而他确实也到了年龄,五十多岁的人,即使突然辞世,也不怎么奇怪。

但是,正如谢大小姐所说,他进入刑部没多久,顺伯这个经历过很多重大案件的老仵作就突然辞世……总觉得这个时间点也的确是太巧了些。

或许,有的时候倘若仵作有所隐瞒,在验尸格上少记录一些可疑之处或是新发现,也不会有人知道。而他们办案,除去一般的查找证据之外,遗体部分,就只能依赖仵作的说法。

毕竟,死者已经开不了口了。

他想了想。

他的医术是个半吊子,而谢大小姐虽然刚才言之凿凿,但想必医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救他的那一回,他就发现了,她更擅长处理外伤。

他们两个医术不佳的人,即使想要研究郑故峤或者老仵作顺伯的死因,只怕也是不行的。

那便只能——

盛应弦心头掠过一丝灵光。

他沉声道:“若是无法查验死因,那么就查死者在世时做过哪些不寻常之事。”

这也是他们破案的其中一种办法,但谢大小姐看起来有点泄气。

“说得对。……但是郑故峤只怕没少替——”她跳过那个称呼,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空,“……做些私密事。这么看起来,说不定哪一件看起来都很可疑。”

“那就一件一件查。”盛应弦下定决心,坚定地说道。

谢琇:???

啊,这跟她以前玩游戏,没人带着做不了高一点的任务,只能天天不是替东家捉鸡,就是替西家扫地;有一回接到了一个“替西家小孩打狗洞”的可笑任务,拿着一截木头在新手村凿墙,眼看着那堵墙上浮出-1-1-1的字样,凿了整整三天,终于把那堵墙打通一样——

都是笨办法!

谢琇惊悚了。

“怎么查?”她问。

盛应弦道:“先看旧档。这个还得再去云川卫里找,毕竟当时监视群臣的记录都在他们那里……顺伯就麻烦些,需要去走访。”

他略略沉吟片刻,拧起眉心。

“其实此事由云川卫来办最为合情合理,但现在云川卫指挥使是晏世子,他身份敏感,只怕也有不少人盯着他,并不好查访……”

谢琇突然说道:“那就私下查访。”

盛应弦:“私下查访?”

谢琇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想您之前假装刑部捕快的时候不是台词很流畅吗,怎么现在反而一脸脑电波搭不上线的样子?

她说:“我去。不就是去顺伯家乡周围查访吗?我扮个村姑或者游方女冠,毫无问题。”

她这么说着,竟然还擅自编起剧本来了。

“哦,似乎扮作游方女冠更好……倘若我点燃几张纸符,在顺伯墓前装神弄鬼一下,说不得都有可能骗得顺伯家人同意开棺或迁葬,顺伯的死因若真有蹊跷,到时候便可一查……”

盛应弦:“……”

不,你说什么?

开什么,迁什么?

……还要装神弄鬼烧纸符?!

这几句话真的是从未来有可能登上后位的大小姐口中说出来的吗?

他有一点不敢置信似的盯着面前的谢大小姐,心中终于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敢这么干,想必小侯爷一定是不会知道的吧?

谢大小姐见他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好像这才意识到什么,不甚情愿地往回找补了一句:

“哦,对,若有什么发现需要动用云川卫之力,我就私下对晏世子说,想必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说到这里她才仿佛记起这里还有一个他,于是慷慨大方地说道:“哦,若是查到了什么,我也会跟你分享的。”

她说得就好像真相是个野果子,摆在那里等着她去捡,捡回来再一劈两半,一半给云川卫,一半给盛应弦似的。

盛应弦感到了一阵荒谬,又有一阵不可思议之感。他停顿了片刻,最终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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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太危险了。”他依然否定道。

谢琇没想到阻力居然出在他这里,不由得悄悄翻了个白眼。

“……那劳您大驾跑一趟?”她调侃似的问道,“英名赫赫的盛侍郎突然出京,中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睡不着觉了呢~”

盛应弦:“……我会找个借口的。”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像是在说“刑部这么闲吗,还是堂堂刑部就没点能办事的人,需要出动侍郎大人亲自查探”。

不知为何,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她的潜台词,让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愉快。

他微微一笑,说道:“兹事体大,又事涉机密,让别人去,我不放心,须得亲自走一趟。”

顿了一下,他隔着桌子望着她,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哦,若是查到了什么,我也会跟你分享的。”

谢琇:“……”

不知为何,他用她刚刚的话回了她一记,这种熟悉的会心和默契感忽而扑面而来。

她知道这次和从前去仙客镇不一样,他们一起去调查,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组合。

老仵作之死,在旁人眼中看来说不定就是正常的老病而亡,倘若忽然来了一男一女这样奇怪的组合——不论说是兄妹也好,夫妻也好——去询问老仵作死前种种,都会引发旁人的狐疑。

既然如此,她还是在这繁华的京城里,坐享其成一下吧。

她向着盛应弦回以一笑。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第313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8

谢琇耐着性子等待了数日。

这一天午后,她忽然得了一张从盛府而来的帖子。

帖子上的人名署的是何氏,但打开来以后,字迹却不似何氏的。

“今日申正琼华阁,静候夫人大驾光临”。

谢琇:……不要以为用左手写字,我就看不出来这是盛侍郎的手笔了啊!

她心知一定是盛应弦调查结束后有了新发现,并且履行诺言要“跟她分享”,所以立刻更衣出了门。

午后的街道上,酷暑中的太阳几乎散发着白光,将一切都映照得明亮刺眼,令人无法直视。

谢琇无心观赏街景,匆匆到了琼华阁外下了马车,进去之后果然又被带到了“疏月”那间阁儿。

盛应弦已经在里头了,一身天青的袍子,显然是新换的,正拿着一杯茶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尽了。

看见谢琇进来,他一轩眉,很快站起身来迎接她。

谢琇也没有与他多作客套,颔首致意后来到桌边坐下,一开口便直奔重点。

“盛侍郎一路辛苦,可有发现?”

盛应弦提着壶正打算为她倒茶,听见她一息都没有浪费,立刻发问,手中动作一顿,还是把那杯茶倒满了,推向她的面前。

“的确有。”他的声音低沉。

谢琇一摸茶杯,发现只是温热,正好入口。她这一路匆匆赶来,窝在车厢中也颇为燥热,于是端起茶杯来就饮了一大口。

当她喝第二口的时候,盛应弦又说话了。

“顺伯确为横死。”

谢琇一口茶含在口里,险些喷出来。

她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那种冲动,咕咚一声把茶水咽下,才放下茶杯,惊讶地看向盛应弦。

“果真如此?”

盛应弦道:“应是中了毒。”

他言辞简洁,并未解释具体的情状,也没有解释他为何会做出这一推断。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盛六郎不会对人说毫无根据的假话。

谢琇放在桌上的手,一瞬间就五指攥紧了。

“那么……”她道,慢慢抬起眼来,望着盛应弦,声音有丝发紧。

“郑大人之死,便极为可疑了。”

盛应弦沉默不语,半晌方应道:“……嗯。”

谢琇问:“盛大人这是刚刚从外边回来?”

盛应弦道:“今日正午方归。因为兹事体大,我在路上便思考过了,还是应当告知你……晏世子一声。”

他说到一半,便改了口,但言外之意,却让谢琇心下忽而一阵激荡。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兹事体大,他觉得应该立刻告诉她,是吧?

可是此刻不宜追问。

谢琇敛下眼眉,道:“既如此,郑大人生前曾经办过什么事,便极为关键了。”

盛应弦颔首,道:“此事说来倒也不难,只是繁杂耗时些——云川卫中,一应记录都齐全,只是现下我不好大规模去查找……”

谢琇笑了。

“那正是我应当出力的时候啊。”她说。

“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寻晏世子。”

她思忖了片刻,又补充道:“但此事只能在云川卫内部悄悄查找,却是不方便引入盛大人如今的人手的,以免事机不密——”

她重新抬眼望着盛应弦,但眼神里写着的,分明是“以免打草惊蛇”几个字。

盛应弦心下一黯,叹了口气。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样行事,是为了避开谁的耳目。

他盛六郎自认也是忠君爱国之辈,当初年纪轻轻便执掌云川卫之时,又何曾想到过有一天他竟然要将怀疑的目标指向皇帝的身上呢?

可是,郑故峤的地位身份何等特殊,若不是皇帝的意愿,又有谁能真的动得了他、事后还不被皇帝追查呢?

他胸中翻滚着的情绪极为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说道:“……一切小心。我也会回去再秘密提审一下郑蟠楼,看看还能从他口中挖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谢琇一愣,这才意识到蟠楼案未结,郑蟠楼想必正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

她也点点头,站起身来。

“如有发现,我定会再转告你的。”她说。

辞别了盛六郎,谢琇匆匆赶回庄信侯府。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顺。

小侯爷下值前打发人回来说,他晚间约了友人饮酒,让世子夫人莫要等他吃饭。

其实谢琇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回府共进晚膳什么的,但这也算是做戏的一个环节,他们从第一日就持之以恒地表演到了今天,这份默契自然也是要维持下去的。

……但是今时不比以往,她还有件事需要让他立刻去办啊!

谢琇欲待多问两句“可知道世子是去哪里了吗”,但晏小侯派回来的长随也只是到了门房上说了一声,等到丫鬟管事一层层通传进来的时候,那长随早就又回去小侯爷那里了。

谢琇无法,只能按捺着性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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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眼看戌时都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小侯爷依然未归。

谢琇心想,蟠楼案的重审也不能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啊……而且云川卫的旧档想必就和山一样高,要从中查出究竟是哪件事让郑故峤触了霉头,犯了杀身之祸,难道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吗。

事情都十万火急了!小侯爷居然还在外头呼朋唤友搞社交!真让人上火!

蟠楼案从皇帝下令重新调查开始,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而就她所知,云川卫还什么成果都没有拿出来上禀!

即使她不算是一条心要把小侯爷拱上太子之位的忠贞贤妻,暂时也算是和小侯爷同在一条船上,他这个进度简直要让人急死!

他现在就因为办不好蟠楼案而失了圣心的话,还怎么在北陵大军围困中京之时成功监国?

谢琇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小侯爷要请人,不外是那么几个地方。而他迟迟未归,有可能去的地方范围就更缩小了一些。

小侯爷是个事业批,所以单单是跟什么狐朋狗党出去倚红偎翠的话,虽然也算是耗时较长的一项活动,但他实际上是不会应承的。

小侯爷又不傻。在这种关键时刻传出他流连青楼或喜好寻欢作乐,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回来得这么晚,只有一种解释——

他是真的在什么私密安全之处与人见面,商谈一些要紧之事。

而谢琇所知的、小侯爷心目中的“私密安全之处”,就那么一个地方。

她匆匆出门,寻了一辆低调得看不出来历的青布马车,直奔“嘉福居”。

由于她与晏小侯也一道来了这里数次,因此伙计倒是不曾防备她,还对她十分热情,迎她进去;但面对她“世子是否在此”的提问,则吞吞吐吐,不敢尽言,也不敢带她去见晏小侯。

于是谢琇便明白了,晏小侯的确是在这里,并且在约见要紧人物,以及——

他们的会面,很有可能没有旁人在场,万般紧要,甚至连她这个世子夫人也无权出席旁听。

谢琇点了点头,面无异色地说道:“本是有急事相寻我家世子,既是如此,我便在此等候好了。但我今日出门,不便闹得众人皆知,还望替我寻个隐蔽地方,好让我等待世子事毕,出来见我。”

那伙计和掌柜齐齐松了一口气,低头商量了一番,倒是也把她引到了后院,开了另一间屋子,请她进去。

没办法,这家店就这么大地方,前边人来人往,不太能够保证不让旁人见到世子夫人孤零零一人在此——更何况,世子夫人都不消说话,只要让别人见到她深夜一人只身在此,恐怕都能闹出很多传闻去!

那伙计只好把她引到后院——后院的这几间小屋倒是盖得结结实实,以砖瓦建造,极为厚实坚固,即使是把耳朵贴在墙上,也不太可能听到屋内的声音。

谢琇进入后院时,眼睛微微一扫,便看到东侧一间小屋内亮着灯。

那伙计把她引到西侧一间屋前,开了门点灯,请她进入,不多时又送来茶水点心,又不多时,还敲门询问她是否需要燃香。

伙计来来去去出现了好几回,谢琇便也明白了,这多半是晏小侯之前给他们的培训——即使有客在此,只要不是晏小侯本人也在,那么便要找各种借口,隔一阵子进来观察一下客人的行为有无异状。

……真是个狡猾的人啊。谢琇心里想。

不过,她倒是也有些浅薄的对策。

这屋子照旧面积不小,正中摆着一架屏风,将屋子分隔为内外两间。

谢琇绕过屏风进去看了看,果然见到一张绣榻。

于是她便在那伙计下一次进来说要添茶时,用困倦的声音道了一句“我在此小憩片刻,若世子爷那边事毕,再来唤我”。

伙计踌躇了一下,应声退下,退下之前还体贴地替她在墙角香炉里燃起了安神助眠的香料。

谢琇鼻子也很灵,闻到香味之后,不由得在屏风后冷笑了一下。

……真是滴水不漏啊。

安神助眠的香料倒不是真的就能让人倒头一睡不醒,但总之也会让人感到一阵昏昏欲睡。

她这个堂堂世子夫人声称要在此小憩,伙计自不好再三番五次地进来打扰;但燃起助眠香料后,此刻又已交亥时,她本身的困意被香料一激发,只怕更会困倦三分,也就不会再四处乱跑,坏了小侯爷大事了。

……区区一个伙计,脑袋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应急预案呢,这一定都是小侯爷教得好。

谢琇在心里冷笑数次,及待那伙计真的不再频繁来看了,她才走到后边的窗下,一点点推开后窗。

她也曾经使用过静音符隔绝符咒范围内外之声,上一次使用,还是在她那个不省心的妹妹谢璎去盛府闹事时,恰巧在门外路遇盛应弦归来,她灵机一动,将谢璎推入马车,又下了一道静音符,使这个妹妹听不到车外她与盛六郎的交谈。

这个符咒的持续时间不长,一般来说,即使在灵气充沛之地,最多也不过持续一刻钟,还不能叠加施放,放在从前的仙侠世界里十分鸡肋。

此符的作用原理,大概就是调动灵气建成一个大罩子,将符咒范围内的一切都罩进去,使之内外隔绝音声。

如今这个世界里灵气匮乏,要建立大罩子不太现实,上一次她有些投机取巧,把符咒范围刚好限制在她与盛应弦两人的上半身——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罩子,也抽尽了方圆数十里的灵气方能实现。

现在她要一个人行动,便将符咒范围限定在了自己整个人身周方圆一尺处。

这个距离足够让她打开窗户时发出的“吱呀”之声不至于被人听去,至于她翻窗时的砰然落地声、走路声种种,也是如此。

她很快就来到了东侧那间亮着灯的屋外,蹲在后窗根,思考了片刻,用了个最古早的法子——

捅破窗纸。

果然,屋内毫无觉察。

但是,这扇窗子乃是内间的后窗,她望进去,也只能看到与她刚刚呆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绣榻和屏风。

而晏小侯与他的贵客还在外间,谢琇只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却看不到那位贵客的身形长相。

只听晏小侯的声音道:“……盛如惊引我调查郑故峤之死,不知是何缘故。我猜,说不定郑蟠楼好好儿地忽然作死,跟他爹的死因也有些关系。”

室内沉默了片刻,另一道声音扬了起来。

“世子高见,咱家也是如此想的。但可恨郑故峤死时,咱家还没到那个位置,即使有何深因,也不得而知——”

谢琇:!!!

听这个尖声尖气的声音!还有“咱家”这种自称!即使看不到脸,但这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晏小侯今夜约见的紧要人物,原是一位中官!

第314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59

谢琇:“……”

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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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自交结中官,看起来晏小侯的夺嫡之路又进了一步啊。

不过他们都在此谈了一晚上了,现在才扯到郑故峤之死这个话题吗?

她满心狐疑,听着窗内传来的说话声。

小侯爷道:“此事着实蹊跷。我亦与‘摘星会’中诸人商议再三,但却想不出盛六郎此举背后的深意。”

那中官道:“不错。盛六郎一向只做纯臣,平时与你或仁王都不亲近,却不知为何此番如此慷慨透露关键线索,莫不是要借着我们之手去查这件事?”

小侯爷道:“我也如此想。而且盛六郎从不交结中官,于宫中亦无甚人脉,真要查此事关窍,未必比我们有力……”

那中官冷笑数声。

“盛六郎啊……堂堂英杰,自有傲骨,又怎么看得上如咱家这等的残缺之人呢。”

小侯爷一顿,再开口时,语调和悦。

“高公公位居要位,乃是皇上面前第一得意之人,想那盛六郎头脑简单,行事死板,除去他那张好皮,不过一介武夫焉,如何能与高公公相比?”

谢琇:“……”

真难得,小侯爷也是会奉承人的。可见室内这位中官,位置极其重要了。

她暂时分神思忖了一番,终于在记忆之中翻出了几句话。

“九月,荣晖公主衣冠冢成。十月十二,上命礼部尚书谢华遥、中官高方智、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为特使,持节以祭。”

这是《大虞通史》中记载“荣晖公主”——也就是她——的相关记录其中一段。

能在五年前就被皇帝任命为使节之一,前往祭祀于国有功的荣晖公主,看起来这位中官高公公,就是书中的高方智无疑了。

谢琇:为什么我回到这个小世界之后,遇到的关键人物全是给我上过坟的!

谢太傅是这样,高公公还是这样!大家一齐在我坟头聚会,然后展开一个新世界是吧!

但是,即使她内心有千百句吐槽,她也没有忽视了刚刚小侯爷话语里透露出来的细节。

他向高方智提到了“摘星会”。

也就是说,即使高方智本人不是“摘星会”成员,那他至少也是对这个小团体有着深度了解的重要人物。不然的话,小侯爷不会语气十分自然地向他提起他们“摘星会”内部秘密开会的内容的。

谢琇:……这谋朝篡位的味儿愈来愈足了啊。

她听到现在,都感觉盛应弦向小侯爷透露“郑故峤之死有可疑”的线索,继而在小侯爷麾下势力动起来之后,顺藤摸瓜翻找出“摘星会”这一条暗线,是绝妙的一步好棋了。

小侯爷之前虽然“遗珠”的美名也十分响亮,但不到图穷匕见之时刻,他手底下的势力没必要一齐联动起来。

但如今的“蟠楼案”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让足够聪明的人摸清小侯爷麾下势力的机会。

当然,高方智与小侯爷交好这件事,盛应弦仍然不知道。

否则的话,他那天为了引起她的重视、说服她替他监视“摘星会”的动向之时,就会把这件事作为筹码说出来。

但是,倘若不是为了郑故峤的死因,小侯爷又何必非要使用高方智这边的关系?

郑故峤若是死因有异,那一定是因为替皇帝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事后皇帝思考再三,觉得兹事体大,必须灭口。

而要掌握皇帝的心思或皇帝的秘事,还有什么比宫中的这些中官更适合的消息来源?

盛应弦曾经掌控云川卫,但云川卫也不会知道这些。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宫外发生的事情。盛应弦要去云川卫查档,要找的也只是从纸面上看就有些奇怪的事件,再一一排除而已。

正在谢琇思考之际,她的耳中钻入高方智那总有些阴阳怪气似的尖刻声音。

“……说起来咱家还得恭喜世子爷啊,钟贵妃近日可是动作频频,想必是下定了决心要联手世子爷呢——”

……钟贵妃?!

谢琇对这个称号没什么印象,但只听名称就知道,杜贵妃没了之后,宫中的二号人物,想必就应该是这位钟贵妃了。

小侯爷的声音响起,难得地竟有一丝烦乱之意。

“钟贵妃虽无子,但我早已成年,此刻向皇上提起收为养子之事,只怕是立刻就与张氏那边图穷匕见……”

高方智怪笑了两声。

“怎么?世子爷还觉得现下张家待你很好怎地?”

小侯爷叹了一口气。

“要与张家反目,几时都可以。我是担心……圣意不豫啊。”

高方智沉默片刻。

“的确……皇上近来是愈发帝心难测了……”他叹息道,“虽然也不像是看得上仁王的模样,可钟贵妃一提此事,难免会让人以为世子爷这边咄咄逼人……”

小侯爷道:“何况‘蟠楼案’尚未审结,我于其中并无寸功,此时若认钟贵妃为养母,固然得了个真有资格竞逐储位的正统身份,但也难保皇上担心我交结内外——”

谢琇:……这算什么?还没当上太子,已经先面临了“年富力强太子vs垂垂老矣皇帝”的夺命危机?

她忍不住无声地抿唇笑了一下。

哦豁,小侯爷可真惨。

不表现得聪明干练有能力一些的话,又不可能争取到“立贤”的支持度,可能连太子都竞逐不上。

但表现得太聪明干练有能力,皇帝立刻就要怀疑你打算直接篡位夺权,为了防备你,所以不打算封你当太子。

……这是什么左右为难的困境。

还没当上太子,先吃了太子的苦?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她还是差一点真的笑出声来,只好猛掐自己大腿,才堪堪忍耐下来。

她思忖了一下,觉得高方智既然已经被捆绑上了小侯爷的战车,那么他说自己当年位卑,还没资格知道皇帝私下里那些破事,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即使高方智回去会替小侯爷在宫里查访,但更大的希望还是得来自于查云川卫的旧档啊!

谢琇又悄悄回到了西侧那间屋子里,然后推门出去,叫伙计拿了纸笔过来,在纸上唰唰唰写了一行字,尔后拿出自己的全部本事,把那张纸叠了个复杂的桃心状。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叠成心形,但她脑海里仅有的几种叠法之中,心形这一种最复杂,不容易被人拆开再复原。

然后她把那个纸心交给伙计。

“现在就拿去那边,交给世子,让他即刻拆开来看。”

伙计迟疑了一瞬。

谢琇的脸色便沉下来。

“是十万火急之事!不可再拖延!”

伙计只好去了。

不知小侯爷那边是如何拆看的,总之,谢琇在这个房间的桌旁端坐了还不到一盏茶时,外边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随即“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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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琇转头看时,刚巧看到小侯爷站在门口。而在他身后,仿佛还站着一道人影。

谢琇缓缓站起身来。

小侯爷面色不豫,但在他们的视线于半空中相交汇的一刹那,他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平时那种温情脉脉的神色。

他大步跨进屋内,语气也十分温和。

“夫人急着找我有何事?”他道,“这么晚了,夫人还未安歇,要注意身体才是。”

谢琇:“……”

谢邀,我壮得能出门跟盛六郎对招一百回合。

她脸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正要说话,便听到门外的另外一道声音,尖声笑道:“想是夫人见世子爷这般晚了还未回府,心头担心不已哪!”

这句话说得有些微妙,仿佛带着点暗示,令人不喜。但谢琇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情绪,望向小侯爷。

小侯爷似是也有点尴尬,笑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看看时辰。公公难得有空出宫住一晚,我竟喝酒喝得这么晚了……”

屋外那人亦跨步进来,但没有走到桌边,只是站在门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琇。

小侯爷道:“夫人,我来与你引见一下。这位是高公公,乃是皇上眼前第一得用之人。高公公,此是拙荆,谢太傅的长女。”

高方智看上去年近不惑,在烛光的映照下,眼角眉心都有了细纹,唇角的法令纹也很深,但好在长着一张圆脸,虽然说话的声调尖些,但未语先笑,模样富态,看着也算喜庆,难怪在永徽帝面前得脸。

谢琇遂向他见了个礼,道:“见过高公公。我非故意打扰公公与世子的雅兴,但事极紧要,我左思右想,说不得只好厚着脸皮来了。”

高方智笑道:“无妨。谢夫人真是太客气啦。”

他说完,目光向着晏行云脸上一扫,道:“那咱家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叙。”

晏小侯含笑,礼仪十足地把他恭送了出去,又回到屋中,关上房门,脸色才严肃起来。

“究竟是何事?”他一边从袖中拿出那张上面折痕纵横交错的纸条,凑到屋内的烛火上烧了,一边问道。

谢琇道:“今日盛如惊回京,说当年郑大人身故后相验的那名老仵作是中毒而死。”

晏行云:“什——!”

谢琇:“因此,想必郑大人之死定然有些内幕。但验尸格上写得滴水不漏,言称就是风疾所致。如今我们只有一种方法,就是一点点去查云川卫的旧档,看看郑大人在世时经办过什么样的大事,又有哪件事看上去似有可疑之处。”

晏行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但他的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只怕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正常啊。”他说,“云川卫说穿了也是皇上的耳目,又怎么会真的坏皇上的事呢?”

谢琇笑了。

她走到晏行云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问道:“依郎君看来,当今性格究竟如何?”

晏行云的身躯微微一震。他沉默片刻,轻声应道:“……圣意难测。”

谢琇低声道:“既然当今从未真正信任过任何人,云川卫受命监察勋贵百官之动向,为皇上之耳目,就不会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晏行云:!

第315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0

谢琇道:“我虽不那么了解今上,但他是那种将一件重要大事交待给心腹之后,就不闻不问,直到事情结束等人回报的人吗?”

晏行云默然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他要知道过程。”他说。

永徽帝虽然不是事无巨细全部从头过问到尾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但倘若是他所认定的重要大事,以他的掌控欲而言,必定会在事情进行的过程中也要知道进展和细节。

否则他那么依靠云川卫是所为何来?

云川卫所办之案,与刑部不同,大多涉及云川卫在监察百官勋贵的过程中所察觉到的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循线深挖,有时候能挖出一桩惊天要案,有时候可能只不过白忙一场。

譬如当初的仙客镇,说起来开头还真是盛六郎因为拒绝了师父临终许婚的遗言,有些过意不去,看在过世的师父面上,打算从别处对小师妹稍加安抚,才开始调查小师妹上京途中于仙客镇遇险一事。

谁知道查着查着便牵涉到了曹家身上去,最终掀开一桩大案。

也因此,云川卫的旧档之中,这类简短的记录非常多。只怕若要去查郑故峤名下的档案,就连他某年某月某日在何处约了什么人喝酒,都能看得到。

……这是何等的工作量。

晏行云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只盼他们没有因为郑故峤死去已久,而销毁了他的档案啊。”他说。

谢琇:“所以我们得尽快开始。”

小侯爷深以为然。

第二日他便问她:“夫人有没有别的神通?”

谢琇:……?

小侯爷道:“想也知道那旧档堆积如山,须得找个人帮忙一起查阅,节省时间……我想着,若是夫人还有装扮得让别人都认不出的本事的话,我便可以让夫人一道进去帮忙了。”

谢琇:!这个想法好啊!我可是易容高手!

但她表面上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于是她扬了扬眉,唇角浮起一点恰到好处的欢喜来,道:“我的确学过一些这类的本事……不过郎君为何要让我去?难道云川卫之内,便无一个可信之人了吗?”

她充满关切地看着他,仿佛满心都是他和他的大计一样。

小侯爷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

“那些人虽也算我的手下,但何曾可信?”他敛下长睫,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丝脆弱之意。

“都不知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忽然有一天为了其它的好处而出卖我……”他轻声叹息,忽而抬眼,用殷切的目光执着地望着她。

“可唯有夫人,一定不会背叛我。”

谢琇:“……对,自然如此。”

两人对着飚了一通戏,谢琇也不故意拿乔,当着晏行云的面,便打开一只小箱子,对着镜子涂涂抹抹了一番,又打散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高马尾,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假喉结贴在颈子上,又在那四周扑了些粉掩饰边缘粘贴的痕迹。

然后她站起来要去换件衣服,却看到小侯爷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

啊,对。

此刻他看到的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眉清目秀、喉结宛然,却穿着女装,难怪他觉得辣眼睛。

谢琇索性冲着他笑了笑。

晏行云:“……”

及待她从内室再度转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小厮的服饰。

晏行云此人,有时候是有点世家公子的骄矜讲究之气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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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特点之一,就是他带出去的小厮和长随都平头正脸,颇有几分清秀,就没有一个长相打扮不够齐整的。

此刻这个特点却刚好让谢琇钻个空子。

她走到晏行云面前作个揖,唱喏道:“见过世子爷尊前,小的特来听候吩咐。”

晏行云愣了一息,忽然噗地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她本是明眸善睐,如今却不知在眼睑上贴了甚么,双眼变得细长了一些,倒像是双狐狸眼。

她双颊本来丰润可喜,是标准的鹅蛋脸,当初入宫谢恩时,即使皇帝皇后是怀着挑剔之情来审视她这个替嫁的大小姐,也没说出她外形上的任何缺点。

和她的妹妹比起来,谢大小姐单论外形,的确更符合相术中的有福之相,面部弧线柔和美丽,无一处尖锐。

但现在,她的颧骨却很明显地高耸起来,鼻翼也收窄了一些,面容里多了几分不明显的尖刻之意。

晏行云:“……”

不知为何,感觉更像一只小狐狸了呢。

她还大模大样地跑到他面前来见礼,单瞧她这副样子,若不是事先亲眼目睹了她变脸的一幕,就连他也很难想像,那位清早沐浴在晨光里安然梳发、宽大的衣袖落到肘间,露出一截雪白手腕的贵女,如今可以变成这副唯唯诺诺的狐狸少年模样。

他的心下不由一动。

他们一起进了云川卫。他唉声叹气,充分表露出了“蟠楼案”查办困难,他束手无策,打算去翻翻旧案卷,看看能不能参考一下,或许会有所启发的一整套意思,然后堂而皇之地进了云川卫的“石渠阁”——也就是档案室。

从古以来,档案保存就自有一套方法,“石渠阁”也是因着为了防火起见,档案库屋外修有一条石渠、连通院内水池而得名。

谢琇进了石渠阁,感觉到了一阵阴冷。

不过云川卫可不缺经费,晏行云在门旁拿了两盏外有琉璃罩子的灯盏,点燃之后将其中一盏递给谢琇。

谢琇接过去,发现高高的书架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伸出来的灯架,外头也罩着琉璃罩子,只是此刻都没有点燃。

倘若他们找到了正确的书架,只消将架子上附近的固定灯盏点燃,便可以在这里看很久。

谢琇:经费在燃烧啊!

她以前并没有进过云川卫的石渠阁,但推测以郑故峤这样的地位和官职,个人应当是有一整套档案在的,于是跟着小侯爷,在架子上找到“郑氏”这个分类。

……结果这一整书架全是姓郑的人。

想想看也是,郑氏的本家可是百年世家,出过的官员、名士无数;虽然郑故峤这个郑氏和世家之郑氏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总归都是同姓,自然也都挤在一起。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人从北往南、一人从南往北开始找,足足花了三刻钟,才在一大堆郑姓之人里,找到“郑故峤”这三个字。

说起来,小侯爷还真的不愧是气运男主,运气就是比她好。

谢琇还陷在一堆郑某某之中,头昏脑涨的时候,忽然听到小侯爷在那边唤她:“在这里!”

谢琇慌忙赶过去,一眼就看到一只巨大的木箱。此刻箱盖打开着,里面泛黄的案卷堆叠得满满当当。

看到她过去,小侯爷冲着她露出一个苦笑。

“案卷真是太多了……”他说,“我们把这些案卷都搬到窗下去,那里光线好,看得方便。”

确实,窗下摆着桌椅,的确要比黑暗阴冷的石渠阁内部好得多了。

集合谢琇和小侯爷两人之力,才勉强把箱中关于郑故峤的案卷都搬到窗下。两人也不多说,一人分了一堆,就开始看。

窗下摆着一张桌子,桌上竟然还有笔墨,想是为了让来查档之人随时抄录或做笔记之用。

谢琇之前曾经为了“问道于天”私印失窃案,要查宫中的金石秘档,去过“神御阁”。那里虽然是皇家档案库,条件要比云川卫的石渠阁好太多,但查档的心得她还是记得的,因此今天来时,她便细心地带上了提盒,此刻打开来,里面有水有点心,正是要长久作战的准备。

小侯爷一眼看到,便笑了。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却忽然朝着她的方向倾身过来,低声问道:

“阿临准备得十分齐全,难道从前曾经查过档,有过经验吗?”

谢琇本是站在桌边张罗这一切的,此刻身旁忽而挨过来一具温热身躯,靠在她身侧低低说话,让她的手不由得一顿。

片刻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将盒盖又盖回去,道:“从前在道观中,亦曾整理过观中藏经,有些经书年深日久有所损坏,还要重新修补抄写,想来意思都是差不多的,不自己备些点心茶水,一日颇为难熬。”

小侯爷笑着“哦”了一声,道:“那就偏劳阿临啦。”

谢琇忍不住转过头,横了他一眼,这才拿了案上的粗瓷笔洗走出门去,在门外的石渠里打了水回来研墨。

小侯爷也没再打趣她,很快坐直了,又沉浸回了那些旧档之中。

谢琇一边查看旧档,一边在手底下的纸上记录一些可疑之处,不知不觉写了半张纸。

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从颈椎到肩膀再到手臂无一处不酸痛,正打算趁着小侯爷不备,偷偷拉伸一下双臂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小侯爷,忽然从桌面上推过来一张纸。

谢琇:?

“这几件事……”小侯爷却好似发现了什么重要秘密似的,说话的语气极为艰涩。

“有些奇怪。”

谢琇:!

她立刻就忘了肩颈酸痛,接过来一看,上面抄录着几行文字。

“永徽十三年四月初十,午时出京,未时抵达平水村,四月十二返京”。

“永徽十三年四月十五,午时末出京,申时抵达铁树庄,四月十七返京”。

“永徽十三年四月廿一,辰时末出京,未时抵达江家坪,四月廿三返京”。

……

底下还有四五条类似的记录,都是隔几天就出京一趟,去的地方有远有近,但大约都在中京周围行路一个时辰左右的范围之内。

谢琇:“……是很奇怪。”

她也沉吟起来。

这时小侯爷又从桌面上推过来一张纸,谢琇凝神一看,他竟然连这几条记录牵涉到的大致地图都画出来了。

谢琇拿过去仔细看着,耳朵里钻入小侯爷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低沉。

“你觉得……能看出些什么?”

谢琇:“呃……还没有。”

这几个村镇遍布中京周围,四个方向上全部都有,除了距离中京城都只有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之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共同点。

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顺口问道:“永徽十三年四月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小侯爷沉寂了许久。

谢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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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望着他,却发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第316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1

他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奇怪,面色像是有些灰败,但又有些发青,眉间的阴郁之气也十分浓重——不夸张地说,若不是她刚刚一直跟他呆在一起,也很确定刚刚并没有任何妖魔鬼怪现身的话,他这个样子真的很像是小书生走夜路遇到了鬼上身啊……

“怎么了?”她不由得将声音放柔了一些,轻声询问道。

可是晏小侯似乎被她这么一声轻轻的询问震动了,他仓皇地抬起眼来望着她,眼里分明是犹疑不定的神色。

谢琇:?

她有些疑惑,但她本能地察觉到,这正是她需要加一把力的时刻。他很显然心中有个秘密,或者涌现出了某种轻易不应为旁人所知的重要事情;而现在他被那件事——或那个体认——所震撼了,因此心神格外地彷徨而脆弱。

现在正是她切入那个秘密的大好机会。倘若他真的告诉了她,那么他们之间那浅薄而脆弱的互信也将会前进一大步。否则的话,不进则退,她之前的努力就只不过是做白工而已!

谢琇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地覆盖到了晏行云放在桌上的那只右手之上。

他的手立刻在她掌心之下微微一抖。

谢琇收紧五指,将他那只冰凉的手拢在掌心,直视着他的眼眸,用一种温柔又担忧的语气和神态说道:

“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没关系,郎君,没关系的……我们总是可以共同承担,一起来想办法……”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那只手,就像是小孩子执拗地要做个约定似的。

“晏长定,我们是一边的。”她说,就活像是个真正的孩童,在分组中执着地要站在他这一方,拥戴他,追随他一样。

“你赢了,我们也就赢了。”

晏行云:!!!

他的眼神一震,微微梗起了脖颈,就那么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审视着她的面容。

可是他只能在她面容上看到担忧、殷切与真诚。一丝一毫的虚伪与窥探都不曾有。

而他现在脑海中产生的,是个可怕的想法。

可怕到……他甚至不知道该对谁说、又该驱使谁帮他一起去求证。

他控制着“摘星会”作为自己的喉舌,但在这种事关己身的变故发生时,他根本不可能告知“摘星会”内的任何一个人,以免在他们心目中,自己光辉高华的形象有损,从而使他们其中的某一个或某几个人产生动摇。

他和高方智,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而他的岳父谢太傅,其实就只是一只绣花枕头。名声和地位被架高在那里,实权与能力却极为有限。作为头顶的光环摆在那里还可以,但进一步的支持则有心无力。

仔细想想,假如他想要和什么人商量一下这件事的话,唯一的选择,竟然真的只剩下他的夫人,谢琼临。

既然要说,那么他就要从中攫取最多的回报。

在她心生同情和怜惜的时候,让她心软,攻破她的心防。

而女子若是开始想要一心一意为着一个男子打算的话——

大约,会竭尽全力,付出她的一切的吧?

他长睫微动,终于低声说道:“当提起‘永徽十三年’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

他顿了一下,垂下视线,面容上像是有丝不安。

“那一年我出生。”

谢琇:……!

对啊,很有道理。

譬如在现世里随便找个人问某一年发生了什么,其他人的反应有可能是当年发生的最大新闻,比如“奥运会”、“大萧条”等等,但在那一年出生的人,第一反应基本上都会是“那一年我出生”啊!

她甚至试着在脑海里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出生年份,果然如此。

她出生的那一年实际上大新闻不少,最大的新闻是本国在月球上建立了第二个研究基地;但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依然是“那一年我出生”。

因此,对于晏行云来说,这种思维方式却正好开启了调查的一个不同方向。

他出生的那一年,郑故峤作为永徽帝的心腹,在京城周围忽然有着这么多难以解释的动作,其因为何?

谢琇耐心地、语调柔和地问道:“还有吗?你还能联想到什么?”

“谢大小姐”那一年甚至都还没有出生,又基本上从来没有在京城里生活过,直到被赐婚为止。所以她缺乏这些固定的途径去道听途说地积累一些“过去的传闻和故事”。

现在,只能依靠小侯爷的记忆力了。

而晏行云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

他并没有隐瞒她什么,而是用自己没被她握住的左手,伸过来点了点那张他刚刚仓促间画成的潦草的地图,说道:

“你再看看这些地点,看看它们的方位……”

谢琇依言看去,只花了几秒钟时间,就得出了结论。

“……八卦阵型?”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几个村镇并不全都位于准确的八卦阵位上,有好几处都歪了一些,有的偏上、有的偏下,有的远一点、有的近一点,但真的要研究出一点它们之间的位置关系的话,也唯有八卦阵型能够解释了。

晏行云轻轻嗯了一声。

谢琇惊讶起来。

“可是,八卦阵……能做什么?”她思考了一下,甚至还考虑到了一些仙侠背景下的设定,但“八卦阵”用在军事上是攻伐,用在仙侠上不是攻伐就是收妖除魔,最多还有个集气——集天地之灵气——或者作为困阵来使用,然而……永徽十三年,还能有什么大事需要永徽帝用八卦阵来解决?

晏行云反而看了她一眼。

“还不止于此呢。”他冷笑道,用手指点了点那几处地名。

谢琇:?

她沿着他指点的地方看去,平水村、铁树庄、江家坪……

水、木、土……?

“喝!”她吃了一惊,“还是五行八卦阵吗?!”

这么一说,她反而有点觉得荒谬可笑了。

五行八卦阵,一般不是用于军事,就是用于风水。但是……有什么事让永徽帝觉得必须得改善一下风水?!

“道家的学说里,没有可以解释的吗?”晏行云意味不明地问道。

谢琇老老实实地回答:“自然也有些用处,但我想不通‘那一位’要用五行八卦阵来做什么。永徽十三年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晏行云冷哼了一声。

“或许你也听说过一些本朝早年间的主要朝堂之争……”他慢慢说道。

“于外,是北陵连年虎视眈眈,说不准哪一年就要大举南侵。于内,是今上龙体孱弱,迟迟未能有子……”

谢琇:!

“永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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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北陵再度提起和谈之事,欲要求大虞以安顺、广信、雍义等北方三府之地,以及岁币三十万两白银,换取承王南归。”晏行云嗓音泠泠。

谢琇:“……”

承王是吧?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气不过,低声说了一句:“怎么老是他?北陵拿着他要挟大虞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他也好意思苟且偷生!”

晏行云唇角浮现一丝冷笑,并没有喝止她这种无礼的评价,而是继续说道:

“当时今上尚未有子,北陵若将承王放归,朝中不免会有声音恳请今上先以承王为储,后果不堪设想……且不说割地赔款有多么耻辱,即使是没有这些条件,今上也不可能真正同意。想想当年今上曾经被尚为世子的承王压制得有多难受,也就知道今上是决不可能再以承王为继承人的,一天、一时、一刻都不行。”

谢琇想了想,疑惑道:“那……这个五行八卦阵……是为了……求子?!”

晏行云虽然心情沉重,也不免被她这句话引得莞尔一笑。

“不知。”他诚实地说。

“但永徽十三年八月初九,便是我的生辰。”他道。

谢琇:“呃……那个……效果还挺……立竿见影的?”

晏行云:“呵。”

他好像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了,只留下低低一声,唇角向上翘起。

“你蠢吗,四月求子,八月便能降生?”他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但语调极其柔和,注视着她的目光也温柔如水一般。

谢琇:“那是……当时今上就已经知道……呃……令堂有喜,所以搞这么一个八卦阵来造势?”

晏行云叹了一口气,凝神想了一回,摇了摇头。

“不知。”他道。

“但永徽十三年九月初一,应当是双方和谈的最后期限。”

因此,他的降生,就这么刚巧结束了一场争论,也同样阻止了承王南归的希望。

谢琇想了想,发现了一个盲点。

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呃……那个……郎君,介意我问一问……令堂……到底是谁吗……?”

在原作里,晏小侯的生母究竟是谁,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交待。

他的出生平息了大虞朝堂之上“是否应当割地赔款,将承王迎回,以免后继无人”的争论,但后来为什么他没有被当做皇长子,堂堂正正地迎回宫里抚养呢?

晏行云的长睫剧烈颤抖了几下。

谢琇感觉自己掌心覆盖下的那只右手,本来已经有了温度,但被她这么一问,那只手上的温度瞬间褪去,指尖又变得冰凉。

谢琇:……难道是因为,他的生母的真实身份,真的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对不住,若是为难,我就不问了。”她立刻说道。

虽然此刻打住不问,有可能会丧失掉关键线索,影响她对剧情的理解度,但这也算是挖小侯爷伤疤之事,她还没有那么不讲究——

“不,”小侯爷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实情是……我也不知。”

谢琇:!!!

第317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2

“什么?”她失声道,“怎么会……?”

小侯爷重新抬起眼来望着她,眼眸中似有一丝朦胧之意。

“养父对此讳莫如深,民间传闻则什么都有……大多数人相信我的生母定然身份不同寻常,不能公之于众……而我,我根本不能去问,也不知道该问谁……”

很难得地,总是那么高傲又华贵,像只公孔雀般昂着头的小侯爷,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彷徨和脆弱之意。

谢琇也不由得心头一阵恻然,恼怒道:“即使有什么不能说的,皇上便不能随意指一位默默无闻的宫妃或野心勃勃想求前程的贵女来充当这个生母的位置,先把这个漏洞编圆了,迎你入宫抚养吗?信王还要九年以后才能出生,何况杜贵妃也只不过是个妃子而已,真要论生母,谁比谁高贵多少?”

晏行云的眉心一跳。

“是啊……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他若有所失地低声喃喃道。

“嫌弃我是宫外的露水姻缘私生之子,身世来历不够清白无瑕,不配做他的继承人吗……”

谢琇怒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不是他自己的错吗!想要后代,又不筹措好了再行事,活该他子息不盛!”

晏行云愣住了。

“你……”

他看起来好像本想说“不可如此造次”,又好像想要制止她继续说出大逆不道之言,但是到了最后,他的眼波几度浮动,最终却柔和下来,叹了一口气,反手将她的指尖握紧了。

谢琇:……?

“真鲁莽啊,谢大小姐。”他叹息一般地说道。

“也难怪一打照面,就把谢二定身在了那里。”

谢琇:??

晏行云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诧异之色似的,淡淡说道:“张、杜两家,一文一武,皆是有底蕴的家族,今上自然希望若有子息,是从她们两人的肚子里出来的……而我,生母不显,即便真的接回宫里,占据了‘皇长子’的位置,将来若张、杜皆得子,又将我置于何处?”

谢琇:“……”

晏行云的右手此刻执着她的那只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指背,说道:“五年前……信王占长,仁王占嫡,恐怕这才是‘那一位’想要看到的景象,无论他立谁,那个儿子都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说服群臣……倘若他当初接我回宫,我的母家不能为他借力,我还白白挤占了信王的‘皇长子’之位,不要说是他,恐怕当时如日中天、飞扬跋扈的杜家,都容不得我活下去……”

谢琇:“……幸好他们现在完蛋了。”

晏行云有丝讶异,抬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情实感说这句话的,嗤地笑了一声,复又垂下视线,望着他们交缠的手。

“对,幸好杜家完蛋了。”他说。

“这么说起来,也幸好今上当初嫌弃我的出身,没把我接回去……否则一旦信王出生,我怕是就要受到杜家数不清的暗算了吧。而我那时候年龄尚幼,怕是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琇很想安慰他一句“皇上不会不管你的”,但她心里其实也清楚,这句话是假的。

永徽帝是真的有可能不管他的。

他的父子情,其实对谁都是一样。有,但不多。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的三个儿子之中,说不定小侯爷是最可怜的一位。

当初他的出生,被作为稳定朝纲的工具,公布天下,成功阻止了承王南归。但从此之后,他依然被养在宫外,但凡北陵或什么势力要拿着继承人这个话题说事,便把他当作解决方法拿出来遛一遛;可当一切如常的时候,永徽帝便嫌弃他的母家不够得力,或他的出身不够名誉,把他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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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不管不顾。

谢琇垂下视线,望着桌上那张小侯爷画的潦草地图。

……原来,他的人设还是个美强惨啊。

谢琇若有所思,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捏了捏,方才回过神来。

她偏过头去,就看到小侯爷那张极为漂亮的脸,竟然凑了过来,下巴搁在她撑于桌面的左臂上,冲着她眨眨眼睛。

“还以为你会好言好语安慰安慰我,”小侯爷故意做出些失落的语气,“却原来是骗我的真心话,我说完了,却什么都没有。”

谢琇哑然失笑,左手被他握着不能动,便伸过右手来,像是抚摩甚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地,一下下顺着抚摸他的头顶。

“不气不气,”她道,“我们去把偏心眼的爹手里最好的位子抢过来!管他要留给他哪一个爱子,总之你抢到了,你就是他最爱的儿子!不服憋着!”

晏行云:“……”

啊这是什么强盗理论。

那偏心眼的皇帝百般挑选,生怕他的妻子能压过仁王那小子的未来王妃一头,再给他凭空多添助力,却没想到终究为他选了这么一位女山大王吧。

他愣了半晌,忽然噗地一声笑了起来,蓦地直起上身,凭着一股冲动倾身向前,一下子就十分接近她的脸容。

他们的嘴唇在极近的地方,彼此呼吸间带出的热意吹拂在对方的脸上。

谢琇:!!!

她原本只是在替他顺毛,结果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下子就从原本的侧下方向着她凑过来,在她措手不及的时候,便已经无限接近了她的唇。

她愕然地望着他,两人的视线相遇,她看见他眨了眨眼睛,长睫忽闪了几下,随即慢慢敛下眼帘,微微偏头错开两人的鼻尖,嘴唇再度接近过来——

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鼻息带着一股热意,一波一波地扑在她的脸上,令人昏眩。

“琼娘。”他低声唤道。

那语调和平时故作亲近时唤她的表字“琼临”仿佛并不一样,像是诱惑、像是缠绵,又像是带着点不自觉的祈求和期望;谢琇的心脏忽而一紧。

他在她的唇前踌躇了两息,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脖颈绷直,恍若扬起颈子的仙鹤,带着一点傲慢、一点矜持、一点忐忑,凑上前来——

谢琇浑身僵直。

从情理上来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后退或拒绝,因为这简直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好机会,遇上小侯爷那严防死守、如寒铁一般坚不可破的内心终于露出了一丝间隙、一丝破绽,能够让她趁虚而入。

只要她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几乎就等于握住了能进入小侯爷心房的那枚钥匙。即使他今后还会重新变得坚不可摧,她也总是还有那么一些些机会,可以把握住他内心仅存的一丝柔软——

可是自己身躯的下意识反应,浑不似理智那般可以衡量得失进退。

她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僵愣在那里,甚至忘记了闭上双眼。她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十指,忘记了自己的左手本就牵着他的右手,她的动作或许会握痛他的手,让他在丧失理智的边缘被重新唤回……

可是他依然在趋近她。一点点地,趋近她的面庞,他的鼻息吹在她的脸上,接近的身躯带来汹涌的热意与无法言喻的情绪,嘴唇在似有若无间,几乎已经碰触到了她的——

“指挥使大人!晏指挥使!宫中急传您前去!”窗外忽然响起一个粗豪的大嗓门。

“十万火急!请您快快前去!”

谢琇:“……”

晏行云:“……”

小侯爷的动作倏然凝定在原处。

停顿了一息之后,他蓦然睁开眼睛,与她面面相觑了一瞬间。

尔后,他哑然失笑,身躯向后撤去,远离了她的嘴唇。

“知道了。我这就去。”他的嗓音里似是还有一丝嘶哑,但语调听上去正常极了,一点都不像是生生从一个亲吻之中刚刚撤退出来似的。

“哦!是!”窗外的大嗓门喊道。

晏行云的视线重又落到谢琇的脸上,停顿片刻。

他的目光非常复杂,她看不出他此刻的心绪如何。

他的呼吸还有一点粗重,但表情却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他的视线下移,落到她的颈间,忽而嗤地一笑,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她贴上去的那个假喉结。

“……我可真是疯了。”他轻声说道。

谢琇:……?

他察觉到她眼中的疑惑,于是便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

“若是被人发觉,大约会以为我还有点龙阳之好吧。”

谢琇:“……”

看着她一脸无语的模样,他哧哧地笑起来,按着桌面站起身,顺手将那几张抄录的纸叠起来收进怀里。

“今天也只能到这里了。”他低声道。

谢琇:总觉得他在一语双关啊……?

他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案卷。

“赶快,我们得把书架恢复原状。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看了谁的档案。”他把声音再压低一点,催促着她。

谢琇应了一声,同样站起身来,飞快地收拾案卷,捧过去放回木箱里。

两个人来回两趟,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晏行云将木箱放回原处,想了想,从怀中拿出绢帕,在书架上从头至尾横扫了一遍。

“快点,你去扫那一排。”他吩咐道,“不能让人看出单单只有这一排书架上的浮尘被蹭掉了。”

谢琇心想,这人真的是心细如发啊,就连她也忍不住要佩服了。

她颔首,很快把相邻的两三排书架都拂了一遍尘。再回过头来时,发现晏行云已经把书架上的灯都灭了。

她心下一动,回到桌边,找出剪刀,把附近几排的灯烛的灯芯都剪了一遍。

晏行云:“……很好。”

第318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3

两个人完成了扫尾工作,匆匆离开了石渠阁。

今天谢琇就是冒充小侯爷的长随而来的,于是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到了宫门口,然后看着他匆匆入了宫。

时值午后,暑气几乎能在宫门口的石板地上蒸腾起有形的热浪来。

谢琇心想,幸好她用的不是甚么面具,不然此刻整张脸都能热出红疹来。

她所用的易容化妆品是自制的,经过一些特定的工序,保证了一定的防水性——毕竟易容时也很有可能碰上下雨、下雪或在水边行动的机会,完全不防水的话,一旦易容因为浸水而脱落,那就等于自曝真身。

不过这天气也太闷热了吧。她心想。

说不定晚上就会迎来一场暴雨。

然而她现在的身份是“跟随小侯爷出门的长随”,因此只能直愣愣地戳在宫门外等着主子出来。

她戳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看到小侯爷从朱红的宫门内走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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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他的脸色在烈阳的照耀之下,却毫无血色,甚至走路也有些摇晃,像是跪了很久似的。

谢琇有些担忧,迎上前去,刚张口想问“出了什么事”,便被他一把攫住手臂。

“回府。”他压着嗓子道,“回府再说。”

谢琇:“……是。”

她挽扶着他上马,幸好他的膝盖驭马还没有大碍,两人一路直接回到了庄信侯府,直入“含光堂”。

谢琇看了看一下子就跌坐在床榻上的小侯爷,面色苍白,像是快要中暑了似的,实在不是能谈大事的状态,便回过身去,想要先洗去易容,恢复本相,再出去叫丫鬟张罗消暑饮子过来。

可是她刚刚经过床边,想要去拿自己的衣服时,手腕却被支起身来的小侯爷猛然一把抓住。

谢琇:?!

她疑惑地回头望着小侯爷。

而小侯爷也正仰起头来,毫不保留自己的情绪一般地,直勾勾注视着她。

“……郑蟠楼死了。”他低声说,“死在了刑部大牢。”

谢琇:!!!

她顾不得自己的易容了,慌忙转过身去,一下子坐在榻边,反手抓住小侯爷的手,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盛应弦会不会因此而被连累?!”。

再来才是——

“他怎么死的?怎么会死的?!”她只能追问出这一个问题来。

小侯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他低声道,握住她手的那只手在暑天里竟然有丝凉意。

“今早才发现他倒毙于牢狱之中,仵作相验……说是用什么细长又锋利的锐器,直刺心脏,一击毙命……因此流血极少,他又是躺倒在牢中木床上的,所以狱卒未能及时发现……”

谢琇:!!!

“是谁……谁能在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之中下手?!”她有丝失神,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仿佛正在思考。

小侯爷不动声色地窥着她脸上的神色,握着她的那只手的五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一些,但声调倒是不复刚刚的紧张,显得过分平静和缓,倒像是……一种缓慢的诱探,似是想要从她的反应里,看穿她心底真实的想法似的。

“不知。”他道,“如今……皇上震怒,发作了刑部上下一干人等……”

果然,这句话重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猛地转过头来,忧虑地望着他。

“刑部上下?所有人吗?”

晏行云无声地勾了一下唇角,却没能挤出笑意来。

他道:“从刑部尚书郑啸、左侍郎盛应弦、右侍郎郭博成,再到底下的一干人等,全部吃了挂落……不过郭侍郎的年龄在那里摆着,只不过是坐等年底上书乞骸骨,如今已不太管事了,皇上也不便迁怒,就狠斥了一顿,赶了出去,倒没说要追加惩罚……”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但是她仿佛也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状,只是目光闪了闪。

他忽然觉得有一丝无趣。

……事到如今,他还要试探些什么呢?

郭博成快要告老,郑啸与盛应弦在旁人眼中都是张皇后与仁王一派的干将,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理应算是他这一方的胜利才对,管它事情真相如何,还要计较什么?

更何况……倘若操作得当的话,刑部铁板一块的状态即将被打破。他说不定就有机会插进手去——

这么想着,顶着皇帝的怒气,跟一干人等在御书房跪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痛苦,都好像消散了一些。他也不再卖关子,大方地说道:

“郑尚书与盛侍郎,自是被皇上极言申斥,还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令他们在府中闭门思过,没说时限……”

谢琇:!!!

没有时限的闭门思过?!

往好的一方面想,皇帝没有撸掉他们两人的官职,就说明皇帝还有不得不倚仗他们之处。但往坏的一方面想,这个闭门思过没有时间限制,可操作性真的太大了,万一他们的政敌借此机会下点黑手,在皇帝面前再替他们上点眼药之类的……

她忍不住抬起眼来,直直盯着小侯爷。

小侯爷好像险些被她这个眼神给气笑了。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嗤笑道,“不是我干的。我的手若是能伸那么长的话,还需要在‘蟠楼案’里低声下气地去跟盛六郎合作吗?譬如郑故峤的死因一事,我明知道是他给我挖的坑,也不得不往下跳……我要是有那个神通,早就冲进刑部大牢,捉住郑蟠楼给他上大刑,把他所有知道的事都逼出来了!”

谢琇:“……”

啊,对,也对。

她疑问道:“那现在‘蟠楼案’该如何收场?”

小侯爷啧了一声。

“人犯都死了,还能怎么收场?抬到法场上,再片上三千六百刀?”他嘲讽地反问道。

谢琇:“……”

她不得不先正视一下小侯爷的火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温声说道。

“既然此案以这种方式了结,倒也省了你的事……”

小侯爷:“哼。折腾了这么一顿,寸功未立,倒是眼看着人犯不明不白地死了,简直脸上无光!”

谢琇道:“若要真的说‘脸上无光’,难道不应该是吃挂落的刑部上下吗。你只是协办而已,人犯又不是在云川卫出的事,与你何干?”

小侯爷还是发出一声冷哼,拿眼睛觑着她。

谢琇简直无奈了。

“……盛六郎如今已倒了大霉,你还要与他较什么劲。”她不得不放柔了声音。

小侯爷哼得更大声了一点,拿腔拿调地说道:

“我观夫人面色有异,显是心怀不忍——”

谢琇叹了一口气。

“我是在想,难得我们今天在云川卫旧档里找到了一点端倪,但盛六郎如今被敕令闭门思过,轻易也不可能再借用他的力量了,接下来若要追根究底,只能全靠郎君自己之力,难免觉得……郎君辛苦。”

她违心地温言软语道。

小侯爷似是还有不满,但这番话无论如何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立场上说的,他也不好再借题发挥,于是说道:

“无妨。既然我们已在旧档之中有所发现,接下来先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也好。”

他这么说着,手指紧了紧,窥视着她的脸色,语气却没什么变化,笑了笑补充道:

“……更何况,眼下皇上与朝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刑部那一团乱子里去了。我就更容易趁机调查些什么而不露痕迹——”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了,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的脸。

可是她只是眼睫微微翕动,随即便轻笑了一声。

“郎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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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甚是。”她轻声说道。

随着她这一声出口,窗外忽然响过一阵滚滚雷声。

随即“啪”的一声,闪电劈下,自天贯地,一瞬间几乎照亮了苍穹。

在深浓的夜色之中,大雨倾盆而下。

……

皇帝都瞩目的要案最后以人犯在刑部大牢里不明不白地死去作为结尾,震撼了整个中京朝堂。

谢琇抽空回过一趟太傅府,本来是想看看自己那位便宜老父亲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但谢太傅不愧是朝堂吉祥物,除了整个人还是风度翩翩,斯文清矍的卖相之外,竟然没有一点额外的内幕消息可以提供。

……而她那位“盛六郎的脑残粉”好妹妹,几乎已经抓狂了。

谢璎呜呜哭着,一把揪住她这个姐姐的衣襟,就好似浑然忘却了这个好姐姐是如何在回府的第一天,就把她从腰部以下化作石头定在原地似的。

“谢琼临!”她从齿缝间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算……算我求你,去打听打听盛侍郎如今到了什么地步……盛府闭门谢客,父亲不允许我出门……父亲不可靠,没有人可靠……呵,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只能指望你!”

谢琇:“……”

她虽然也很想知道盛六郎身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等待着他的处罚除了“闭门思过”之外还有什么,不过——

“……这就是你恳求姐姐的态度?”她冷冷道,用手握住谢璎揪住她衣襟的手腕。

她不能表现得太过热心,更不能表现得想要为盛六郎奔走。归根结底,他们现在处于立场不同的两个阵营,她一旦轻举妄动,若是被人发觉了她的内心是向着盛六郎的,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谢璎不怕这些。

谢二小姐迷恋盛六郎,几乎已经是最近这一二年来,中京主要的乐子之一。

因此她反而能够毫不保留地、痛快赤诚地表现出她对于盛六郎的担心。

“算……算我求你!姐姐!”谢二小姐简直是磨着牙齿,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的。

“求你去打听打听,若是可以的话……伸出些援手吧……姐姐……”

谢琇垂下视线,望着谢璎揪住自己前襟的手。

轻薄的夏衫面料已经发皱,谢璎那只养尊处优的细白纤手绷得死紧,甚至手背上已经泛起了青色的脉络。

谢琇心想,今日她回太傅府,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第319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4

她需要一个理由。

谢太傅能不能提供多余的内幕情报,都只是附加值而已。

她需要谢璎跟她当众发狂一次,才能为那些虎视眈眈的窥探,提供正当的理由,来打探盛六郎的消息,表达出适度的关切。

她痛恨这种局面,但她不能任性地跳出这个局面,一味地随心所欲行事。

永徽帝还隐藏在高高在上的黑暗帘幕之后,他的心意如今已是无人能够真正把握得住的。

他是想借此削弱张皇后与仁王一派的势力?抑或只想借此机会来测试朝臣的站队和忠心?

又或者,他也想借机看一看,那位“遗珠”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势力?能不能沉得住气面对这天降的良机?

她垂下眼帘,神情略有丝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谢二小姐。

“谢寻珠……”她轻声说道,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又简单地放弃了,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谢璎揪住自己衣襟的那只手的手背,示意谢璎松开。

谢璎打了个激灵,还真的松开了手,并瞬间连连倒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悚地盯着这个姐姐,仿佛害怕她与自己秋后算账似的。

可是她的这个长姐却只是站在原处,衣襟被她揪皱了一片,却也没有跟她计较。

有那么一刻,谢璎竟然觉得,面前站着的长姐,面容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她似乎并不属于谢府,也不会因为顾念什么骨肉之情才去做某些事情。

谢璎迟疑道:“呃……姐姐……”

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此刻自己应当有多恭敬,就要多恭敬才行。因为自己虽然弱小而没有任何力量,但是面前的这位嫁入庄信侯府的长姐,说不定真的有这种力量,去帮助盛六郎脱困,或至少能够带来一些保证,说盛六郎不会有事,不可能有事,因为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然后,她听到了这位从未与她真正一起成长过、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的长姐,终于开口了。

并且,向着她露出了一丝冷淡的微笑。

“别指望我,”她的长姐这样说道,“我没有什么良心。”

谢璎:!!!

不顾谢二小姐的怒吼,谢大小姐就这么毫无良心地转身走了。

当然,太傅府的这一场乐子,也传到了一些有心人那里。

站在漩涡的中心,庄信侯世子晏行云与他的夫人谢大小姐,却似乎站得比谁都稳。

晏小侯照旧每日勤勤恳恳地上值,虽然“蟠楼案”以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莫名其妙地结束,结果还是对他这一派有利的——因为张皇后一派的刑部郑尚书与盛侍郎都受到了闭门思过的处罚——但是晏小侯此时表现得愈发稳健,除了自己的公务之外,并不多言,也不在京城里与人来往、串连,甚至连下值后与三五好友一同去喝喝酒的正常娱乐活动都取消了。

与此同时,他的夫人、谢太傅的长女谢大小姐,也没有再应任何一家的宴饮或赏花帖子。

自从那天在娘家与一心痴恋盛侍郎的妹妹起了言语冲突,谢大小姐当即拂袖而去之后,她就好像安心地在家中过起了悠闲的日子。

值此当时,不管是哪一派的人,抑或只是想站干岸看热闹的勋贵朝臣家里,忽然全部都无法接触到晏小侯夫妻,也无法从他们那里窥探到任何关于此事或关于立储大事的反应。

人人皆说晏小侯夫妻真是行事滴水不漏。不管此言是真情抑或假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关键时刻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还有人说,倘若当初嫁给晏小侯的是谢二小姐,此刻万万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必定会拖后腿,晏小侯这是因祸得福啊!

谢琇其实内心里远没有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但是长久以来的经验让她知道,有的时候不能一味地抢着出头,该蛰伏下来静待时机的时候也必须忍耐。

永徽帝敕令盛应弦只是闭门思过,就证明他没有因为此事而追究的打算。否则的话,永徽帝早就该像“问道于天”私印失窃案时那样,一听说有可能的窃贼陆饮冰曾经拜访过盛应弦,就立刻把盛应弦押到刑部下狱了。

而且根据盛应弦的暗示与晏小侯的这些调查,充分显示出郑故峤很有可能是因为当初做了什么事而被永徽帝灭口的,所以永徽帝对郑故峤的儿子能留有多少香火情?再加上郑蟠楼所犯的可是叛国大罪,永徽帝能忍耐这种不忠不孝之辈才怪。

因此,盛应弦必定能够度过此次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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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问题在于,如何度过,有谁援手。

……而且,谢琇其实也十分想要知道,他眼下究竟如何。

遭遇了这等“人犯在牢中明显死于谋杀”的事情,算是盛六郎一生中难得遇见的挫败吧?

他细心地调查着一切,努力谋求公正,不将犯人屈打成招,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罪人……结果却在这一切的尽头,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他焉能觉得不憋屈,不愤恨?

郑蟠楼的确有罪。但盛应弦所希望的,应该是让他在公正的律条之下承受公正的判决和刑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暴死在刑部的大牢里。

谢琇叹了一口气。

倘若她还是从前的“纪折梅”,此刻便可以温言安慰他,聆听他的不平,安抚他的怒气,并发誓要和他一起去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凶。

但现在,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然而,在事发五日之后,当这天晚上小侯爷下值回家时,他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

当谢琇得到通报,前往小侯爷的书房见客时,她看到的是——大理寺少卿姜云镜。

他一身仆役的装束,站在侯府的书房内,当站直身躯时,气势却依然凌人。

当看到她惊讶得一时忘了前行时,他朝着她微微一笑。

“不必惊讶。”他说,“若非有借重夫人之处,我今天也不可能亲身前来说明一番。”

谢琇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侯爷,却发觉小侯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谢琇:“……不知姜少卿有何需要我效劳之处?”

姜云镜似乎很满意她的配合态度,笑道:“明日申时,吾将奉皇命入盛府私审盛六郎,尚缺一记录供状之文吏,我欲邀夫人一道前往,不知夫人意下何如?”

谢琇:!!!

她震惊万分,下意识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侯爷,发觉小侯爷的面色更加晦暗无光,本能地觉得一阵不妙。

“……为什么要我去?”她疑惑道。

可是姜云镜脸上淡淡的笑意无懈可击。

“听说夫人通晓高深的易容之术,因此我们需要你扮成一个人。”

谢琇:“……谁?”

这一回,姜云镜在说话之前,也带着微妙的眼神,瞥了一眼小侯爷。

要让谢琇来说的话,姜云镜的那一眼简直就像是在发动攻击之前最后的提醒,仿佛就像是在对小侯爷说“我真的要说了,为了我们的大计,尊夫人应当可以理解的吧?!”。

小侯爷的目光闪了一闪,没有说话。

谢琇仔细地打量了小侯爷一下,感觉他的神情虽然阴暗晦涩,但并没有任何迟疑或后悔之色。

假如让她来说的话,那种神情里的潜台词应该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但为了大计,我必须这样做,因此后悔与否也无从谈起”。

谢琇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那一天在云川卫的石渠阁里微微仰着头凑过来想要亲吻她的一幕,就像是不真实的海市蜃楼一样,云开雾散,太阳一出,也就消失不见了。

她重新将视线凝定在姜云镜的脸上,深吸一口气,道:“说吧。”

然后,她注意到,姜云镜在开口之前,微妙地轻轻弯了一下眼睛。

“我们需要你扮成……盛六郎的前未婚妻,纪小娘子。”

谢琇:!!!!!

这一句真正是石破天惊,仿佛天降陨石一般,咚地一声就击穿了她的天灵盖。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那一瞬间直冲到了头顶,体温却倏然退去,手足冰凉,太阳穴却一阵一阵发胀,大脑里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她要停顿了几息,才能发得出声音来。

“为什么……要我……?”

姜云镜似乎对她表现出的震惊情绪接受良好似的,闻言含笑说道:“自从郑蟠楼身死,迄今已有五日。但盛侍郎虽然经过数次问询,却坚称自己对此完全不知情。然而……皇上要一个结果,至少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晏行云,才继续道:“我们也尽力在皇上面前再三力保,但刑部上下若依然是铁板一块,人人坚不吐实的话,皇上的耐心只怕很快就要用罄……到时候,不但盛侍郎落不到什么好,就算是我或者晏世子,说不定都要因为当初介入过‘蟠楼案’,而吃到挂落……”

谢琇:“……”

说得好,然而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些屁话。

……但是,现在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让她见到盛六郎吧?

她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很快,但表面上却做出怀疑的神情,反问道:“那让我装扮成盛如惊之前的未婚妻去见他,又是作何道理?吓唬吓唬他吗?”

小侯爷没有说话,而姜少卿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好,我就直说了吧。”姜少卿道,“我们想让盛如惊同意与我们合作。”

第320章【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5

谢琇:“合作?”

姜云镜道:“蟠楼案演变至此,已经是一块烫手山芋,谁接到手上都落不到什么好。既然郑蟠楼已死,再调查下去也是无用,我们就想找个借口尽快结案。但盛如惊若不肯配合我们说点假话的话,我们就无法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死人头上,好尽快结案……所以,我们需要赶在盛如惊心防崩溃的那一瞬间,好让他在心神失守之下,答应我们的提议。”

谢琇:“……”

一听就感觉全盘都是假话。但她同样需要这个机会去见盛应弦。

除了因为她担心盛应弦的现状、想要亲眼看一看他如今怎么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小侯爷和姜云镜仿佛在隐瞒着她什么,而她必须倚赖盛应弦的援手,才能搞清楚这一切。

她冷冷盯着姜云镜,问道:“你们就是这么跟皇上说的?说找个人假扮一下盛六郎的前任未婚妻,能把他吓得说实话?”

姜云镜微微一愕,仰首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自然只是对皇上说,最后给盛侍郎一次机会,看他还有什么实情要说……若是当真不肯配合的话,说不得也要让他领略一下天牢里的诸般手段了……”

谢琇:!!!

她怒瞪着姜云镜,完全不明白世事为何会变化至此。

难道那个当初在清晨雾茫茫的街道上,瑟缩着裹紧单薄的外袍,紧跟她向着盛府疾奔的青年——还有,在盛府的大门打开时,怀抱着希望望进大门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吗?只是她错乱的记忆里的幻影而已?!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好,我去。”

她向着姜云镜投过去警告的一瞥,随即调转视线,望向一旁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晏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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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也是这么想的吗?”她问道。

她的目光因为燃烧着怒火而变得灼然明亮,被那样的目光盯视着,就连始终沉默的小侯爷,也不由得抬起眼来,迎视着她,随即又好似被什么灼痛了一样,飞快地把视线往一旁撇开了。

“……是的。”他低声答道。

“这是对我们……对大家都好的一种方式。”

谢琇:“……!”

她感到了一阵窒息。

仿佛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雾茫茫的清晨,初升的朝阳还半隐在云后,有些清冷的空气里弥散着白雾,街边的早食摊子上掀开的大锅里也逸散出热气蒸腾的雾气,混合在了一起;但街道上却四顾无人,静寂得可怕。只有她怀着一点紧张、一点不安,还有一点即将见到故人的期待,在街上奔走,向着那栋宅邸冲去——

她再说了一遍:“好。”

“既是要我去,我便去。”

至于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那或许就由不得姜少卿一个人的如意算盘打响了。

……

盛夏的申时,太阳依旧高悬在天空,发出炽烈的光线。

……实在是很不适合像她这样藏头露尾之人出行。

姜云镜是知道“纪折梅”懂得易容的,因此谢琇今天并没有在庄信侯府里就装扮停当,而是拎着那只装满易容所需化妆品的小箱子,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最后停在大理寺衙门的后门处。

谢琇等了大约一盏茶时,车帘就被人一掀。

大理寺少卿从那里径直登上了马车,并且在放下车帘之后,毫不掩饰地直接在她的身旁坐下了。

他侧过脸,打量了她一番,哧地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打扮成‘纪折梅’的。”他轻声说道。

谢琇不回应他的那句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今天到底想要做什么,现在就说吧。”

姜云镜微微一顿,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妙的趣味。

“哦?”他说,“我说了,你就会配合吗?”

谢琇:“……”

不,你说了,我就会给你兜脸来上一个冲拳!

她咽下这种有害的冲动,冷冷说道:“你不说,就别怪我自己猜了。”

姜云镜笑着朝她摊了摊手,明显是有恃无恐的神情。

……啊,也对。

他应该很容易就猜到,她很想见盛应弦一面吧。所以不管他谋划着什么,她都不会在见到盛应弦之前就与他翻脸。

也好。

她那些不成熟的推测,终归是在盛应弦面前摊开来说更佳。在这里说,即使说对了,也不过打草惊蛇而已。

不过,她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今天的这件事,全部都是出于你的主意吗?”她问。

姜云镜挑了挑眉,露出带着点兴味的神情。

“为何这么说?”

谢琇道:“因为晏世子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姜云镜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啊……算是吧,”他愉快地说,“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谢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都计划了一些什么?!”

可是姜云镜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谢琇忍了一下,终究是没忍住,道:“兹事体大,你还敢在其中加进自己的算计?你这样做,就不怕——”

姜云镜打断了她。

“怕什么?”

他漂亮而幽深的黑眸紧紧锁在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乖戾的笑意。

“这不是很好吗?一举多得之事……若是放在平时,也难有这样的机会试探一下那位天潢贵胄的世子爷——”

说到这里,不知道他此刻都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变得有一点扭曲起来。

“……可是,他没有通过考验!”

谢琇:“……什么?”

姜云镜冷笑道:“晏长定在别人面前演得多好啊……深情脉脉,一见倾心……哼!还不是教我用一点小技巧就探出了他心里真正的底线——”

谢琇:“什么底线?”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姜云镜也的确没有再让她猜测。

他冷哼道:“我倒是想看看他有几分真心,但现在我知道了——他只犹豫了几息,就同意了我这个明显漏洞百出的提议!真正把你放在心上之人,不应如此!”

谢琇一瞬间简直啼笑皆非。

既然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她也就无所谓对姜少卿说实话了。

“我们本就是在旁人面前做戏而已,无关情爱,这很公平,何必苛求?”她哭笑不得地说道,但考虑到这次好歹姜云镜是为了她才去试探晏小侯这位合作者的,所以缓和了一些语气。

姜云镜愣了片刻,随即再度下定了决心似的,冷冷说道: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便决心,这世间不可有人再负你。”

谢琇:!?

虽然知道姜小公子可能已经变成了黑化病娇系,但他的这句话冲口而出,带着几分真切之意,的确使她感到了一阵动容。

谁不想被人这样认真地挂念和维护呢?

她的表情愈发柔和。

“姜明见,你无需如此。”她柔声说道,“没有人辜负我,我活得很好……晏世子之事,是我自愿如此。我并不心悦于他,也就根本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情意,一切都是各取所需而已。你试着想一想,倘若是你根本不在意之人要对你好,你是什么感觉?”

谢琇自认是有几分了解姜云镜的,所以才会说这一番话。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谢琇自己是个别人对她好,她也会回报的人。但姜云镜不是。

少年时期的那段屈辱的经历,或许已经永远地改变了他。所以不在他心上之人,即使对他好,他也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因为对他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是锦上添花。而当初他陷溺于黑暗和泥淖里,只能发出无声的哀哭和求恳时,没有对他雪中送炭的人,现如今再来对他好,已经没有用了,已经迟了。

谢琇知道他对自己好,是因为她——或者说,纪折梅——才是当初救他出火坑的那个人。

但其实,这件事倘若背后没有盛应弦的支持,她也做不成啊。

她当时明面上只是一个江北盛家村来的村姑,有什么资格和实力去抢长宜公主的面首?即使她暗地里是“天南教”的右护法,她的手也伸不到长宜公主府的后院里去啊。

她去长宜公主府,是受了盛应弦的请托。她背后的底气就是盛应弦,因此她敢于去做许多冒险或大胆包天的事情。最后带走姜云镜,并把他藏在盛府,也是靠着盛应弦的同意和撑腰。

盛应弦于姜云镜同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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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恩惠。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谢琇平心静气地对姜云镜说道:“何况,当初虽然实际把你带出来的人是我,但我若是背后没有盛六郎这个大靠山,我也根本就不可能再护住你,遑论还要替你洗清冤屈,让你重新获得科举的机会……”

她叹了一口气,恳切地说道:“我能理解你的难处,若是这样对你对他都好,在明面上你若是继续与盛六郎为敌,也就罢了……但在私下里,你应当知道盛六郎的品行,可否不要再为难于他呢?”

姜云镜:“……”

他刚刚有点愉快的神色,此刻已经一扫而空。

他垂下眼,满脸不悦,又像是当初那只长了角就想要四处乱顶乱撞的、坏脾气的小公鹿了。

“哼,不知道!”他怒道。

“盛六郎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这不是你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吗?我信了。他就是个假仁假义之辈,只会让相信他的人伤心!哼!”

谢琇:“……”

算了,今天不是谈心的好时机,改天吧。

她敛下眼眉,不再与姜云镜交谈。

姜云镜似乎也并不在意,马车很快抵达了盛府的侧门。

谢琇下了马车,一抬头,就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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