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听舟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打心底地排斥这个味道。
这个人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背,顺毛似地捋了捋。
这个动作仿佛是被刻在了骨子里,又像是被捋顺毛后的条件反射,牧听舟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唇瓣。浓厚气味的苦汤药顺着咽喉滚入胃中,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经脉舒张着吸收其中的药性。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因为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这般轻柔地对他,最后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再后来,他就会渐渐排斥外界一些突如其来的温柔,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巨大的茧中。
虽然药性被他吸收,但嘴里的苦汤药味挥之不去,正准备发出无声抗议的他忽地嘴里被塞入一个甜腻腻的蜜饯。
蜜饯含在嘴巴里,丝丝甜意入骨,甚至他都产生了一种连神魂上的破损都被一一修复的感觉。
牧听舟短暂地清醒了些许,但身上的伤依旧未能痊愈,喝完药之后便又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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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应淮端着汤碗,站起身,恰好看见屋外倚着一个胡子拉碴穿着草鞋的男人。
李修缘饶有兴趣地瞅了眼屋内,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整个三界上下能把养魂丹当糖丸磕的,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裴应淮神色不改,给牧听舟掖了掖被褥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屋外,他语调淡淡地问:“人呢?”
李修缘啧了一声:“都被你折磨成那个样子,你觉得那两人还有的活?”
裴应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李修缘顿时噤声,老老实实地回答:“牢里关着呢,用灵液吊着命,现在还不至于死。”
语毕,他瞅了眼裴应淮的脸色,心想,之后可能就说不定了。
李修缘干脆道:“要去看看吗?”
“不。”裴应淮惜字如金。
他径直走向了膳房中,先前无人问津尘埃漫天飞的膳房中如今焕然一新,锅中不断熬煮着浓稠的汤药,漂浮在半空中的并不是腾腾雾气,竟是一缕缕化为实形的灵气。
在九重天上若是想要灵气凝聚为实不会很复杂,但这里是人界,灵气稀少得可怜,竟然还能汇聚如此浓厚的实形……
李修缘神色微敛,眸光落向了一旁桌案上横平竖直地躺着几块朴素的紫檀木盒的残骸。
木盒之外包裹着层层阵法与结界,此刻却被人用暴力拆解成碎片状,强行将里面的物什给取了出来。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现在想要如何?”
“……”
裴应淮垂着眸,漫不经心地回答:“那就先将他们的神魂分开吧。”
“既然相当阴沟里的老鼠,那就正好,分出几瓣神魂在老鼠上也会很乐意的。”
李修缘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一阵热血沸腾。
可就在他正准备跃跃欲试冲去地牢将人分解时,冷不丁地又听见裴应淮道了一句:“魔主又出现了。”
“我怀疑乐阳洪背后有人指使。”裴应淮轻嗤出声,“毕竟以他的脑袋,想要混进幽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修缘的笑僵在了脸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啥?”
“当年,当年牧延师弟不是——!”
“嗯。”裴应淮道,“舟舟当年年幼,下手稳不住分寸是难免。”
他手中盛着一碗汤药,轻轻地将热气吹散:“那就再杀一遍好了。”
李修缘没由来地心底一阵发冷,他有着愣怔地看着裴应淮,出声开口:“聿珩,你……”
他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裴应淮腕骨上的那串佛珠不见了。
裴应淮倏然出声打断:“那就劳烦你去一趟地牢了。”
随即也不去看他的表情,端着药汤与之擦肩而过。
独留李修缘苦着脸杵在原地,半晌后没法子了才长叹一口气,揉了揉杂乱无章的脑袋,朝着地牢走去了——
裴应淮回来的时候,牧听舟已经醒了。
他肩上披着干净清爽的长袍,坐在床榻上,目光遥遥顺着窗沿的缝隙落向了远方。
柔顺的银发乖巧地搭在肩后,凌厉又精致的面容上还带着大病未愈的苍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一只易碎的蝴蝶。
这只易碎的蝴蝶在看见进来的人后,一开口便哗啦碎了一地。
“让你进来了?檀若寺的臭和尚是连门都不会敲了?”牧听舟一开口便是明嘲暗讽一通。
裴应淮身形微顿,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浑身的尖刺,将汤碗放在一旁:“趁热喝。”
牧听舟咧了咧唇角,想都不想讥讽道:“谁知道你们这群佛修安了什么好心,能来救我?”
“说吧,九重天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总不能是李修缘突然善心大发,丢弃那一地九重天的道修不管不顾,跑过来救我一个魔头吧?”
砰地一声。
裴应淮将手中的碗搁置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沉响,他目色微沉,直直地望向牧听舟,声音冷冽:“既然知道是一众人,在寡不敌手的情况下,师父有没有教过你遇事切记勿要逞能?”
“……”
牧听舟被训得一下子懵了,随即反应过来想要反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他只能也冷冷地回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谁?”
刚开口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始终迷迷糊糊地记得,在最后一刻是有一个人将自己救了起来,身上有一股让人莫名宁静的味道。
当时李修缘早就被他灌醉倒地不醒,那剩下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先前的两句不过是想要诈一诈他,牧听舟始终不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因为一壶酒就与李修缘和解——这两人一定是在其中打什么别的主意。
但哪曾想,这个叫郁长留的竟然真的生气了。
他在气什么?
牧听舟莫名其妙,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原以为眼前这人即将暴露,牧听舟不由得提起了心——但他灵脉空空,就连匕首都摸不出来了。
谁知郁长留看了他半晌,最终只是轻叹一声。
“你在此先歇息吧,想走便走,无人会拦你。”
在牧听舟呆愣的这段时间里,郁长留退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临走前还又添了一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唤我就好。”
“……?”
牧听舟的目光缓缓移向桌案上的那碗汤药,里面正散发着浓浓的异味,但隐约也透露着一股清草药的味道。
外袍顺着他姿势的力道滑了下来,牧听舟指尖蜷缩着攥着长袍,赤足站在地上,恍惚间才发现周遭的环境。
小屋之中被收拾得极为整洁,桌案连同家具一起被擦拭得整洁无比,宛同崭新的一样。足下踏着的木质地板也被率先细心地用灵力暖热,踩在脚下并不会有刺人或是冰凉的感觉。
被褥被晒得暖洋洋的,埋进去都有种软乎乎的感觉。
或许他表面功夫能做足了戏,但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牧听舟第一次开始怀疑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就将人救下,又毫不吝啬给他这些重金难寻的珍贵草药吗?
牧听舟有些茫然,伸出指尖点了两滴汤药沾进嘴里。
结果苦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但意外的,这股汤药有很好地被他受损的灵脉给吸收。
他垂下手臂,沉默了良久,而后披着外袍,推开了内屋的门。
门外并没有看见旁人,只有一名小和尚正清扫着地上的落叶,见他四顾茫然地走了出来,匆忙上前:“这位施主,你还不能下床。”
“李住持说了,你现在必须得在床榻上好好静养才行。”
小和尚慌慌张张地想要挡住他的去路,嘴里嘀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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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着:“快回去躺下快回去躺下。”
“你……不怕我。”牧听舟歪着脑袋疑惑道,他指了指自己银色的长发,“还是说你不认识我?”
小和尚也蒙了:“我同你曾在树下道过话,施主已经不记得了吗?”
他又补充了一句:“施主还曾帮过我清扫落叶。”
是没错,但那是……
牧听舟一时噎住,憋了半晌只憋出来一句话:“你们凡间的人还真是自来熟。”
小和尚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施主与我们有缘分罢了。”
他边扫着地,边道:“其实,住持先前同我们提起过施主。”
“李修缘?”牧听舟问,“他提我干什么?”
小和尚连忙摆手:“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住持那时刚到檀若寺里,我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点。”
牧听舟眯了眯眼,状似威胁地挥了挥拳头:“给我实话实说。”
小和尚吓得缩了缩下巴,老老实实道:“他说,他也有个同他差不多年级的师弟,只不过是个认死理的小孩,性子特别倔,好像……好像说了什么十只狗狗都拉不回来。”
“……”牧听舟无言道,“是十头牛吧。”
小和尚:“诶对对对!”
牧听舟磨了磨后槽牙:“然后呢?”
“然后,住持便说,他临别之前还未曾与那小孩道过别,但下一次见却不知是何年之后了。”
“他给佛祖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一世安好无忧。”
小和尚嗓音轻缓地道:“因为很多事情,一开始本就不是他的错。”
一个吻
第三十七章
牧听舟没有和任何人说,似是一阵风般离开了。
他最后也没有喝桌上的那碗汤药,却给小和尚留了一封口信。
小和尚悄咪咪地拉了拉李修缘的衣袖,附在他耳侧悄然说了什么。
李修缘蓦地笑了:“他真的这样说的?”
小和尚点点头。
“嘘。”李修缘竖起食指停在唇边,“这事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特别是裴应淮。
小和尚又点点头,继续道:“施主还说,他临走之前把您的那尊长生玉当成饯别礼带走了。”
李修缘:“……”
李修缘咬牙切齿:“行——”-
牧听舟回到朱颜殿后,有种恍如昨世的错觉。
他身上还披着那个佛修的外袍,随意地搭在一旁,身体一软,瘫在了床榻上。
不知不觉便合起了双眼,神魂上的伤虽然被郁长留用灵药修补得差不多了,但总归是不如从前。
也不知道神魂连接着的另一边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般思索着,牧听舟将脸埋入了柔软的被褥中,长叹一口气。
长生玉已经到手了,下一步就应该想着该如何交到裴应淮的手上了。
好烦。
裴应淮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牧听舟思绪一片混乱,脑袋里的东西像是卡壳了般无法运转,迷迷瞪瞪之间听见了内殿的门被拉开的声响。
他偏过头,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被横来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好好休息一会。”
牧听舟轻哼一声,任由着自己枕在来人的掌心上,翻过身子,又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悄然攥紧手中的长生玉,没有将之透露出半分。
睡意再度袭来,牧听舟身侧终于有了一道熟悉的气息,睡得格外安稳。
========
梦里的场景格外熟悉,牧听舟站定下来后才发现,万鹿山的山门高高地伫立在眼前。
他微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正醒着。
正想着上前一步,脚下倏地一空,牧听舟心猛地一颤。
紧接着,却坠落在了一个柔韧的软塌之上。
身下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神,牧听舟还没来得及回神警惕,后背俨然间撞上了一堵肉墙,与此同时一双大手环在了他的腰间。
“回来了?”
头顶传来了一道轻笑声,牧听舟猛地瞪大眼睛,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开来,男人轻啧一声,蹭了蹭他的耳廓:“动什么?让我抱一下。”
牧听舟:“……”
他头发都快要炸毛了,整个人僵得像是石块一般,机械地回过头,声音颤抖:“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例行抱抱啊。”裴应淮疑惑道。
牧听舟被他困在怀中,瞬间鸡皮疙瘩冒起,他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般挣脱开来,“等等,裴应淮……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谁知被这么一凶,裴应淮的脸上竟有些委屈,他伸手还想要凑上前,却被牧听舟毫不留情地拍开:“你,你先别靠近我!”
床榻不大,被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占,牧听舟只能挤在墙角的一隅之地,眸光警惕地盯着他:“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否则我就……”
“否则你就?”裴应淮叹息一口气,“舟舟,怎么连威胁人都不会?”
大掌一把扣在牧听舟露出的白皙脚踝上,以一种不容逃脱的强势力道带近了两人的距离。
“乖一点。”裴应淮的声音异常喑哑,漆黑的瞳眸中隐隐泛着赤色的光,像是要将面前的青年深深地印刻进骨子里。
“我,我乖一点。”牧听舟脑子晕乎乎的,完全弄不清楚线下的状况,又一时间被裴应淮的反应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极其荒谬,“那你也冷静一些,我们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行。”裴应淮倏地笑了,放开了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上,“那舟舟要不要来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去故意挑衅一个三阶魔兽的事情?”
牧听舟一被放开瞬间窜出老远的距离,紧接着就听见了这句问话,一时间对不上话题:“什么?”
三阶魔兽?
什么三阶魔兽?
那种东西难道不是他弹弹手指就能……
牧听舟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怔住了。
这里难道是——
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一把掀开窗户的布帘朝外看去,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了进来,牧听舟一时间竟有些睁不开眼。
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大掌附在了他的双眼之上,带着些许责备的声音响起:“怎么这般莽撞,你都已经三日未见过阳光了。”
牧听舟没有接话。
在方才掀开窗帘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外界的世界被一团浓厚的白雾所覆盖,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同于万鹿山的碧绿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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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团白雾包裹着的背后,是一个个锋芒毕露的冰山尖角,被白雾所吞没,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倒影。
——这里分明不是什么梦境,而是裴应淮的识海!
而他方才所说的三阶魔兽,应当就是两人从前在万鹿山时所经历过的。
牧听舟又茫然了。
可当时,裴应淮根本没有这些举动啊。
……那这些,又是什么呢?
他唇瓣微张,呆呆地被裴应淮带着回到了床榻上,凝滞的脑袋终于分出一丝分神来想该如何是好。
却又听男人失笑:“我还没开始问责呢,怎么就一副这种表情了?”
“既然都知道危险了,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去探三阶魔兽的巢穴呢?”
看见裴应淮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熟悉的记忆陡然浮现,甚至连牧听舟自己都有些惊异他还能记得那般清晰。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
他说:“我没有错,我明明一个人就可以。”
裴应淮当时又是怎么回的呢——他像是被牧听舟气急了,冷冷了看了他很长时间,随后推门而去。
可牧听舟忘了,先前那么多没有按照常理出牌的,这一次谁说就一定会呢?
只见裴应淮站定在原地半晌,而后像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轻叹一口气,上前两步。
高大的身影尽数将牧听舟笼罩,牧听舟缓缓睁大了眼睛,被揽进了微凉的怀抱中,舒缓的力道顺着他的后背。
裴应淮道:“师兄当然知道舟舟一个人可以,舟舟向来不需要别人多操心。”
“那舟舟有没有想过,师兄担不担心呢?”他语调循循善诱,带着一点诱哄在其中,“舟舟有没有见过,师兄回来之后看见舟舟受了伤是什么感受?”
牧听舟听着他这种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莫名感到有些羞耻,伸手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动,只好作罢。
这是在裴应淮的识海之中,牧听舟哪怕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破局,只能被迫遵循着他的想法和意愿来。
牧听舟心如死灰,干巴巴道:“噢,是我的不对。”
“那你说说,错在哪了。”裴应淮在指尖把玩着他垂下的一缕银发,问。
错在没有第一时间给你个狗比干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他说:“错在不该让你们担心了。”
裴应淮又低低地笑了,牧听舟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能笑,冷冷问道:“笑什么?”
“错了。”裴应淮摇摇头,点了点牧听舟的胸口处,“那些都是次要的。”
“舟舟,永远都不要为别人而活。”
“师兄并不会担心你受伤,而是担心你在明知道要受伤的情况下还要硬撑着顶在前面。”
“舟舟,没有什么事情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行。”
裴应淮的黑瞳中此刻清晰地倒映出牧听舟的身影,偌大的世界好似只剩下了他小小一人。
他轻轻地道:“只有你——”
牧听舟恍惚回神,忽地觉得心脏跳动如擂鼓,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拂上胸口的位置,无意间与裴应淮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
触电般的酥麻感从接触点蔓延开来,牧听舟指尖痉挛地蜷缩,一种失控的感觉陡升而起。
“行了!”牧听舟甚至有些不太敢看他,鸦睫扑闪着别开了目光,“我知道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提及也没有意义了!”
“大不了下次我注意点,注意点还不行吗?!”他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别再突然冒出来这么恶心兮兮的话了。”
裴应淮一边替他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一边问:“那我们这算是叙旧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牧听舟胡乱点头。
两人的距离本就很近,近在咫尺的呼吸相互交错着,牧听舟不自在地垂着视线,双手挡在身前想要阻止男人进一步的逼近。
太过于侵略性的气息让他浑身不自在,终于实在是忍不住了,牧听舟瞪着眼睛抬起头:“裴应淮,你有完没完?!”
也正是这冷不丁抬起头的功夫,张合的唇瓣轻轻扫过另一半柔软,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牧听舟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回望着他。
与此同时,裴应淮眸色骤然一暗,牧听舟隐约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扯断后发出了脆弱不堪的声音。
紧接着,面前的男人俯下身,覆唇而上。
牧听舟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应淮的动作很轻柔,身上的气息却格外强势,捎带着一股非常好闻的清冽气息。
牧听舟的身体一时间发软,半边重量都是支撑在裴应淮的身上,被迫承受着疾风暴雨般袭来的吻。
眼尾晕开一抹红晕,银发与黑发在不知何时缠绵交织在了一起,衬得青年的面容白皙,昳丽又漂亮。
直到他的唇中无意间流露出一丝呜咽般的呻、吟,牧听舟这才恍然惊醒,猛地一把推开他,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你他妈——”
牧听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因为眸光中浸着水意莫名有些勾人。
他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怒又是惊,气得恨不得现在就将裴应淮的脑袋给砍下来当球踢!
可偏偏在那剧烈碰撞的心跳声中,唯独没有一丁点排斥的感觉。
玩得这么花?
第三十八章
裴应淮的手掌附在牧听舟的脖颈后,即使被推开也只是些许的距离。
他似是安慰地捏了捏,垂着眸,眼中带笑:“害怕了?”
“舟舟,这是每个道侣之间都会做的事情。”裴应淮平静地道,“我们也会。”
牧听舟:“……”
他瞪着眼睛:“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谁跟你是道侣了?”
裴应淮唇角微撇,这副表情莫名让牧听舟想到了被人抛弃的犬类,他心下蓦地一紧,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嘀咕:“我才不是断袖。”
这副模样又与硬撑着说他可以时有什么区别。
裴应淮眼眸深处带着笑意,缓缓开口:“那先前我们在师父面前立下的道侣誓言已经不作数了吗?”
牧听舟:“当然不作数……”
他骤然扬高音调,“你说什么?!”
“师父他竟然知道了……?不对,师父竟然没有打断我的腿?啊也不对,师父竟然还活着?”
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成功地将裴应淮再次逗笑了,他唇角微扬,抬起手,稍稍整理了一下牧听舟有些凌乱的鬓角,露出了耳垂下挂着的那缕银珠耳坠。
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裴应淮微愣。
“阵法没了怎么也没同我说?”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拂过耳垂下的那颗银珠,磅礴的灵力顺着指尖传递到了银珠之上。
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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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舟感觉耳朵微烫,偏过头瞥了眼身旁人垂眸的模样,倒是站着没动了。
几息过后,一道强劲的护身阵法陡然升起,附在了银珠之上。
“这一道阵法可以免除洞虚期修士的强力一击,舟舟要不要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裴应淮问。
原本被尘封的记忆被迫再度打开,牧听舟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倏地回忆起在先前的幻境里裴应淮拎着剑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击。
当时的他听见了一声非常清晰的破碎声,想必便是阵法破碎的声音吧。
“……”他淡了神色,微拂开裴应淮的桎梏。
“不想说也罢。”裴应淮见他这副拒绝谈论此事的模样,也不逼问,“只要保护好自己便好。”
牧听舟冷着脸不想作答,下一秒,发觉脸颊被轻轻地捏了捏。
登时捂着脸颊转过头:“你……?!”
却忽然看见裴应淮的身影像是波纹般扭曲了一瞬,他的声音也变得渐疏渐远:“不要生气了,是师兄的错,嗯?”
在那一瞬,牧听舟好似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极为复杂的情愫。
夹杂着眷恋,怀念,歉意……还有一点点他看不懂的意味。
牧听舟怔愣瞬间,想要再追问,却发现伴随着他身影的扭曲,周遭的一切环境也一并扭曲了起来,被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雾,看不清虚实。
他眼前一暗,酩酊之中睁开双眸,缓了好一会才认出了这是哪里。
是裴应淮的内院。
……他脑袋里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睡着的地方根本不是这里。
牧听舟在床榻上缓了好一会,躯体上的酸痛酥麻感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神识当中的记忆不断浮现在眼前,搅得牧听舟额角直跳。
轰——
脆弱的床榻被他一拳轰塌,牧听舟支棱起来,手中攥着外袍披在身上,洁白圆润的脚趾不断蜷缩着,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被气得浑身颤抖。
左护法听见动静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心底直哀嚎自己运气不好,弯下腰:“尊,尊上,有何吩咐?”
牧听舟冷冰冰道:“裴应淮呢?”
左护法如实回答:“为您煎药去了……”
牧听舟:“让他立刻,马上,给我滚过来!”
正是这时,内院的门被拉开了。
裴应淮手中端着药汤走了进来,恰巧看见了他发怒的这一幕,顿了顿,走上前去。
左护法见罪魁祸首来了,节节告退,内院中又重新恢复了一片死静。
牧听舟目光森寒,虚虚地落在前方,就是不看他,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裴应淮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发生了什么这么生气?”
他还问?
他还有脸问?!
牧听舟那大少爷脾气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一想到梦里两人……就气得要命,左顾右盼了半天,视线一顿,伸出右脚猛地踢翻了一旁的桌案。
连带着上面的方才煮好的汤药,一并撒了一地。
光洁纤细的小腿晃荡着暴露在外,牧听舟发泄完登时心情舒畅不少,一股粘稠的触感落在小腿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先前的汤药溅了不少在腿上。
抬头去望裴应淮时,却发现他眸色深沉,紧抿着唇瓣,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右腿上。
生气了生气了。
牧听舟心中一喜,郁气又散了不少。
“过来。”他冷冰冰地盯着他。
在裴应淮上前两步后,倏然袭来一股威压将他的身子压得微弯,他心念一动,顺势单膝跪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那双沾着点滴汤药的右足踩在了他的膝盖处,散发着清幽香气的汤药被蹭在了裴应淮的衣袍之上,素白的道袍上登时出现一抹刺目的褐色。
裴应淮抬手握住,才发现他的脚踝非常纤细,几乎只手便可以掌握。
他抬头,面前的青年高傲地昂着头,眼中含带着明目张胆的得色,像是自以为驯化了猛兽的捕手,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的阴影之中。
牧听舟言简意赅道:“擦干净。”
裴应淮握着他的脚踝,正想站起身去拿布巾,牧听舟腿部微微施力,将他压制在了原地。
“跪在这里,就用你的衣裳给我擦。”牧听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得寸进尺地要求。
裴应淮喉结上下滚了滚,眼中沉淀的黑色深不见底,敛下长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思绪。
他安安静静地垂着眸,拂开衣角跪在他身前,执起袖袍,轻轻将他腿上的褐色汤药擦拭干净。
绵软的布料顺着他的力道轻轻在牧听舟的腿上来回擦拭着,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开口,沉默的气氛弥漫开来。
如此这般,牧听舟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察觉到脚腕被扣得很紧,他缩了缩,又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能退缩,顿时又僵硬着身体停在了原地。
时间一长,便越来越不适应。
牧听舟甚至不知道就这么几滴的汤药竟然能擦那么长时间,腿上与他接触的皮肤有些隐隐作痒,他蹬了蹬腿,干巴巴地问:“还没好?”
“嗯。”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还没擦干净。”
“……”
几息过去了。
牧听舟又问:“还没好吗?”
裴应淮应答:“没有。”
牧听舟忍无可忍道:“你到底能不能行了?!”
裴应淮这才从容地将他放开,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好了。”
牧听舟赶忙将腿缩了回来,白皙的右腿上印着几道泛红的指印,他都有些怀疑是裴应淮在报私仇。
要不然为什么用这么大力。
“说起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直到方才,牧听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朱颜殿。
裴应淮瞥了他一眼问:“你神魂上有伤,兀自睡过去只会让伤势更甚。”
“……噢。”
裴应淮扯了扯嘴角:“每一趟出去都能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牧听舟,你真厉害。”
牧听舟刚想起唇反讥,却被他打断:“身体是你自己的,希望你能多想想。”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难得地沉默了,没有再反驳什么。
须臾后,牧听舟蹙着眉抬头:“你是怎么知道我神魂带伤的?”
裴应淮身形一顿,难得地有些卡壳住了。
牧听舟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难不成神魂契约还能有这功效?”
“……”裴应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印证了他的说法,“我去再给你打一碗汤药回来。”
方才的已经被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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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听舟随意地挥了挥手,待到人离开后,才拿出怀中有些发烫的传音符。
输入灵气打开,里面传来了祁萧然有些焦急的声音。
“尊上,您的伤势如何了?!”
牧听舟:“……”
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发现全世界都知道他的伤势了?
“我没什么事,倒是你,哪里一切都还安好吗?”
祁萧然长舒了一口气:“尊上您没事就好,我方才联络仙尊大人,给了他几个处方,对于神魂损伤的效果极佳,您记得要按时吃药。”
一想到刚刚打翻了药,牧听舟便有些心虚:“嗯,我知道。”
他状似无意间问:“萧然,你还需要多长的时间?”
“……”传音符那头传来了片刻的沉默,“很快了,尊上,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牧听舟笑道:“慌什么,我又没有催你。”
他翻身坐起,双手抱着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说起来,萧然,你知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睡梦里无意间进入了旁人的神识中,是怎么回事吗?”
祁萧然细细地琢磨了下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尊上,您的意思是……您在睡梦里进入到了仙尊大人的神识之中?!”
牧听舟:“……是。”
祁萧然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尊上,这——我也有些不太确定,我回头查清楚情况再告知您。”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尊上,识海和神魂都是一个人最最最重要的部分,若是您能这般畅通无阻地进入,说明这识海的主人对您是绝无半点防备之心的。”
“通常情况下,识海中显现出的人格可能会与真实的有些出入。在识海里,会展露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与欲念,并且本人是并不知情的。”
祁萧然补充了一句:“若是尊上想得到拿捏住仙尊大人的把柄,不妨可以从识海之中探究一下。”
“您还记得识海之中发生了什么吗?”
牧听舟道:“不记得了。”
祁萧然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那好,更具体一些的资料我去查一下再回来同尊上说。”
牧听舟一脸复杂地将传音符给掐灭,正巧对上了走进来的裴应淮的目光。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他闭了闭眼。
……师兄,没想到你这般人模狗样的,内里还能玩得这么花。
酆都城
第三十九章
见裴应淮走了进来,牧听舟不动声色地将传音符给掐灭。
他的这番动作有些刻意地欲盖弥彰,裴应淮瞥了眼他,将汤药递到他手中。
汤药的成色有些泛着褐色,带着点酸苦味,牧听舟一言难尽地端起药汤,心一横闭眼直接闷头干了。
那模样,跟猛干酒杯时如出一辙。
凌迟一般地喝完这碗药,牧听舟神情恹恹,懒懒散散地躺在床榻上,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位宛若谪仙般的师兄硬生生地被他逼成了良家妇男,正勤快地收拾着他喝剩下的药渣碎末。
他心念一动,正想开口:“你——”
“你——”恰好裴应淮也开口。
牧听舟道:“那你先说。”
裴应淮淡然点头:“我方才想问,祁萧然就是宋府的那位二公子吧。”
“……”
睡意被瞬间惊醒,牧听舟猛地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裴应淮轻缓地道:“前些日子九重天上传来,宋家家主被秘密刺杀,现在整个仙盟都在全力追杀这名刺客。”
“——这个刺客,应该说的就是祁萧然吧?”
果然,牧听舟的注意力被这件事给吸引,他当即坐直身子:“此事当真?!”
还不等裴应淮应答,牧听舟又自问自答:“……难怪,方才问他什么事情都是支支吾吾的。”
“”牧听舟
“不行。”牧听舟沉着脸道,“去把左护法给我喊来。”
他双足落下地,却见裴应淮倏地上前两步,微弯下腰,落下的阴影几乎将牧听舟整个蜷缩的身子都笼罩在了里面。
让人略窒的压迫感陡然接近,牧听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反应过来还没开口骂人,一件宽大的衣袍附在了他的身上。
裴应淮抽身而出,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这件衣袍我见你搭在一旁,便给你披上了。”
“噢。”
牧听舟被混杂着熟悉又冷冽的风雪气息与檀香味包裹着,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在对上裴应淮的目光时,迅速地别开了视线。
他裹着外袍,下了床,赤着足便噔噔噔地往外跑。
身后传来无声地叹息,裴应淮只手拽着他衣袍的后领,牧听舟被迫止住了脚步。
“鞋。”
男人弯下腰,长袍衣角拖曳在地上,大掌扣住了牧听舟的脚踝,细心又耐心地替他穿好了鞋。
肌肤接触的地方莫名一片烫意,蔓延至耳廓的位置。
牧听舟退后半步,眸光水亮,又带着些警惕:“不准再跟着我。”
“若是什么事都让你听见了那还得了!”说罢,便似是一阵风一样溜了出去。
裴应淮唇角微弯,直到牧听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人呢?”
房梁上传来了一声不易察觉的脆响,带着些小心翼翼,一名少年悄然落地,挺直着身子站在裴应淮的身前,低着脑袋:“大人,跟丢了。”
赫然是前些日子消失已久的东粼。
少年像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脸色稍有些泛白,此时板着一张小脸,看起来竟与裴应淮不苟言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半道应该是被他发现了,护送他到了酆都城后,就被甩开了。”他道,生怕是不被认可,又急忙补充,“大人,如果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在酆都城里找到他的。”
“没有必要。”裴应淮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东西呢?”
东粼顿时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递到了他的手上:“大人,这是宋少主亲手交予给我的。”
他站在原地踌躇些许,还是犹豫着道:“大人……这是养魂丹吧?”
“嗯。”
“是……是给他吃的吗?”东粼说得磕磕绊绊,眸光躲闪,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只憋出了一句话,“神魂,神魂上的伤是不是很难愈合,如果……如果不够的话我还能为大人在去取一些。”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人!”
裴应淮瞥了眼他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唇角微微扬起,漫不经心道:“不如你到他的面前再讲一次?”
东粼:“……”
=====
另一边,牧听舟方才与祁萧然通过传音符不久,便干脆顺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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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符的魔气指引找到了他的具体方位。
左护法望着空中飘浮的缕缕黑色丝线,面色稍稍凝重:“这个方位……是酆都城。”
“可酆都城距离朱颜殿这么近,只是几息的距离,为何祁萧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朱颜殿呢?”
牧听舟脸色微沉,左护法见他这副神色,瞬间就想到了原因。
若是有人在他后面追杀的话,最保险的方法便是找个人多的地方躲起来,待到事态渐渐平息后再现身。
……或者说,祁萧然身上的魔气不足以支撑他哪怕是走这么几息路的距离了。
左护法当机立断:“尊上,不如就让属下前往一趟酆都城,将右护法带回如何?”
“不。”牧听舟眸光中透着点滴猩红,唇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分明知道祁萧然是我的人,怎么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这般光明正大地抢人。”
当即决定动身前往酆都城,还未踏出朱颜殿的殿门,牧听舟抬起的脚顿住了。
他站定两三秒,漂亮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像是在做什么挣扎一般。
左护法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怎么了?”
在纠结了数秒后,牧听舟还是转身,噔噔噔地朝里面跑了过去。
一把拉开门,想要看见的那个人还是站在内院之中。见来者是他,裴应淮道:“怎么这般匆忙,落下什么东西了?”
“嗯。”牧听舟点点头,直接伸手拉住裴应淮的手腕,“你,跟我一起去。”
“去酆都城。”
裴应淮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分明一开始是自己想要远离,但一而再再而三被吸引得忍不住靠近的还是自己。
所以他在看见牧听舟回过头朝他而来的那一瞬间,心中就被陡升而起的窃喜填满了。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般有些太过突兀,像是欲盖弥彰一般,牧听舟沉着嗓子道:“你现在是我的人,必须随时跟在我身边伺候着,没明白吗?”
然后也不顾他的反应,兀自将人拉着往前走。
左护法眼瞅着他家尊上强拖硬拽地把人从内院中拉了出来,后者的眼中竟然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
他啧了一声,捂着眼摇了摇头。
真是没眼看。
酆都城的方位并不是特别的远,但碍于现在牧听舟身体抱恙,只好改用马车的方式。
一辆低调的黑金色金舆出现,随后又被淹没在茫茫大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昏暗的夜幕之中,朱颜殿宛若屹立不倒的高山,越行越远。浓淡不一的雾气氤氲开来,隔绝了酆都城里嘈杂的喧嚣与满城灯火。
巨大的城门随着马蹄声的接近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那辆黑金色金舆晃晃悠悠地恰好从缝隙中深入。
像是打破了一层隔音罩,周遭闹街上的喧嚣倏然间充斥耳畔。
牧听舟手中捧着暖炉,原本还有些神情恹恹昏昏欲睡,直接被惊了清醒。
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上,被裴应淮拾了起来。
左护法掀开门帘瞧了一眼,低声道:“尊上,我们应该是到城主府了。”
牧听舟眼皮都快耷拉在一起了,闻言稍稍打起精神:“消息放出去了吗?”
左护法点点头:“已经在派我们的人去寻了。”
牧听舟率先掀开门帘走了下去。
却不料一时起得有些猛,眼前发黑,恰巧此时从前边的巷子口猛地窜出来一个孩童,嬉笑着扭着头,一下子直接撞在了牧听舟的身上。
小孩被撞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牧听舟怀中的手炉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撞在马车上。
裴应淮眼疾手快地将手掌垫在了他脑后与马车接触的位置,顺势一捞,将人接住了。
左护法看见牧听舟磕着双眸微喘着气,又是惊又是怒。
牧听舟闷闷地咳了两声,神魂中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心道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他很快回过神,就见左护法正怒气冲冲地朝着撞到他的小孩走去,淡淡地喊了一声:“戚玦。”
左护法脚步一顿,又疾步回到他的身边,低低地道:“尊上,您怎样了?属下现在就去惩戒这……”
“戚玦。”
牧听舟站稳身子,顺势从裴应淮手中拿走一颗丹药,冷冷地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闭嘴。”
他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将那小孩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左护法惊悚的目光中,牧听舟拍了拍那小孩身上的灰尘。
小孩现在已经被吓得眼泪汪汪了。
牧听舟有些好笑,他伸出手放在他的面前,微微握紧,再度张开时掌心却倏然出现一颗糖丸。
小孩看得眼睛都发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颗糖丸。
然后打着哭嗝,怯生生地道:“对,对不起——”
“既然知道对不起,下次走路就长点心,嗯?”牧听舟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去吧。”
小孩犹豫在原地,又脆生生地鞠了一躬,道了声欠,跑远了。
裴应淮站在他身后,见那小孩跑远了,才又掏出一颗养魂丹送到他唇边,颇有些无奈道:“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能拿着七阶养魂丹当糖丸送人了。”
牧听舟对此嗤之以鼻,忽地觉得有一道视线正望着他,扭头一看,恰巧看见左护法欲盖弥彰地别开视线。
你们是道侣吗
第四十章
左护法跟着牧听舟的时间并没有特别长。
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投奔了幽冥,在那之前过着的都是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有了戚静姝之后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幽冥上上下下有太多异心之人,若是各个都去计较,那牧听舟可不得累死。
况且左护法做事向来一根筋,说好听点就是耿直,说难听点就是没脑子,好在为人还算忠诚。
他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恰好看见了街角处缓缓走来了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
她的身姿妖娆,手中拿着一根烟管,陡升而起的袅袅烟雾迷蒙了她的面容。
女人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气息都隐藏的干净,悄然出现在戚玦的身后,扭捏着嗓音婉转绵长地道:“哟,这不是我们左护法大人嘛,什么风将您吹到我这里来了——”
在娇柔绵软的女音之中偏偏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修长的衣裙衬得腰肢纤细,她媚眼如丝,气吐如兰。
幽香的气味直钻鼻腔,一只柔细的手慢慢攀上了戚玦的肩头。
戚玦狠狠打了个寒战,浑身汗毛直立,条件反射地打掉那只手,猛地一下子跳开,眉头皱起地像是能夹死苍蝇,嫌恶地拍了拍方才被身后那人摸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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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晗顿时捂着唇娇俏地笑了笑,像是故意要恶心戚玦似的,他幸灾乐祸道:“嗨哟。”
戚玦面如菜色,想说什么又被硬生生地忍下来了,他压低着声音道:“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还有谁在这。”
姜晗一愣,这才看见被戚玦魁梧的身躯遮挡住的牧听舟,一个激灵,手中的烟管都险些摔落,登时正经了神色:“尊上。”
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清亮微哑的男声。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瞅了他一眼:“人呢?”
姜晗毕恭毕敬道:“已经下令全城封闭式巡查了,请大人放心。”
牧听舟心觉有些不对劲。
这番大手笔的全城搜查,祁萧然那边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算他性格再如何谨慎,得知牧听舟的到来也自然会现身。
可如今,大石头甚至都已经抛下水了,却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裴应淮微俯下、身子,低声道:“东粼徘徊于城外,一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牧听舟心中隐隐不安,但也只能跟着姜晗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里被红纱堆满,弥漫着一股绮靡的味道,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晗虽为男性,但修得是一个合欢之道,向来来者不拒。据他而言,这副女装的模样更能吸引一些正道的修士,做些隐晦的事时也好方便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牧听舟一眼:“尊上,属下不知您刻意前来,并未提前拾掇,还望海量。”
他不知从哪挪来了一个躺椅,牧听舟顺势坐下,怀中抱着手炉,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淡蓝色长袍的男人,他身形挺拔笔直,面容冷肃,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气质。
唯一违和的只有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褐色汤药。
牧听舟现在一看见这碗汤药头就疼,但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抿着。
姜晗见他气色不太妙,见状瞥了眼戚玦,后者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姜晗只能气得干瞪眼。
无奈之下,他率先开口:“尊上,属下有一要事要禀。”
牧听舟没有说话,一口闷完了汤药,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角。
男人心领神会,拿出了一颗养魂丹,送入他的嘴里当糖丸啃。
牧听舟这才不冷不淡地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姜晗:“说。”
姜晗鬓角流下了一滴汗水,他咽了咽口水道:“在您外出的这些时日里,那名女修……也就是您命戚玦先前监看的那名侍女,在某天夜里忽然行动跑到了酆都城之中。”
“第一时间属下便封闭了酆都城,仔仔细细地追查起那名侍女的行踪。发现她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一家商人的府邸,但在那之后不管属下再如何去搜寻,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法再追查到那个人的踪迹。”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就依靠你如今这般说辞,你的意思是那侍女的修为远高于你们二位,所以她隐匿声息后你们便再也找不到了?”
戚玦一听,单膝跪下抱拳,他沉声道:“尊上息怒,属下怀疑那侍女身上藏有仙阶品级的神器,故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已命人封锁了那座府邸,随时静候您的大驾。”
“一个小小的侍女,身上能藏有仙阶品级的神器。”牧听舟心下微沉,抱着暖炉站起身,“走吧。”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光明正大的人不想当,偏偏跑去当个阴沟里的老鼠在这跟我东躲西藏。”
牧听舟解开宽大地外袍,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与精瘦的腰身,踏着黑靴转过身,瞥了眼眼睛都看直了的姜晗。
“带路?”
姜晗急忙回神,按捺下心中的悸动,低着头不敢看他:“尊上,这边请,我来给您带路。”
在两人离开之际,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牧听舟偏过头,恰好与裴应淮的视线对上,看见了对方已经伸至半道的手,那模样看样子是想拉住他。
牧听舟顿时面露不善:“又干嘛?给我好好老是待着,你连修为都没有恢复,在魔域就是妥妥的一个小废物。”
裴应淮:“……”
他上前两步,细心地撩开他的碎发,从长袍之中掏出了一串珠链,上面闪着细碎的光泽。他就这动作,将青年半边身子环在怀中,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将这串珠链给他带了上去。
清冽的气息倏然凑近,将他尽数包裹在其中,牧听舟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俊颜还有他垂下眸时细心又认真的动作,心脏猛地一跳。
他情难自禁地再度攥紧了胸前的衣襟,茫然地想: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这股发自内心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牧听舟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就快要跳出来了,浑然不知耳廓已经变成红彤彤的一片。
替他带上了串链,裴应淮抽身而出,指尖似有似无地拂过他发烫的耳畔,成功让牧听舟惊得瞬间跳开远离。
裴应淮将他怀中的手炉接了过来,又从袖袍中拿出先前他吃的那一瓶养魂丹替他收拾好。
“记得要注意安全,身体现在还未恢复,就不要勉强,知道了?”
牧听舟捂着耳朵的手慢慢放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第二天去踏春的小孩子,莫名有些羞耻,他唇瓣动了动:“……”
裴应淮有些没听清:“什么?”
牧听舟破罐子破摔:“我还以为你又会一阵唠唠叨叨地说这也不让去那也不给去。”
裴应淮失笑:“怎么在你嘴里说得我像是个老婆婆一样。”
牧听舟冷笑一声:“可不是比老婆婆还要
唠叨。”
裴应淮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况且又不是我唠叨了你就能不去的。”
“你只要放心大胆的去做就好。”
牧听舟微愣,此时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姜晗在也一旁出声提醒:“尊上……”
牧听舟回神,应了一声,转过头又叮嘱了一句:“戚玦,给我看好他。”
他最后警告似地望了眼裴应淮:“安分一点哦,等我回来。”
裴应淮颔首:“注意安全。”
待到牧听舟与姜晗走出城主府后,姜晗这才隐晦地转身望了眼,面色有些踌躇。
牧听舟向来懒得去猜这群人的心思,不耐烦道:“有事直说。”
姜晗道:“属下斗胆,方才那位便是九重天之上的聿珩仙尊大人吧。”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目光略过周遭重重房屋,落在了不远处的集市上。
酆都城是唯一一个建立在幽冥的城镇,里面居住的都是一些被遗留下来的孤儿与魔修,一开始的那一批都说要追随牧听舟便留了下来,最后慢慢开始发展成了这副模样。
说不上富裕,但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虽然姜晗这个人平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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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快活不见正行,但胜在善于管理这些城镇和居民,牧听舟勉强将他留下了。
皓月当空,酆都城中满街灯火,远远望去千盏明灯照彻前方的夜路,倾洒在闹街上每个人的脸上。
牧听舟不免驻足,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他有些出神,敷衍似地开始回应姜晗的问题。
“尊上,对于您看到的这一切还满意吗?”
“嗯,还行。”
“尊上,您心情愉快吗?”
“嗯,还行。”
“那尊上,若是您心情还算愉悦,还望赐给属下一块免死金牌……属下实在是好奇,感觉今日不问出口,就可能要憋死了。”
“尊上,您同聿珩仙尊大人的关系……您们两人已经结为道侣了吗?”
“嗯……”牧听舟望得出神,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问话,登时回过头,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刚刚说了什么?”
“您与仙尊大人已经结为道侣了……吗?”姜晗最后说得声音越来越小,咽了咽口水,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是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吗!!!!
不管是城里城外,大部分人口中皆传这两人的传闻,甚至连各种不同版本的都有,姜晗平日里在酆都城里吃喝玩乐,都快能将这几重不同的版本给背下来了。
如今一下子见到本尊,甚至两人之间说话时的气氛半点都插不进去,姜晗左瞅瞅右看看,着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两人的事情给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在看见牧听舟那双想要杀人似地眼神时,心底那冒起来的小尖还是萎靡地缩了回去。
牧听舟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不予作答。
姜晗内心尖叫,冷笑是什么意思,是已经结成的意思吗?!
但他的脸上一片镇定,甚至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沉默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牧听舟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站定脚步,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姜晗,开口:“到底是哪里给了你们这种错觉?”
姜晗小心翼翼地问:“这是能说的吗?”
牧听舟道:“你说。”
姜晗开始细数:“您将仙尊大人掳来做奴,实际是为了将他救于九重天的苦海之中吧;您前往人界那种令人窒息的地方,实际是为了帮仙尊大人找寻恢复修为的丹药吧;您不顾生死安危前往檀若寺,甚至为此神魂还受了伤,也是因为要替仙尊大人报复那群人,为他夺得仙果吧?”
牧听舟:“……不是。”
单调的反驳在此刻显得有些牵强
姜晗语锋一转又道:“先前仙尊大人在当值仙盟盟主时,时常因为调剂两边关系而与同盟发生争执,甚至还会亲自前往庇护您惹下的……额,事端,甚至……”
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一副“都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的表情。
“尊上,虽然你们互相为彼此着想,互相为彼此受伤,甚至还签下了神魂契约……但你们还是很纯洁的师兄弟关系?”
牧听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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