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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音 放鹤山人 36031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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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这一幕,和当初幽州时裴彦苏受封仪式那晚,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是萧月音是自作主张想要哄骗他吃下媚.药,到了今时今日,却是真心实意想给自己的夫君一个惊喜的。

是心血来潮,亦是兴之所至。

当然,为了铺垫这个惊喜,尽管她想他想得快要疯掉,也还是忍住忍住再忍住,坚决没有破功去府衙找他,而是一直待在驿馆里。

自然同时也令住了韩嬷嬷等人,说谁也不能动。

这个惊喜是来到冀州第一日,她被被克里奔和纱郁一下给气出来的。

一字排开的舞姬们个个金发碧眼,身上所着不过鲜红耀眼的束胸和短裙,直白又大胆地勾勒着她们玲珑有致的曲线。更甚的是,女郎们肤白胜雪,那一红一白刺着眼地晃来晃去,萧月音多看一眼,心头的堵就多一分。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各自散去。

萧月音与裴彦苏一同乘车回到临阳府,行至两人小院的分岔口,却听他倏然奇道:

“公主的健忘又犯了吗,怎么还往那边走呢?”

她怔住,这才再次想起,自己已与他成夫妻一事。

怪一整晚波折重重,偏偏让她忽略了这最要紧的——可是先前当着众人,她早已以他的王妃自居,现在反口,为时已晚。

这一路,他倒是没有再牵她的手了,但她反而觉得有些空,像是已然习惯了一般。

耳根透红,她转眼看向他,此时已是清晨,熹微的初阳下,他一夜未眠的面容却分外干净,像是不曾与她经历那番出生入死。

“我实在有些疲累,不如……”她张口,躲了他的直视。

“微臣那里也有床榻,”他勾唇,“公主既然疲累,当是早些休息为好。”

这样的话不容反驳,萧月音张着眼,又听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补了一句:

“微臣早已将床榻换过了,除了公主以外,谁都不会踏足。”

她呼吸一滞,霎时便明白了他所指为何。即使是上次她为了那静泓的冤屈来故意引.诱他时,裴彦苏也没觉得心跳会快成这样。

大约是因为静泓一事最后两人各自冷淡,大约是因为他听到她淡定又主动承了那两个要和她同一日嫁给他的女人,又大约是因为她为了和他表字一样的猫咪受伤生死未卜,而伤心欲绝。

总之,在那柔软的唇瓣贴上他嘴唇的那一刻,他忽然失聪失明,既将周遭的一切都视作了无尽的黑暗,又转瞬堕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只有嘴唇格外灵敏,像数月里不见雨水而苟延残喘的灌木,一朝被甘霖洗礼,迸发出旺盛的生机。

但对面的“甘霖”,却十分吝啬,只停留不过刹那,便已回撤,不让他再多沐浴一分。

裴彦苏控制不住地看她。

她身上还是今日去见乌耆衍单于他们时的那一身。上着杏黄色立领对襟绉纱衫,下着蟹壳青湖绸综裙,配上梳得一丝不苟的单螺髻,虽端庄有余却略显沉闷。眼下因着她突然的靠近,裴彦苏却也看清了那立领滚边上,贯穿始终精致的缠枝纹。

缠枝……

许是因为哭得太凶太久,那双剪剪秋水的杏眸此时已然肿得像个核桃,纤长的眼睫挂着晶莹的泪珠,好不惹人怜惜。精致的鼻头通红,刚刚贴过他的唇瓣如饱满的红樱,小脸上原本欺霜赛雪的肌肤,似乎也越来越红。

倚山红栽的凌霄花,最擅借着高大的乔木攀援盛开,“缠枝”一词,不正喻着在胡地北境中,借着他这株松柏迎风而上的公主吗?

裴彦苏的心也被越缠越紧。

“那晚……我是不是也这样亲过你?”察觉他的审视,她垂着眼帘,根本不敢抬眸看他。

经过了两次反复,这一次,他才终于听清了她的问话。

但必然已经不是方才的那句了。

萧月音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冲口而出这样的问题来。

上车前裴彦苏倒是早就吩咐过车夫,他们赶着时辰,马车行进很快,故而方才的急刹,她才会被推得那般往前——

作为女子,又是深爱着眼前男人的“萧月桢”,即使被误会了孟浪,她也始终觉得,如若解释自己并非有意“强吻”,反倒越描越黑,容易落了对方的口实。

不如干脆岔开话题,用另一个更让人无法忽视的问题,掩盖它。

对面的裴彦苏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感慨于她的色.胆包天,还是回忆这几日以来两人别扭的相处?

“公主,”在她不断低头搅着手中的巾帕时,下巴却突然被人捏住,只一抬,她也被迫看了过去——

“那晚公主是被奸人所害,才致行迹失常的,不是吗?”

漠北王子的绿眸,和深夜里孤独捕食的苍狼一样寒冷。

萧月音心头一紧。

在“那晚”之前,她一直对他的深情深信不疑,与他或长或短的相处中,她也能时常感知他的体贴和温柔。

但“那晚”之后,一切都变得愈发难以捉摸。他不仅主动冷淡了她,在她如此“借机”的孟浪过后,他非但没有热情的回应,眼神和动作,都变得更加拒人于千里。

是他从没有对“萧月桢”动过心,还是从前确乎深爱公主,情爱却最终消散了?

男人心也如海底针啊。

不过有一点是她可以确认的,便是这位海底针的主人,也并不愿再提那晚之事。

“大,大人……”被他这样对待,萧月音又怯又疑,嗓音便又不自觉哑了下去,“大人此番为了北北的伤亲力亲为,是我心生感激,方才——”

“王子,”车厢外却传来车夫的声如洪钟,原来马车已经停了,只是她竟然并未察觉。

裴彦苏将手收了回去,目光也不动声色地移开。

“小的刚刚问过了,今晚单于带着阏氏临时出了城,往北郊的燕山去了,两名牧医也被叫走。”

“燕山?”萧月音闻言皱紧了眉头,“他们是何时出发的?”

“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那车夫回道,“若王子要追赶的话,一来一回,恐怕也要两三个时辰。”

很显然,追着乌耆衍去讨要那牧医,已经不是上上之策。

“大人,北北伤势严峻,不如,”她转向裴彦苏,心却已经往静泓处飞去了,“再折返一趟,禅仁居那边……”

裴彦苏墨绿的眸光在幽州夜晚街市的昏黄光线下,似乎又黯淡了一分。

“敢问,车内可是赫弥舒王子?”却有另一个清泠的女声,听上去像是从不远处的马车中传来。

在他受封仪式的当晚,她曾为了洗清静泓的冤屈,与塞姬合谋。

她为了诱他服下那媚.药,自己也换了一身装束,回来时,那塞姬已经衣衫除尽,躺在了他的床榻上。

她以为这件事早已经彻底过去,没想到经过塞姬手尾惹来的一夜风波之后,却被他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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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提。

垂头,装作没有听见他的暗示,萧月音擦过他大红的胡服衣袍,先一步进了他的小院。

院内,除了公公刘福多外,戴嬷嬷和韩嬷嬷,也已经早早守候在此。

昨日下午,孟皋牵着马来接了她,她舍下这些仆妇独自离开,也独自面对了那几次惊心动魄。突然看到嬷嬷们平静如常的脸,心中紧绷的弦,也倏尔松快,便扯着嘴角展了笑颜,与两位嬷嬷一同进了院中的卧房。

从耳房开始,裴彦苏的卧房便与上次来时变了不少。想来除了他厌恶那塞姬至极、将室内所有沾染了污秽之物尽数除去更换之外,还有便是这两日来,公主带来的仆妇们也过来进行过一番“改造”。

按照原本的安排,她与裴彦苏的新婚之夜,应当是在那她至今并未踏足过的营地内的大帐之中。是以卧房内虽然陈设一新,可也不像她想象的新房那般,里里外外皆以红物饰之。

走到卧房门口,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萧月音停下,回首的同时,裴彦苏也开了口:

“公主不是疲累了?”

“我……我忽然想到,”视线扫过也同样立在原地的戴嬷嬷和韩嬷嬷,萧月音等她们二人退下,方才继续说道:

“有一个细微之处,不太合理,不知是不是我多虑。”

裴彦苏挺拔的身形未动,只垂眉看她。

“既然那帐中之毒与城门的油茶之毒是同一种,按照孟大人的毒发时间,那贝芳不应该在刚饮下毒水之后即刻毒发才是。”萧月音蹙着眉,一字一句解释: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孟大人反复漱口,最终还是被那毒药毒死,可贝芳饮了毒水,却很快便解毒康复,我怀疑……”

“那贝芳早已知晓、或者猜到了水中有毒,故意欺瞒,哄骗萨黛丽同饮?”裴彦苏眸光一黯。

“我曾听母亲提过,”说起裴溯,萧月音换了称呼,只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让他看出她的瑟缩,“贝芳与萨黛丽来向她送礼时,她与她们有过点点接触。这两人,都是天真纯良的姑娘,若贝芳有如此心机……”

她不敢再说下去。

再说下去,不过是越想越后怕,今日的事情只是一个开端,往后他们夫妻的身边,将会多太多防不胜防的算计。

而这一切,都源自她最初毫不犹豫同意的同娶之事,虽然事出有因,可其中到底有多少赌的成分,她自己都不敢剖开来细算。

“亡羊补牢,”裴彦苏忽而上前,她得以再次看清他蹀躞带上的坠饰,“公主不必再说了。”

“对不起……”她却在反复思量后终于开口,“是我一意孤行。”

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原来是他抬手,用长指将她鬓边垂下的青丝拂在耳后,一触即离。

“公主向来骄傲,却为了微臣肯低头,微臣感动不已。”虽不看他面容,却也知他此时应当唇角带着笑意,“公主与微臣是夫妻,夫妻一体,哪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不是吗?”

她抬眸,见他眼中温柔拳拳,想要咬唇再说什么,却见他转身:

“公主快去洗漱就寝,别为了这点琐事耽误。”

说罢,便从外唤来了韩嬷嬷和戴嬷嬷,自己不知去向。

到底是他想多了,到底是他自作多情。

“小妖精,今晚是不是不想睡了?”他掐住她的后颈,强行拉开她的亲吻。

既然谁也不愿回答对方的问题,那只能用别的方式来解决争端了。

裴彦苏将怀中的妻子再次翻转,让她再次直面铜镜,死死扣住不让她挣扎。

这样,她便看不见摸不着他悄然滑落的眼泪了。

122.

秋夜漫漫,对自己的妻子许下过不少诺言的裴彦苏,这一次也同样言出必行。

眼泪被他擦干,没有任何痕迹。

从落地的铜镜前到湢室的浴桶里,从书室的大案再到拔步床内,他们在许多地方留下了交叠的足印,将滴落的汁液踩得乱七八糟,却无暇顾及。

她不愿意讲没有关系,他不逼她讲,反正他会用她被幢到失焦的瞳孔、含在喉咙的婴宁、雪白肌肤上的青红痕迹来偿还,等她受不住哑着嗓子求他,他嘴上哄着她亲着她,但劲力却半点没有松缓,反而愈发深勇。

在最放肆的时候,他拉着她的小手,滑过那仍然挂在她月,要间的火红束匈,来到她平坦的小月,复按住那青色的鼓,起浊浊低沉地问她,这是什么,公主知道吗?

“狗……是狗……”她眼睛都挣不开了,只能抽抽搭搭地回答,再多一个字都没了力气。

然后,他再心满意足地继续占着,就是不放过她。

在冀州的清晨悄然来临的时候,整夜耕耘的男人才终于云销雨霁,拥着早已昏厥的妻子安然入眠。

偏执和疯魔逐渐消散,理智和希望重新归巢。

这一次她不说,或许过两日她便能说了。

其实,车稚粥这样一番明显颠倒黑白的诡辩,都是来之前硕伊一字一句教给他的。

而之所以硕伊敢如此胆大包天,是因为通过上次那会通和尚淫.乱一事时,她知晓了这永安公主身为汉女,视“名节”二字如身家性命这般重要。在新婚时被旁的男人掳走、羞辱、甚至奸./污,这等奇耻大辱,必然只能忍气吞声,决计不会自己出来作证。

何况,让萨黛丽穿上和公主几乎一样的嫁衣,也是考虑若这公主没有被凌.辱致死,秋后算账的后着。

她知晓乌耆衍并未真正将这个永安公主放在眼里,对她的特殊待遇,都只是看在赫弥舒的面子上。是以,硕伊才要在第一时间,让车稚粥先将此事坐实。只要车稚粥无事,她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可是任她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到头来仍旧是落了空——

“幸好本公主来得及时,亲耳听到了二王子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若是他人转告本公主、说二王子当众言语无状,本公主肯定认为是谁在故意搬弄是非、专嚼二王子的舌根呢!”

萧月音先声夺人,用尖利的嗓音打断了车稚粥那番胡言乱语。

一时间,正堂内众人,齐齐向她看来,目光之中有愤怒、有疑惑、有惊讶,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的作壁上观。

右手一热,原来是裴彦苏握紧了她。

来不及细感细思,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措辞、为自己壮大声势上,反正若是萧月桢在此,她必然会比自己更懂如何先发制人。

并未回视裴彦苏,萧月音绷住眼神,用同样的声调继续说道:

“本公主在周宫时,过惯的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的生活。此番跟随夫君嫁到漠北,也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是以这婚礼如此寒酸,本公主也从未计较过。谁知道本公主已退让至此,二王子却念着那日对我们夫妇二人抢劫未遂,一直记恨至今。”

“公主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车稚粥被裴彦苏砍断的右臂伤口仍在流血,可气势不弱半分,声如洪钟。

“二王子,你不如好好看看你这几个不行事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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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月音在正堂内站定,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三个被裴彦苏施了宫刑的男人,“你说你们不知道掳走的人是本公主,还说发现第一时间便要把本公主送回,真当本公主健忘,记不住你们说的那些混账话吗?”

其实最爱说她健忘的人是裴彦苏,他站在她身旁,只仍旧握着她手。

有源源不断的热温传来,从他那里。它第一次出现时,萧月音和韩嬷嬷都以为只是寻常串门,却不想这猫每日白天在外活动之后,总会在夜里回来,蹲守在小院的窗上,守着萧月音晚间抄经完毕,方才徐徐沉睡。

后来日子久了,主仆二人与猫日渐亲近,即使她们从来拿不出什么能喂给它的吃食,小家伙也总爱赖在这里,到了冬日天气渐凉,还会钻入萧月音的被窝,作个无怨无悔的暖被汤婆子,满满都是忠心。

就这样过了几年,突然有一日,萧月音还如往常那般在窗下抄经,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喵呜”。

抬眼,却是那猫儿半趴在窗台上,毛发纷乱,眼眶湿润,半边猫脸上,还沾了点点的血迹。那“呜呜”的几声低吟,仿佛求救,又仿佛是在同她叙话,萧月音惊得连忙放下了笔,叫上一旁做女红的韩嬷嬷,一并出了房门,想要把这猫捉回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谁知道,仅是这眨眼的工夫,猫咪便再无踪迹,只有她窗台前的空地上,余下几撮凌乱的猫毛,和一滩未干的血迹。

那日之后,她们再也没有见过它。

后来萧月音才听静泓提起,说猫儿是至灵之兽,当它自知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一定会拼尽全力离开主人,不让主人看到它死去之后凄惨的模样。

想来,那猫儿一定是知晓自己断腿之后命不久矣,却又不忍让她和韩嬷嬷伤心落泪,方才拼了命来和她们道别,又拼了命不让她们见到它的惨状吧。

萧月音在刚见到北北时,便想起了那只猫儿。因着先前的经验,这一次她将猫儿养得仔细,生怕这和她一同来到北地的小灵兽,再次重蹈它前任的覆辙。

今日原本也一切正常,她把它带出了临阳府,裴彦苏虽然短暂夺了它,但最终它还是乖乖回到她的手中,再被带了回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它今日被裴彦苏抱过的缘故,回来之后,北北便一直颇为兴奋,上蹿下跳,甚至打翻了小佛堂上供奉的油灯。宫婢毓翘见萧月音似乎有些恼了,便说这猫儿也许出门一趟心思野了,不如她将它带到大院中玩闹一番,等它精力散尽,大约也会恢复如常。

凄厉的猫叫惹得公主泪如雨下,在看见北北断腿处的鲜血时,她便想起了当年那只猫。一颗心被揪成了一团,她一面滚着滢滢热泪,一面亲自穿过灌木树丛,来到这溅了不少鲜血的墙根下,将惨叫不已的北北小心抱了出来。

“从前在宝川寺时,也有一只陪伴我多年的猫咪……”萧月音哽咽着,却忽然想起眼下自己还是“萧月桢”,连忙改口,对同样凝着热泪的北北道:

“北北,你一定要挺住,可千万别学了你那姐姐,当年它也断了腿,便突然离我而去了……”

话音未落,却迎面撞上一个如山的胸膛。

竟然是裴彦苏,他何时立于此处的?刚刚自己差点说漏嘴的话,是否又被他听去了?

借着婢仆们手中的灯笼那影影绰绰的光线,她能看清面前男子俊容沉肃,与这茫茫黑夜缠绕在一起,竟然多生了些阴鸷之气。

想起今日的不欢而散,萧月音心中烦闷,加上北北的伤势严峻,她便更不欲在此多费时间,抬步便要从他身侧绕行。

谁知道,这人竟然也跟着她挪了步伐,又堪堪将她的前路挡住。

“大人,”萧月音抬眸看他,“北北无故受伤……”

“公主用微臣的表字命名的猫,便是被这般对待的?”看来裴彦苏挡住她的去路,全然是为了帮和他一个名字的北北兴师问罪来了。

萧月音才懒得和这无赖争辩,眼看他绿眸微敛,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抬起右脚,便是狠狠往他那穿着胡靴的左脚踩去。

不料这人反应奇快,又借着躲闪她,堪堪将路让了出来,一面紧盯着她怀中北北湿漉漉的猫儿眼,一面朝着她身后紧跟的毓翘冷冷问道:

“北北身手矫健,即使是普通的陷阱,它也能穿行自如。公主把它交给你们,你们却让它伤得如此严重,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毓翘本就自责,加上小王子这般严厉的架势,自然是将今日和北北相关之事,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

而她越说,在她前方急急奔走的萧月音也不由得心生疑窦。

“你们说,本公主在周宫之中横行霸道惯了,今日落在你们手上,要好好伺候,是不是?”萧月音抬眉,“还说什么本公主对夫君太过痴情。哼,真是笑话,夫君他文武双全样样翘楚,不对他痴情,难道,还要让本公主将爱慕施舍给你们这群狗一样的男人吗?”

裴彦苏的手掌又是一紧。

“公主这话,我倒是不爱听了……”车稚粥还想狡辩,却听上首的乌耆衍单于,看向了自己身侧端坐的大阏氏帕洛姆,皱眉问道:

“贝芳醒了吗?”

贝芳乃是同萨黛丽一样要给裴彦苏做妾的漠北女子。在裴彦苏怒杀塞姬扬长而去之后,在隔壁帐子中的贝芳听到萨黛丽的尖叫,闻声赶来。为了安抚受惊失措的萨黛丽,贝芳便从房中的水壶里倒了水与萨黛丽同饮,谁知其他人还没到,贝芳却先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单于,贝芳姑娘刚醒,”有侍从恰好来报,“另外,大夫已经确认,王子帐中所有的饮食,都被下了剧毒。”

乌耆衍面色大变。

对于永安公主被掳走、凌辱一事,他并不在意,但自己这刚刚认回的儿子在大婚之夜差点被人下毒毒死,却犯了他的大忌。

车稚粥不敢再言,只绝望看向自己的母亲硕伊,硕伊眼珠一转,便从端坐倏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乌耆衍腿边,抱住,声泪俱下:

“单于,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被羊油糊了眼,信错了那个女人,才让她有机会下毒的!我,我根本不知道她恨赫弥舒至死,要在他大婚的时候将他毒死!”

萧月音被这避重就轻的辩解激得一惊,手上又被一握,却是裴彦苏仍旧牵着她,和她一并坐下,面不改色。

“单于你也知道,上次那个和尚……那个事,我已经失了心腹,那女人来主动投奔,我见她精明能干,就把她派给了萨黛丽!萨黛丽求我,说想穿和公主一样的嫁衣,我就让人去做了,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地上的硕伊紧紧抱着乌耆衍的腿,继续自己的表演。

“依照阏氏的意思,今晚有人故意将萨黛丽引到属于公主的帐子,也是那个女人自作主张了?”裴彦苏适时发问。

这一次归还冀州,算是这华夏大地几千年来第一稀罕事,弘光帝自然是郑重其事,派遣的随行众多。当然,两国为了体现各自的诚意,约定都不带军队到冀州来,萧月桓所带的人都是文人。

需要安置的随行人员人数众多,冀州城小小的驿馆住下裴彦苏一行,连多余的房间都不能提供给萧月桓夫妇。所以这次还和之前在幽州沈州时一样,康王夫妇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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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在了从前冀州大户人家的高门深宅之中,那府宅距离驿馆极近。

接风宴也自然在那府宅中,裴彦苏仍忙于公务,只有萧月音一人出面。

宴上的菜肴多是漠北的庖厨所制,习惯了大周精致吃食的康王夫妇自然很难下咽,幸而有直沽那边新鲜送达的海错,萧月桓与姜若映吃着还算舒心,不过,等他们知晓这海错是裴彦苏特意安排日日送来给萧月音的时,两人的脸色又差了一些。

“本王与公主是亲兄妹,你皇嫂也与你甚是亲厚,我们一家人之间说些体己话,这些伺候的人,就都下去吧。”酒足饭饱,萧月桓慢条斯理说道。

萧月音明白他这是要说正式了,便朝贴身侍奉在侧的韩嬷嬷和戴嬷嬷使了眼色。

待所有婢仆们彻底退下后,萧月桓放下酒盏,直直看向萧月音,语气与方才的和善完全相反,尽是粗狠:

“小妹,你顶替桢桢之后过得日子也算不错。你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大哥写信,让大哥将隋嬷嬷留在邺城的亲眷全部下狱?”

萧月音一愣,这才想起他所指为何。当初隋嬷嬷乃漠北细作一事曝光,她为了周全考虑,确实给邺城的萧月权写过信,看看是否需要严查隋嬷嬷的家眷。

而原来,隋嬷嬷的家眷确实有问题,否则以萧月权的宽厚仁慈,根本不可能将他们全部下狱。

正思索如何回话,又听萧月桓质问:

“桢桢草草嫁给宋家人已经十分委屈,隋嬷嬷是从小带她的乳娘,你可知桢桢知道这些,有多伤心?”

萧月音心头大震——

萧月桢已经嫁人了?

123.

有时候,一家人之间也并非人人事事都亲厚无两。

眼见面前这同胞小妹那张皓若秋月的面上又惊又震,萧月桓便继续乘胜追击,将指责的话语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

“当初,一切顺利得水到渠成,桢桢原本准备欢欢喜喜嫁给裴彦苏,谁知道就会突然生了这怪病呢?病了之后,她的脸你也见过,怎么能见人?她多伤心多失望,几次差点连命都不要了,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妹你代替她出嫁。”

“你嫁给裴彦苏之后,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她的病反复了几次,才终于痊愈了。可是当初为了和亲顺利,她的身份已经送给了你,皇后想出法子来,让桢桢以你的名义嫁给宋家人,父皇他虽然不舍,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乌耆衍手握整个漠北,在自己这个新认回来的小儿子身上,也费了许多心思。

这一次裴彦苏在大婚前的闭关,除了因为他为其安排开始学习接手王廷的事务之外,便是漠北代代传习的婚前祭祀狼神的仪式,需要举行整整三个日夜。

这个仪式,乌耆衍从前只在次子车稚粥成婚之前为其办过,就连他的长子狐维,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乌耆衍枭雄大半生,称为“传奇”也不为过,唯有在几个儿子的问题上,始终意难平。

且看裴彦苏,他的祭祀闭关住所与新婚的营地相隔不远,到大婚这日暮色沉沉之时,他才终于将所有的仪式完成,在重新换了身大红色的胡服袍后,方才单人单骑,在指引下来到了营地。

营地之中立有三顶一模一样的大帐,围着的篝火正熊熊燃烧。今晚有三名同时嫁给他的新妇,不出意外,便分别处于这三顶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

来之前,新妇的祭天仪式已经完成,各自被送入了大帐。裴彦苏问明了公主所在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顶大帐走去。

帐内无一婢仆,上下陈设倒是肉眼可见花了不少心思,但只要那一身火红的嫁衣映入眼帘,旁的便再不会分走半点注意。

但这端坐的新妇并非大周的永安公主,而是那配合着撒下了弥天大谎的萨黛丽。

自听话入帐之后,她的心便一直怦怦直跳,根本无法平静。

“单于,”此时,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入内,当是那险些被毒死的无辜之女贝芳,“萨黛丽应当不知晓下毒一事,否则我倒水给她喝,她肯定会想方设法拒绝的。”

“不知情不代表不是同谋,”乌耆衍只冷冷看着根本没机会开口说话的萨黛丽,“同样是饮了毒水,贝芳当场倒地,萨黛丽却毫发无伤,还有什么可说的?”

“萨黛丽温柔善良,那女人算是良心未泯,先给她服了解药……”硕伊哽咽着反驳,“又或者,她怕萨黛丽在成事前先误服毒,露出端倪,所以才给萨黛丽先喂解药……”

“阏氏倒是不声不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见乌耆衍面色愈沉,裴彦苏再次开口,“反正那女人已死,把所有罪责推给她,不也死无对证吗?”

硕伊只摇着头,对裴彦苏的指责满腹冤屈一般。

“口口声声都是那个女人一人的奸计,有一件事我倒是好奇,”裴彦苏尾音上扬,故意一顿,“既然阏氏对那女人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又怎么会一口咬定,她是因为恨我,才一个人布了这一场大局?”

硕伊凝住,抱着乌耆衍双腿的手,将那下摆攥得更紧了。

“我初归漠北,除了与阏氏和二哥有些龃龉之外,不曾与他人交恶,”裴彦苏将视线缓缓扫过堂内众人,“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究竟得罪了谁,会恨我至此,要在我与公主的大婚之日,布下这等精妙的毒局,置我于死地?”

“五弟话也不能说得太满吧,”却是车稚粥不屑道,“那和尚淫.乱……的事,父王最后交给你来处置,那两个人,不就恨你至死吗?”

车稚粥面色一滞,自知失言,咬着牙,却再不敢反驳。

“单于,仵作那边的结果出来,让小的先来禀报。”又有人来报,是那乌耆衍的心腹。

乌耆衍面色铁青,摆了摆手:“说,大声说给所有人听。”萧月音也果然是渐渐止住了眼泪,待男人终于餍足放开了她之后,再次头脑空空,方才本就在酝酿说辞,现下便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了。

而裴彦苏也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和怀里的女人又无声对视了片刻之后,方才微微长叹。

“现在时辰尚早,微臣骑快马去一趟燕山,把牧医请回来,应当不会有阻滞。”说话的时候,拇指还为她将唇角残留的泪珠拭去。

他也知晓自己这么说,也就代表着最终妥协。

谁让他自以为意志力坚定,也早已看穿了小公主虚伪绝情的面孔,却在即将成功逼迫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时,瞬间便被她汹涌的眼泪彻底征服?

只要她不再哭,不再哭得那般伤心,他怎么样都好。

是以,在小公主惊喜的眼神里,他对她许下了承诺,且很快付诸行动,骑上快马,向燕山营地疾驰而去。

女人的眼泪当真是一大杀器,希望她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眼泪这般招架不住,否则以后自己想要硬下来的心肠,便随时都会再次因为她的几颗珍珠,而土崩瓦解了。

“仵作已经验过那被赫弥舒王子带回的孟皋的遗体,说孟皋是被人毒害,刚好,”心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种毒,与今日在公主帐中查出的毒,是同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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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月音心下一松:也是这硕伊母子二人太过轻敌,以为今晚的毒局万无一失,是以在用毒上,根本没有考虑仔细。

“单于,孟皋孟大人今日为我送亲,”她抢先说道,“一路上,只有在出幽州城门时,代替我饮了那碗油茶!”

一想到那油茶,萧月音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

“孟大人何其无辜何其不幸!若不是孟大人替我,恐怕我当场就要被毒死了!”

何止如此,即使她当场被毒死,按照硕伊的计划,远在城外的裴彦苏也根本不会知晓这边的变故,还是会和伪装成她的萨黛丽行礼,之后中计服下毒药,一命呜呼。

而恰是做了十几年侍卫的孟皋机敏,并未吞下那油茶,而是一直含在口中、行远了才吐掉,又用清水反复漱口,才让那毒药慢慢入体,最终延缓了毒发许久。

“去查那城门处的守卫。”乌耆衍冷冷吩咐心腹,然后垂头,看向还抱着他的腿哭求的硕伊。

一时间,满堂众人,却无人敢再说话。

“硕伊,那族中长老破瓜的婚俗早已废弃多年,你又为何在这时候旧事重提?”是帕洛姆沉沉开口,又转向乌耆衍道:

“单于,我看硕伊语无伦次,恐怕……”

“是我!”硕伊梗直了脖子,略蒙风霜的双目早已刺红,“都是我一人所做!我儿处境凄凉,我恨赫弥舒抢走他的一切,所以指使了手下,布下今晚的毒局!”

“单于,前后翻转之言,孰真孰假,不可尽信,”帕洛姆语速加快,“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

乌耆衍手指动了动,仍只听着硕伊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而那前去追查城门之人的心腹速回,言说两个守门之人,已经畏罪自杀。

至此,似乎一切已然明了。

“赫弥舒,今日是你大婚之日,”乌耆衍绿眸未动,“这几个冒犯你王妃的人,你都已经先行处置了。对于毒害你的阏氏硕伊,你觉得应当如何?”

裴彦苏转头,将目光再次移到萧月音的脸上:

“公主你说,孟使官惨死,要如何处置仇人?”

“这是给你的惊喜,我的公主,喜欢吗?”裴彦苏也不会真正任由她拒绝,大权在握的男人,行事作风总是霸道强势的。

而萧月音显然没想到他早就想好了为她做的这些,对比今晚在萧月桓夫妇那里受到的委屈,眼下这样的惊喜,只让她眼角又一次漾起了甜蜜的泪水。

无论他是不是把她当做了萧月桢都好,和他一起走过这些风雨、如今终于有所收获的人,是她呀。

喜悦和甜蜜让她陡然生了勇气,她突然按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到,大胆将小手移向他绷紧的腹.肌块垒,狡黠一笑:

“那冀北哥哥呢,喜欢这样吗?”

124.

喜欢,裴彦苏当然喜欢。

不仅仅是喜欢,还喜欢得不得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余暇再去细究,萧月桓夫妇在之前究竟同他的音音说了些什么,他只有眼前,只有当下。音音在云,雨之事上总是羞涩又胆小,今日破天荒头一回,主动提出新的花样,他欢天喜地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别的?

不过,小公主的主动到底是有期限的,当她全凭着那股热情慢吞吞褪下自己的寝裳,小手伸向他的呼之欲出时,就已经开始犹犹豫豫,随时都想要彻底退缩了。

到底还是小狗狗呎吋惊人,从前又把她欺负得太狠,现在要让她主动触碰,就像是在……“火中取栗”,“玩火自焚”。

一时胶着。自替嫁以来,萧月音总是习惯虚张声势,面对眼前男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和威胁,她是根本没有半点招架之力的。

看来,此人不仅善于倒打一耙、言语无状,耍起无赖时脸皮的厚度,也是远远超出了她的估计。

不过……

在初初被裴彦苏的孟浪言行和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扰得手足无措后,她却忽然想到了昨晚马车上的事。那时候,她因为种种巧合不小心用嘴唇碰到了他的,还试探地问了他关于那晚她不记得的事,他的回答可是比千尺冰冻还要寒冷刺骨,半点余情都不给的。

难道仅仅过了一晚,他对萧月桢那已经几乎消失殆尽的情意,便又春回大地了?

“大人,”小公主又多了几分底气,颇有赌一把男人要挟的态势,临危不乱道: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大人久沐圣人之道,是断不会这般明知故犯的,不是吗?”

谁知她怕什么裴彦苏便来什么:

“原来,公主也知晓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若是如此,那先前公主几次三番主动,便都是微臣主动招惹了公主?”

说话的时候,那长指仍然捏着她的下巴未动,那独属于他的、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淡淡气息,也随着两人越贴越紧,充盈着萧月音的整个呼吸。

这样一来,她倒是不敢再赌了。硕伊再一细看,却为心中的猜疑添了几分答案。

公主貌美,嫩白的小脸恰如皎洁的皓月,两弯黛眉入鬓,一双杏眼秋水剪剪,明明顾盼生辉却隐着一丝清冷不近人情。鸦羽长睫下的两腮自带淡淡桃红,鼻梁小巧坚.挺,那小嘴一张一阖,像树上刚摘下来的红樱桃一样鲜艳欲滴

——饶是自诩漠北第一美人的硕伊,在这永安公主的美貌面前,也多了几分难以忽视的自惭形秽。想来,被那周帝从小捧在掌心、娇宠无度的公主,应当眼高于顶,即使还未见到这两位后宅“情敌”的面容,也是自信满满,根本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这样想来,本来还只是惊愕的硕伊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的怒妒,趁着其余人还未反应,便兀自开口,回答了永安公主的问话:

“听闻公主你自幼长在深宫,困得久了,被你们汉人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也规得久了。我们漠北草原的婚礼简单,有时候年青男女看对了眼,当晚就可以洞房欢.好。为了两个侧室,婚期延后十日太长,我看不如就五日,大阏氏你说呢?”

硕伊这话,除了反驳汉人公主的提议之外,同样也替帕洛姆这个大阏氏做了主。帕洛姆倒是习惯了这位宠姬的越俎代庖,只略迟疑一瞬,便点头表示认同。

能够争取到五日,萧月音已经心满意足,接下来的闲坐中,便一心盘算着时日,压根也没把与她相隔不远的裴彦苏放在眼里,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位今日的话题中心,那墨绿色眸子里,越来越浓重的阴翳。

但主人观察迟钝,不代表爱宠也粗懒怠堕。离开公府,萧月音尚未走到马车前,车厢中蹲了许久的北北却先一步蹿了出来,溜过她迟疑的双腿,直直来到了她身后的裴彦苏脚边。

“今日我可没有鱼干给你,”裴彦苏笑着将猫儿抱起,“还要往我身上扑,可比你那主人记情许多了。”

萧月音知道这状元郎又在借猫喻人,原本并不想搭理,奈何余光里看到高贵小王子看向与他同名猫儿那温柔眼神,可比先前对她的冰冷要宠溺了不知多少倍,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转身嗔道:

“本公主的猫出门前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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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外外洗得干净,即使给它用的马车也才打扫一新,不是什么人都配碰得的。”

说着,便要伸手,去将那已经在裴彦苏怀中安稳卧着的北北抢回来。

“北北啊北北,你也是只可怜的小猫咪,”男人高大的身躯轻轻一转,便不动声色阻止了萧月音徒劳的抢夺,尾音还带着隐隐的讽意,“有人不问你愿不愿意,就把你带出来。你出来一趟,好不容易见到个喜欢的,要撒欢,却又只能当那受了委屈的出气包……”

“委屈,你说谁受了委屈?”萧月音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急不可耐地对号入座起来,“小王子你顶着父荫坐拥大半个漠北,富有四海,可不能干出当街抢猫这样丢分的事吧?”

这一回,她连“大人”两个字都不肯唤他了。

看来,方才在乌耆衍他们面前表现的贤惠容人,真真全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面怒气横生,只想找地方发泄呢。

“堂堂大周永安公主,不仅要容忍和旁的女子同一日嫁给心爱的男人,”裴彦苏抚弄着北北背上顺滑柔亮的毛发,“还要强装大度,为她们谋划,岂不是委屈?”

萧月音美目一转,却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先前她只顾着盘算推迟婚期,全然忘了她如今可是“萧月桢”,娇纵任性的大周公主,怎么会容忍心爱的夫君纳妾?

“原本我也想着,先自己回绝了,”眼见她黛眉微蹙,这男人偏还要火上浇油,“谁知道公主躲着我几日不见,性情也变了不少,今日堂上的表现,着实也让我好生惊艳了一番。”

萧月音咬牙。

她有时候是真的想不明白,自己那位眼高于顶的公主姐姐,除了这张确实俊朗无双的脸外,还看上这个男人什么了?

是他惯于砌词狡辩的无赖作风,还是倒打一耙的信手拈来?

那日在地牢门口,明明是他先冷淡下去的,怎么到了他的嘴里,主动冷淡的人,就变成了她?

想来,萧月桢即使再爱慕裴彦苏,也绝不可能丧失了公主的尊严,既然这小王子端起了架子,她又为何非要用热脸去贴?

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她不仅不能拒绝那两个素昧谋面的少女,还一定要让她们与她同一日出嫁,否则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拖延婚期的机会,便要被这无故取闹的王子,给折腾没了。

至于为了换人,给好不容易回到正轨上的姐姐萧月桢留下的烂摊子,她是没办法收拾了……反正这“姐夫”若真是对姐姐用情至深,那两个二八少女即使进了门,也大抵是摆设,不会真成了他们夫妻情深的绊子。

见裴彦苏沉了面色,萧月音也懒得再同他费口舌,一心将这冷傲无情的形象贯彻到底,趁他不注意,将北北一把抢抱了回来,转身便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先前一直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裴溯,难得开口劝了自己的儿子:

“公主金枝玉叶,自然是受不了冷脸,需要你去哄的。忌北,你不过气恼那宝川寺的沙弥,可若是为了一个外人就将如此贴心的公主往外推,以后肠子悔青的,也是你自己。”

“一个宝川寺的沙弥,值得儿子动怒?”裴彦苏剑眉一提,语气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儿子只是想不通,既然口口声声爱慕、非君不嫁,怎么转头就可以面不改色同意与旁人共享夫君。”

“上次你拒绝单于赐下的美人,最终酿出了这会通一事。”裴溯不慌不忙,冷静分析起来,“我们与公主一样,于这漠北来说始终都是外人,与其先做出防备的姿态惹来更多的针对,不如敞开怀抱。”

“阿娘,儿子记得你初时对这位永安公主,评价不甚高。难道一卷手抄的《金刚经》,就让你彻底调转态度,开始帮她说话了?”裴彦苏长指微捻。

“是么?”一贯口若悬河的状元郎,将目光移到了马车窗外,看着缓缓闪过的幽州街景,倒像是自言自语起来,“今日这般娇蛮任性、伶牙俐齿,倒是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想到那封从绿颐身上搜出来的信,裴彦苏彻底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拿到信已经好几日了,他却只将信筒收起来,没有半点要拆开的意思。

难道是一贯心如磐石的自己,在面对男女之事上,也终于怯懦犹豫了一回?

但怯懦犹豫并非逃避的借口,很多上天注定之事,无论怎样躲,始终都有砸在眼前的那日。

就比如,在今晚裴彦苏难得有闲心绕着临阳府散步的时候,走到围墙边上,忽然听到了几声啜泣。

“北北,你一定要挺住,可千万别学了你那姐姐,当年也断了腿,便突然离我而去了……”

是公主的声音。

裴彦苏的心口蓦地微微一紧。

谁会料到,她只是试了一下这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嫁衣,便演变到这样摇摇欲坠的局面了?

想来,这人有时候也和北北这样的猫狗一般,顺着毛捋,再大的心气也会平复,萧月音觉察到下巴上的力道似乎松了许多,便再度将姿态放低,柔声继续说道:

“人心易变,我既然自讨没趣,便再不会奢求与大人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大人不愿静泓师傅前来,我便再跑一趟燕山,将萨黛丽再请回来,郑重诚恳向她赔礼道歉便是。”

这样的话,想来再心如磐石的男人,也不会拒绝了吧?

只不过眼下自己为了脱困而给后来的萧月桢挖了一个又一个坑,到底之后怎么弥补怎么解决,她是真的无法顾及,只能祈求姐姐比自己聪慧一万倍,能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萧月音估错的是,裴彦苏不是个心如磐石的男人,她的这番话非但没有捋顺他,反倒激起了他另一番遐思。

这个女人绝情也就罢了,心肠也如此狠毒,明明是她自己对他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竟然还大言不惭,先把这移情别恋、人心易变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是以,方才略微松了的手指,又蓦地加重了劲力,他还道:

“不如公主先回答微臣一个问题。既然公主口口声声,从前与宝川寺的沙弥并无任何私交,又怎么会知晓静泓能为北北治伤?”

萧月音被这没头没尾的疑问怔住,杏眸睁大,不自觉躲闪了眼神:“是我……碰巧知道的。”

这回答显然并不能令裴彦苏满意,这个温香软玉在怀的漠北王子蓦地一声冷笑,继而躬下了脊背,彻底封住了她满口谎话的嘴唇。

可谁知道,一直悉心照顾身旁萧月音饮食的裴彦苏半点没有怯场,酒后的状元郎诗兴大发,原本一人出上下一联即可,但每次轮到他,却如同七步成诗一般张口即来,偏偏句句皆是质量上乘,叫人根本接不住。

坐在他身旁的萧月音一直微笑着附和,即使在被他亲手投喂剥好的虾肉虾肉之后,也不会多说一句关于诗文的见解。

毕竟她这个冒名顶替的永安公主文墨聊聊,丝毫不敢露怯,唯有藏拙大法,能让她稍稍心安一些。

“当日与王子同殿应试,在下早已领略王子过人丰姿,”一名喝得半是酩酊的文官举着酒盏,看向正在为公主擦拭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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汁液的裴彦苏,“今日再次被王子文采深深折服,细细品来,原来字字句句都在夸赞公主。”

“是啊是啊,甚至与曹子建之《洛神赋》相比,也丝毫不逊色!”另一人也应声附和。

萧月音听得心头甜蜜如许,正思索该如何回应、要不要回应,对面萧月桓夫妇坐席上,却传来热切的男声:

“永安公主自小文采斐然,今日如此雅兴,却不参与联句?”

不得萧月音回应,萧月桓又大剌剌继续说道:

“要是让咱们的小妹萧月音知道了,怕是要取笑你这个姐姐,关键时刻怯场了!”

125.

萧月桓此话一出,方才还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的众人,突然集体沉默了。

对于来自大周的这些文官们来说,“萧月音”这个名字,虽然不熟悉,但也不算是完全陌生。

因为就在两个月之前,弘光帝突然下了一道谕旨,低调宣布了一件事。

原来,在弘光元年年底时,皇帝的元后卢氏因生产薨逝前,产下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姐妹。其中,姐姐萧月桢便是随赫弥舒王子和亲漠北的永安公主,而妹妹萧月音则并未序齿,自出生起便被送往宝川寺修行,为国祈福,隐去了身份。

这一回,先皇后幼女、名正言顺的二公主萧月音为国祈福大成,弘光帝将其赐封号“高宁公主”,并赐婚给了与宋皇后和太师宋兴策同族一个没落旁枝的叔家独子、今年恩科二甲传胪宋应先,很快低调完婚。

此事一出,原本应当引发朝野上下不小的震动,然而朝野上下见皇帝如此处理自己掌上明珠的婚事,即使各自心中揣着无限疑惑,却也无人有胆量探问究竟。

他只需要轻尝她樱唇的甜味,少女便抖得忍不住松开了齿关,有了这样的破绽,他便顺利继续入侵,她又哪里被这样肆虐过,只能用柔软的香,舌抵挡抗争,却又是一种徒劳,反而被他打蛇上棍,彻底缠住。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自己的脸上更热,还是与他纠缠的唇齿更热,亦或是,那被他紧紧箍住的腰际更热了……

原来,这才是热吻的滋味……在即将失神的瞬间,萧月音突然想到,那晚她和他必没有再多余的动作,否则,她一定会印象深刻,也不至于今日再露这样的窘态……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一向清冷自持的萧月音又羞又恼,偏偏身子也卸了力,连站都站不稳,在终于被放过之后,她只能任凭自己软软地倒在裴彦苏的怀里,连想抓他的衣襟泄愤,都使不出自如的力气。

裴彦苏这个时候却又恢复了之前那般体贴入微的样子,就着她这样的状态,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坐在了北北对面的圈椅上,让她软软趴在他的怀里。

也就在他做这些的同时,萧月音的理智缓缓回笼,才终于抬起了眼眸,有气无力嗔道:

“你……你言而无信。”

这话虽然突兀,却不是空穴来风。在看到裴彦苏的那一瞬间里,绿颐想起了很多事。

在和亲队伍抵达幽州之前,全城上下便已经开始了戒严,除了有特殊令牌的商队以外,一般人根本不能随意进出。

即使萧月音贵为大周公主,在此事上也得不到半点待遇的特殊,若要让幽州城门放人,那必然得先从小王子那里讨来令牌。

想必,小王子也是因此而得知了自己要被那假公主萧月音送走。出发时,他当是碍于公主的情面,不好直接将她留下,但到底相思难耐,忍不住漏夜策马狂奔,也要将自己重新夺回来!

想到此处,绿颐的心中一阵暖流。可是,当她再次看清那月光下冷得透彻的墨绿眸子时,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寤寐思服的英朗王子,在见到心之所爱时,非但不将她揽入怀中,为何还反倒要下重手掐她的脖颈?

难道,他不是来英雄救美的?

雷击一般的绝望,霎时从绿颐的头顶到了脚跟,眨眼间,她便从欣喜的余温,转化为了求生的挣扎。

因此,她也更是来不及细思,这小王子身上的诸多蹊跷之处。

譬如,当初在和亲队伍遇上那车稚粥的人劫掠时,裴彦苏还似乎根本不会拳脚,只能强行用手掌握住那大汉的弯刀,差一点被砍掉了十指。但这仅仅数日的工夫,他便可以单人单骑,在护送她驾车的侍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这狭窄的车厢,如入无人之境。

“我……我有公主亲笔……”为了争取生机,绿颐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裴彦苏闻言,手上的力道果然减轻了少许,绿颐得以喘息。

“哪个公主?”但他的问话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公主有绝密秘辛,说,说出来,”绿颐还在仔细思索着措辞,目眦欲裂,“王子可要看在,看在我一心,一心为王子上,饶,饶我性命!”

说话间,裴彦苏却已经找到了那印有火漆的信筒。

“你背主求荣,还想得陇望蜀?”男人将信筒收在怀中,轻蔑一笑,便再次收紧了那掐在绿颐脖颈上的大掌。

很快,随着马车疾驰于茫茫夜色的隆隆作响,这位机关算尽的宫婢,未得半点所图,反而渐渐咽了气。

裴彦苏掏出巾帕,慢条斯理地将双手擦干净。

之后方才掀开马车前帘,抽出佩剑,架在了那来不及反应的侍卫脖子上。

“给你两条路。”裴彦苏醇厚的嗓音,此时在夜风呼啸下,也显得无比苍劲无情,“要么现在被我杀死,我把你和车里的婢女一同埋在这胡地;要么和我一并将这婢女就地埋了,你跟我回幽州,此番我由汉转胡,着实还需要几个身手不凡的心腹。”

这名叫倪卞的侍卫,手握缰绳的力道不减,还在飞速思考间,又听得背后的小王子说道:

“倪卞,你无父无母,在邺城毫无根基,自愿入和亲队伍,也只是想多寻机会。你护送的婢女本就犯了死罪,你即使完成公主使命,恐怕也要受她牵连,纵使你眼下假意答应我,想回了邺城左右逢源,但你以为,你真能进得了邺城的城门吗?”

“可是……”电光火石间,倪卞已然将前后的利弊摸清,“此次和亲队伍名单上有我的姓名,孟使官等人也早已熟悉我的脸,若我转投王子,能瞒过谁的眼?”

“这就无须你来担心了。”眼见倪卞松动,裴彦苏缓缓收了手中的剑,“跟了我,建功立业,出将入相,自是不缺。况且你这个身份,于我来说,将来可能还有大用。”

只因先前他威胁她时,说的是“不许去找静泓”。可是她明明再没有这样的意思,他却还是出尔反尔,做了这等不顾她意愿的事。

谁知这刚刚做了坏事的男人没有半点愧意,绷了许久的臭脸不仅和缓了不少,甚至还有微微的拂煦:

“公主自己满嘴谎话,指责起别人来,倒是理直气壮。”

萧月音半身踏入佛门,从小便也学会不打诳语,若要说这一生最心虚之事,不过是顶替了姐姐萧月桢的身份、欺骗了这个对姐姐一往情深的小王子。

是以,即使那番缠.绵热吻令她酥了半边身子,在听到“谎”这样刺耳的字眼时,心中仍旧是警铃大作,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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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因为那热吻而羞红的脸颊彻底红透,就连小巧的耳珠,也染上了绯红的云霞。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看着怀中女人那刚被他亲得湿漉漉的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样子,裴彦苏郑重而缓慢地说道,“既然先前所说的、那些对我情意变淡是在撒谎,那么现在你我便同去找父王说清楚,让他们收回成命,不让那两个女人进门。”

谁知,软软趴在他怀中的女人,听到这样的话,却蓦地支起了半边身子。

杏眸婉转,盈盈秋波,鸦羽长睫上还沾着水汽,可眨眼之间,又分明多了几丝再明显不过的慌乱。

萧月音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此时突然将这种事情翻出来说。

她确实对他撒了谎,但有些话却是确凿无误,他只将那些混为一谈,胡乱曲解。

就比如,情意变淡一事……

她对他岂止是情意变淡,那简直就是毫无情意。

但是反驳的话已然到了嘴边,她却有点说不出来了。毕竟这男人耍无赖的模样她也见识过许多次,若是真真再提,难保他不会再趁火打劫,行什么越轨之举。

越陷入与他的纠缠,她就越容易露出马脚,从而越难彻底脱身。

可是,她又不能答应他这样的要求。

同娶之事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现在反悔,岂不就是离原先预定的成婚没有几日了?可是萧月桢那边,仍旧是没有半点音讯呢!

横也不行,竖也不行,她人还被他箍住不能真正动弹,回首十七年为人,何时如此被动过?

小公主越想心头的憋屈越甚,也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哗”地一下便从双眸里滚落下来,偏她嘴硬面薄,要在这时候反驳裴彦苏的建议,便一面哽咽着,一面也学了他那副耍无赖的态度:

“不,不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我既然答应了单于,自然已经做好了要与姐妹们共事一夫的准备,绝不可能反悔改口的!”

裴彦苏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少女说这些拒绝的话时,眼泪仍旧簌簌流下,一颗一颗沿着她精致的下颌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也一滴一滴堵住了他方才开始便揪成了一团的心口。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绝情,又有多希望别的女人能够把他对她的爱重全部分去,好独善其身?

他垂眸,与她的婆娑泪眼对视,嗓音却不自觉哑了大半:

“你……就一定要把我往外推吗?”

这一次,整个人都被泪水浸泡的萧月音也听出来了,这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对萧月桢的情意,应当从未消减过。

占有之心也好,爱慕之心也罢,能够问出这样问题的人,绝非是利用感情之人。

但她却无论如何不能讲明实情,甚至连半点松口之意,都不能流露。

而越急眼泪流得越凶,她也硬撑着不断思考圆谎的话术,就这样沉默的片刻里,那先前一直托着她后脑的大掌忽然滑到了前面,捧起她被热泪沾湿的面颊。

然后裴彦苏也等不及她如何回答,又一次俯身吻住了她。

韩嬷嬷从宴饮起便是贴身跟随,见证了全程。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想劝公主直接到军中面见王子,但一是考虑王子此去为机要大事不好分心,二是公主在康王面前明显是在赌气放话,很有可能后悔。

略微的几句安慰又实在苍白,面对戴嬷嬷和刘福多公公几个眼神的问询,韩嬷嬷也只能以摇头应对。

三言两语说不清,何况康王和公主是主子,妄议主上兄妹关系,大大超出他们这些婢仆的本分。

是以,她也拒绝了其他人随同入卧房,独自守在公主的身边。

空荡荡的卧房里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传来萧月音一声长叹。

紧接着,公主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到书室的几案前,自己展纸,研墨。

她写道:

“夫君,成亲日久,第一次这样唤你。有一事我隐瞒日久,必须要向你坦白……”

126.

在刚刚离开萧月桓那处时,萧月音是有想过,直接冲到军营里去的。

她要当面告诉裴彦苏她的身份。

然而最初的那股冲动退却,理智回笼后,她却明白自己不该在今晚如此任性。

裴彦苏在宴上走时,看向她的眼神颇为复杂,似有千万种情绪。

想来,除了今晚得知公主乃是“双生姐妹”这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之外,城北八十里军营中事,应当也是十分棘手。

她本就亏欠他,不能再在这种时候给他添乱。

在驿馆的卧房里,萧月音面对着床榻,又想了很久很久。

她与他夫妻数月,也算对他的脾性了解颇多,萧月桓那些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也许她之所以有今时今日,确实有很大归功于他把她当做了萧月桢。

临阳府中,显然没有燕山这么顺利。

在萨黛丽哭着跑开之后,剩下的萧月音面对裴彦苏那张淡漠的脸,越看越生气。

在此之前,她和萨黛丽虽然交谈不多,可相处也算融洽。这小王子不请自来也就算了,怎么三言两语冷了场不说,还把她请来的人给气跑了?

“大人,”有了怒气,方才那些被憋了许久的言语也变得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咕嘟咕嘟冒了泡,萧月音语速飞快,“既然大人一心为了北北而来,又为何会出言无状,得罪了北北的恩人,将萨黛丽气走?”

“公主方才分明被她的话语所困,不知该如何拒绝,微臣贴心为公主解围,公主非但没有感激微臣,反倒张口便是质问指责,如此恩将仇报,公主是否太过娇纵了?”裴彦苏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不过在萧月音听来,此人虽义正词严毫不相让,可字字句句都是歪理。

曲解她的意思不止,还要倒打一耙,指责她娇纵。

不过萧月桢倒是娇纵惯了的金枝玉叶,她也不怕把话说重。想来,若她是那久居深宫、见惯后宫佳丽们为争圣宠而频频出招的萧月桢,在事发的第一时刻,便必定会料到事情的原委——

但即时的反应也不可挽回,从裴彦苏之后的种种来看,也根本不像察觉她露出马脚了一般。

话说回来,绿颐虽然是萧月桢的贴身婢女,事发之前也颇得萧月音的信赖,可是萧月音现在才是这正经的永安公主,若是放任绿颐此举,那随着和亲队伍同来的一众宫婢们,岂不是个个有样学样?

但自己即将和姐姐再换回来一事,急人所急的戴嬷嬷并不知情,萧月音所考虑的另一点,除了她向来本着佛家“慈悲为怀”的心肠、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想赶尽杀绝之外,还有便是要顾及萧月桢的想法。

绿颐是自作主张想要爬上裴彦苏的床,还是她临出发的时候,被萧月桢这样授意的?

这个答案,就连绿颐自己也是守口如瓶,被关了快要一日,她却张口闭口都只说要亲自见一见赫弥舒王子,不见王子,她就不会轻易屈服于任何处置。

如此嚣张态度,纵使见惯了风雨的戴嬷嬷,也忍不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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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恶言:

“公主,绿颐不过是仗着从前与大公主的关系,才如此嚣张的。依奴婢看,若是真让她见了王子,她恐怕要铤而走险,将公主的身世告知,卖主求荣!”

戴嬷嬷的这些猜测,萧月音自然也想到了。

绿颐和隋嬷嬷,都是从前萧月桢的碧仙殿中出来的宫婢,此番萧月音替嫁,心中最不忿、最不情愿甘心服侍新主的,也当是她们。

绿颐的只言片语里从来只说她自己一人承担,从没有半句和隋嬷嬷共谋之意。况且与萧月桢联络、沟通换人一事,也要全靠隋嬷嬷。

正在萧月音反复琢磨应当如何时,韩嬷嬷又从另一名宫婢毓翘处,得到了她刚刚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

原来,静泓已经被放回了禅仁居,听说他出来前,狠狠吃了一顿鞭刑,但好在应当并无大碍。不过,静泓显然认为这样的处罚过轻,于是在回去之后,自己动手切掉了自己左脚的一根脚趾,还派人送到了裴彦苏那处。

毓翘是戴嬷嬷的人,心思单纯,说起这自切脚趾一事时,年幼而干净的脸上,满满不忍和难以理解。

萧月音却是心头一跳,并未多言:

静泓一向严于律己,会通在临死前攀咬他“包庇”,应当确有其事。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容许自己被高拿轻放,实在符合她了解的他。

至于这被他亲手切下的脚趾……三年前她随静泓赴临漳赈灾时,曾在无意间发现其左脚生了六趾。彼时的静泓毫不羞赧于身体的异常,反倒以足上十趾喻佛门十戒,笑言自己多出的这一趾,便是世尊多加的一戒,乃自带佛缘之征,不可轻易毁去。

如今,这一趾被他亲手毁去,却给了萧月音另一层提示。

当晚,她便单独去见了绿颐,却一不过问她此番是否为擅自做主,二不质询她先前舍命相帮是否出自真心,只说了一点,放她回到邺城周宫,到萧月桢的身边去。

毕竟,绿颐事小,与小王子的婚期不知不觉间已经迫在眉睫,若是邺城还无音讯前来,她这位替嫁公主,恐怕要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放绿颐回邺城,一是为保全她与萧月桢的颜面,二是为令她亲自再将书信带回,好让萧月桢那边赶紧出发,赶在大婚之前,完成再次换人之事。

那绿颐接过萧月音的手书,倒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只在入马车之前回看了一眼小王子院落的方向,期盼着她仍是心心念念的男人,能好歹出来一下,拦下这几乎等同于发卖的马车。

毕竟这一日一夜过去了,她还没有机会见到那状元郎,亲口将萧月音顶替一事告诉他,好让他正本清源!

然而夕阳西下,她到底是失望透顶,慢吞吞钻进马车之后,便只能闭目养神,在心中盘算着回到邺城之后,将如何把这一番事情添油加醋地告到萧月桢的面前去。

等到正主来了,那个拿了鸡毛的假公主,还有什么资格处置她?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做错什么!

因为有了公主的吩咐,马车在出了幽州城后疾驰南下,即使已夜幕沉沉,也丝毫没有停下修整的意思。

车内的绿颐忍受着颠簸,一路痛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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