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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音 放鹤山人 42296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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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宝川寺始建于大周开国时,百年古刹人杰地灵,香火鼎盛,僧侣众多,大隐隐于市。

静泓记事起便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幼时在四处流浪、以行乞为生,后来因为饥饿难耐晕倒路边,被云游在外的宝川寺住持救下。

住持慈悲为怀,又见他慧根清灵,便收他做了“静”字辈的最后一个徒弟。

而确如住持所料,静泓也是所有“静”字辈的僧侣中,最有慧根、最通佛法精妙奥义的一个。

遁入空门,灭七情六欲,眷爱苍生万物,渡人渡己。

然越聪慧性灵,越能敏锐捕捉,任愫绪蔓延,狂热滋长。

静泓知晓自己变了许多,是自从随行和亲、自从发现了静真师姐本来的皇女身份以来。

而在这终于要把一切掀开的当口,他也彻底看清、大方承认自己的小人本性。胸中难以克制的嫉妒和占有的欲.望,让他愈发恣睢、愈发放肆地口出恶言:

“节外生枝……好一个‘节外生枝’,我就是那不该生出的枝蔓,对不对,师姐?”

裴彦苏再次翻墙回到萧月音的小院时,韩嬷嬷和戴嬷嬷都守在主卧的门口。

见到他满身戾气回来,韩嬷嬷不敢对这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皱半点眉,只恭敬行礼后,垂首向王子回道:

“王子的吩咐,奴婢不敢有半点违逆。水已经为王子和公主备好了,公主仍在昏睡,奴婢二人,也并未走漏半点风声。”

“嗯。”裴彦苏浅浅回应,迈步往里走,“今晚没有我的允许,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打扰。”

“是。”两位嬷嬷异口同声应道。

卧房内一室静谧。

萧月音安然睡在床榻上,眉目如画,只是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痕,显得格外凄婉动人。

待裴彦苏走近,她似乎闻到了他满身的血腥气,黛眉蹙了蹙。

这样的温香软玉,明明应当温柔待之。

裴彦苏却伸手,直接将她身上的衣料撕开:

“不喜欢我的血腥气是吗?偏要染给你。”

事已至此,萧月音再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行宫深处,并不奢华的殿宇之内,有莺歌浪语,娇啼连连。

大嵩义的各处住所都设有十分奢华的佛龛,这一处的佛龛上有金身菩萨,自从他来到西京,每日必做三次功课。

而他的夜晚,总是在功课之后才将将开始。

小佛堂与内室相连,内室那绘有海棠春睡图的立屏遮挡不住旖旎,其后的床榻之上,一身香汗的高王后,倚在大嵩义布满疤痕的肩膀上,葱白一般的手指滑过他赤,裸起伏、同样布满疤痕的胸膛,任他咬她耳朵,说起今日之事,口中吐出热气,一股股喷在她的耳廓:

“这次朕算是走了眼,实在高看了那乌耆衍的小儿子。赫弥舒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张翼青稍稍设计中了埋伏,赫弥舒就径直带人莽了上去,没抓到张翼青不说,自己还被利刃插中胸口,也算是他有福,好歹留下了这条命。”

高王后已经好久没有得过大嵩义这样的对待了,忍不住婴宁一声,狠狠掐了一手国王月要上的浮肉:

“抓他们之前臣妾便同陛下说过,赫弥舒声名在外,很有可能难堪大任。当初乌耆衍将他寻回时,他便以自己为要挟阻止了乌耆衍大军继续南下吞并周地,今日他又为了想看永安公主那张字条而差点舍了命,如此意气用事,陛下却还不相信,非要眼见为实。”

大嵩义一下吃痛,反手拍了拍高王后的臀,低道:

“如此说来,放赫弥舒回漠北让他做主帅打这一仗,也比让格也曼来更好。”

高王后嗤笑一声,柔荑在大嵩义颈上游弋,说道:

“乌列提本就只倚仗着自己和乌耆衍是亲兄弟,硕伊和车稚粥母子一失势,他们行事便更没有章法。格也曼是他仅剩下的儿子,又资质平平,只是他们经营多年,在军中好歹也有心腹嫡系,不如光杆司令赫弥舒好对付……”

大嵩义的后宫有佳丽无数,但最得他心意的,莫过于王后高氏。

而其中的原因,除了高氏花样最多以外,便是她不同于旁的女人只会争风吃醋,而是切身实地为他的雄图霸业考虑。

“所以,即使他们以五百里地为条件,想借朕之手将赫弥舒和萧月桢除去,朕也并未答应。”大嵩义平日里充满狠厉的眼眸,此时也含着旖旎,“今日赫弥舒伤筋动骨,朕放他回去做这个主帅,换来的胜利,可不止区区五百里地。”

说着,大嵩义心中大快,便低笑着,在高王后光滑的肩上又留下点点红.痕:

“到时候,朕与你便有机会亲临邺城,朕对那昏庸懦弱的周帝,便再不用称臣……”

高王后却是一扭,从大嵩义的身上起来:

“陛下又想盖章了不是?上次为着臣妾脖子上的红印,陛下心尖尖上那几个小女人背地里也不知告了臣妾多少状。”

然后便探出身去,将自己被大嵩义随手扔在地上的小衣捡起来。

这种事虽然可以由宫婢来做,但她做了王后之后,便再也不想让旁的女人见识自己这副模样。

忽而一顿,问道:

“到时候,陛下是不是还想正大光明,向周帝求娶永安公主?又或者,干脆将公主留在陛下身边,相信用不了多久,公主也一定会被陛下丰姿折服。”

大嵩义眸色沉沉,看着高王后的双手向后,是要系上小衣的系带,便熟练地搭了把手:

“有一件事你猜错了,萧月桢她对那名叫静泓的僧侣,并非无情。”

系好了绳结,大嵩义又顺势反复用指背摩挲着高王后背上细滑的玉肤,高王后不顾浑身颤,栗咬唇转身,问道:

“是那张字条?”

大嵩义从混乱的龙袍里将那张收好的字条取出来,递给自己满面含春的王后。

“这可就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飞速看完字条,高王后难掩兴奋,“陛下,你可知道臣妾昨晚发现了一件什么事吗?”

“嗯?”大嵩义挑了挑眉,眼角的桃花纹蓦地加深。

她本就沉浸在“交换”真相的巨大震惊之中,尚且还不能彻底消化,裴彦苏“礼物”两个字说出来,她更是怔了怔。

但他不给她机会犹豫怔忡,他说完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大掌已然盖在了她小衣的海棠花纹上,指尖还微微蜷起。

小衣被浴水浸透,樱草的底色几乎失踪,海棠花的绣纹紧贴曲线,每一丝花蕊,都将无边无尽的暧.昧发挥得淋漓尽致。

萧月音将双手从浴水中提起,覆在他的手背上,沿着他紧实有力的手臂向上看去,他一身银亮的铠甲,因为来回奔波又溅了浓浓的血迹,非但没有明珠蒙尘的晦黯,反而更有沉甸甸的质感。

战场上刀光剑影,他说过这是在为她而战。

但她被奸.人蒙蔽,差一点就害了他。

幸好有他。

这样想来,被欺骗和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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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愤怒及执念化为泡影的失望全部被愧疚和同情掩盖,她的心像是被放入了一汪黑漆漆的海,上下浮沉,却找不见彼岸的方向。

也许,可能在她答应弘光帝的要求为萧月桢替嫁时,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和亲是难免的,圆房是难免的,因为他钟爱萧月桢,所以才对她这个顶替之人的种种无礼要求百般纵容。

她早就应当看清这一点的。

下午时,想到接下来会有的奔波,她其实已经好好沐浴了一番。眼下,她在水里,他在水外,她只着了一件湿透的小衣,而他全副武装,冰冷锋利。

对比强烈,她仍旧不知所措。

“公主的脸色怎么白了?”又是裴彦苏主动张口,他的掌并未挪动,用力感受她呼吸的起伏,“隋嬷嬷他们的事,微臣会处理妥帖,不会牵连到公主半点。”

在他的眼里,她理应为隋嬷嬷的背叛而惊惶恐惧。

但她的惊惶恐惧,哪里又仅仅来自于此呢。

她的脸又瞬间红了。

海棠花花蕊昂然卓立,将绣纹微微顶起,男人的视线被吸引下移,目光又多了一重意味萦绕。

她是被他扛回来的,自然,她的衫裳也是被他除去的,甚至她先前换上身的,根本不是这件绣了西府海棠的小衣。

是他换的,他亲手为她换的。

想清楚了这些,她的娇靥又红了几分,覆他手背的双手也卸了力,她嗫嚅:

“今晚,就今晚……”

“今晚什么?”裴彦苏好整以暇。

“大人奔波一日,今晚早点睡……”她始终说不出口,只能委婉再委婉,螓首低垂。

可他的手掌没有卸力,仍旧在哪里,听到她如此语无伦次,和他一起笑了一笑,忽然往一侧移了移。

位置刚好,把握准确。

萧月音几乎呜咽出声。

“距离子时还很久,现在还是微臣的生辰,”裴彦苏唇角明明含着笑意,墨绿的眸子却又骤冷下来,像在寒冬腊月中滚过一般,指尖来回游移,“公主又健忘了,微臣同公主说过的。”

“嗯……嗯?”她的呼吸快要凝滞了。

显然,那个人一心只带着她离开,并未发觉手腕上空了。萧月音被他扛在肩上,腰肢折在他的肩臂,上身倒挂在他的后背,随着快马的颠簸前后晃荡。

跑了片刻,萧月音习惯了这倒挂的极度不适,强忍住作呕的冲动,将紧握在手中的东西,竭力拿到了眼前。

尽管视线模糊、尽管人还在不停震荡,可是她看得真真切切,这个被男人戴在手腕上的东西,她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

之前在鸭渌府的那段日子,她同大嵩义见过几次,每一次,大嵩义都在把玩这串佛珠。

不管掳走她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大嵩义,被她死死捏在手里的这串佛珠,都能救她性命。

又一阵颠簸,萧月音咬断佛珠的绳链,将散下的佛珠,一颗一颗有序地沿着快马前进的路途扔下。

裴彦苏会来救她的吧。

和上次一样。

112.

大嵩义身为渤海国的一国之君,又是倾举国之力崇佛礼佛的头目,自己贴身佩戴的佛珠,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沉香佛珠,颗颗饱满圆润,香脂含量极高,色泽乌黑、几乎没有任何斑纹,品相完美至极,即使在颠簸的途中,萧月音仍然能偶尔嗅到那醇绵沁心的暗香。

可惜这样的极品,要被她用来作路上的标记。

眼前晃荡的官道逐渐变成密林,满耳都是马蹄践踏落叶发出的清脆声响,而随着她将手中最后一颗佛珠扔下,这一路飞奔的骏马也在一声“吁”后,立刻收束脚步。

萧月音听出来了,这似乎是大嵩义的声音。

她被带到了一间林中的木屋,木屋不大,里面的陈设日常,一看就被人使用过不少的时日。

若不是守林人用的,便是大嵩义在此已经待过一段。

光是“音音”二字,足以令隋嬷嬷脊背生凉。

王子竟然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那个小贱.人。

而他口中的指责,也当然都是事实。几日后,兰昌寺内的早已为慧真大师准备好的筵讲盛会,终于顺利开始了。

萧月音早早便起床准备,一身朴素衣衫的她,不顾连日来的辛劳,在帮助慧真大师做好了一个时辰的筵讲象寄译鞮后,便向大师告别,匆匆离开了兰昌寺。

她与大嵩义定下的条件,是她帮助慧真大师顺利完成筵讲,大嵩义便提前将裴溯和静泓等人,先从陆路送回漠北的境内。

从宅院回来的这几日里,她都住在兰昌寺内,不仅再也没有见过裴溯,就算是同住在兰昌寺内的静泓,也并未与她见过。

是以,眼下一切前途尚未明晰,提前得了大嵩义的允准,她一定要来为他们送行。

“公主,”即使知晓于礼不合,热泪盈眶的裴溯仍然忍不住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这位公主儿媳,在她耳边说道:

“从前在邺城,阿娘听闻了你许多事,对你一直都存了偏见……这一路以来与你相处,阿娘才知过去粗陋浅薄,公主善良聪慧、能人所不能,忌北他修了八辈子福气才能有公主这样的妻子……”

裴溯难得动容,萧月音心头酸楚难忍,也跟着惹下了泪来。

“阿娘不必说这些话,这一路来阿娘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萧月音哽咽回抱,“我生来丧母,也早把阿娘视作亲生母亲,为了阿娘做些小小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其实,又岂止是照顾,裴溯对她,有千般万般好,还有从来无条件的信任和偏袒,都令萧月音感到愧疚。

愧疚于自己对他们母子的欺骗,愧疚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对她的好。

所以,她才更要离开他们、换真正的永安公主来。

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的话,萧月音擦干了面上的泪珠,却见裴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

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裴彦苏,就立在她身后一丈的距离,墨绿的眼眸里有复杂而深邃的光焰,她扫了一眼,便往旁处走去。

今日送别母亲,裴彦苏作为独子,来也是应当的。渤海国西京的位置比幽州和直沽都还要靠北,即使是夏夜,晚风也吹得人脊背发凉。

萧月音的视线落在毓翘想要为她开门、要伸不伸的手上,停留几息,最终向下,伴随着她并无半分热度的话语:

“罢了,看了也无用。”

然后一面回身,一面嫌弃地自言自语:

“本公主乃万金之躯,所见所碰之物都要精挑细选,驸马自己不中用受了伤,那血淋淋的场面,本公主还是别看了,免得晚上睡觉做噩梦。”

末了,又像是回忆起曾经的不堪一般,向那两名宫婢翻了个白眼,气鼓鼓说道:

“上次,驸马就非要拉着本公主去看活.剥.人.皮,本公主接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才终于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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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步穿过廊庑,有一纤弱身影盈盈立在尽头,夜风将斜照的笼灯吹得飘忽,那落在裴溯娴静面容上的光线,也跟着飘忽起来。

“阿娘。”萧月音瞬间将方才的种种张狂收了起来,客气地向裴溯施礼。

“公主,”裴溯向她回礼,“更深露重,公主专门跑一趟,是忌北他做得不好。”

萧月音舔了舔嘴唇。

“兰昌寺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吗?”裴溯笑容淡淡,“听闻那位病倒的慧真大师,在梵国是名震天下的得道高僧。”

“走的时候,大师他已经好了许多,”萧月音回道,“多谢阿娘挂怀。”

“无须言谢,难得大师漂洋过海到此传道,却横生灾祸,”裴溯温柔的眸光中又生了几分悲悯和不忍,“以公主之能,眼下这般,若只是留在忌北身边照顾他,实在屈才。”

夜风又起,笼灯被吹得光线纷乱,萧月音眯了眯眼,听裴溯的话里话外,不知是在阴阳怪气责怪她,还是真真替她高兴、替她着想:

“忌北的身边有阿娘照顾就够了,公主心系苍生,不用再费时间回来,等到忌北醒了,阿娘会着人到兰昌寺通秉的。”

等到萧月音施礼离开,她身后的两名宫婢才走了几步时,一直在裴溯身边的婢女却忍不住抱怨道:

“王子是公主的夫君,公主听到王子重伤昏迷不醒,人都已经回来了,竟然连看都不愿看望他吗?”

说话声音并不小,想必那两名宫婢是听见了。

裴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奴婢可是听说,公主在兰昌寺肯放下千金之躯衣不解带照顾那个慧真大师,在她的眼里,王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裴溯摇了摇头,这才说道:“公主这是怨怼王子,在平壤时,王子答应过公主要把冀州拿回来还给她,结果不多久,我们却都被困此地,换做你,你难道就不会伤心失望吗?”

虽然她不知他何时从昏迷中苏醒,又是何时止的血。

她对这些都不知情。

静泓所乘的马车就在几步开外,萧月音还未挪步时,静泓已经准备上马车。

“师……静泓哥哥!”她看到他头也不回,突然唤他。

静泓转身,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

萧月音嘴唇发紧,不知自己为何会冲口而出这样的称谓,也许是裴溯将离别的悲伤彻底传给了她,让她看到静泓决绝离去的背影,忽然生了一个念头,他们有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她本来是想叫“师弟”的,就像过去一样,但话到了嘴边,又发觉这样可能会暴露她的真正身份。

她眼下的处境本就艰难万分,若是再被人知晓她不是萧月桢,会更加麻烦。

静泓看着面前一身朴素的永安公主,心头泛起了浓浓的酸楚。

他无父无母,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幼时流浪各地,以行乞为生,后来因为饥饿晕倒在路边,被外出云游的宝川寺住持救下,住持看他慧根清灵,便收他做了静字辈最后一个徒弟。

他跟着住持云游了很久,之后正式入了宝川寺的僧谱,也在那时,结识了比他年幼却比他先得法号的萧月音,静真居士。

生平从未有人唤过他“哥哥”,何况是他的法号。

“慧真大师一事,多谢你……”萧月音走近,确认两人身边应当再无旁人听见,却还是不敢如先前那般称他“师弟”,只说正事:

“为了避嫌,也没有机会当面向你道谢,今日一别,我自然是要补上的。”

“托高王后告诉公主慧真大师之事,并非为了让公主换贫僧离开……”静泓顿住。

他是想让她以此换她自己,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应该为她自己筹谋打算才是。

可是他不能说出口,永远都不能。

“无妨的,”萧月音像是明白他想要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换阿娘和你,很值得。”

静泓手中的佛珠停止捻动,他却不能像裴溯一样,说些保重关怀她的话。

“只是遗憾,慧真大师的筵讲实在是难得,你却只能被我送走。”萧月音自嘲似的一笑,杏眸里的星星黯淡下去,低声:

“我会将他所讲全部记录、整理出来,下次再见你时,给你。”

“好,贫僧记得。”余光里看见一抹白色的萧索的影子,静泓知晓不能再与她多言,微微行礼之后,转身上了马车。

萧月音立在原地,目送两辆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踪影。

默默独自上了马车,正要唤车夫启程,车厢一晃,却是裴彦苏上来了。

马车开动,他落座在她身旁,紧挨着她。

她没有动。

心跳多了几下,她忽然闻到血腥气靠近:

“哥哥……真儿该叫我什么哥哥?”

不等她回答,裴彦苏便欺上了她的唇。

只不过是她偶尔实在按耐不住骂出了口,王子又是如何听得的?

“那萧月音,我鄙薄她辱骂她有错吗?她哪里配做公主?”隋嬷嬷嘴角都快要裂开,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汗泪交织,事到如今,她连求个全尸都懒得了,只图自己嘴巴痛快,“她竟然和小秃驴私奔,王子殿下,您头顶的绿云——”

之所以不说了,是因为裴彦苏用剑,封住了她的喉咙。

那剑身上还滴着不知谁的鲜血,裴彦苏星目一紧,波澜不惊地说道:

“隋嬷嬷,你在宫里教导其他人时是不是说过,人,只要犯了错误,就要受到惩罚?”

倪卞站在裴彦苏的身后,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那剑身一寸一寸地深入隋嬷嬷的咽喉,每进一寸,便换来新的鲜血狂溢,与那剑身上本来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来源。

“唔……唔……”这样的死法让隋嬷嬷痛苦万分,却只能引颈受戮。

“人的舌头连着喉咙,乱嚼别人舌根,造下口业,理应是这个下场。”裴彦苏耐心耗尽,无心再继续欣赏这场由他亲手创造的暴力美学,手中甫一用力,便刺穿了隋嬷嬷的喉咙。

收剑之后,他找倪卞要了巾帕,一点一点擦干剑身上的血迹,然后才将那柄剑,又插回倪卞腰间的剑鞘之内。

之后,裴彦苏走到唯一还活着的静泓的身边,一把拽住他僧衣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王子……”倪卞心头猛跳,生怕这杀红了眼的王子顺手将静泓师傅也给了结了。

然后他便听到一声沉沉的闷响,是裴彦苏一拳过去,打到了静泓清俊的面颊上。

静泓的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

又一声闷响后,静泓剩下的半边脸也被裴彦苏一拳打肿。

打完两拳,裴彦苏还对着静泓的胸膛,又狠狠来了两拳。

然后,他才扔下鼻青脸肿的静泓,对倪卞说道:

“把他扔回院子里,别让他死了,剩下的尸体留在这里,屋子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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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机会转瞬即逝,大嵩义知晓自己彻底败落,在从窗户逃脱之前,忽然从袖中射出了一支冷箭。

他忙着逃命,顾不得准头,冷箭射歪,只堪堪将裴彦苏手臂上的衣料划破。

可萧月音还来不及如释重负,身上原本环抱她的重量突然下沉,将她压住。

“王子!”众人这才纷纷上前,查看突然晕厥的裴彦苏。

“冀北哥哥!”萧月音的心头猛地抽痛。

像是她自己也要晕过去一般。

113.

其实有一件事,也算是萧月音歪打正着说中了。

高王后蛇蝎美人,那一次两人单独见面时,她对萧月音说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在她很早的时候,便看清了大嵩义这样人的真面目,只是她不择手段上位,需要向大嵩义多多展示自己的虚情假意。

这次大嵩义惨败,正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是打心眼里愿意追随王子的。

外访新罗和渤海国这一路,倪卞虽然已经彻底易容、改名为“倪汴”,但不说裴彦荀,他与胡坚、静泓等人相处多日,一同经历了大事小事无数,对静泓这个清冷禁.欲的沙弥谈不上多喜欢,也绝对算不上讨厌。

即使他并不知晓王子让他恢复从前的身份,和隋嬷嬷那心怀不轨的老妪一起骗公主是为了什么,公主上马车时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来,他也只觉得万幸。

静泓突然出现,他不忍心杀静泓,想到静泓可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他便只能将静泓打晕,和其他人放在一起。

“去把静泓的鞋脱了。”就在倪卞冷汗涔涔、忐忑地等着裴彦苏吩咐时,听到他这样说。

倪卞迟疑了一瞬,不敢问原因,只能依言照做。

破屋之内的光线晦暗不明,只有倪卞挂在破墙上的火把影影绰绰,倪卞看裴彦苏往前一步,便去取了火把,照亮静泓的双足。

这一下,他才看见,原来静泓有一只脚原本有六趾,但最尾那趾却只留下一个整齐的刀口,切趾之人的力度,想必极其凶狠。

而再观那刀口的伤疤,似乎并不久远,切趾之事,应当就是近期发生的。

“给他穿上吧。”裴彦苏又冷冷道。次日一早,裴彦苏向裴溯行完晨省,便单独入了行宫。

见他的只有大嵩义一人,简单寒暄之后,便邀他坐下,与之一同食用早饭。

“听闻昨日王子与公主大吵一架,还不欢而散?”默默食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大嵩义又主动提起,丝毫不避讳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私隐,更是大剌剌展示,他对这王子公主院中所发生之事了如指掌。

“公主出嫁之前乃周帝之掌上明珠,惯是娇纵、极为自私任性,”裴彦苏答得面不改色,“我早已习惯她的无理取闹了。”

大嵩义弯了半边嘴角,正准备再出言讥讽,却听有内侍通秉:

“陛下,永安公主在外求见,说有要事。”

裴彦苏起身:“既是公主求见,我在此未免尴尬,不如——”

“无妨,”大嵩义漫不经心地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围屏,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大度:

“料想公主之言,不会太久,就先委屈王子一下了。”

萧月音入内的时候,大嵩义正一人慢条斯理地食用着早饭。

“久闻国王陛下深崇佛法,为渤海国上下计,专程从东瀛请来梵国之慧真大师。”几句寒暄毕,她开门见山,“眼下慧真大师筵讲受阻,妾愿尽所能助陛下一臂之力,但求一事。”

“公主可是要求朕,先将王子放归漠北?”大嵩义似笑非笑。

“不,妾不为他求。”萧月音断然否认。

屏风内,裴彦苏敛了敛眉。

倪卞再照做,又听见王子的声音:

“把你的佩剑给我。”……堂兄弟……兰昌寺内,一连为慧真大师的病倒而上下忙碌了数日的众人,在大周的永安公主到来之后,都稍稍见到了些眉目。

这些人中,有早早为了迎接慧真大师到来而在兰昌寺中做足了准备的宫中内侍,有仰慕慧真大师数年而专程从别地赶来的僧侣,也有是在慧真大师病倒后才被搜罗过来为其救治的名医。

他们之中,无论先前是否听闻过永安公主的大名,在见到这位公主若天仙下凡的美貌和听到她用流利的梵语与东瀛来的象寄译鞮和缠绵病榻的慧真大师对话之后,都无一例外生了七分崇敬、两分仰慕和一分欣喜之情。

而且,这位公主明明是金枝玉叶、从小应当习惯于被众星捧月般服侍,却亲和得没有半点架子,得了慧真大师的信赖之后,甚至亲自动手、事无巨细地照顾大师。

与永安公主相比,别说他们见过的、没见过的国王陛下后宫之中那些争奇斗艳的各色佳丽们,就连母仪天下的高王后从来毫不掩饰的锋芒,也生生被比了下去。

萧月音从踏足兰昌寺起便开始忙碌,当然无心去揣摩身边众人的各色的心思。

从前她自学梵语多是为了抄经和兴趣使然,在被裴彦苏提醒身处险境后她苦于没有脱困之法,然幸而有静泓细心周全,帮她想到了这个挺身而出的机会。

她长于佛寺,是与佛有缘之人,慧真大师又刚好来自梵国,一切都像是为她做足了准备。

一直忙到晚间,她终于有了些许闲暇,才接了韩嬷嬷递来的苦茶,略坐下歇息。

不得不说,兰昌寺的规模,比之邺城宝川寺恢弘数倍不止,虽然同样是皇家寺院,但这也仅仅只是渤海国的西京,想必上京、中京、东京等地的皇寺,会更加美轮美奂。

裴彦苏眸光一黯。这边,裴溯房中。

“眼下战事要紧,摩鲁尔这样护着格也曼,也不算太过出人意表。忌北,你已经将他打成了重伤,即使他在出征那日恢复大半,也堪堪只能勉强履行他留守沈州做支援的任务,你又何必动气?”

裴彦苏从进来之后一直眉头深锁,俊朗无双的面容难得浮起青筋。

儿子一言不发,显然是怒火中烧。

裴溯猜想他大约是为了摩鲁尔的偏袒而动了气,却先不关心,等自己画完战船草图上的最后一笔,才慢悠悠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放下工笔,状似无意说道。

裴彦苏随眼扫过那草图,胸膛起伏,却仍旧不说话。

“因为今日公主去府衙找你时,她身边还跟着静泓?”裴溯一面慢条斯理说着。

裴彦苏敛了敛眉。

“阿娘当时虽不在场,却也能猜到公主的心思,”裴溯顿了顿,“与摩鲁尔格也曼他们对峙不是儿戏、不是请客吃饭,她这么做,应该是想要静泓为你作证。”

裴彦苏咽下口中的津液。

“静泓先前为格也曼诊治,说的话自然有说服力,再为你作证你的伤已然好了,谁还能反驳他?”裴溯看着他,似乎额上的青筋淡了些许。

人仍旧是紧绷的。

“静泓是至纯至臻之人,忌北你何必总是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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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的茶已然凉透,裴溯用指尖摩挲冰冷的杯身,并未听到儿子的言语,她也沉默了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

裴彦苏墨绿的眼眸里,烈火之色更加浓酽。

“事到如今,阿娘也不得不告诉你。乌列提和王妃本育有两子,格也曼是长子,幼子却在他幼年时失散……那幼子天赋异禀,一只脚生来有六趾,”裴溯说到此处,抬眼与裴彦苏对视,凝了一瞬,继续:

“世间事总有机缘巧合,静泓无缘无故对格也曼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照顾入微,阿娘原本倍感疑惑,后来想起静泓也恰好生有六趾,若是亲生兄弟之间相互吸引,也是合情合理……”

裴溯的话对裴彦苏而言犹如当头棒喝。

知子莫若母,他从格也曼的府衙内出来时,确实是因为萧月音带了静泓而心头酸涩。

他也不是故意要跟踪音音、偷听音音谈话的。

只是刚好看到她来了裴溯这里,便跟了上去。

谁知她是去找静泓。

他故意用隋嬷嬷布下的大网,本来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真心要离开他,她找静泓说告别之事,倒也不算太出格。

谁知她亲口说,“我枉担王妃之名,对王子并无男女之情”

——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是他感受失误,不是他患得患失,是她真的不在意。

正因为不在意、没有男女之情,即使她想让静泓为他证明伤势无碍,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过是想要他顺利出征而已。

顺利出征了,她才能顺利离开他。

而当他听到静泓竟然大言不惭想要带她一起离开时,他的怒火几乎达到了顶峰。

静泓,你已经占据了音音的过去,你又是凭什么身份可以占据她的未来呢?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可是怒火并未完全燃尽裴彦苏的理智,既然选择布局来试探他的音音,他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若是他立刻冲出去,他辛苦维持着的和音音的关系,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音音不爱他,他可以等,但他不能让音音恨他。

所以他即使恨不得把静泓这个无耻狂徒的脖子拧断,他也还是强行将怒火生生吞了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音音并没有立刻答应静泓。

而是说要回去考虑。

裴彦苏拖着一身被怒火燃尽的躯体来找母亲说话,坐下来后,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至今没有对裴溯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熟读经史,兄弟阋墙之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莫说是格也曼这样的堂兄弟,即使是车稚粥这个亲兄弟,甚至乌耆衍这个父亲,为了达到目的,他也根本不会在乎。

他只在乎值得他在乎的。

“阿娘之所以突然告诉你这些,是看你今日反常。”裴溯又继续说道,“忌北,大战在即,这是乌耆衍给你的机会,你不是答应了公主,要把冀州还给大周吗?若是此战败了,或是你的表现不能让乌耆衍满意,你又拿什么给公主?”

冀州?裴彦苏心头一抽。

她为了离开他,连等待冀州光复的耐心都没有。

她一心只想离开他。

“阿娘你别说了,”裴溯都快把嘴巴说干了,裴彦苏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儿子知道,大局为重。阿娘苦口婆心,是儿子不孝……”

“可是与公主生了嫌隙?”儿子眸中的火红淡了几分,裴溯这才将另一重猜想抛出,“在渤海国时,因为情况特殊,你们两也许互相存了误会,绵延至今也没有正式解决……公主她是女子,面皮薄一些,很多话不愿意亲口说,不说,不代表她不在乎你。”

岂止是误会呢?

裴彦苏不由苦笑。

要她亲口对他说什么呢,她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徒手,将自己面前的杯盏捏得粉碎。

话音未落,王子已直接从他腰间将跟随他已久的佩刀拔出,“我的佩剑是新打造的,用这几个贱.人的血来开刃,未免太委屈它了。”

这边,倪卞已经将事情办完,举着火把,重新站了回去。

他只觉得王子今晚比上次在车稚粥的大帐前,还要冷酷峻戾,若不是倪卞自己也是见惯杀戮之人,换做寻常之人,恐怕早已被吓得晕过去。

裴彦苏杀掉格也曼的手下,几乎是不眨眼的速度。

那人原本也带着不小的功夫,即使被迷药迷晕,为了防止他突然作乱,倪卞还是将他双手反绑。

裴彦苏杀他时,只拎了反绑他的绳索,同时用刀身刺穿他的胸膛,淋漓的鲜血喷了一地。

在血腥味愈发浓郁的时候,裴彦苏松开了绳索,冷冷看着那人,看着那人的尸体缓缓向前倒地。

而这样的动静,却让萨黛丽主仆二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那婢女睁眼便见尸体和鲜血淋漓,被吓得花容失色,即使死死捂住口鼻、没有尖叫出声,仍是不可自抑地发抖,抖成了筛子。

裴彦苏同样一剑刺穿了这个婢女的胸膛,手起剑落,没有半点犹豫,不留任何余地。

目睹了这一切的萨黛丽被吓得清醒,她瞠目结舌,目眦欲裂。

“为、为什么……王子,你不、你不应该……”她根本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语来。

然后,她也不用说了。

“上次硕伊借你的手毒害我未遂,这次格也曼又借你的手毒害我未遂,你觉得我应该留你命吗?”裴彦苏说得慢条斯理。

萨黛丽被他的掌风生生震碎了头骨,粉褐色的脑浆从她业已停止呼吸的鼻孔中缓缓流出,她又怎么能回答裴彦苏的问题?

“如果还有轮回转世的话,记得下次别再招惹我这样的男人,你惹不起,只有死路一条。”

而与此同时,隋嬷嬷也醒了。

到底是周宫中萧月桢身边的老人,见过无数大场面,几句话,她便知晓裴彦苏一定会让她死。但即使眼前几人的死状让她两股战战,她也还是强忍着颤抖,定定向如冰山一般的男人质问:

“王子言而无信,你明明向我承诺过,只要我按照你的吩咐做事,就能放我一条生路。”

为了提起自己那所剩无几的气势,她连“奴婢”的谦称都改口了。

她胡乱将面上的泪水拭去,转身,从那托盘里接过药碗。

然后,又小心将仍在沉睡的裴彦苏的头颈扶起,抿啖药汤。

药汤苦涩,她却不觉得难耐。

能让他醒来,让她继续做他的妻子,她已然欢欣雀跃。

萧月音稍稍凑了上去,用自己的檀口吻住他的薄唇。

喂他服下良药苦口。

114.

韩嬷嬷是萧月音的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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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萧月音时,她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孩。十七年过去了,她早已对她了如指掌,一见萧月音潸然泪下,便已经猜到了小公主那百转千回的心思。

她自己的那段婚姻虽然失败至极,却也经历过许多少女同样经历之事,有过几次难以自抑的春心萌动的时刻,知晓这是怎样的一番感觉。

其实,在很早之前,甚至早在幽州的时候,不止是王子的情愫,她还发觉、笃定了公主对王子的爱慕和依恋,只是主仆二人偶尔会在私下无人时说起这个,公主总是否定,总是讳莫如深。

大约是公主从前的感情清白得比纸还白,又因着她与王子的姻缘实乃阴差阳错,那一面本该照清内心的明镜,她总是不愿面对。

归咎于幼时的遭遇,萧月音性情清冷,即使是面对弘光帝、太子萧月权这样的血脉至亲,她也很难将自己的真心掏出来,与他们往来相交,也都只停留在表面。

情缘是世间少有的奇妙之事。

夫妻之间,同富贵共患难,公主与王子这对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的夫妻成婚以来一路磋磨,经历了不止一次。

“可是、可是,”萨黛丽似乎想到了什么,胡乱抹了把眼泪,“昨日你将王子受伤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一时嘴快,就、就跟表哥说了……”

贝芳拍背的动作停了下来。等到金胜春在朴府中将这如乱麻一般的事情处理妥当、带着金胜敏一并来到驿馆时,裴溯的几名婢女也刚刚将她的细软全部收拾妥当,连带着静泓一并,上了离开平壤的马车。

金胜春见到这样的场面,高兴得觉得自己长了一双翅膀、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为了稳妥起见,在朴府时他先是沉默不语,一直等到从另外那几人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那些他来之前都并不清楚的事情。有了把握后,他又听到朴秀玉与金胜敏主动要求留下永安公主、赶走赫弥舒王子,被完全正中下怀的他,也赶忙连连附和。

当然,为了在朴正运这个未来泰岳面前表一表自己的忠贞,他也完全赞同金胜敏所说的,要把永安公主请到她太德公主府上盛情款待,让她一直住到他们大婚盛典过后,方才算足够隆重。

金胜春与金胜敏各怀心思,正两厢沉默时,忽然又听见“啪啦”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正堂处不远的小花厅传来。

“这么难吃的粥也敢给本公主端上来,是不是见姓裴的走了,觉得本公主一个‘弃妇’留在这里,就好欺负了?”正走着,又听见永安公主尖利的喝骂声,走近时,只见花厅墙角站了一排驿馆的人,个个垂头丧气,半句话不敢答。

当然,他们在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

而众人见到太子殿下与太德公主殿下齐齐过来,众人心头又是一紧:

永安公主可是尊贵无比,若是两位殿下真因为她的乱发脾气而迁怒他们这些下人,可就真真是倒了大霉了。

不过,那位从小到大动静也不算小的太德公主,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地和蔼可亲:

“驿馆的饭食再好,比我公主府上的庖厨,还是差了些。若公主不嫌弃,借着今日王子离开,就此搬到我太德公主府上去,何如?”

萧月音心头仍旧震荡,捻了捻差点被烫到的指尖,来不及回味自己完全仿照着姐姐萧月桢当初得知自己要替她出嫁时在碧仙殿来的那出“碎碎平安”,紧着先故意瞪大了杏眸,以做作的吃惊之态,回道:

“公主……太子……你们怎么来了?”

然后先是垂下眼帘,像是回忆起昨日在东宫晚饭的种种一样,突然红了脸,再次看向金胜春,又迅速将视线移到金胜敏同样不好看的脸上,自哂一笑:

“我与那驸马的龃龉,到底让你们看了笑话。也罢,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家丑外扬……”

又听她一声长叹,方幽幽说道:

“这次我与他来新罗,说到底是为了他们漠北与新罗洽谈贸易合作。谁知道,他堂堂大周连中三元的驸马,竟然也是个绣花枕头!单于给他的重任他完不成也就罢了,我和他吵了几句嘴,就去和太子殿下您吃了顿饭……说起昨晚上,唉!”

金胜春听到她这样说,忍不住两眼放光:

萧月音知道这金胜敏身为公主也是个狠人,自然回以假笑,借坡下驴: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生平怨怼,也只会怨怼男人,咱们姐妹同为公主,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了便好,不要留下什么隔夜仇。”

说着,便站了起来,要同金胜春兄妹二人一并离开这花厅:

“虽然我是不大聪明,可我也知道,这次与渤海国交战,表哥同王子应当是竞争关系……”萨黛丽又停了片刻,眉头紧锁,思考着,“如若王子受伤一事真有那么要紧,表哥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应当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告知摩鲁尔将军,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贝芳循循善诱。

“而不是也鼓励我让我去为王子疗伤,好好争取这个机会……”萨黛丽回忆起昨日与格也曼见面说话时的场景。

“格也曼王子也受了伤,听说他这次得了那位静泓师傅的照顾,伤倒是恢复得很快。”贝芳也陷入了沉思,“这样想来,他鼓励你为王子疗伤,倒也不算太过反常。”

“不,不……”萨黛丽咬了咬嘴唇,“他也反常,公主也反常,难道他们两人还能商量好?”

自言自语一般说完,她再也坐不住,唤来了刚刚她派去提前送药的婢女:

“把药都拿来,我且看看。”

当时她从永安公主处哭着离开,那提前送去的药剂无用武之地,也跟着被“完璧归赵”、送了回来。

而这不检查倒还好,一检查,萨黛丽冷汗涔涔。

她心中羞愤难当,便也顾不得贝芳的关切,急急冲了出去。

来到自己表兄格也曼所住的院落,等不及通报,她便闯入了卧房。

进门的时候,格也曼正虚虚躺在软榻上,身旁坐着一位清俊的光头和尚,正在沉默为格也曼把脉。

昨日来时格也曼只身一人,今日这样的场面,想必这个光头和尚,就是那位名叫静泓的沙弥。

“表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是不是你找人,在我的药中下了毒,好借我的手毒死赫弥舒王子的?”想明白其中关窍之后,萨黛丽气得七窍生烟,即使当着静泓这个外人,她也要让格也曼把话说清楚,“还说鼓励我主动争取,表哥你也太过分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格也曼显然气急败坏,不顾静泓在场,反声便向自己的表妹吼去,颇为恼羞成怒:

“什么下毒、什么借你的手?你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但静泓显然冷静自持,在萨黛丽第二句质问出声前,先站了起来。

即将爆发争吵的兄妹两人,齐齐看着他安静离开。

关上房门之后,静泓回到住所,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事情的发展即将失控。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都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早晨韩嬷嬷带了东西来找他验毒,她虽然并未说明药剂的来源,可静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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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那并非中原草药,便猜到了这药剂是出自萨黛丽之手。

他的静真师姐到底不放心把王子交给旁人,一定要他来掌眼过目。这是他们两人之间应当有的信任。

而在验出药剂有剧毒之后,联想到昨日听闻萨黛丽来找了格也曼,静泓也推测出了七七八八。

虽然不愿意这么想,可唯一的解释,便是格也曼利用了萨黛丽,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毒害静真师姐的夫君,然后再嫁祸给萨黛丽。

方才,格也曼的暴跳如雷也说明了一切。

萧月音这一回倒是真的多想了。

药已上好,裴彦苏先是极缓地再次用视线检查了一番,然后又松了手,让她重新并拢,却并不言语。

她向来是看不透他的,见他如此,大约是想听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便重新抬起眼眸,清晰说道:

“金胜春贼心不死,必然会卷土重来,到了明天,他若再来驿馆接我,要不我自己打自己的脸,承认自己在对他说谎,要不,我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

剩下的话,她觉得不需要多说了,因为无论是她的言语她的动作还是她的表情,都写满了“该怎么办”“救救我”这样示弱的意思。

以他的智慧和洞若观火,一定想得清楚明白。

“真儿很想和我再演夫妻感情不和吗?”裴彦苏拿起药盒,人也站了起来。

萧月音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凝眸不语。

但旋即裴彦苏便下了床榻,一面将那药盒放在床头几案上,一面朝湢室走去:

“放心,不需要真儿陷入两难。”

等到裴彦苏在湢室沐浴完毕、换上寝衣再次回来时,萧月音已经几乎要睡着了。

自从开始与他同床共枕,她便不像当初戴嬷嬷教引时说的那样要让郎君睡在内侧、她睡在外侧,每日习惯靠内,也几乎晚晚都用背对着他,此时一身清凉的裴彦苏刚刚拥过来,一直难以平复的好奇再次涌上来,她强忍住困意,懒懒开口问道:

“大人,可是又有什么完全良策?”

裴彦苏在此刻突然提起似乎与她困局无关的朴氏,萧月音暂时想不出其中关窍,只能疑着缓缓闷声:

“所以……”

“所以,他们与朴氏之间互相利用,”裴彦苏将手腕收紧,“金胜春兄妹二人,是绝不可能与朴氏撕破脸皮的,这也是为何,金胜春屡屡放下他东宫太子的身份,千方百计要将朴秀玉安抚好的原因。”

“那既然朴秀玉不会再兴风作浪,我们……又怎么破局?”萧月音还是想不明白。

“情.报说,朴正运这之前一段时间,都不在平壤城内,而是去了尚州公干。”裴彦苏顿了顿,“若不出意外,今晚这个时候,朴正运已经从城外回了平壤,到了朴府,开始为婚事做最后的准备。”

萧月音本就疲累,经过回来这一闹,此时她好奇心再盛,眼皮也开始不听使唤,重重下坠。

何况话已至此,再追问细节,她也实在没了气力和工夫,既然裴彦苏已经是胸有成竹之态,那些与新罗人斗智斗勇之事,还是明日一早,等她彻底清醒了再说吧。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又混混沌沌,想起今日的另一根刺,便这样安慰自己:

关于生母卢皇后之死,当年弘光帝爱妻如命、也是痛不欲生的,如若他对此彻查多年都查不出任何宋氏在背后搞鬼的证据,那么自己的这点怀疑,定是多想了……

在萧月音还因为昨日的疲倦而昏昏然醒来时,宋润升就已经又带着静泓,以为朴重熙请平安脉为由,寻到了朴府上去。

宋润升背靠新贵宋氏,与朴氏一族向来不睦,所以不出意外,宋润升与静泓此行并未见到朴重熙。

这看似是个白白浪费时间的无用功,可背后安排这一切的裴彦苏,是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

而静泓之所以如此为难是因为,他与格也曼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却对这个与裴彦苏立场敌对的漠北王子,莫名生了亲近。

亲近到可以倾尽全力为他医治伤病,也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那因为静真师姐而生的莫名其妙的偏见。

出家之人,本应当视众生平等,怎么可以因为立场不同而有偏见?

但格也曼心肠歹毒,静泓对他的失望,还是让他心头发堵。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情感左右时,便又第一时间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先前为了照顾格也曼的伤,他被安排和他住到了同一个小院之中。隔壁便是萧月音他们的住所,他身边并无仆人,需要传话,只能自己去。

离开的时候,他似乎听见格也曼招呼亲随出门的声音,格也曼与萨黛丽的争执,不知有没有结果。

静泓来到隔壁的院落,他远远站在花厅之外,静静等着自己的静真师姐把饭用完。

韩嬷嬷听了他所说的格也曼一事,并未引他去见公主,而是自己疾步过去,在公主耳边低语。

萧月音忍了忍,却还是坐不住了:

“眼下不能管这么多,不知大人去了哪里,格也曼既然动身,必然是去向摩鲁尔告密。”

然后她来到静泓的面前,先福了福身,方才郑重说道:

“师傅可否随我一同走一趟?”

静泓沉沉:

“公主但说无妨。”

“第一,那下毒一事证据确凿,还请师傅为此作证,指证格也曼他居心叵测。”萧月音定定,知晓这种事对静泓来说应当不算什么,便不加停顿,继续说道:

“第二,王子他身上的伤势未知,为防止意外,可否、可否勉强师傅,打一次诳语,向众人作证,他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可以顺利出征?”

裴彦苏墨绿色的瞳孔生机勃勃,她看见她的模样,清晰映照在那里。

“桢儿……”他呢喃的嗓音,还透着慵懒的沙哑。

可勇敢了这许多日的萧月音,却蓦地不敢上前。

因为,他眼里的深情,从来都不是对她萧月音的。

他大病初愈,希望陪在他身边的,是他心爱的萧月桢。

他甚至不知道有萧月音的存在。

低头,眼泪坠落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收进了袖笼里。

115.

此时的萧月音无比庆幸,裴彦苏醒来的时候,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泪痕在她埋首藏起香囊时已经被迅速拭去,重新抬头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勉强挤出的笑容,都有些微微发苦:

“大人终于醒了,我……我这就去叫人过来。”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是飘着的,为了掩饰这份难以言说的、不由自主的苦,她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赶紧逃离。

转身再起身的动作,她的心不断下坠,双足负重难耐,就连双眼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堪。

心乱如麻的当然还有萧月音。

回到卧房,北北在她的腿边又缠又蹭,她低头看着这只毛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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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的小东西,明明应该欣慰,舌底却总觉得苦涩。

“喵~”北北见自己的热情终于得到回应,急急叫了一声,又用猫头急急蹭了蹭萧月音的小腿,眼巴巴地看着她。

猫儿不知她的心事,也并不知道它和她的缘分,只剩下最后的三天了。

萧月音蹲了下来,双手揽起它的身子,将它放在她一侧的臂弯之中。北北的尾巴有一截黑色的毛,此刻荡在她袖箭,一甩一甩,像是在用它的方式表达对她的喜爱。

“乖北北,”她忍不住在它毛茸茸的脖子上吸了一口,“你怎么这么乖呢?”

它不需要知道原因,光是发觉她此时心底发苦,就使劲浑身解数为她造糖。

它的猫儿眼一蓝一绿,世间耀眼夺目的宝石,也不过如此。喔,她慢慢地、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萨黛丽和贝芳,一个是乌耆衍的宠姬硕伊的远房外甥女,一个是乌耆衍的大阏氏帕洛姆儿媳的妹妹,她们两人都是与永安公主同日“嫁”给裴彦苏的女人。

借着裴溯从前评价她们的话来说,“都是天真纯良的姑娘”。

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一日的筵讲终于结束,萧月音独自回到宿了几日的禅房。

她的身边只留了韩嬷嬷一人,其余的婢仆都已跟着裴溯他们先行离开,就连裴彦苏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刘福多公公一人。

送别静泓时,她答应了他要整理这几日慧真大师筵讲的内容,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她便趁着记忆犹新,马不停蹄做了起来。

待她才写完一炷香的筵讲时,韩嬷嬷却来报,说大嵩义留在兰昌寺内用斋饭,请永安公主过去叙话。

高王后并不在。

萧月音想到今日顺利送走了裴溯和静泓,不等大嵩义提起,先主动向其致谢:

“陛下果然是信守诺言之人,妾之私心,多谢陛下成全。”

大嵩义手中仍端着盛有清粥的瓷碗,眼皮也不抬:

“公主在筵讲结束后便独自回房整理经案,如此辛劳,不如一并坐下来吃点。”

整个禅房空空荡荡,分明只有大嵩义食案的对面,是留给她的位置。

“妾健忘,怕耽误久了,忘记大师所讲深意,”萧月音又盈盈福身,“实在想快些将今日经案整理完毕。”

萨黛丽做过牧医,曾经救治过被塞姬打伤的北北,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私心、想在成亲那日穿上和公主一样的嫁衣,才被硕伊利用,又心甘情愿假装公主与裴彦苏拜堂;

而贝芳呢,看似人畜无害、善良得不像话,实则大婚那晚的乱局里,她不仅能迅速察觉萨黛丽被利用向裴彦苏下毒一事,还能将计就计,假借为萨黛丽求情的名义,帮自己洗脱所有的嫌疑。

不过,真蠢也好装笨也罢,大婚那晚大案并发,不仅车稚粥被裴彦苏砍断了右臂还失去了所有心腹,就连他的母亲硕伊,也被乌耆衍无情处死。同时,裴彦苏也顺势向乌耆衍和帕洛姆请求,让萨黛丽与贝芳另嫁他人。

但那时,帕洛姆并未确凿回应。

后来又紧接着有他们出访新罗一事,萧月音满心满眼都是冀州和萧月桢,便将萨黛丽与贝芳这悬而未决之事完全抛诸脑后。

她们怎么也会在直沽?

事已至此,萧月音也懒得去细想其中根由,无论到达沈州之后迎接她的将会是怎样复杂的局面,她只需要找到隋嬷嬷,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

她有预感,预感此行一定是个重大的转折。

毛绒绒软乎乎,萧月音又吸了一口。“不、不。”裴彦苏的脸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就是这张看似古井无波的脸,被墨绿色眼眸里偶尔闪出的亮色出卖,出卖他此刻心底油然而生的邪恶。

其实,他本就是邪恶之人,君子只是他为了实现野心,不得不戴上的面具而已。

“明明是真儿口是心非,”本性毕露的草原狼,更是遥荡恣睢,“心里面关心哥哥,却只会再三否认……哥哥所做的,不过是帮真儿认清自己的真心。”

就算是假的,就算是她口不择言。

他不在乎的,他只想多听听她的甜言蜜语。

“你……你……你无耻至极……”萧月音早已卸力,耳边是从来舞文弄墨的状元郎用关切包装的轻薄之语,她要脸,只觉得眼下的她彻底无地自容,“狗……你就是狗……呜呜……”

“无耻吗?”裴彦苏嗓音一沉,完全忽略她对他的正确评价,却突然伸出了那两只湿淋淋的长指,趁着她的檀口一翕一阖急促地呼吸,毫不留情地填了进去。

“唔……”看来他不喜欢她把他称作狗,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就像上一次他对她做这件事,是因为她说他很像一只狗一样。

然而,萧月音的思考也仅仅停留在此,因着面前作为她半个夫君的男人愈加越界,她半酣水雾的杏眼被吓得睁圆,口中再次侵袭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怎么躲都躲不掉,雪上加霜的是,他还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她胡乱挣扎的后脑勺,强迫她这样品尝自己。

“真儿曾经亲手喂哥哥吃过糖,知道哥哥喜欢甜的是不是?”裴彦苏仍然在低笑,手指与她的香佘纠馋在了一处,仿佛搅动着情天谷,欠海的剑戟,稍一上下,便引来了更加失控汹涌的狂风骤雨,“现在,轮到哥哥来喂真儿了,好不好?”

即使再不情愿也好,在他的反复倾轧之下,萧月音也又下了一场雨。对天气变化了如指掌的他,似哂出一声浅浅的、满足的低笑,趁着她的神志再次混沌,咬住他最喜欢的她的耳,问她:

“真儿尝得尽兴,快告诉哥哥,究竟有多甜呢?”

然后,欣赏着她这魅人情态的男人,将那手指撤出,替换上他自己说了无数放肆言语的唇。

“真儿不说话,那哥哥便只能自己来尝尝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滚的烫意,“糖做的兔子,每一滴都要珍惜才是……”

萧月音自己都不记得,这一晚到了最后,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了。

她只知道,后来裴彦苏将意识模糊的她从贵妃榻上抱到了床榻上,像从前那样于后拥着她入眠,并在她的耳后颈上,留下了数也数不清的吻。

第二日她醒来时,难免神色恹恹,裴彦苏早已起身,而毓翘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时,对着她被扔在地上、下摆凌乱到一塌糊涂的裙子,诧怔了许久。

萧月音娇靥红透,自然不可能告诉这个向来心直口快的婢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垂着头自己穿上新衣时,忽然听到门口有韩嬷嬷的声音传来:

“公主,萨黛丽小姐又来找您。”

这一回,她将脸埋进了北北的绒毛里,北北虚虚伸了白爪爪,轻轻放在她的耳珠上。

猫儿自有分寸,不会将指甲伸出来,只用脚掌的软垫,来回轻蹭。

萧月音被北北暖得一塌糊涂,心头的苦涩烟消云散,抱着它,又坐在了贵妃榻上。

夕阳斜照,即使怀抱猫儿,屋子里也仍旧是凉爽的,并没有与静泓说话时那点烈热。

但她还是隐隐开始担心——

自己急急回来,不过是想求隋嬷嬷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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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让她交换,眼下找了一圈,她还是没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裴彦苏伤势无碍,今晚,他很可能就会提出圆房了。

不过,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窘迫,自她在摩鲁尔的府衙里远远见了他、与他甚至并无眼神交流之后,裴彦苏一直没有回来过。

听刘福多公公说,出征在即,王子需要为战事做的准备实在太多,虽然府衙与这院落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但王子怕影响公主歇息,便让刘福多收拾了他的卧具,直接搬到府衙去住。

萧月音松了口气。

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为离开沈州做准备了。

不过气松了也就松了,萧月音转念一想,裴彦苏忙于战事,她作为王妃,也理应尽到一点妻子的责任。

毕竟她已经演了一路的戏,最后一场,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演完。

去府衙里看望他是不可能的,他要以公事为重,她只想尽量避免与他相见;她又根本不会下厨,“洗手作羹汤”这种贤惠妻子的情./趣,她更是拿不出半点。

思来想去,只能打开箱笼,亲自挑了几件合体的衣衫,让刘福多公公为他这次出征收拾行装时,一并带上。

三日转瞬即逝,萧月音一面暗自盘算着离开沈州之后的生活,一面享受着最后与北北亲近的时光,心中的忐忑几乎都被细致体贴地隐藏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晚,毓翘伺候她从头到尾好好沐浴了一番,她躺上床榻、钻进被衾,又一次坦然着一人的睡眠,才彻底确定,她提心吊胆的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大军明日一早出征,裴彦苏今晚又宿在府衙,不会回来了。

而届时她会与裴溯一道,上城门为将士们送行。

想到与他的最后一面也安全无比,萧月音一身轻松,很快便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迷迷糊糊时,她却只觉得口舌发堵,呼吸不畅,就连身上也突然滚烫了起来。

好梦被生生打断,她不耐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有墨绿色的光焰,在闪动赤./裸的贪婪。

是裴彦苏,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萧月音只觉得头皮一抽。

再一感受,他不仅漏夜赶了回来,还直接把她从被衾中捞了出来,剥去她身上的熨帖,让她在半梦半醒时,袒白地面对他。

幸好,她的逃离之心隐藏完好,即使毫无防备,也绝不会泄露半分。

他疯狂地亲吻她的唇,不让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萧月音抵住他的肩膀,在睡意侵蚀的朦胧里,胡乱地推阻。

“唔……你、你怎么?”困顿席卷,被他差点生吞入腹的舌头,她说话时都在打结。

“明日一早,哥哥就要出征了,”他的手心有汗,没有了从前那般的遮掩,操控柔茹也多了几分劲力,“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你,哥哥忍不住,实在想再回来看看你。”

萧月音仍旧是昏的,刚想再问他为何要这么晚偷偷回来,但仅有的理智又为他这番行为想了许多个理由,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子时已经过了,今日是哥哥的生辰,”他的吻落在她泛红的下巴上,“真儿准备送什么生辰礼物?”

她这才骤然睁开了眼。

……礼物?

他突然回来,难道是想把圆房,当做向她讨要的生辰礼物?

第四是,漠北归还冀州的国书已经收到了大周的回复,既然冀州是以赫弥舒王子和永安公主的名义归还的,大周希望在冀州正式举办一个归还仪式,届时大周这边,会由康王萧月桓出面。

最后这个消息,让萧月音既是兴奋又是忐忑。

兴奋是自己身为和亲公主,尽力为祖国争取的东西,终于到了落地的这一日,总算是不辱使命;

忐忑的是,康王萧月桓虽然是她的亲兄,可向来在她们姐妹之间,和弘光帝一样偏袒萧月桢,若是她的真实身份由康王嘴里说出来,会不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116.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心情再复杂再纠结再难耐,萧月音也并不能改变大局什么,一切惯常按部就班,她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

是以,就在郎中大夫们宣布裴彦苏已然大好的第二日,乌耆衍便宣布,留在沈州的漠北高层们,即日出发前往幽州,不再耽误。

去冀州最顺路便是经过幽州,裴彦苏与裴溯等人,自然也是大部队的一员。

所有人一齐出发,这样大的阵仗,漠北的一众婢仆们颇有些不得章法,难免手忙脚乱。

侍候裴溯的婢仆,都是到了漠北后,由大阏氏帕洛姆亲自安排的,自然不算多么伶俐。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一名小婢女,也不知是她想要争取表现、还是被旁的公公大婢女所安排,双臂抱着一大堆远超她承受极限的物什,吃力得紧。

只不过,他们想不到江南闺秀裴溯竟然对船只了如指掌,轻而易举便破了他们的毒计。

是以,表面上来看,右贤王乌列提一系是王廷之内最有可能做出与大嵩义勾连的人。但事无绝对,呼图尔及大阏氏帕洛姆也并非良善之辈,否则大婚当晚那场审讯时,出自帕洛姆之手的贝芳,也不会暗中言语挑拨,想把萨黛丽置于死地了。

既然大嵩义对漠北上下了解到事无巨细,想必自己这次要做主帅之事,他也早已知晓。

对于大嵩义来说,是让他这个毫无半点领兵经验的新人做敌军主帅更有利,还是被漠北隐藏在幕后的人用山海关外的土地做筹码更有利呢?

而被裴彦苏突然抱住的萧月音,听到耳边这突如其来的话,不由心惊肉跳。

想起方才与大嵩义和高王后用饭时,大嵩义玩笑一般地提起他与裴彦苏做下的赌约,她浑身一震,旋即一面努力挣脱他,一面尖着嗓音说道:

“谁要你抱!”直到顺利被引至公主府上专门为她辟的小院,萧月音方才觉得略微松泛。

不得不说,她还是大大低估了金胜春兄妹脸皮的厚度。

金胜春昨晚对自己那般无礼,今日见她时的所言所行,仿佛那些事根本不存在一般,若不是他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偶尔流露贪.欲,她真会怀疑是自己着实健忘,把“好好”的一场晚饭,记成了不堪的模样。

而金胜敏就更厉害了,依裴彦苏所言,金胜敏色.诱他失败反而被他言语羞辱,她能为了不知什么目的提议将裴彦苏赶走不说,将她请到公主府来好生招待,似乎还毫不避讳、要请她到自己的卧房参观。

她虽不知裴彦苏究竟同她说过什么,但仔细想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即使当时他对她确乎出言不逊,她也料定他回到驿馆面对自己这个妻子,不会将太德公主府上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那媚.药所造的孽,也只有他们夫妻之间默默消化了。

否则,根本说不通。

金胜敏倒几乎确实是这么想。他的大棋中,甚至包含了她在金胜春等人面前演戏而精心设计的话语。早上起来之后,她依着他所说的话,先稍微演了一遍,却被他发现许多可能失误的细节,手把手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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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勾连、他们两人的悉心谋划和准备,虽然疲累,结果也令她十分满意。

她唯一过意不去的,便是驿馆里那些什么也没做错、她为了演出逼真而白白受了她责骂的仆从们。

是以,走之前,她还是悄悄让宫婢毓翘给他们都补贴了一点银两,只说是公主为自己赔罪。

带着两位嬷嬷和毓翘来到太德公主府后,倒是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自在。

太德公主府很大,其内的奢靡程度虽比不上金胜春的东宫,但就萧月音所见之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已然算是翘楚了。

在公主府内迎接招待她的并不是前日去街头邀约裴彦苏的婢女,应当是金胜敏的乳母、公主府内的掌事嬷嬷。

那嬷嬷同样也是饼脸小眼睛,虽然无处不透着精明,但是碍于萧月音永安公主的身份和金胜敏提前的嘱托,对公主一行,也是毕恭毕敬、细致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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