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放心”
“不行!”,阿宁红着一双眼,不知为何心中?乱跳,不安至极,“哥哥,还会有别的法子的。”
陆霁云见小姑娘眼睛都红了,叹了一口?气,强势推开阿宁的手?。
“渝州正?值卧壑困霜之?时,必须有人立于风雨中?担起这儿的腐朽与希望。”
“阿宁,为兄是官,不可躲。”
见阿宁仍旧执拗地?挡在身前,他将小姑娘推到赵沅的怀中?,沉声嘱咐:“你?必护好她。”
赵沅应下,陆霁云摸了摸阿宁的发顶,头也不回地?朝前而去。
明明雨歇风停,阿宁却?好像在他脚下看到一条蜿蜒绵亘的水路。
几道暗影随他而动,又消失在水中?。
陆霁云到了辘轳那里才知道,原来卡扣缺少八成以上,这般样?子能关上已是大幸,如何能再转动。
他喊人拿来锤具与油,动作娴熟地?在齿轮上砸凿涂抹,又喊人在凸角上绑上细绳,反向轻轻拉了一下,察觉到轮轴可动时心下一松。
陆霁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庆幸这辘轳没有破损到关键部位。
他回身,正?要喊人回去时,却?见身后跟着的几人将手?中?用来砸器具的锤子高?高?扬起,陆霁云忙伸手?抵挡,却?被其中?一人逮至身前,按住他的双手?——
“啊!”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闸门处,几息间便被奔涌的水声湮没无闻。
他额头都是汗,双手?痛的无法动弹,软趴趴的垂落下去。
“你?既然想?为这渝州城的人要老子的命,就怕你?看看你?有多自作多情,帮了群什么人面兽心的畜生!”
竟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跑出来的袁天?罡。
陆霁云面色惨白,被袁天?罡抓着奔至岸堤下的豁口?里,他嘴里塞着汗巾,手?臂痛苦地?痉挛着。
他就在阿宁他们脚下,自然能听清楚岸上人的动静。
“陆大人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闸门关不上啊!”
“那要怎么办?不是说陆大人无所不能,治水最为大燕之?首吗?”
“怕不是浪得虚名,被他这么一搞,我们都要被害死了。”
陆霁云心下发凉,不光是为着百姓的冷言冷语。更是因为闸门已经修好,如今却?无人可拉,这样?下去,晋县迟早被淹。
“报!侯爷,龙头闸已经修好,就等着您下令开闸门了!”
百姓的喜呼声顿时充盈入耳。
“我兄长呢?那我兄长在哪里!”
陆霁云心头一酸,是阿宁。
阿宁指尖泛白,抓住那人厉声质问:“陆大人在哪里?你?们不是一起修缮闸门了吗!”
陆霁云听到那人哭着回道:“陆大人修好闸门后就”
四下寂静,皆听着那人大声哭喊,“陆大人不幸落水了!”
阿宁面色骤然惨白,如遭雷击。
怎么可能?!
她的兄长十五岁便献策治理南方水患,如今怎么可能会折在一个小小的平陵堰中?。
“你?骗人!”,她将那人推倒在地?,疾声质问:“他在哪里落水,怎的刚一修好闸门就能落水,你?明明就在扯谎!”
蔺荣皱眉,阻止道:“陆姑娘,我知道你?担心陆大人的安危,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晋县万千的存亡。”
阿宁冲到他面前,素来娇软的脸上都是勃然怒气,她看着那半张可怖的青面,扬声厉喝。
“侯爷,你?手?下人害得无数百姓丧命,如今龙头闸失修,侯爷掌管渝州多年,怎么会不知一堰之?闸有多至关重要,眼下不问责自己,竟要我兄长为你?手?下人抵命吗!我兄长不顾自身安危,为侯爷擦净身后脏事,你?们哪来的脸劝我心怀大义!”
蔺荣被骂的面色微沉,他看着张牙舞爪的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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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道这倒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小姑娘。
他状若可惜地?叹了口?气,“陆姑娘,若再不开闸,陆大人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了,你?也不忍众人黎民为你?而赴死吧?”
阿宁恶狠狠地?看着他,如此这般怎能不知道一切都是蔺荣的诡计。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周遭百姓窃窃私语,渐渐地?,人群中?有几人大声附和,那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阿宁与堤下豁口?内的陆霁云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当官的吃俸禄,不就是这时候用的吗?怎么现在不说大仁大义了。”
“谁说不是呢?眼下那姑娘怕不是要我们所有人给她兄长抵命吧?”
“可又没人叫那位大官下去,找几个工匠修好不就得了,偏得自己下去显个仁厚。如今倒好,送命了吧!”
阿宁瞪向人群,喉咙处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的狼心狗肺,糟践她神?仪秀朗的兄长?
那些人见阿宁面露凶意地?看过来,本还介意自己有着忘恩负义,却?在身边人的鼓动下心头一颤,生出了些破罐子破摔的蛮意,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了起来。
“开闸,开闸!”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打的阿宁脚下踉跄,她张嘴斥阻,却?发现自己像只蝼蚁般被湮没在这“仁善”的声浪中?。
“陆姑娘,你?看,此乃民心所向啊。”
蔺荣轻飘飘的嗓音回荡在耳边,阿宁呆呆地?看着他,见这青面獠牙的高?大男人沉声吩咐:“开闸门!”
“不——!”
龙头闸被打开了。
城中?的积水铺天?盖地?地?朝外奔涌,震的岸堤上都在轻微摇晃。
阿宁尖叫着朝前跑,被赵沅紧紧困在怀里。
“哥哥哥哥!”
她跪在地?上,看着翻涌的黑涛盖过渠堤,陆霁云的身七鹅群八爸三另七绮吴伞六吃肉停不下来影消失无踪,她抓着赵沅,无助的哭喊着:“求求你?,救救我哥哥!”
赵沅心生痛意,不忍再看。
蔺荣瞄了她一眼,回身小声吩咐手?下,“陆姑娘悲戚难耐,病倒在晋县,被蔺侯府接回渝州城养病,无法外出。”
“属下遵命。”
两道暗影跳在堤下的各豁口?上,纷乱的逃出这片恐怖的水域。
“这下怎么办?陆大人出了事,殿下定要责备我们办事不力。”
一人看了眼陆霁云垂落的双手?,打了个寒颤,“没办法,这平陵堰太过凶险,蔺荣又是铁了心的要陆大人死,这样?能留住一命已算幸事。”
他们二人是晏枭留在陆霁云身边暗卫,适才在堤下豁口?处找到陆霁云时,袁天?罡正?欲除之?而后快。万幸手?疾眼快地?将那几个行凶之?人踢到了水流中?,才将陆霁云带了出来。
“可是”,他看了眼陆霁云惨白的面色,惋惜道:“这若是你?我便也罢了,可他是新科状元陆鹤卿啊,这手?被砸成这样?,日后能拿的起笔都难。”
几声叹息化成云烟,吹进陆霁云的耳朵里。
他恍惚间坠入仙境,白蒙蒙的一片叫他看不清前路,只听到缥缈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都是晋县百姓的嗡嗡耳语。
他的双手?忽然剧痛无比,脑中?清明万分。
“陆鹤卿,沈博绝丽,浮云载笔。”
这位承载无数文人墨客期望的文墨翘首,在一场大雨中?辨不清是非、道不明因果。
鹤卿公子的字,游云惊龙,铁画银钩。有好书法的南商为求其一字,豪掷千金,更有甚者?远渡万里为亲瞻那举世无双的绝顶行书。
可一场大水过后,世上再无一字千金。
他的双手?无法提笔,大燕等了近百年的文曲星,落于泥水,近似破碎般的恸哭于信仰之?下。
而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字,是“愿”。
愿风调雨顺,政通人合,愿万物安靖,海清河晏。
愿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付诸我社稷,充盈我庙堂,云鹤官卿可一展抱负。
然而——
他守护的城池,满目疮痍,冷眼旁观;他许佑的百姓,弃他于一场大水中?,分崩离析。
陆霁云读过那么多的书,却?从?未读懂过人。然后人们用一场惨烈的灾事教会了他,什么叫人心。
燕景三十四年,大燕第一位三元及第的少年天?才,惨烈又可笑地?跌落在一场大水里
上京中?州忽然爆发疫病,都说天?灾过后必有疫病,但眼下的情况却?叫薛敖都忍不住皱眉。
太医说这病叫“霍乱”。
乱于肠胃,病飨呕泄。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这是普通的腹泻,只抓了调养肠胃的药喝着,可却?毫无效果。渐渐地?,腹痛转筋,手?足冰凉,一个身强体壮的壮年男子竟能脱水而死。
太医院的众医官已经熬了几个大夜,却?对此病状一筹莫展,而且霍乱极具传染性,短短几日就叫上京铺患一片。
医馆的石帆与雄黄已经供应不上,便连皇宫的井内都是一股广藿香的辛辣味。
北司内也有人病倒,薛敖与谢缨每日带着禁军兜巡城内外,以维皇城秩序。
翌日,谢缨正?持枪挑落北司牌匾上的残花,却?见项时颂一脸肃重地?自街角处奔来。
谢缨皱眉,问他:“出什么事了?”
项时颂见他一身红衣,虽是面色严肃,但仍像个偷腥哦狐狸,暗骂几句得天?独厚。
他低声问道:“你?猜我看见谁了?”
“不说就滚。”
“真?没情趣”,项时颂嘟囔,又凑首道:“是张幼栎,我见他被内监带进了宫中?。”
谢缨看他,“你?确定没看错?”
“我跟了一句,怎么可能看错!”
谢缨转头就走,将重黎扔到项时颂怀里,撞得他胸口?闷痛。
“你?做什么去?”
“找狗。”
连着近半个月的大雨终于停了,即便是上京疫病严重,但大好的天?气也能叫薛敖心生喜意。
只有雨停,驿站车信才能畅通,他已有十五天?没收到阿宁的消息。
他又等了一天?,却?不是阿宁的来信,等来的是渝州的情势。
陆霁云溺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薛敖心头猛跳,忙遣人打听阿宁的近况,却?得知她身心俱疲,病的人事不知。
而傍晚时收到暗卫的线报愈发叫他心下难安。
那张纸条残缺不全,只余两个字能看清楚,却?让人深知情况不妙——
“危急。”
第二日景帝在朝堂上言明此事,说到陆霁云溺水时顿住,长叹一口?气。
众朝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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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多言,帝师也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样?子。
薛敖与谢缨齐步上前,均道自己可领兵前往渝州驰援,景帝看着座下二人,倒是有些犯难。
如今北司掌管皇城安卫,大小事务离不开人,最后是薛敖说自己水性比谢缨好,这才抢过了这差事。
谢缨凤眸微瞪,万万没想?到这厮在天?子面前还能如此口?吐狂言。
这旱鸭子竟如此的不要脸!
他早朝之?后提着长枪与薛敖厮杀了一番才算消气,看薛敖得意的摇头晃脑,真?担心自己忍不住一□□死他,匆匆往北司大牢而去。
谢缨嫌恶地?踢了踢地?上的张幼栎,问一旁的人,“他今日可有说?”
见人摇头,他踩着张幼栎的右脸将人捻醒。
这人贼眉鼠眼地?从?皇宫里一出来便被他抓到了北司,不过一向软骨头的公子哥儿几日来却?咬紧牙关,怎么严刑逼问都不说。
“咳咳”,张幼栎吐出一口?淤血,抬头笑了出来,“谢缨啊。”
“嗯,是我。”
谢缨俯视着他,昳艳生姿的脸上满是恶意。
“你?怎么从?辽东逃出来的?来这里做什么?进宫见什么人?”
张幼栎在他脚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谢缨眉宇紧锁,蹲下来掰过张幼栎的脸,却?见他七窍流血,一副将死之?相。
他呼哧呼哧地?费力喘息,像只恶鬼一样?笑着。
“你?很快很快就会知道了,会后悔的”
“你?们都会后悔的!”
他吼完,像只死鱼一般瘫在地?上,脸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项时颂捂住口?鼻,问沉默不语的谢缨,“慈生,这是什么毒,怎的如此惨状?”
谢缨嗓音低沉,看着地?上一团血肉不知在想?着什么,“是乌头。”
薛敖等不及了,当天?傍晚便整顿一对禁军精锐,连夜赶路。
苍茫夜色下,银袍少年自山色惠惠下打马而过,只留下震落的树叶与月影。
自从?收到陆霁云失踪的消息后,他便心神?不宁,阿宁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暗卫的线报也如此蹊跷,薛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渝州。
薛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启程的第二日,景帝病倒在床,且霍乱来势汹汹,不过两日就叫这位精干的帝王招架不住。
皇城内外人心惶惶。
继而有大凉亓仙师说以雪渠心炼丹可结霍乱,可天?下之?大,神?花难寻。
蔺太后极为信任这位亓仙师,立马派人天?涯海角网罗雪渠花所在。
然后自皇宫传出的一条消息却?叫世人大惊。
辽东陆家?的小女儿,生来体弱,本应在去年冬日便命丧黄泉,却?因食了雪渠花心而祛除沉疾,如今身子安好,与常人无异。更有人说她吃了神?花,可长生不老,羽化飞仙。
这条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散播在大燕境内。
与之?同来的是越来越严重的霍乱,于是有人开始叫嚣,要大凉丹师拿人入药。
此言论过于惊世骇俗,却?在上京与中?州疯了般的传扬,谢缨杀了许多人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他忽然恨极了自己此时的无力,素来自负的少年也会寄希望于薛敖身上,叫他早日带走阿宁,去一处安全的地?方
大雨过后,渝州百废待兴,大家?忽然记起失踪的陆霁云,纷纷哭着要去找他的尸首,完全没有那日冷言冷语的样?子。
可霍乱却?打乱了他们自我感?动的哀悼。
还有那条惊世骇俗的传言。
渝州比邻大凉,丹师众多,不知是从?谁开始,也在说阿宁一副仙姿玉貌的模样?,看样?子就会长生不老。
若是炼丹,必定会济世救人。
流言如同尘土喧嚣一般扣开了诡谲难测的人心。
阿宁这些时日被蔺荣扣在侯府严加看管,心神?俱疲之?下沉疾复发,竟想?是要丢了命一般虚弱。
无数只手?拍打着蔺侯府的大门,天?空忽然打起了闷雷。
蔺荣被逼无奈般将阿宁带上了金丹台,那上面有大凉丹师世传的仙人炉。
巨大无比。
雷动不止,阿宁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落在泥土里。
她被铁链困缚在枷锁上,被人言撕碎在风雨里。谢缨与陆霁云教过她如何仁爱,如何明世,可如今她看着昏暗的天?,却?不知如何渡她自己。
从?一勺辽东清雪到如今吃人的雷鸣,她身边没有薛子易,没有兄长,没有朋友。
她救不了自己。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阿宁眼中?清泪砸碎在衣摆上,“可我不是梧桐,迎不来我的朝阳。”
她像儿时那般将脸埋在膝间,泣不成声,“哥哥爹娘,阿宁无用,等不到了。”
所有的哭音都湮没在雷声中?,只余下一句轻喃。
“薛子易,我害怕。”
赵沅被蔺府卫兵摁在泥水中?,目眦欲裂,他吼道:“百年渝州,铮铮清骨,如今竟要用一个姑娘来成全你?们杜撰出来的道义!”
“蔺荣!”,赵沅状若疯癫,“你?为了功名利禄,竟毫无底线!”
蔺荣抬起脚,将他的头踩进了泥水中?,只留给赵沅半张可怖的青面。
“陆氏女为国成大义,此后墓前必定香火旺盛,这还不够吗?我等非为己,大燕瘟疫需要雪渠心,她只是菩萨渡世的载体,陆氏女当感?恩才是。”
“放你?娘的屁!”
赵沅吐出口?中?的污水,愤愤骂道:“陆姑娘带着救命的粮面援助渝州,她兄长为了晋县百姓至今生死未卜,他们哪里对不起你?们,竟叫你?们如此的杀人诛心!”
他艰难地?把头转向台下面向众人,“你?们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最后还要往她身上吐口?水!”
“渝州城,会有报应的啊!”
一道闷雷炸响在耳廓,赵沅嚎啕大哭,字字泣血。
台下骚乱不止,有偷跑出来的小孩子被这阵仗吓得围在一起,齐齐哭喊起来。
“真?的要一个女娃娃被活活烧死吗?那么多的神?医总会找到药方的啊。”
“真?是离谱,用人炼丹,这帮大凉人就是妖人吧!”
“她哥哥都没了,还要被活活烧死吗?”
眼看众人气愤填膺,蔺荣看了一眼台上丹师,那人会意,朝天?双手?合十,口?中?振振有词,“仙炉而出,四生沾恩。”
他将阿宁塞到了那个大炉子里。
仙人炉“咣”的一声落下锁,坠滚在火社里,溅出红色的火星。
赵沅心如死灰。
一道前所未有的雷鸣骤然响彻长空,有人受不住捂住耳朵面色苍白。
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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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回头看向紧闭的渝州城门。
“禁军北司神?机营奉旨驰援,渝州守备速速开门!”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上空,在黑云中?劈出一条天?阶。
“里面的人开城门!”
城门被撞的发出闷响,门外众人似乎是等不急,倏而撞出一声巨响。
风雨飘摇下,那道破碎的城门再撑不住任何冲击,随着被撕开的天?幕,骤然大开。
金丹台下的人们看向城门处冲入的疾影,蓦地?发颤,为首那人像是一头踏碎千山白的远方兽。
浑身杀意。
——是比电闪雷鸣更耀眼的银光。
要命
十三雪渠划过咽喉,在雷声中撕出一条血线,湮红了少年的双眼。
雷声咆哮,破碎的城门外马蹄声滚滚而至,大地都在颤动。银色长光犹如蛟龙般缠绕住持械阻拦的卫兵,鞭随风动,挣扎抽搐的人被甩到蔺荣脚下,溅起腥臭的血水。
蔺荣被侍卫掩在身后,眉头?紧锁,看向面前几步跳到金丹台上的少年,冷声问道:“这人是谁?”
“银甲长鞭,心纹雪獒。应当是辽东王世子。”
薛敖瞳色幽深,独自跳到台下火源上,他银甲染血,面色惨白,状若修罗。
巨大的仙人炉被十三迎面劈下,鞭尾倒刺逆着铁面划出火花,晦暗天色下如竟燎原。
银甲少年一下又一下地笞着残损不堪的巨炉,目光发直,手背青筋毕露。几位丹师见薛敖如此损坏圣物,急得抓耳挠腮,连连喊人上去阻拦,嘴里嚷着叫他住手。
北司的人围了上来,沈要岐看薛敖发疯般的抽那厚重的人炉,足上长靴被灼出焦黑深洞,他拉住薛敖,大声喊他:“你在做什么?快去找人啊!”
薛敖猛地甩开他,血红的双眼中?满是惊慌与?疯狂。
“阿宁,阿宁在里面”,薛敖颤着声音骂道:“他娘的阿宁在里面!”
沈要岐怔住了,看着那火红的铁炉,嘴唇干涩。
薛敖疯了般去掰那铁炉的落锁,任凭周遭厮杀喊打,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失智地去捶那炉门。
大凉丹师耗费十年用玄铁打造的仙人炉,在他一拳拳的击打下发出腐朽的□□。
血肉模糊。
沈要岐回身刺死?试图偷袭的卫兵,看那人炉在少年的赤拳之下支离破碎。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听说起薛敖这个人,便是世人盛传他天生神力,徒手捶死?了獒王。
“嘭——*七*七*整*理”
坚硬无比的仙人炉终于被打开了。
薛敖钻了进去,几息过后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沈要岐猛吸一口?气,他还记得上一次看到阿宁的时候,还是鲜艳明媚的好颜色,如今奄奄一息地窝在薛敖怀中?,竟如同涸鱼枯木一般。
薛敖将人揽在怀里,胸前血渍蹭污了阿宁的脸颊,给人添了几分苍白的艳丽。
当探到那微弱的鼻息时,他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困兽一般发出微不可闻的哽咽。
明明月前他的阿宁还是那般的活泼,娇气的让他捧出心来都毫不迟疑,可如今却像只幼鸟一般孱弱地蜷缩在他怀里。
薛敖单手抱起阿宁,像是抱孩子一般让她趴在自己的肩上,旋即拨蹬上马,将阿宁压在身前,护在心口?。
他一只手捂住阿宁的头?,另一只手凌空挥下十三雪渠,尖利的啸吼声响彻整个金丹台。
北司的人问声而动,慢慢退至薛敖身前,与?渝州卫兵泾渭对立。
阿宁窒息时候过长,但?薛敖来得及时,眼下虽是头?昏脑涨但?已?恢复了神识。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下意识地就?要去找寻那只大雪獒的身影,只是一动弹却被薛敖按住了手腕,紧紧箍在胸前。
“不用怕”,他低头?轻吻阿宁的发顶,“我在,阿宁。”
蔺荣以往只知上京的南衙骁骑是精锐之兵,可这北司神机一向废材,今日一见竟像神兵现世,一挥一斩下根本?就?不是渝州卫兵能招架得住的。
“薛世子,你这是要藐视皇命,杀了本?侯吗?”
蔺荣反手抽出身后侍从的长刀,居高临下地指着薛敖的鼻子,“把雪渠心交出来,此乃太后懿旨,陆氏女偷食神花雪渠,需得以身济世!”
“放你娘的屁!”
薛敖勃然大怒,“辽东谁人不知,雪渠花是老子吃的,你来拿我炼丹啊!”
蔺荣顿了一下,继而冷声吼道:“小子口?出狂言!你分明就?是为了她开脱”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自头?顶炸响,叫渝州城的血和墙镀上一层金光。
“蔺荣”,薛敖在雷响之时大声回道:“我薛敖就?在这,你敢来动我吗?”
撕裂天幕的白光映在他的脸上,叫蔺荣恍惚间看到一头?雪山之巅上蓄势待发的雪獒,利齿獠牙,威威神降。
他咬牙看着薛敖策马而过,路过时那银甲少年睨了他一眼。
“你的命,我要定了。”
乌云踏雪乘风疾行,远远甩开身后诸人。沈要岐看着越跑越远的银白身影,叹了口?气道:“别跟了,找附近的居所先住一晚,指挥使?明早便会归来。”
北司众人如鸟兽状散开,沈要岐倒是心中?庆幸,幸而他们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如若不然,他真怕再看到去年冬时那般发疯的薛敖。
阿宁白皙的手指抓着他胸口?的衣襟,孱弱无力的垂了下来,堵住嘴边的咳喘。
“薛子易”
薛敖停了下来,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后才低头?看向面色苍白的阿宁。
“我在。”
阿宁贴在他炽热的心口?上,感?到熟悉的暖流融进四肢百骸,忽然大声哭了起来,“哥哥,我找不到他了!”
她这半个月都被关在蔺侯府内,与?外界杜绝联系,即便是急得几欲呕血,也无法获知陆霁云的消息。
薛敖知道她急,忙回道:“七皇子已?传信给我,你兄长被他的暗卫救走,如今正在泽州养伤。前几日收不到你的消息,他不得已?求到了我这里。”
阿宁猛地抬头?,撞进薛敖仍微微泛红的眼睛里,“真的吗?哥哥现在如何?他没有受伤吧?!”
薛敖摇了摇头?,正巧疾风吹过,他作势揉了揉眼睛,不叫阿宁辨清他脸上的异色。
他不敢说,陆霁云的一双手再也无法拿笔,晏枭求遍了泽州的神医也毫无办法。
“那就?好。”
阿宁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攀着薛敖的肩,哭的小声又可怜,“薛子易,我想?辽东了。”
薛敖将她扣在怀里,嘴里泄露出来的委屈与?害怕都汇聚在心口?,无处可避。
“那我带你回家。”
他将下巴支在阿宁头?上,喟叹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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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曳的山洞里传出阵阵肉香,木柴在明火上中?央发出烧裂的声响,薛敖坐在阿宁身侧,闻着那熟悉的青梨子香,只觉得现世安稳,一片祥和。
或许是得知陆霁云无事的消息,亦或是雪渠花心的神效,阿宁经过上午那番折腾,却能在此时恢复了些精神。
阿宁与?薛敖说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甫一讲完便见薛敖用手中?木棍狠狠击打外扑的火焰。
狼子野心,此人假以时日必是大燕的祸乱。
将这些事说出去后,阿宁才觉得轻松许多,又想?起赵沅,念叨了一句不知此人现下如何。
她不觉得有什么,可薛敖却眸色转深,“那位探花郎?”
阿宁点头?,又说起赵沅与?她这些时日去过的地方,还有这人今日的舍命相护。她懵懂无知地与?日思夜想?的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却没注意到薛敖的脸色逐渐难看。
他咬牙,暗骂又是一个狐狸精。
看阿宁又说赵沅给她镯子的事,薛敖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喋喋不休的小姑娘按在怀里,狠狠咬了一下她绵软的脸颊。
“你在说谁?嗯?陆霁宁?”
阿宁“呀”了一声,捂着脸呆呆地看上方薛敖俊郎的脸,下意识回答:“赵大人啊”
话音刚落,薛敖就?俯身堵上那两瓣可爱又可恶的唇瓣。阿宁哪哪都又软又香,尤其?是莹润透粉的嘴唇,缠绵悱恻时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来的厉害。
薛敖凶极了,这是一个带着醋意与?思念的亲吻。
阿宁脖颈被迫仰了起来,眼角被少年剧烈的纠缠逼的流出泪水,被亲的无力招架,像是要被揉碎在这夜色里。
她打着颤,被凶狠的薛敖吻到几乎断气。
我在
阿宁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又被薛敖吃进了肚子里。
他们坐在火堆前,缠在一起的身影映在石壁上,晃的月色都?在害羞。
“唔薛、薛子易嗯!”
薛敖喘着粗气,在她红润的眼角上舔舐着,又趴在那荏弱发颤的肩头上,将人揉进怀里。青梨子香被火焰烤的清甜诱人,津津有味,薛敖猛嗅了一下,等着阿宁哭完。
阿宁不平,颤声骂他:“你发?什么疯?几日?不见就学着咬人,你属狗的吗?!”
她哭的可怜,雪肤花貌的脸上都?是被欺负过的痕迹,千般温软,弱态生娇。
薛敖哄着人,顺着她后背轻轻拍着,小声反驳:“我本来就属狗。”
见阿宁染了水雾的眸子瞪过来,忙道:“是我不好,只你别提那个姓赵的,我不喜欢。”
“怎么”,阿宁顿了一下,“你吃醋啊?”
门外草地簌簌传来声响,像是不懂事的小兽误入此地,见到里面风光又匆匆逃窜,只留下少年的满面霞色。
“我才没有这?人的名字难听,我不喜欢!”
薛敖偏过头,玉白修长的脖颈都?是火光笼罩下的撺掇,欲盖弥彰。
他不叫阿宁看过来,偏偏又浑身紧绷,箍的阿宁忍不住皱眉,“不说就不说,你先把我放开。”
薛敖放松双臂,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见面前的姑娘瘦了一圈,咬牙道:“蔺荣久居渝州,地头蛇做长了难免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眉梢处尽是狠绝,“这?人该死。”
火光摇曳,暗影投在石壁上,禁不住一片湿滑。山洞外的野兽哀哀地嚎着,或有悉悉索索的捕捉声传进来。
可阿宁坐在少年的对面,只觉得安心极了。
薛敖银袍染血,脸上还有干涸的血痕,暗室下叫人不寒而栗。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捧着略有些?糊的兔肉,轻轻吹净上面的灰烬,递到阿宁的嘴边。
“有些?烫,小心一点。”
阿宁“嗯”了一声,小块儿?塞进嘴里,见薛敖坐在风口的位置,又撕了一大块递到他嘴边。最后瞧着薛敖鼓着腮帮子朝自己笑,她顺势倒在少年早已长得坚硬平直的肩上。
“薛子易,我好困啊。”
薛敖将披风围在她身上,轻声道:“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皎洁月色照在洞口,爬进几丝微弱的潮气。
若干年后,提起本该惊心动?魄的那一夜,阿宁能想起来的也是少年身上温暖干燥的气息,还有一夜不熄的火堆。
一室生春
永安侯府内,谢小虎怒气冲冲地跑了回?来,一把推开书房门。见谢缨长身玉立地站在画架旁,抽着鼻子跑过去抱住谢缨的腰,大声控诉。
“外面的人都?说要?炼了阿宁,可是阿宁什么都?没做,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小孩子正值抽条的年纪,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便窜了一大截,如今便是孙袅袅也矮了他许多。
谢缨稳住他,沉声道:“怀璧其罪罢了,不过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这?只是某些?人在利用国难与人心,当真恶心。”
谢小虎听不懂,抬起头看谢缨,却撞进一片晦暗的眸色里。
他怔怔望着,觉得自己大哥好像变了,但是具体变了什么又说不出?来。
“大哥?”
谢缨回?神,松了手?中紧握的书卷,拽开谢小虎,“这?几日?疫病横行,满城戒严,你不得再偷偷跑出?去。”
他神色郑重?,叫谢小虎不禁咽了咽口水,点头应是。
等到谢小虎咋咋呼呼地跑出?去,谢缨这?才将掩在桌案上的画轴收起,置于高处暗格之中。
“叫她进来。”
窗外暗卫轻声应是,几息过后进来一位面色冷淡的墨衣女子。
她疾步至谢缨面前,“主子。”
若是阿宁或者薛敖在此,必定会惊叹这?位女子的长相。
分明就是郭太守家那位去年刚寻回?来的郭小姐。可郭大姑娘娇美柔弱,与这?位冷面漠然的暗卫哪有半分相似。
“嗯”,谢缨看了她一眼,问?道:“辽东如何?”
郭茵恭声回?道:“布达图上个月屡屡试探,辽东王与北蛮布穆达部在丘耋长沟激战后大获全?胜,日?前布达图已退出?大燕境内。”
谢缨轻敲红梨桌面,“布达图就此退兵了?”
郭茵点头应是。
“不对,按照以往辽东与北蛮的战事可循,布达图此人睚眦必报,深谋远虑。若非筹谋已久,怎会在这?时候突击?”
“确实”,郭茵附和,又继续道:“辽东王怕也是觉得事有蹊跷,目前扔在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谢缨看向她,“听闻薛敖已将布达图的两个儿?子都?给宰了?”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郭茵怔了一下,又神色如常地沉声回?道:“是,去年冬日?将布穆达的大王子和二王子斩杀于同一日?,只是——”
谢缨听她语气奇怪,走至郭茵面前俯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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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暗影头投在她头顶,郭茵顿了顿,道:“听闻布达图还有一个小儿?子,是与一位西域女子所生,目前已被布达图认下。”
见谢缨不说话?,她继续道:“这?位三王子年纪尚小,却深得布达图的信任,形貌奇异。”
“他生的一双碧绿如洗的眼睛。”
闻此谢缨沉声吩咐暗卫,去查这?位横空出?世的布穆达三王子,而后又问?郭茵:“郭家那边可善尾了?”
“只说是上山的时候不慎摔下了,尸骨无?存,主子不必担心。”
谢缨点头,郭茵淡漠恭敬地退身而去。少顷暗卫忽然来报,说苍鹭山神医云翟到了。他猛地起身,高声喊杜鹃。
“主子怎么了?”
谢缨操起濯濯生辉的重?黎枪,“去父亲那里取令牌,接上云翟进宫!”
云翟久居苍鹭山不出?世,甫一被谢缨叫过来,见到曾经繁华喧闹的上京如今这?般怨声载道、人命危浅,忍不住悲叹天灾人祸实在害人不浅。
他年过半百,又见当年那个满眼怨恨的小童如今生的风姿昳艳,世无?其二。
他身上不再是外露的乖张,而是冷淡到极致的漠然,云翟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谢缨先朝他行了一礼,吓得云翟连连后退。
“云先生肯不远万里来上京济世救人,此礼,慈生需得敬与先生。”
慈生,慈明无?双,向阳而生。
这?是他母亲临死前对他最后的期望。
云翟恍神,继而反应过来,忙道:“老夫身为医者,此行本就应该,公子不必行此大礼,我受不得。”
谢缨不再与他推脱,只正色道:“还请先生与我进宫,陛下病重?,已卧病在床数日?,眼下已是等不得了。”
几人动?身前往大内,却在承安门处被侍卫拦住,谢缨露出?身上的狸虎服,沉声道:“北司神机都?指挥使谢缨,携苍鹭山神医进宫,求见陛下。”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并未退让,“太后有旨,非诏不得入宫!谢大人还请回?去吧。”
见此谢缨并未动?怒,只从腰间掏出?一块玄铁溶金的令牌。
屋檐的阴影下,两位侍卫看清谢缨手?中的东西后,骤然跪下。
“可否见陛下?”
——玄玉泽世,真龙御天。
两位侍卫齐齐起身后退,“谢大人请进,不过还请只带神医一人。”
谢长敬这?块玄龙令牌,大燕仅此一块。
他当年在西南辽东淮河一带将外族驱逐出?境,并将各部首领的人头带回?,作为景帝登基时的贺礼,直接甩到了凌霄殿反对新皇登基的那群人脚下。
据说当时被吓疯的世家子弟不下十人,景帝就此有了南侯的扶持,再无?异议。而这?块玄龙令牌,便是帝王赐予忠臣的表彰。
玄龙令牌,如帝王亲临。
谢缨不欲为难人,只带着云翟径直入了凌霄殿。大监通禀后,两人见到了卧病已久的景帝,云翟观他六脉欲绝,四肢如冰,却满面浮红,心下顿时一颤。
他带着一干太医欲奔入药房,临走前对景帝道:“陛下放心,霍乱传染性强大多在于水源不净,所以才会在短短十数日?内造成如今的局面。但此症本身并不比天花等疾可怕,只需对症下药即可,至于其他人,草民会与众太医寻到彻底根治的法?子。”
说完便急匆匆地带着一行人离开凌霄殿。
景帝虽是形貌枯瘪,但眼中精光不灭,他看了看座下的谢缨,略有些?困难地开口说道:“谢慈生,你生的倒不像你父亲。”
谢缨躬身,叫人看不起他脸上神色。
“回?陛下,臣更像母亲一些?。”
景帝颔首,“你将隐世的云氏神医请了出?来,此乃大功,你想要?什么?”
“此乃臣分内之事,臣别无?所求,惟愿圣体康健。”
说完他顿了顿,状若犯难,景帝见此追问?道:“咳咳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与朕说?”
谢缨掀开衣摆跪了下来,朗声应是。
“日?前陛下偶感疫疾,太后娘娘担忧圣体,寻了大凉的丹师来为陛下求破解之道。”
景帝皱眉,他前几天病情严重?,并不清楚太后又开始召那些?诡异的丹师入宫。
谢缨接着道:“这?几位丹师用尽天材地宝,却并未有所进展,最后竟将注意打到了一位姑娘身上。这?姑娘生自辽东,与臣是少时玩伴,是辽东陆氏的小女儿?,亓仙师说陆姑娘食过雪渠花心,可以生人入药,炼化为丹。”
景帝眉头越皱越深,斥骂道:“胡闹!那群丹师行诡谲道,太后怎能如此罔顾人伦,行穷凶极恶之事,咳咳咳”
谢缨忙道陛下息怒,却见缓过来的景帝问?他:“那陆氏女当真食过雪渠花心?”
“”,谢缨顿了顿,眸中晦涩,又开口道:“据臣所知,她并未”
“罢了。”
景帝扬手?打断他,“你不必说,朕还不至于觊觎一个小姑娘吃过什么零嘴。辽东陆氏是那响应市舶一策的陆家吧,如此倒是委屈了他们。”
“谢慈生”,景帝见他抬头看向自己,撞进那双黝黑的眸子时蓦地顿了一下,“你去找蔺决,跟他说将那些?丹师驱逐出?京,永不得进。”
蔺决,蔺锦书的父亲,当今禁军都?指挥使,蔺家如今的家主。
“臣遵命。”
景帝轻咳两声,看向谢缨身后凛然生怒的长枪。
“它叫什么?”
谢缨低头看了一眼红缨枪,想到若是景帝此时龙精虎壮,自己持兵器入殿,必是要?被拉到承安门斩首示众。
“重?黎”,谢缨沉声回?道:“我母亲给它起的名字。”
“咳咳咳”
景帝忽然捂着心口剧烈咳喘起来,侍候的内监忙鱼贯而入,景帝摆摆手?,叫谢缨出?宫去。
“这?孩子生的真好,皎皎春华,金昭玉粹。”
见人走远,景帝咳了两声,刘大监忙俯首迎上去,不经意间瞥见帝王眼中的郁色,心下暗惊。
虬居的苍龙,哪怕一时囿于浅滩,可一身气势仍叫人畏惧退缩。
“谢家的小子生的有几分像莲鸾。”
刘大监忽然跪下,双肩抖得不成样子。
天子口中的“莲鸾”是十几年前便薨逝的元后,景帝与她少年夫妻,又诀别于情浓之时,其中种种不能与外人道。他近身侍候数十年,也只知道当年陛下与元后有过一位真正的龙子。
只是可惜腹死胎中,元后也没能熬的过去。
景帝没看他抖成筛子,只盘着手?中的青玉长串,望向窗外那开的艳丽的芍药枝。
承安门外的项时颂等的脚都?麻了,终于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出?现,他猛地直起身,眼前一花险些?跪下。
“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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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何了?云翟神医呢?”
谢缨扶着左右乱晃的项时颂,笑道:“苍鹭山医术冠绝天下,云神医只说静候佳音,我们等着就是。”
“阿宁那事也稳妥,果然不出?我所料,陛下最为厌恶那些?装神弄鬼的大凉丹师。”
闻言项时颂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小青梅也是无?妄之灾,蔺姑娘这?几日?为此疲劳奔波,人都?清瘦了一大圈。”
“蔺姑娘?”,谢缨紧锁眉间,盯着项时颂,“你与蔺家人如今走的过近,你爹知道吗?”
“啊哈哈”
项时颂干笑道:“我爹管我做什么,这?又无?碍”
谢缨凤眼微瞪,项时颂连忙岔开话?题,见人又是一脸漠然才松了口气。
慈生如今怎么比他爹还吓人。
他正想回?头说谢缨像个小老头,却透过稀薄的日?光从侧面瞥见少年的瞳孔。
项时颂倏然站定,又揉了揉眼睛,只道是自己看错了。
永安侯的嫡子怎会有重?瞳
薛敖带着阿宁与沈要?歧在渝州城门汇合,沈要?歧看着大开的城门,凝眉看向薛敖。
“蔺荣不似他兄长蔺大将军行事磊落,此人阴险狡诈,此时必是设了陷阱等着我们掉进去。”
薛敖拽紧缰绳,拥着身前的阿宁,声音犹如淬了莲白山的冰,“他不敢。”
“我爹说过这?位久居渝州的侯爷,说他行事奇诡,为人怪异。只有一点为人乐道的,便是极为爱惜羽毛。若是寻常世家子弟或者朝廷官员便罢,可我是辽东王的独子,身后有数十万北境大军,蔺荣他不敢。”
“更何况”,薛敖扬手?挥下十三,城门处响彻长鞭的清鸣,他厉声高喊:“我有神兵利器,四国境内,鞭风所到之处,谁敢拦我!”
北司众人大摇大摆进入渝州城,高楼之上的蔺荣面无?表情,冷眼俯视街上一众身着狸虎服的北司卫。
为首的那人一身银锻锦袍,日?濯之下耀眼的叫人厌恶。”侯爷,这?些?人未免太过于嚣张!可要?属下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蔺荣不言不语,少顷嗤笑了一声,斜睨方?才出?言的那位武官。
“你去?你可知那人身后是辽东”,他指了指薛敖勃然的身影,“便连皇帝都?给他几分薄面,你我又怎敢触薛启那个疯子的逆鳞。”
他侧过狰狞的半面脸,又说道:“他手?中是天下第一神兵,十三雪渠鞭,整个中州又有谁能与其争锋。”
那武官被说的面色一红,“侯爷,那赵沅在大牢里一直不消停,可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蔺荣摇头,戏谑说:“赵沅这?人也算才华横溢,虽不及那陆霁云的十之二三,却也比那帮豬鹬强上许多。只可惜为色所困,为情所扰,不能为我所用。”
蔺荣将茶盏中冷掉的茶水倾数倒到楼下,“把他放了吧,吩咐下去,近几日?别动?陆氏女。太后想要?的人,让她自己来拿。”
“狗崽子么”,蔺荣冷哼了声,漫不经心道:“一向护食。”
薛敖带着人直接去了通判府。
阿宁看见府中外买进来的仆人杂役跑的一干二净,眼中一沉。万幸的是一些?陆家的家生子并未有所动?摇,仍坚守在通判府内。
薛敖与沈要?歧住进了通判府内,其他人则被他打包扔进了驿站。阿宁吩咐下人备好晚膳,三人正用餐时却听府内下人来报。
说是陆家粮仓前几日?放出?去的粮已然尽数消耗,如今天灾刚过,正值疫病,而官家粮仓已空,各大粮面米铺也已经洗劫一空。
渝州太守问?是否可以与陆家借粮,先过难关。
阿宁冷着脸放下筷子,脑中嗡鸣一片。
全?是晋县大水那日?,他们扔下陆霁云时的恶言恶语,她厌恶这?里人的狼心狗肺,眉梢尽是冷漠。
“陆家粮仓已空,告诉他们我拿不出?来。”
通报的小厮一怔,但也忿忿于渝州百姓对陆家做的事情,应了一声后利落地退下。
沈要?歧见阿宁冷面含霜,担忧问?道:“陆姑娘,渝州现在竟缺粮至此,便是连陆家粮仓都?空了吗?”
薛敖看了阿宁一眼,并未言语。
“陆家粮仓自然是充盈有余”,阿宁迎向他的眼睛,毫不闪躲。
沈要?歧只听薛敖与他说了个大概,略微知道些?渝州城人是白眼狼,只是如今全?城亟待这?救命粮,陆家既然有力?帮之,又为何阻拒不予呢?
阿宁见他眉头紧皱,像是马上就要?出?言训斥一般,直接开口道:“只是我小肚鸡肠,不愿给罢了。”
“陆姑娘不必如此自毁”,沈要?歧艰涩开口,“如今渝州正值难关,陆姑娘何不如放下恩怨,日?后再”
“沈大哥——”
薛敖直直看向他,“粮是陆家的粮,这?是阿宁的事。你我未经前些?时日?的水深火热,何必为难于人呢?”
沈要?歧低下头,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为难一个姑娘家。若换做是他被丢进人炉,还险些?失了兄长,不反扑报复才怪。
“对不住,是我着相了”,沈要?歧歉声道:“家师总说‘设身处地始知难’,如今才算明白,我学的还不够。”
阿宁摇头,沈要?歧并未真正清楚事情的始末,如此也属正常,她并未介意。
那薛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阿宁扭头看向他,却见薛敖腮帮子不知何时塞的鼓鼓的,正给她拣了一块莲藕丸子放在碟中。
“看我干嘛?快吃啊,你看你瘦的。”
阿宁叹息,笑着咬了口丸子,入口生津,齿颊留香。
用过膳后已至酉时,薛敖说明日?带着北司的人去蔺侯府拜访,并接手?晋县一事,现下只需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对峙豺狼。
见薛敖日?夜兼程地赶过来,面上略显疲色,阿宁将人安置好后边独自漫步至庭院中。正巧月色皎洁,群星璀璨,她想起已有好些?时日?没见过这?般灿灿夜景了。
阿宁坐在石阶上,支着下巴看头顶的银河,脑子里却想起白日?里的种种。
渝州城确如新任知府说的那般,正值危急存亡的时候,可她却不能不恨,她兄长为了渝州呕心沥血,却被人扔在涛水之中,她兄长当时是何感想?
阿宁不敢深思,只觉得心中怨恨与日?俱增,叫她呼吸都?困难。
她忽然有些?厌恶现在的自己,遇事不决,睚眦必报。谢缨与陆霁云教她做人通透,不假于世,可她现下却并未做到。
她叹了口气,趴在膝间偷看天上的星星。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学人家不睡觉当心第二天头疼。”
薛敖打着哈欠从房中走出?来,一身银袍比月色还要?亮上几分。
见阿宁看了他一眼不言语,薛敖将披风盖到她身上,眉梢微挑,“怎么?还在为粮仓一事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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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聒噪,像是急于抢答薛敖的问?题,吵的人耳朵疼。
“嗯”,阿宁低下头,“薛子易,若是你该怎么做?”
“我?”
薛敖抱着双臂,想了想恶狠狠道:“若是我被人这?般欺辱,我必定拆了他的骨头做成蹴鞠,日?日?踢过污水中,叫他一生圆满。还想要?粮吃饭?吃灰去吧!”
他说的气愤极了,“哼”了一声又摸阿宁的头,“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别人敢说你我就抽他的嘴,你不喜欢渝州我便带你回?辽东。左右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烦心。”
少年说的恣意畅快,就像他这?个人一般坦荡如砥,毫不堕霾。
“你不嫌我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吗?”
阿宁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盯着台阶下微动?的群草,瓮声瓮气地询问?。
薛敖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石阶上,他有点困懒,仰躺在硌人的石头上。
“窄点好,短点也好,要?是能小到只能装进我一个人才是最好,省得什么谢什么赵的都?来掺一脚。”
他嘴巴里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晃着翘起的脚,颇有节奏的朗朗开口。
“你心胸狭窄,我胸无?点墨;你目光短浅,我豹头环眼”,薛敖越说越得意,眸中一亮,坐起来猛拍大腿。
他高声道:“你我就是辽东双煞,卧龙凤雏,此后必杀遍大江南北,做一对逍遥神仙!”
阿宁听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发?抖,平复下来之后回?身看向仰躺着的薛敖。
月光下的姑娘一身皎皎,澄澈的眼睛里盛了一勺诱人的水,勾着他下坠。
“有你真好”,她握上薛敖温暖的大手?,“谢谢你,薛子易。”
第二日?清晨,窗外被“咚咚”敲了两声,阿宁困怠地喊着橘意。少顷见橘意一脸惊喜地捧着一封书信走近床边。
橘意轻声道:“是大公子的信。”
阿宁猛地坐起,一头乌发?有些?乱的垂落在脑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双手?都?在抖。
信上说晋县与蔺荣都?极为蹊跷,未免打草惊蛇,他如今佯装落水失踪,好让人暗中查探,并已写?信上书景帝,叫她不必担忧。
又说她关仓不放粮一事自行决定便好,随心而动?,不必纠结,阿宁这?才知道作夜薛敖见她哭闹,写?了书信命吉祥连夜送往泽州,这?才能在眼下收到回?信。
最后陆霁云说他堕水那日?伤了手?,写?字有些?费力?,叫她多担待。阿宁早就注意到这?封信的字迹虽然是兄长那举世无?双的行书,但笔触晦涩,转停无?力?,见他这?般解释才放下心来。
叫橘意把信收好后,阿宁只觉身心轻松,连日?来的苦恼都?烟消云散。拨开云雾,天光乍现。
早膳过后阿宁叫住薛敖与沈要?歧,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后,两人齐齐拍案大笑,连声应和。
渝州路上,被水淹过的建筑数不胜数,断壁残垣,惨不忍睹。
路上都?是讨要?吃食的百姓,面黄肌瘦,又深受霍乱之困扰。阿宁扫过一眼,觉得这?般下去非要?到易子而食那般境地。
“听闻如今只有陆家有粮食,昨日?知府大人叫人去借粮,被撵出?来了。”
“唉”,有人随之叹道:“人家哥哥来治水,被丢在了水下,现在还找不到,自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扔进了大炉子,险些?丢了性命,这?谁能心无?芥蒂地开仓放粮啊?”
“可又不是我丢的她哥哥,关她进的炉子,我饿死了,只想吃点能吃的玩意,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啊!”
阿宁听着街上百姓的纷纷扰扰,面色不变,直到薛敖敲了敲窗户,喊她下来。
这?是阿宁第二次见到金丹台,挥之不去的噩梦与窒息卷土重?来,她嘴唇发?白,却在薛敖握住她时重?振旗鼓。
阿宁走上去,渝州百姓认出?她,纷纷围了上来。薛敖与沈要?歧就站在台侧,如同门神般分立左右。
远方?迎来一队车驾,阿宁看向台侧,见薛敖努嘴示意。
是蔺荣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竟是陆姑娘”,蔺荣笑道:“陛下已经下旨,驱逐各地的大凉丹师,这?些?邪门歪道竟叫本侯险些?误伤了陆姑娘,还请见谅。”
阿宁冷笑,心道这?人生着阴阳面,没想到唱戏也是一绝。
“不知陆姑娘身子可好,现下能”
“我有粮。”
阿宁打断他,冷着脸不愿与他虚与委蛇,扬声道:“陆家的粮够渝州撑过一段时日?。只是小女子身为商人,总不能在这?渝州赔了夫人又折兵,侯爷说对吧?”
阿宁居高临下,话?语中的刀剑刺的他眉宇紧锁。
蔺荣问?她:“陆姑娘要?怎样做?”
“很简单,用你的药材换我的粮。”
渝州地势奇特,虽是不大但得天独厚,药材山珍数不胜数,若说渝州是靠药材养活的,*七*七*整*理倒也不算妄谈。几十年前这?里的药材销卖线便被蔺荣一家独大,说他盆满钵满也不为过。
不等蔺荣开口,阿宁接着道:“民女指的是此后渝州药材的全?部销卖权。想来侯爷家大业大,作为这?渝州城的命官,也不会在乎这?区区一个销卖吧。”
“陆姑娘何不由本侯白纸黑字写?下欠条,日?后三倍奉还姑娘如何?”
阿宁为难地咬了咬嘴角,几息间泪盈于睫,看的沈要?歧惊呼神奇。
她语带哽咽,“若是以往便也罢了,可我陆家收到的欠条太多,如今没有钱银扶持,竟是大厦将倾了。”
“不信,你们问?问?那位辽东王世子,我所言可属实?”
薛敖见阿宁看过来,语塞了一下,喊道:“我爹给陆老爷写?了二十多张欠条,一张都?没还。”
他生的俊美澄澈,又语气真诚,围观百姓见状连忙骂那欠债不还的王爷臭不要?脸。
蔺荣没料到薛敖是个混不吝儿?的,见周围百姓窃窃私语,正要?开口时,却听阿宁抢白道:“想来侯爷也是会同意的,毕竟我哥哥都?能被侯爷舍在水下,至今不见踪影。为了渝州百姓,这?区区销卖权怎么会不舍得呢?”
她眨了眨眼,在日?光下明媚的惊人,“民女唯利是图,可侯爷却常年享着俸禄与百姓的爱戴,当然是要?同意的。”
蔺荣咬牙,青面上布满恶意与狰狞。
几句话?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如今权宜之计只能应下。
蔺荣神色阴冷地俯首应允,百姓正欢呼之时,一道暗箭直直射向台上的阿宁。
沈要?歧抽身上前,纯钧剑风扫过,暗箭落于地面。
薛敖目光如隼,十三的雪光乍现,将隐在暗处的刺客卷到脚下。
周遭百姓一哄而散,四处躲避。
他怒火中烧,踩着刺客的脖颈看向蔺荣,恶狠狠问?道:“谁派你来的?”
刺客正欲说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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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誓言聊表忠义,薛敖却烦了,右手?成拳狠狠砸向他的胸口。
一声闷响过后,那人像只干涸的沙坑一般萎萎而死,极为惨烈。
台下的赵沅哑口无?言,心道这?就是阿宁钟意的男子。
天生神力?,张狂肆意。
而后的几日?,薛敖顺着这?个刺客往下查,疯了般的咬住人就不放。渝州大牢内都?是蔺荣亲信的鲜血,便连这?位横亘渝州几十年的侯爷都?觉得棘手?的很。
阿宁近来忙着整顿陆家商线,以收接蔺荣的药材销卖一带。
几人各忙各的,倒是好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过。
是日?通判府却迎来一位许久不见的客人,是清瘦许多的赵沅。
阿宁知道自己被幽禁后赵沅寻尽各种办法?与蔺府周旋,可都?无?果,最后还将自己送进了大牢。这?人羞愧于自己没护住阿宁,一连数日?都?不登门,此番一见也觉得惊喜。
赵沅与她说了几句话?后,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阿宁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故而主动?开口问?他,却没想这?人一张口就叫她忍不住皱眉。
赵沅迟疑道:“陆姑娘这?几日?未外出?,可知道薛世子抓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
见阿宁不语,他开始急声怒斥:“暴戾恣睢,横行渝州,他这?般行事与蔺侯有何区别?!如此杀人如麻,暴躁如雷,怎能”
“够了!”
阿宁听不下去,高声打断,她站起来看着赵沅,脸上神色冷漠淡然,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他杀人如麻,死在他鞭下的北蛮骑兵不尽其数;他脾气暴躁,可北境风雪中他救助的百姓并不比我少”,阿宁说的有些?急,顿了顿,又道:“薛子易没那么好,但他乖张恣意是因为他无?愧于天地君民。”
薛敖提着盒糯米糕站在窗外,手?心被系绳勒出?红痕。
“他十岁时就被辽东王带生了战场,每次从北蛮人的尸体中钻出?来时都?是伤痕累累,可他不能喊疼喊累,因为他姓薛。辽东薛氏,生于风雪,死于风雪,他们生来便是要?守着那片茫茫雪野,在血肉流尽中为大燕护得国泰民安。”
薛敖直直地透过窗纸看阿宁挺直纤弱的身影,他知道阿宁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娇弱的姑娘家,骨子里却比他还偏执霸道。喜欢什么便要?将其宠进心里,义无?反顾,不留余地。
“我曾问?过父亲,为何辽东王要?如此严苛于幼子。父亲说,薛氏上一代满门十几子,枝繁叶茂,巍巍凶名,北蛮惧之骨深,可到如今这?辈只剩下薛子易一个,赵大人应当知道因着什么。”
“辽东不夜天,薛门血浸原。他生来便是薛氏唯一的希望,可却从未有人知道薛子易究竟想要?些?什么。说句矫情的话?,我为他抱不平,心疼他肩上荆棘滚扎,难道生来王莽便就是铁人身骨,钢石之心吗?”
赵沅动?了动?嘴,无?言以对。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陆霁云与他提起辽东那位世子时会满脸苦恼。
这?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更可怕的是,他们又最为了解彼此,倾身相护。
赵沅哑着嗓子问?道:“那陆姑娘可是因着与他年少情分,才信他如今并未滥杀无?辜?”
阿宁不躲不避的迎向他眼睛,笃定摇头。
“我想有朝一日?渝州往事真相大白,你才会信我说的话?。但眼下我可与你保证,薛敖绝不会做出?你口中滥杀的恶事。”
她知道赵沅的心思,也不吝于将自己的心思给他看,好叫这?孤注一掷的人彻底死心。
“明明霜寒料峭,我见到的却是灿阳烧银袍,铮铮尽棱角。”
“他是刀膛,是剑鞘,是劈风雪的志满气骄。”
薛敖不知为何捂着心口,不想它跳的那般剧烈,耳边却盈满洋洋金玉。他听见阿宁一字一句扬声说:“他是雪山上靡坚不摧的獒。”
胸前怦怦如钟鼓不绝。
别再跳了——
不知为何,薛敖心口上原本平静幽深的大窟窿忽然开始暴动?。他试图安抚,却无?可奈何,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听之任之,一起沉沦。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他在心动?。
遐迩难逃。
薛敖将糕点放在阿宁的门口,轻轻退了出?去。
赵沅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走不得了。
那个小姑娘,从他心里开出?来的小姑娘,栩栩如生,生机盎然。
薛敖舍不得这?鲜活,亦离不开那勃勃。
正如阿宁所说,晋县一事过于蹊跷,他与沈要?歧顺着查下去竟然查到前些?时日?轰动?一时的略卖案。而那些?赵沅口中被残忍杀死的人,也只是被他圈禁在一处,以待来日?带去上京。
他枯坐在阿宁窗下,等下月上枝头才苦笑着起身,却发?现脚在发?麻。
忽然,微风拂过,他听到屋内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薛敖眼色一紧,翻窗跳了进去。他几步行至阿宁床前,却见人满头虚汗,浑身挣扎。
分明是魇到了。
阿宁梦到大水那日?,陆霁云消失在水中,双手?软软的拍在水面上,不消一会便被水浪吞没。她要?往下跳,又被一群人抓住扔进了火炬里,里面又腥又黑,她却只能不断拍打求救,困兽犹斗。
“阿宁阿宁!”
阿宁睁开眼,见是满脸焦急的薛敖,扑在他怀中大声喘气。少年轻声安哄,大手?顺着脊脉慢慢梳下。
少顷,她平缓下来,却见薛敖单膝跪在身前,捧着她泪痕未干的脸颊。
别怕。
少年仰望着,拇指摩挲她湮红的眼角,黑亮瞳孔中映出?了一个姑娘的十六岁。
“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薛子易执鞭随蹬,做你十尺傍身恶獠。”
春香
夜色清明,阿宁看清少年眼底的光,那是世间最温柔的晚星。
她再不做他?想,只稳稳睡在这片安然的月色里,蝉鸣不停,扇底流萤,一夜无梦。
熹光照进通判府内,薛敖早早地?练了一身汗,甫一沐浴完便被阿宁喊去前厅用早膳。
“你作夜后来睡得好吗?”
薛敖嘴里叼着个包子,盯着面色红润的阿宁,三?下五除二地?把嘴巴里的东西解决掉。阿宁点头应是,又给薛敖布了一筷子青菜,“你多吃些,否则晚些时候又要饿。”
薛敖应了一声,偏头去看门外,面上一惊:“沈大哥,你不吃饭看我?作甚!”
沈要岐捧着碗,面色奇怪地?打?量二人。
昨夜?后来?
阿宁反应过来薛敖这傻子说了什么,脸颊染上霞色,不再抬头,只小口小口地?喝碗里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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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这种情形并未持续多久,吉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冲进来时,阿宁险些喊人过来拿下这黑瞎子精。
“世子!世子!”
薛敖猛地?把筷子放下,怒道:“你急个什么?!面都未净就往这来,晋县怎么样了?”
吉祥撑在桌案上,就着橘意送过来的茶水顺了口气,才?喘着粗气道:“那蔺荣,他?昨夜带着渝州的卫兵过来把晋县围了,老黄他?们听您的命令誓死?不动,最后我?们起了冲突,我?”
沈要歧瞪圆双眼,“他?们把你们打?了?岂有此理?!陛下命北司处理?晋县一事,他?们怎敢出手伤禁军!”
薛敖不说话,又拿个包子叼在嘴边。
“不是不是”,吉祥讪笑了一下,“本来蔺侯爷站的远远的,周围还有一帮人护着,可后来岑大人过来了,她见北司被人家以?多欺少,就就”
“不是叫她去泽州七皇子那里吗?怎的来的这般快”,薛敖不耐地?看向吉祥,“快说,就怎么了?”
“她趁乱把蔺侯给砍了!”
阿宁猛吸一口凉气。
吉祥像是来了精神,拖着僵硬的身体就绘声绘色地?比划了起来。
“岑大人说,姓蔺的把那般如花似玉的状元郎害了,非得要蔺侯以?身相许,拿命来偿”,吉祥做了一个挥刀的动作,“那提花贪墨刀‘咻’地?一下奔着蔺侯臀下而去,若不是身边侍卫挡了一下,蔺侯以?后就没屁股了。”
“那她现在人呢?”
薛敖听的两眼放光。
他?们几人一同赶来渝州,路上收到晏枭传信,说了陆霁云的情况,便?叫岑苏苏去泽州随身保护两人。没曾想这人虽然犯二,但一来就是惊天?动地?,只不过这次干的事颇为痛快。
“她骑着世子那匹乌云踏雪跑了,说要来找陆姑娘。”
吉祥又小声道:“蔺侯脸都黑了,偏生手底下那么多人没一个能追上岑大人的,我?瞧着他?可疼,又不好意思捂”
阿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苏苏之后怎么办?蔺荣眼下受伤腾不出手,但他?在这渝州城积威已久,我?担心苏苏会被他?整治。”
笑过之后,阿宁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薛敖,眸中不掩担忧,薛敖却朝后一倚,神色放松,“她岑苏苏不是没脑子,既然敢做必然是留好了后路。渝州离西北青刀并不远,她家就在这附近,不必担忧。”
见阿宁皱眉看过来,薛敖忙道:“我?稍后带着她过去赔罪,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厮的阻挠声和响彻云霄的大笑声。
“哈哈哈!你这丫头,一来就给老子惹麻烦!”,那人语速极快,“诶你挡着作甚,这我?外甥媳妇儿家!起开起开。”
阿宁:“”
小厮一边拦着,一边跟着这人苦着脸跑了过来,见阿宁示意他?退下才?抹着汗跑开。
薛敖虎目一瞪,正要张口骂人,却在见到岑苏苏和她身边那大汗的时候哑口无言。
“舅舅?!”
薛敖几步走到那人身前,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大汗狠拍他?肩头,笑道:“小敖子,你长得比老子都高了啊!”
听薛敖喊他?“舅舅”,阿宁意识到这位就是西北青刀这一辈的家主,岑连城。
此人身形魁梧,面色黑亮,一手刀法天?下无双,是辽东王妃的亲弟弟。阿宁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发?现在某些地?方是跟辽东王妃有些相似的。
薛敖看向一旁的岑苏苏,“我?说你一夜都不来陆府,原来是去搬救兵了啊。”
岑苏苏满脸心虚,“是表叔说要来看看你的,我?拦都拦不住。”
又瞥向薛敖身后亭亭玉立的阿宁,她霎时扑了过去,“阿宁!”
“叫他?欺负你们,我?就是砍他?砍错了地?方,砍什么屁股,直奔着脖子去才?对!”
阿宁耳边被她震的嗡嗡作鸣,却笑着大声吼道:“你无事就好,一会给你做好吃的糕点。”
岑苏苏又笑嘻嘻地?跟沈要歧打?了招呼,这才?坐下来,吃着凉掉的早膳,摇头晃脑。
岑连城看了看薛敖,又盯向桌前的阿宁,问道:“你便?是陆家那个阿宁吧?”
“正是”,阿宁笑道:“岑先生想必还未用过早膳,不如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叫人去重新准备”
岑连城打?断她,大笑道:“阿宁丫头,你叫我?什么先生,合该叫舅舅才?对啊!”
岑苏苏看到阿宁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湮上一层粉云。
又转过头,薛敖的脸也不遑多让。
阿宁昨夜睡得好,今日的气色极为红润。又被岑连城的几句话弄得面红耳赤,像是清雪上的几处红蕊,荷粉滴垂,娇波流慧,极为动人。
岑连城活过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呆怔了一瞬后凑近薛敖,小声坏笑。
“你小子,跟你爹一样,就是眼光好,这丫头生的也太俊了!”
他?搂过薛敖的肩膀,“听说绕着大燕跑了一圈就是为了你媳妇儿?”
薛敖面上一红,梗着脖子道:“胡胡说!岑苏苏这张破嘴欠收拾,我?是我?爹遣过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阿宁,心道这下算是出名了,全大燕都知道我?追着阿宁绕圈跑。
阿宁又问陆霁云怎么样,岑苏苏之前受到过陆霁云的叮嘱,只满口的“都好”,听闻此,阿宁这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昨夜的梦偏生叫她梦到了兄长一双绵软无力的手,她实?在是惦念。
薛敖嘴上说着带人去赔罪,可又硬生生挺了两天?才?带着岑苏苏和岑连城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此时蔺荣正趴在榻上,阴狠狠地?看着三?人在这胡扯。
也不知之后岑连城说了什么,蔺荣倒真不再与岑苏苏计较这伤股之仇。只是过了两日,薛敖却突然收到蔺荣的亲笔,说是晋县一事要与他?详谈。
沈要歧劝他?,此事蹊跷,不可与其?单独相处。但薛敖却考虑晋县与略卖一案明明千丝万缕的绕在一起,他?们如今僵持在此,不得进展。
薛敖不顾他?的反对,毅然决定前去赴约。
等到阿宁知道这事的时候,已至戌时。
她带着人急匆匆地?跑去赴约地?点,却见街道上灯火惨淡,到处都是面黄肌瘦的百姓。
云翟与众太医日夜不休地?钻研药方,总算是找到了解治霍乱的几个方子。渝州不缺药材,眼下水患已过,霍乱方解,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阿宁叹了一口气,这些百姓虽然可恶,但她并不想看到哀鸿遍野的残象。还望此次危机过去后,大燕能好好休养生息。
薛敖坐在空荡荡的画舫里,想着蔺荣被侍从?搀走时的样子,蓦地?一笑。
他?未曾料到,这人带着伤都要密谈的事情,竟是要他?薛家与蔺家通力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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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家如今功高盖主,景帝早有裁枝剪叶的打?算。上京的蔺决如今也在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只是薛敖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蔺侯却并不想这样做。
一桩桩一件件,他?蔺荣与蔺太后分明是想将整个大燕翻云覆雨。
在外人看来,薛氏镇守边关多年,手握数十万精兵悍将,又素来不谄于景帝,便?以?为薛氏有些什么不为人道的狼子野心。
其?实?不然,薛家满门忠烈,扎根于辽东这等苦寒之地?多年,为的不是佣兵自?固。
“谁他?娘给那帮姓晏的守江山!”
薛敖嗤笑,对着茫茫月色轻骂出声。
“我?守的是辽东的莲白山,大燕的黎民百姓,心上人的在乎。”
“我?薛敖,守的是自?己的良心。”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可适才?心中有疑,他?并未动这桌上的酒水,怎会
丝丝甜香钻入鼻息,腻的薛敖打?了个喷嚏。
是了,就是这香在作怪。
这味道有些像阿宁身上萦绕的青梨子甜香,他?便?多嗅了几口。只不过阿宁身上的香气清雅温甜,这味道却叫人忍不住皱眉捏鼻。
他?忽然小腹一热,忍不住握紧双拳。
“公子。”
薛敖一惊,听的那柔媚生波的女声从?后传来,他?站起身,虽是脑中乱成浆糊,却紧握十三?,反手就要抽过去。
一只冰凉的柔荑蓦地?摸上他?的颈侧,薛敖的鸡皮疙瘩顿时暴起。
他?一脚踢了过去,自?己连连后退,直至后腰撞上窗棂。
完了完了
薛敖眼里都蓄上了泪花,想起他?娘跟他?说过那负心汉被浸猪笼的故事。
他?忿忿朝天?流泪,想着自?己定是要被阿宁修书一封,再被辽东百姓扔一头菜叶子骂作荡夫,最后孤独终老,潦倒残年。
薛敖悲愤大吼:“我?不洁我?不”
“老子脏了啊!”
天?怒人泣,余音绕梁。
趴在地?上的姑娘默然,大气都不敢喘,暗道这人看着俊朗意气的模样,却是个脑子不好的。
薛敖醺红着脸,捂着衣襟从?窗口跳了下来。
“扑通——!”
落水声惊的岸上的人都朝这边看。
所幸这条水渠只是用作观赏,水位只到他?的腰间,被这清水一激。薛敖也逐渐恢复了些清明,暗骂蔺荣老不正经竟然给他?下药,幸好自?己反应快,及时逃了出来。
等他?明日定要将这老货喂了药扔到小倌馆里
他?一抬头,险些吓没了魂。
岸上杨柳垂堤,灯火昏暗。莹莹烛映下的姑娘美得不似真人,纤纤入画一般的好看。
明明盛夏炎热,薛敖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阿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眸皓齿,眉挑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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