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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不禁 章句小汝 49168 字 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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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

陆霁云的任命书是在一日午后下达陆府的。

制授告命一下,满朝皆惊。

新科状元陆霁云,未经吏部校试、未进翰林院,授渝州通判一职,择日?南下。

据说当时?朝堂上吵了许久,文武百官都在说,为何要将大燕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放到渝州,岂不是过于?大材小用?

就连一向沉默的秦相?都在折子上写着要将陆霁云留在翰林院内,日?后登阁拜相?,方?坐大燕的肱股之?臣。且陆霁云此人还未参试前便能写出笔酣墨饱的策书,假以时?日?必会接过帝师的衣钵,重振大燕的寂寂文曲。

景帝一脸高?深莫测的坐于?龙椅,稳如泰山,百官见他油盐不进,又去找微笑的帝师倒苦水。

帝师鹤发慈颜,被一群人追问?也不恼,只是笑着摇头,示意众官员看向高?座之?上。

“众爱卿,莫要为难太傅他老人家”,景帝笑道:“大燕的这?位状元郎,沈博绝丽,风流蕴藉,是朕寄予厚望的臣子。”

“可渝州是什么地界,大将军可知?”

景帝的脸掩在珠帘后方?,看不清神色。那位前些时?日?赴京的大将军沉声应是,提步上前。

大名鼎鼎的蔺争,自西域求诚后便承帝诏上京。他身后是辽阔的西南疆域,更是手握十几?万边境大军,连谢长敬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七*七*整*理回禀陛下,渝州乃大燕军赛要地。西临大凉,东承中州上京,北接辽东,群山之?外便是西南,近年来大凉虽是屡屡示好,但渝州节度使与各州府太守通判行事?荒唐,天灾人祸,层出不穷。若朝廷再?不整顿,恐生祸事?。”

朝堂上一片寂静。

百官心想,这?位真不愧是大燕唯一的大将军,谁不知道渝州如今是在他双生兄弟蔺荣的制筹之?下,他这?样说来倒也不担心帝王与蔺家的猜疑。

景帝颔首,满意道:“陆通判此行上任渝州,是为我大燕清除弊患,稳顾中枢,朕当信之?。”

蔺家的嫡女蔺锦书生在初夏之?时?,一年之?中最为风景如画的那日?便是她的生辰。

蔺太后极疼爱这?个侄女,早在她及笄之?日?的前几?天便赏下无数珍宝,蔺家更是广邀世家豪族为蔺锦书造势。

一朝梧树开,满目凤朝阳。

上京人尽皆知,蔺锦书是下一任的皇后,而不是太子妃。

阿宁坐在一处廊亭中,看这?秀丽清雅的园舍引了活水,顽鲤游玩其?中,塘上植着几?棵繁茂的黄杨树,极为意趣。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蔺家作为大燕第一世族,自然是门庭若市,人影接踵。

端庄秀美的少女头顶繁复的花冠,六月骄阳下神采熠熠,隐现中宫的母仪天下。

礼既已成,蔺锦书怕阿宁被人吵到,便将她安置在一处清净的廊亭中歇息,自己?去前堂招待客人。

蔺府的小丫鬟们一向守礼,见阿宁虚虚扇了两?下,忙起身寻冰块以解暑气,阿宁喊都喊不住。

花墙青杨下,传来一道轻佻欢快的声音,“殿下,您不去前堂怎的要来这?园中闲逛?太后娘娘现在身子可大好了?“

阿宁回过头,看清走来的两?位仪表堂堂的贵公子,一位是五皇子晏阙,另一位则是蔺府的二少爷,蔺尧。

早闻这?人在上京城走街串巷,是出了名的闲散纨绔,只不过阿宁混迹市井,却从未见过此人。她当然想不到,这?位身娇肉贵的二公子是被谢缨踩断了手修养至今。

分花拂柳下,蔺尧惊鸿一瞥,眸中扫过鲜妍少女的好颜色,怔怔失语。

“那是鹤卿公子的亲妹,近来在中州名声大噪的北商,也是出自她手。”

二人身后的布衣谋士附耳轻语,闻言蔺尧喃喃:“这?便是那位辽东来的姑娘,秦家那小儿?子见她一面后就丢了魂,现在看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阿宁冲着二人福身,带着侍女正要走时?,却被一直沉默的晏阙喊住,“陆姑娘——”

他走上前几?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阿宁细弱的腰身上兜巡,阿宁心生不满,又顾忌他的身份只能低头回道:“请问?殿下有何吩咐?”

晏阙生的似他母妃,眉清目秀,比一母同胞的四公主还要好看几?分。大燕皇室容貌均好,但若真是论起来,还属风流恣意的七皇子晏枭颜色最佳。

晏阙靠近几?步,面上还是浅笑的模样,“久闻陆姑娘与锦书的帮扶堂乃是仁义善事?,心下敬佩。”

阿宁忙摇头道不敢,还说这?是蔺家牵头办的才能如此顺利。

晏阙眉尾微挑,“不必自谦,陆姑娘才貌双全,当得上这?一句称赞。”

蔺尧不解地看向晏阙,心道就算陆家女生的倾城色,但一向寡欲的晏阙也不至于?这?般主动与人搭话。

“若我有心接姑娘入府,姑娘可应得?”

阿宁猛地抬起头,险些踉跄摔倒。

接她入府?

她心中顿生恶寒,五皇子既有问?鼎上位的心思,便深知蔺锦书将是他的妻子,如今这?般说与阿宁,明明是将她看作玩物,一台小轿拉入皇子府便算了事?。

“民女与殿下并不熟识,也听不懂殿下说的什么意思“,阿宁仰起头,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蔺尧一脸难看,这?位皇子表兄在蔺府这?般行事?,莫不是在折辱蔺锦书与整个蔺家。

晏阙笑得一脸玩味,头顶玉冠折射出润润白光。

“姑娘听不懂自是没?关系,男未婚女未嫁,我向父皇求个侧妃又有何难?”

“我定过亲”,阿宁开口打断,嗓音清脆。

“辽东最出名的那位世子,便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阿宁问?他:“殿下若真的要我,难道不会觉得有辱威名吗?”

晏阙眼神一紧,似是被惹怒一般步步逼近。

“陆姑娘好大的能耐,竟叫南候缨北王敖都围着你转。”

阿宁眸中隐现怒气,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又经?年与薛敖在一处,脾气早已经?被养的无法无天,她缓声回道:“早闻五皇子殿下文韬武略,今日?一见威逼利诱也是极为擅长!”

晏阙脸色难看,抓住阿宁的手腕拉至身前,身边伺候的婢女跪倒一片,满口求饶。

阿宁弱态生娇,菩萨玉相?,便是发怒也鲜活的可爱。

他嘴角抿平,“你真以为我不敢动”

“五皇兄!”

晏枭踏着飞叶而来,笑着迎向剑拔弩张的两?人,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一般,拍了拍晏阙的肩头,将人拉到自己?并肩处。

“蔺都督还在找皇兄,怎的跑这?来躲清闲来了?”他像是才看到阿宁一般,笑道:“阿宁怎么也在这?,薛敖找你都快找疯了,怕不是有什么急事?,快去吧。”

阿宁揉着生疼的手腕,匆匆一礼,转身走出了几?人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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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阙没?好气地拍下晏枭的手,冷笑道:“倒是不知道老七也这?般记挂陆家女。”

“皇兄可别这?么说”,晏枭苦哈哈地求饶,“鹤卿要是听到这?话不得宰了我。”

晏阙冷瞥他一眼,拂袖而去。

这?边薛敖确实找阿宁找的快疯了,他在陆府被陆霁云冷嘲热讽了一顿,陆母才告知阿宁今日?去参加蔺锦书地及笄礼,薛敖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一直在蔺府大门处等?着。

阿宁出来时?便看到与石狮子顿在一起的薛敖,两?个都是一身白,倒像是亲兄弟般。

“怎么了?”,薛敖见她揉着手腕,急急问?道。

阿宁立马就将五皇子告了个状。

“混账!”

薛敖一拳捶向他的亲兄弟,骂道:“敢从我手里抢人,他也配?守着南衙这?么个宝地却干不出实事?,惹不过我们便迁怒于?你,晏家真是出了个好苗子。”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压低,又揉着阿宁早前受伤的那只腕子,心疼道:“此事?你不必害怕,他南衙骁骑分根错节,既然这?么闲的来,我看他那副都指挥使也是不必再?做,回宫抱着他祖母撒娇卖乖就好。”

阿宁暗笑,心道这?人被兄长与谢缨天天骂,倒把自己?的嘴皮子养溜了。

“好了,我并无事?,你这?般急着找我来有何要事?吗?”

“是有一事?”,薛敖看向她,“今日?我去看望青姨,她管我要那十七封书信。”

阿宁瞪大眼睛,眼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看的薛敖心痒痒。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后,薛敖根本没?法好好端看阿宁,只觉得哪哪都诱人,不经?意间就臆想那要命的东西。

“那你给了吗?”

薛敖点头,迟疑道:“给了。”

阿宁思忖,拽了拽薛敖的袖角,“我们去看看青姨。”

薛敖揽住阿宁的腰,胸口处是小姑娘白软的脸蛋,他看了一眼,见她乌发如云上别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蝴蝶,心中像是被小狗舔舐了一般。

“你怎么像是瘦了?”

阿宁想抬起头,却被薛敖的大手按在怀里,她“唔”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回道:“有吗?可能是要去渝州了,与哥哥一起整饬物件劳累了些许。”

薛敖不语,只紧紧抱住阿宁,身形稍滞后,朝着与春风楼相?反的方?向跃去。

远山青绿,夏风不语,少年眼尾一抹狠厉的红色,怀中的姑娘不谙世事?,还在天真地与他笑得依赖又明媚。

娇气鬼

阿宁在上京呆的这么久,竟从不知道城郊还有这样的地方。

嫩黄的花簇成片摇晃在膝前,槐影纠缠在她发间?的草蝴蝶上,她面前站着的少年一身雪白的袍,触手可及树下银光。

霎时间?风吹草动,阿宁眨了下眼,任由薛敖将头埋在她脖颈间。

“你是负心汉。”

阿宁一愣,笑着问:“你这是怎么了?”

“你招惹了我,又要跑开。陆霁宁,你就是负心汉。”

薛敖声音闷闷的,高大挺拔的身躯窝在阿宁身上,显得有些可怜。

清亮郁闷的少年音落到阿宁的耳廓里,像是湿润的嫩花瓣在作弄她。

阿宁摸了摸颈侧的头,轻声哄他:“你乖,回来给你带核桃糕。”

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一道阴影打在薛敖的银袍上,像只蛰伏已久的猛兽。

他咬牙道:“我不想吃糕,我想”

阿宁小声叫了出来,被薛敖掐住腰抵在树前。她这才看到,少年瞳孔里经年的灼热、酥麻的战栗,还有漂亮到熠熠的欲色。

阿宁有些害怕他的眼睛。

薛敖一只手摁住阿宁的腰,在风停之?前亲了过去。这个吻比以往的都?要猛烈,像是带着惩罚般的意味,叫唇下的姑娘泄露出受不住的叹息。

阿宁细弱的手指抓住银色衣角,发颤的骨节荡漾在蜜色的日光里。

又归于暗影之?下。

她任由?他亲吻,任由?他放肆,包容他不合时的孩子气,用满腔柔软捏住少年悸动的心。

薛敖酥麻在阿宁的唇齿间?,所有的蓄意凶狠都?化做绯色春水,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退了出来,喘息间?看到阿宁红润微肿的嘴唇,遽然僵住。

阿宁懵懂的眸间?是淡淡水雾,她不再抓紧衣角,而是笨拙的摸他的眼睛、鼻梁、下颌,一路滑至脆弱的喉结。

咕咚——

薛敖另一只手掌抓住她作怪的手。

“做什?么?”

阿宁踮起脚尖,像只花蔓一般攀在他的身上。

榴花开欲然。

“做薛子易想做的事。”

薛敖想咬她。

他感到下巴上濡湿的触感,闷哼一声,不敢再动。

薛敖本意是看阿宁说去渝州,心中不愉,又见她平静的模样愈发不满。却?没想自?己先恐吓的人,竟没出息地被撩拨到这般境地。

他想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却?在低头时怔怔无?言。

阿宁脸颊醺红,叫他想起辽东盛夏时的甜瓜与蜜桃,颤巍巍地沾了香,嫩的能掐出水来。

薛敖这才看到,她的睫毛抖得不成样子。

“是我不好,不会再吓唬你了。”

薛敖忽然很后悔,他的阿宁去年冬才及笄,自?己却?为了一时情绪的上头如此对她,明明是看她皱一下眉都?心疼,怎么舍得这样欺负她。

他将下巴支在小姑娘头上,怜惜地喟叹出声,“早些回来。”

“我在等你,阿宁。”

薛敖蹲在门?口,用蘸了糖的树枝在沙土里画出一条痕迹,一队蚂蚁顺着长痕摇摇晃晃地往前爬取去,圆圆在一旁小声道:“这样他们就能回家了。”

小丫头有些开心地拍手,又跟忙碌的蚂蚁说些什?么。

回家?

薛敖一怔,想起莲白山角打着响鼻的追云,军营里等着他喝酒吃肉的伙伴,他娘永远养不活的梅花,还有临行?前薛启笑着拍他肩膀。

“臭小子,要是在上京给老子丢了脸,就别回来!”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想辽东了。

圆圆摇了摇他的胳膊,问他房间?里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他俩进?去。薛敖笑着揪了揪小丫头的发髻,抱着她出去买糖吃。

屋内帘后透出微薄的日光,照在单薄的妇人身上,竟奇异的祥和安静起来。

青娘子摸了摸阿宁的鬓发,眉眼温柔,“多?好的姑娘,若是我的安儿还活着,也要有这般大了。”

她没来得及长大的女儿小名叫安儿,当年与乔三诞下此女后,二人唯一的心愿便是这个女孩可以平安长大,可惜天不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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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

阿宁有些难过,小声叫道:“青姨。”

女人摇了摇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长大后的安儿。

“阿宁不必为我伤心,我前半生有挚爱之?人真诚以对,后半生虽然孤单但有圆圆相伴、并不凄苦,相较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幸运了。”

青娘子抚摸那些书信,垂下的长睫挡住微光。

“我是恨他的,当日恨不得杀了他,一了百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可我怎么舍得呢?”

“他会为了讨我爹的欢心,在莲白山上猎梅鹿险些丧命;会为了我一句玩笑话?,跑到大凉去买酸梅;会为了娶我,在全城人面前许下毒誓。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从未伤心过。”

“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所以我只能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我以为我自?己忘了他。”

青娘子捻起一张书信,阿宁看见上面写着“吾妻杓青,三郎念卿卿,不敢乞尚宥。”

她摸着这干黄的信纸,好似风一吹就要碎了般,笑着流泪。

“我原谅他了,阿宁,你叫世子与他说,经年明媚,椒花颂声。”

我不再见你,但仍会记得你,年少时我挚爱的少年,如今莫失莫忘的陌生人。

陆霁云上任的日子在六月中旬,上京城外一片绿意盎然,芳草深深,柳阴密密,阿宁站在车厢外,听着聒噪的夏蝉,与亲友们不舍的别语。

陆家二老眼眶湿润,看着一对儿女安慰他们,愈发难过。

阿宁看了一圈,没发现薛敖与谢缨的身影,倒是岑苏苏笑道:“慈生今日进?宫述职,别等了,他叫我告诉你一路保重。”

一旁的吉祥也跟着嚷嚷:“我们世子也是。”

蔺锦书牵过她的手,嘱咐她路上一定?要小心,到渝州后记得与她书信。

阿宁一一应下,却?见与陆霁云站在一处的晏枭手握一段柳枝,冲着他们朗声道:“吾友,山高水长,一路顺安。”

岑苏苏与沈要歧不知说了什?么,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少年不识愁滋味,便是远行?万里,也觉得不过尔尔。

这般的年纪,何愁不会相见。

只是,阿宁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脚步停顿。

陆霁云知道她在等什?么,拍了拍阿宁的发顶,说再等一会,好看赏皇城夏时的风景。

蓦然间?城门?口奔出一匹墨黑色的骏马,马上红衣猎猎,兜起骄阳般的意气。

谢缨额角都?是晶亮的汗水,利落地跳下马,站定?在阿宁面前。

“赶上了”,他形貌昳丽,这般轻松地笑起来更是惹人注目,“阿宁,这次拿好了。”

他将一只崭新?的棠花簪放到阿宁手心,见她黑亮顺滑的乌发上只别着一只草蝴蝶,笑道:“你戴上会很好看。”

阿宁小心的收起来,冲他扬起笑脸,“谢谢阿奴哥哥。”

天色渐晚,陆霁云喊她快些启程,阿宁抿了抿嘴角,正要提步上车。悄然间?微风拂来,吹乱了她的鬓发。

吉祥大喊:“是世子。”

阿宁顺着向上看去,只见城楼上站着一个银袍少年,他抬起手中的长鞭,像是小孩子一般不断挥着。

阿宁仰起头,朝他笑得明媚。

——陌上花开,君且等我,缓缓归。

阿宁与陆霁云一共带了四乘车架,一架是兄妹二人搭坐,另外几驾小厮婢女分乘,再放些行?李被卷、干粮物什?。

一路车马劳顿,阿宁有些吃不消,翌日在前往青州路上的一处澄湖上正歇憩时,却?见橘意正气势汹汹地训斥着一位蒙面的侍卫。

晏枭派了几位皇家暗卫一路随行?,几人面上都?罩着黑狐面具,叫人分不清谁是谁。

可橘意却?被迫记住了这个祸根,她脾性一向温良,此时叫这人气的手指都?在颤。

“姑娘最喜欢的茶盏你一天内给我摔了个精光,昨日煮饭的锅也被你砸了个稀巴烂,还有前些时日的”

橘意越说越气,这般仔细数来叫阿宁听着都?忍不住摇头,心道皇家暗卫都?这般毛手毛脚的?

那侍卫本是挺着腰板,被橘意这般一桩一件地训着,也像是羞赫一般,抬手摸了摸鼻子,却?在摸到冰凉的黑狐面具时讪讪放下手。

阿宁看着他,紧锁眉宇。

正巧陆霁云喊阿宁用膳,湖边对峙的两人听到主人家说话?也停了下来,那暗卫扭头见是阿宁,竟一溜烟地跑走了。

阿宁:“”

是夜,阿宁食用了些玉方糕和凉茶,觉得有些食化不了,趁着橘意睡着后悄悄溜到房外。

银河倾泻在澄湖上,平静的波光泛起粼粼夜色,绵延的草上是窸窣的虫行?声,长夜璨璨,星子低垂。

叫人无?端的心情舒畅起来。

她往湖边走了几步,却?见一人仰躺在岸上,他翘着二郎腿,嘴里轻哼着歌。

是一首辽东的儿谣,小时候大人最喜欢唱给他们听。

阿宁深呼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人的身边。

地上的人猛地翻身而起,月色下是一双野兽的眼睛,他怒斥,“谁?!”

“薛子易。”

薛敖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软了阵势。

阿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意味不明道:“薛子易,我就知道是你。”

薛敖身边坐着笑个不停的小姑娘,臊的耳尖薄红。

那日他与谢缨一同自?大内赶去城门?,却?没曾想那谢狐狸奸诈的很,竟在路上找了几个谢家的府卫拦他。薛敖急于脱身,却?被功夫极好的几人拖住不动,最后还被谢缨踹了一脚。

最后站在城楼上,也不知阿宁看没看到他袍子上的大黑鞋印。

阿宁忽然喊他:“薛子易。”

“嗯,怎么了?”

“薛子易。”

薛敖看向她娇妍的侧脸,轻声回:“我在。”

阿宁靠在他的肩上,脚边绿草茵茵,头顶星光铺了他们满身。

“听说青州的鲈鱼很好吃。”

“可惜加姜太多?,中州的人就喜欢吃这玩意”,薛敖埋怨道,又伸手抓了一把湖边摇曳的小花。

阿宁抬起头,掰过薛敖的脸,兴奋道:“我们明日进?城后一起去吃吧!”

少年点点头,一脸郁闷,“我看你是想让我给你挑葱姜。”

看阿宁眉眼弯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大手将阿宁按在自?己的胸口,嘴里还嘟囔她是娇气鬼。

阿宁不饶,在他怀里扑腾,直到两个人都?倒在潮湿的草地上,气喘吁吁。

“娇气鬼。”

阿宁不乐意,直起身掐他鼻子,“你再说一遍!”

少年笑得眼睛弯成湖面的月影,将小姑娘搂在身上,听他跳的欢快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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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蓬渔声,青山欢愉。

“我的娇气鬼。”

玉虎符

青州府衙内。

陆霁云青着一张俊脸,看阿宁身边那人像只大狗一样舔着脸笑着,气的头都?大了。

“薛世子——”

薛敖连忙应道:“欸!大哥你说。”

“乱叫什么!”,陆霁云无?言一哽,捂着额头想了一会才继续道:“北司事务繁忙,世子怎会在我的护卫队伍里面?还是说陛下命世子与我们有公事?”

薛敖摇头,“大哥不?必担心?,我并非要一直纠缠你们不?放,若非阿宁发现了我,我断断不?会现身。如今只送你们到青州,路途遥远,我跟着你们一段距离,好叫绿林知道,这是辽东王府要护着的人。”

闻言陆霁云一怔,心?道这位去年看起来还很莽撞的世子爷如今竟有这般考量,倒是让他改观不?少。

阿宁小声附和?:“哥哥,我想吃鲈鱼。”

陆霁云头更?疼了。

诚然他是怨恨辽东王府的,但是薛敖的种种行为?叫他无?法阻拦,更?别提阿宁一看到他就兴奋的像个孩子。

罢了,叫阿宁开心?一点就好。

左右几日后赵沅也会去渝州,阿宁总会慢慢忘了这个人。

陆霁云摆摆手,叫这二人快去快回?,街上注意安全。只是在阿宁提着裙角欢快地踏出门之前,又被陆霁云喊住。

他扫过窗纸上透过门外?少年挺拔笔直的剪影,对着阿宁郑重嘱咐。

“阿宁,兄长?不?用?世俗礼法约束你,但你不?能再与先前那?般一样。我教你学重私自利,并非是让你在为?人处世上斤斤计较,而?是要告诉你,先念己,再仁人。”

阿宁乖乖点头,握住陆霁云有些冰凉的手掌,心?下安定。

她?有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青州不?比辽东广阔,也不?如上京繁华,但酒肆茶楼众多,岸堤上都?是杨柳依依与垂钓耄耋,看着便知这儿的州官治理的极好。

葱姜被整齐的堆放在小碟子里,面前的云瓷盘散发出米酒的甜香与鱼鲜味,勾的阿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楼下有人在说前些时日的略卖案,纷纷感叹泽州张氏的贪得无?厌,叫百年的世家毁于一旦,又害了那?么多的少年少女,真是可恨。

“听说禁军在皇陵找到了几百个年纪轻轻的娃娃,可怜见的,被关了那?么久,有的就此毁了名声,听说那?几日的护城河到处都?是寻死觅活的半大丫头,真是造孽。”

“谁知道皇家修那?么大的陵墓却给张家做了偷鸡摸狗的幌子,难怪陛下如此震怒。”

“这也倒算好的,能找回?来保住性命就算万幸,听说中州五社?早就丢了几批娃,现在禁军正在查呢,说是泽州找不?到,人都?去了渝州”

有人大惊道:“那?不?就是蔺侯的地界”

一桌上的人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吓得左看右看,又斥他喝多了酒竟敢冒犯蔺家。

底下人闹过一阵后又归于平静,倒是阿宁看向薛敖,迟疑道:“这是真的还是传言?”

她?声音压得很低,薛敖要贴在她?嘴边才能听个清楚。

“越是蹊跷的事越有可能是真的”,他冷笑道:“越想瞒着的事越瞒不?住。”

见阿宁惊诧的捂住嘴巴,薛敖拍了拍她?的肩膀。

“此事已转接到七星阁的手上,北司南衙均不?许再插手,看来是陛下另有打算。”

是人是鬼,不?都?取决于上位者?的心?思吗?

薛敖叫她?只当从?未听说过此事,叫阿宁乖巧应下,白软的脸上都?是不?设防的依赖,心?中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不?舍。

“你”

他伸手摸了摸阿宁头上的草蝴蝶,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牌。

玉上镌着的神兽与他银袍上的獒几乎一模一样,张牙舞爪,凛凛生威。

薛敖叫阿宁低头,小心?地给阿宁套上这快不?大的白玉牌。

“这是什么?”

阿宁摸了摸脖上坠下来的玉牌,触手滑腻,白润清透,是块顶好的白壁。

“神獒军的玉虎符”,他盯着阿宁水润澄澈的眼睛,轻声回?道:“那?是我养在雪山深处的兵,如今也听你的了,阿宁。”

“这是我欠你的及笄礼物。”

“天教谪入群花苑,占得东风第一枝”,他像阿婆们那?样说着吉祥话,满心?的柔软敞开给心?上人看,“陆霁宁,平安吉乐。”

阿宁微怔,眼眶酸涩,喃喃了一句“多谢”后便低下了头,留给薛敖一个毛绒绒的发顶。

薛敖看她?颈上的神獒与自己的对峙交锋,像是幼时的阿宁在看如今的自己。

莲白山的风雪很大,吹的他一直跑,那?个顽泼的小男孩就这样朝前跑,踏着北境广阔无?垠的雪野狂沙。

风雪未停,薛敖却变得高大挺拔。

这风再也无?法撼动他,这世间没什么能掣肘他。

他能护住阿宁。

他抱住幼年小小的阿宁,抱住如今鲜妍的阿宁,“我明天就要回?上京了。”

阿宁抬头睁大眼睛看他,眼尾弯下难过的弧度。

“早些回?来,记得我在等你。”

薛敖是在第二日清晨不?告而?别的。

阿宁睁开眼时,一束日光透过窗幔照了进来,略过她?的眼睛打在那?块小小的玉虎符上。

她?知道,薛敖已经走了。

她?的少年是载着晨晖与露水,骑在英俊的大马上,一身银光,满怀意气。

那?是陆霁宁的薛敖啊。

“姑娘,别哭了,当心?伤到眼睛。”

橘意在一旁心?疼地给阿宁擦着眼泪,见小姑娘哭着哭着又笑了,有些担心?。

“没事的”,阿宁将玉牌掩在衣襟下,“跟哥哥说,我们启程吧。”

阿宁亲眼看到了如今的泽州是什么样子。

张家盘踞太久,一朝树倒牵扯太多,如今的泽州一眼望过去虽然与以?往没有什么差别,但阿宁来上京的时候曾见过中州五社?最为?富庶的泽州是什么样子。

摩肩擦踵,连衽成帷,亭台楼阁琳琅满目,哪里像如今这般人影稀少。

“这块宝地虽为?可惜,但陛下此次大费周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陆霁云忽然开口,又与一脸疑惑的阿宁解释道:“陛下将这儿交给了晏枭。”

阿宁大惊,这事表面看来,将一个皇子放到分地是贬,但泽州不?一样。此地天时地利均占,位于中州中心?,鲜少有战乱天灾发生。况且盐米肥沃,便是将此地选址为?下一个皇城也不?是不?行。

世人皆传当今帝王看中母族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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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晏阙,现在看来,但是一直低调行事的七皇子更?得帝心?。

见阿宁神色变化,陆霁云笑道:“我已向陛下上书设市舶,以?监察各商户。你在中州设的这条商线可以?参支市舶,以?皇商之名行事,但同时需与皇家糅合交接,大利但大患。阿宁,你敢吗?”

阿宁思忖此事的可行之道,以?晏氏皇族的行事作风,景帝尤其专权重制,其下的几位皇子均不?亚于他的处世。陆家此前在上京已锋芒过盛,若此次不?做皇家的第一幕宾,恐怕

“有何不?敢”,阿宁笑道:“我想爹爹也会同意的。”

陆霁云慰叹,阿宁若非生做女儿身,此时必定早将陆氏跻身于头部燕商。

这般行事果断,不?怯不?豫,实?在不?像个十几岁的姑娘家。

“上将之道,趋时若鸷鸟猛兽之发。这一点同样适用?于经商,阿宁,你做的很好。”

阿宁听兄长?这般夸她?,笑得眉眼弯弯,叫人忍不?住也跟着她?一起开怀起来。

“这几日,兄长?要与你引见一个人。”

陆霁云摸了摸她?的头,见阿宁一脸疑惑,他解释道:“此人是探花赵沅,他在硕学策书上绝不?逊色于我,更?紧要的是其眼界比我要更?精深一些。”

“他听闻过你的帮扶堂,故而?想见你一面。阿宁,你会与他聊得来的。”

北司神机,从?外?面听来里面闹的像灭门现场,路过的百姓想唾一口,又想起这帮人最近没少干实?事,于是顺着吹过来的风又咽了下去。

项时颂最近一段时日都?不?见踪影,但是由岑苏苏神秘的大声叫嚷得知,这人去帮蔺家姑娘做什么差事,忙的乐不?思蜀。

这人回?来之后听闻狐朋狗友的“隐瞒”,气的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只一味追着岑苏苏踹。

两人在北司人围观的哄笑声中跳来跳去,又闹到薛敖这边,少年正喝着酒,险些被项时颂踹个仰翻。他反手抽出十三?,一人给了一鞭,抽的二人哭爹喊娘才算罢休。

有老兵看这几人年纪小又有趣的很,尤其是薛敖,一张雪般的俊脸总是精神奕奕的。

他偷笑着靠近薛敖,打趣道:“大人,听闻今晚河上有桃红楼的姑娘,可要一去?”

桃红楼不?同于春风楼,这是真正的秦楼楚馆,薛敖在上京这段时日,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他不?耐地摆了摆手,转而?跳上墙头,像只矫健的雪兽一般蹲在上面。

他笑得得意,大喊道:“不?行不?行!我家小姑娘管得严。”

下面的人见状一怔,端着酒壶面面相觑。

辽东世子不?是辽东王的独子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妹妹?

薛敖这厢刚回?府,想着阿宁这几日也要到渝州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劳累到。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吉祥推开房门跪在他面前。

“世子,布达图出兵了。”

子易

“什么?!”

吉祥附道:“十日前北蛮大肆进犯,自莲白山西南侧的官马道一路打至丘耋长沟,王爷即刻率兵驰援辽东关卡,此?时布达图应在关外驻扎。”

薛敖皱眉,布达图此人老谋深算,深谙兵筹诸道,如今辽东兵肥马壮,他如何不知此?时进攻大燕算不上精明。况且布达图半年?前折了一只眼睛,不养精蓄锐反而?自寻死?路,实?在是蹊跷。

“衡越阁可有?查明布达图此时生事的缘由?”

“北蛮几轮进攻均只派出前锐军队,绕着神?山在丘耋长沟附近兜迭,衡越阁的说,北蛮大军并未同布达图一起。”

找人?丘耋长沟?

薛敖不可避免地想到魏弃,这人之前能与阿隼一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了乌头,想来是与北蛮也有?什么联系。

桌上的十三璀璨夺目,薛敖的脸在其映照下愈发欺霜赛雪,“之前让阿信他们查的事呢?”

吉祥被恍的一怔,回道:“属下正要回禀此?事,阿信他们盯了几天?姓魏的,但适才来信,这人丢了。”

薛敖不语,阿信出身衡越阁,早年?间在西南一带做绿林谋生,匪性与一身的本事自是不必说,否则也不会被他收服在神?獒军中。

薛敖指尖轻点十三凛凛生辉的*七*七*整*理倒刺,“阿信怎么说?”

“阿信只说这人邪性的很,看着一副身无长处的样子,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丘耋消失”,吉祥顿了顿,又道:“与这姓魏的一起消失的,还有?张家那?位被您抽过的张幼栎。”

闻言薛敖脸色晦暗,他看向吉祥,漠然道:“传令下去,叫神?獒军抓住这二人就地斩杀,不必留下活口。”

“是!”

夏时已至,车马在炽阳的炙烤下延缓了赶路的日子。等到阿宁与陆霁云到渝州的时候,已是七月盛夏,蝉鸣声声、最为聒噪的时候。

阿宁只觉得闷热,与辽东不同?,渝州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炉,地面上被日光灼的晃人眼,街上行人也皆是摇扇拭汗,行色匆匆的模样。

赵沅早早地就在渝州府门口侯着,连同?一起的还有?渝州知府袁天?罡与同?知周济等一众官员。

阿宁掀开车帘,听陆霁云与她解释道:“赵沅本就是渝州人,陛下任其渝州知州一职,早我几天?到了此?地。”

他下了马车与众渝州官员寒暄,阿宁在厢中听赵沅与兄长引见诸人,言语中颇为熟络。

阿宁与赵沅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在护城河与穆柏对峙时,草草见过这位探花郎一眼,当时只道这人一身温润玉质,没曾想如今还会在渝州相遇。

少顷车厢“咚咚”响了两?下,阿宁一惊,听帘外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陆姑娘舟车劳顿,劳烦稍等片刻,我已将陆兄的府邸整饬好,姑娘可去好生休憩一番。”

是赵沅,阿宁听这人如此?细心,忙回道:“多谢大人,民女醒得的。”

赵沅轻声笑了起来,派人将马车先行赶至通判新?府。

马车在闹市上穿行,阿宁掀开帘角,见街上果然行走着许多身着大凉服饰的人。其中女子大多五官深邃、面色暗黄,男子虽没什么不同?,但腰间都挂着一个小炉。

阿宁暗道这应当就是蔺太后?赞誉的大凉丹师,大凉炼丹术得以闻名四国,不止是因为其确有?奇效,更是传言,有?些旁门左道的丹师是以活人作丹引,烈火蒸烧,燃尽业障,而?后?成一丸,号称延年?益寿。

她想起宫中那?位举止奇怪的亓仙师,不适感?顿生。

等到新?府梳洗休息后?天?色已晚,阿宁见陆霁云迟迟未至,正要喊人去看看,却听门口小厮通喊:“大人回来了!”

阿宁忙迎出去,陆霁云一身酒气却神?色清明,见她一脸担忧轻声安慰起来。

说完又冷笑道:“渝州诸官,生得一副老实?样子,却个个心怀鬼胎,难怪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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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此?地视为大患。”

阿宁不解,陆霁云解释道:“早闻此?地的官员都姓蔺,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英兰一志。等日后?见这几人行事你便知晓了。”

渝州的夏夜也未有?多凉爽,只是蛙叫蝉鸣声惊厥不停,朗星遍布,山野淡淡。

门外橘意传饭进来,陆霁云闻到粥香,叹道:“还是吾妹最为贴心,桌上乾坤不如眼下清粥。”

“明日你可随赵沅出去见见渝州的风景习俗,他为人正直又生自此?处,阿宁尽可随心随意。”

阿宁虽好奇兄长对赵沅的信任,但还是轻声应下。晚饭用后?她趴在新?居的塌上,莹白指尖掐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蝴蝶。

心口挂着的玉虎符虽不如之前的雀灵石一般暖滑润泽,但总会叫阿宁心下安稳,一夜好梦。

橘意剪下烛芯,轻手轻脚地为阿宁掩紧床幔,见小姑娘睡梦中都是甜笑的模样,也跟着开怀起来。

阿宁却梦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在飞沙中一身狼狈的阿隼。

许久未见,阿宁甫一见到他有?些恍惚,几息过后?才轻喃出他的名字。

“阿隼”

北蛮种种在她的记忆里被掩埋的无声无息,可她却不能否认,哪怕自己再不想回忆,可那?望不到头的雪野、三人一同?待过的撮落、喧嚣的战火与崩碎的黑沙坑

最后?是少年?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

那?段对她来说最难过的日子,却深深根植在不想被触碰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阿隼满嘴鲜血,冲着她的方向不断喊着什么,跪爬着朝她而?来。

阿宁不禁退后?一步,记忆里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生着一双美丽的墨绿眼睛,嘴甜又乖巧。哪怕是被薛敖打压,也一脸的讨好与稚嫩。

可现在这个人,身形高大,状若阎罗,绿色瞳孔隐隐透出杀气。

他穿过阿宁的身影,爬向她身后?的漫天?沙土中。

那?里面站着的是朔着寒光的薛敖。

薛敖浑身浴血,比地上挣扎的阿隼还要狼狈。他一身银甲上都是血污,十三被浸的看不出原本颜色,只执拗地被他握在手中,稳若磐石,凌空怒嚣。

“薛子易”,阿宁心中一痛,大喊道:“薛子易!”

薛敖听不见。

他眼中遍布血丝,额上红带也被染的如野火般惨烈。

阿宁怔愣,那?是薛家世传的红绸额带,在她的梦中怎会系到薛敖头上。

薛敖站在高丘上,“轰”的一声跪了下来。他捧着那?条红额带嚎啕大哭,像是儿时一般。

阿宁心中绞痛,那?般意气风发的薛敖怎会如此?难过,像是只被抛弃的小兽一般无助又悲痛。

他嘴里哭喊着什么阿宁听不见,只见到阿隼穿过她爬到薛敖的面前。

“碧伢把我的碧伢还给我!”

薛敖抬起头,阿宁只见到薛敖血泪交杂的侧脸和颤抖的嘴角。

触目惊心。

阿宁惊醒,天?光透过窗扇洒下一地金辉。

她手脚冰凉,恨不得马上就回京见到薛敖,可山高路远,她只能询问暗卫上京的情况。

早膳过后?,也不知是陆霁云的吩咐,还是别的缘故,赵沅早早就将车驾停在陆府大门前。

阿宁与他并不熟络,但无奈此?人太会做事,一举一动君子礼节,又诙谐有?趣。几日相处下来,两?人相处间进退有?礼,倒如普通朋友般闲淡和谐。

阿宁白日里逛赏渝州的山水景致,晚些与陆霁云交谈见识听闻。日子闲适,风景宜人,倒是最近下了几场大雨,驱散了一些暑热,叫阿宁这般怕热的人也适得了几分。

北司的人每天?哀声载道,谢缨是个吃骨头不吐骨头渣的狠角色,这他们都清楚。可谁知道一向随性爽朗的薛敖最近也学?了几分指挥使大人的行事作风。

南北两?位天?骄的压制之下,北司诸人虽是日益强壮,但身子骨着实?是吃不消了。路过的百姓每天?都能听到门内的这帮人在鬼哭狼嚎。

事情的转机在一日午后?。

薛敖正跟人对练着,对面站着的人苦着一张脸求饶,却见薛敖手中的十三破空清啸,震的一圈人避其锋芒、连连后?退。

“世子世子!”,吉祥冲进来,手里挥舞着什么,他大喊道:“渝州来信了!”

薛敖扔下鞭子,一把跳下演武台,劈手夺下他手中的东西。

是一封信,一张盈满青梨子香的纸——

子易亲启:

日前已至渝州,久未作复,盼君见谅。

新?地渐热,不知上京何为。子易喜凉又少思重,勿伤风着寒,教人怀盼。渝中山光水色,有?奇花异草,能人怪道。昨日亲尝湖中鲈鱼,然味寡嚼淡,盖无子易为小女子祛葱姜异物,实?为可惜。

自别光仪,切思切念,不知子易通否?上京处处殊色,可有?萦思?劝君暇日多作草蝴蝶,髻上颜色稍淡,唯子易可添韫画浓。

言不尽思,望君珍重。

不日将归,需念我。

阿宁书。

薛敖将信纸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他不会写?信,只能将满腔情思寄于阿宁写?下的逐字逐句中。

上京天?色昏暗,街上宵禁,只有?几户家犬闻着打更人的响动吠叫几声。可辽东王府,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寂静一片。

树影婆娑,庭院内枝繁叶茂上闪过几道微不可见的身影。

吉祥拉着眼皮,靠在书房门口打着哈欠。

暗影跳了几下落在吉祥身侧,附耳问他:“吉祥大人,世子怎的这个时辰还不歇息?”

吉祥脸拉的跟驴一般长,“返老还童了。”

暗卫不解,又问他因着什么,吉祥凑首,小心翼翼地怪笑。

“编草蝴蝶呢。”

大雨

人影接踵,街上鳞次栉比,商户如云,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游人。其中大凉商铺的装潢颇具特色,可见许多奇珍异宝,罗列交陈。阿宁望下市井,隐约闻见几丝炒螺蛳的辛辣香气。

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橘意连忙将窗子关紧,却?在回身闭门时撞到一身官服的赵沅。

赵沅长身玉立,站在门口看着阿宁笑道:“适才听到陆姑娘的声音,进来一看果然没听错,倒是没买错。”

他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又?将之递给橘意,笑道:“西街林阿婆新熬的酸梅汁,想着陆姑娘也许会喜欢,便提了一壶,现下可是正巧。”

阿宁擦着鼻子,眼睛里都是朦朦水雾,一边吸鼻子一边瓮声道谢。

酸甜津口的汁水顺着唇舌滑进喉中,解了暑气不说,肠胃中也是清凌凌的舒服。

“说起来在下还要有一物要送予姑娘,还望陆姑娘不嫌弃”,赵沅喊门口侍从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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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方锦盒,笑道:“渝州城的凤尾草,素来是姑娘家最喜爱的山灵之物。”

锦盒开,里面?是一只淬银描边凤尾手镯,工艺精细,雕花繁复,但并不赘乱,凤尾一侧亮的直晃人眼。

阿宁顿了一下,将盒子推了回去?,赵沅此礼来的没缘由,况且男未婚女未嫁,说出来总是奇怪。

“抱歉赵大人,无功不受禄,小女子担不起这礼。”

赵沅按住移动的锦盒,直直看着阿宁,轻声道:“陆姑娘仁善,想是早已不记得去?年渝州大水,陆家连合一干北商送来千担米面?以救助渝州城的百姓。”

“我自幼丧父,那时又?在上京求学,只留母亲一人在家。水患危急,母亲所在街巷早已毁折殆尽,粮尽腹空。若不是北面?来的救命粮,后?果不堪设想。”

赵沅似是哽咽了一下,“我本以为此等善举必是声名远扬的陆大善人所为,可后?来与陆兄交谈,方知是姑娘救家母一名,也救了我赵沅一命。”

阿宁知道去?年南面?的这场灾事,见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官员眼神清明,言语真诚,心下不免松了口气。

但仍是固执地将锦盒交还至赵沅手中,“大人言重了,此事并非小女子一人所为,北商与我辽东王府都是其中参与者?。想来大人如此勤学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叫渝州百姓再受天灾之困,阿宁等着大人的好消息,但眼下这礼确实受之有愧。”

街上瓜果地叫卖声络绎不绝,衣香鬓影下,赵沅只看见阿宁俏脸上的清澈圆眼,笑语嫣然下尽是娇憨。

他一怔,正要开口时却?见一位陆府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橘意斥他:“如此慌张是做什么?当心惊到姑娘。”

“小的该死”,小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道:“禀姑娘,上京来人了。”

阿宁站起身来,忙问?:“可是王府?”

辽东王府?

赵沅见她这般欣喜焦急,不免想起那位桀骜张扬的辽东世子。

小厮应下,阿宁朝赵沅急急一礼便作别回府,街上人多物杂,等到她终于赶回去?的时候,却?见门口放了一个大箱子。

那楠木箱子并不沉,只是打开后?却?叫阿宁傻了眼,里面?铺着整整三层草蝴蝶。大的、小的、振翅高飞的,抑或是颜色翠绿的,便是拿出去?摆摊也能叫卖个好价钱,刺的阿宁眼睛一酸。

薛敖并未给阿宁写来什么书信,只是这一箱东西,自她上次写信至今也不过半月,阿宁想不到薛敖是如何编了这么多的草蝴蝶。

她更不知道,在辽东那段低沉的日子里,薛敖编的比眼下更多,然后?挑了其中最好的一只,带到上京。

她心下酸软的不成样子,口中微不可闻地喃喃着:“傻子。”

月挂弯钩,星坠高阁,上京最大的温柔乡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护城河上荡着桃红楼的画舫,美酒欢歌,玲珑身影透过明纸,映出影影绰绰的纤细腰身。

勾的人甘心入内。

薛敖坐在苓术茶楼的二楼雅室,百无聊赖地枯坐着。

明明都是相同地装潢,可阿宁此时不在,他觉得无趣至极。正欲意兴阑珊的回去?时,却?听房门被推开,侧头望去?进来的竟是五皇子。

这人端着一身的矜贵儒雅,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薛世子好兴致。”

薛敖嗤了声,回道:“五殿下不也是闲得慌,跑到茶楼来偶遇人。”

银袍少?年懒坐在圆椅上,胸口上的神兽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倒像是他这个人一般,看着就难以招惹。

晏阙一哽,心道这人与谢缨不愧是一同长大的玩伴,一样的叫人厌恶。

“薛世子说笑了”,他端坐在薛敖对面?,凑首轻嗅茶盏清香,感慨道:“这陆家的茶果然清香扑鼻,不同凡响。”

见他这般,薛敖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哼笑了声,不作回复。

晏阙自二楼望下,像是看见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一般目不转睛,少?顷才回首,看向对面?一脸不耐烦的薛敖。

“薛世子适才说闲?不巧,在下最近可是忙得很,说来还有不少?是薛世子的手笔。”

他拂了拂衣袖,撞若无意般道:“看那画舫轻舟,好不快活。可人活一世,本就是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不是吗?”

薛敖眸色转深,凉凉地看着对面?那笑容虚假的人。

晏阙早早便入了朝堂,一些律法?之外的事自然也是没少?做。他一早便教手下人在晏阙的南衙与属地田封上找事,近一个月晏阙都在处理各处亏陷。

这事并不算小,便连景帝都听说他的皇子最近焦头烂额,斥责训驳了许多次。

薛敖只道他敢动阿宁,如今这般算是小打小闹算是便宜了此人,却?没曾想晏阙还敢凑上前来。

“五殿下”,薛敖点?了点?桌面?上的茶渍,“少?走夜路,路上不太平。”

说罢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眼下暗光隐现?,笑得有些邪性?。

晏阙见此也不再留,只冷笑着回了声好,又?瞥了一眼薛敖腰间雪亮的十三,提步离去?。

薛敖听他脚步声渐远,捏了捏眉心,将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撑住窗口一跃而?下。

夜灯吹的他衣襟鼓动,丝丝凉意顺着脊脉吹至心口,他行?走在天街上,甫一走进深巷,便见月光下凛然杀意,刀光血影泼身而?来。

“辽东的狗崽子,拿命来!”

渝州这几日像是天被捅了个大窟窿一般。

黑云翻墨,白?雨遮山。

但其实渝州府早就熟知去?年冬日天气反常,且今夏渝州过于炎热,定是有场在劫难逃的大雨。

这雨下了五天,从最开始的微风细雨到如今的阴沉连天,渝州堤坝各守卫不断上报如今汛期涨水,水位告急。

且水流的走向无法?预知,其势之激荡,看的阿宁心下乱跳。

实在太大了。

这里的雨不同于辽东的大雪,雪灾挡的是薪炭吃食,可这场大雨不光将官道冲散,致使物资匮乏,更是叫河高于民屋,冲破堤坝,致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丢掉性?命。

渝州府的官员并非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预料到今年天灾的情形下却?仍秉持旧理,修缮故堤,增强补弱。

陆霁云总算知道为什么渝州这么小的地方,却?能叫景帝视作心头大患。不光是蔺荣扎根于此,更是有无数的蛀虫在蚕食这座城和这个王朝。

这帮人在渝州呆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如何处理才是对百姓最好,现?在看来只是他们不想。

常年修缮堤坝,虽有朝廷的支援,但对于渝州来说,劳民伤财,效益微不可见。

他从一开始便极力反对此等行?事,且不说今年的雨水究竟会有多大,缮好的堤坝能不能挡得住。便说齐天罡号召所有的壮丁去?修堤筑坝,却?工钱甚少?,就能管中窥豹。

陆霁云早在这一个月内将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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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各州县的地形走势勘探的清晰明了。

渝州地势稍倾,上接大凉天女山,下承南海。陆霁云言明可在堤坝内修建渠道,渠道上设立渠堤。叫河从河内正西方为基点?,使堤岸上的各个分水口,叫这条漕渠自地势而?下,汇入南海。

如此一来引水入海,既可解决眼下之忧,又?能为一绝后?患。

此法?虽是会耗费一些人力物力,但陆家在中州的商线据点?便驻于渝州。陆家已决心入市舶,何愁没有钱银投进?

渝州城壮年人甚多,人力自然也是具备,如此一来便连一众官员也禁不住陆霁云的软磨硬泡。

可最后?一步却?败在了蔺荣的身上。

他说渝州乃是军塞要地,不可大动干戈。说来也好笑,陆霁云来渝州任职通判的这些时日里,还从未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蔺侯爷。

早有耳闻,渝州的最高权势,是为一个“蔺”字。

可如今大雨倾盆,山上的泥石流冲毁了城外的房屋,许多百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水患中丢掉性?命。

陆霁云看着每日上报的失踪人数,捏了捏眉心,拿起一旁挂着的油纸伞就往侯府而?去?。

阿宁见他如此,忙喊橘意一同跟上。等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黑云密布的天低的竟像是要压在人的肩头一般,护城河的水早已外溢,街上到处都是晦暗的水色。

触目惊心。

水洼遍布,有路人匆匆出来买些蜡烛,却?看到那位皎若玉树的通判大人正气势汹汹地往东面?祥如街而?去?。

那是蔺侯的住处。

陆霁云身后?不知何时跟了阿宁和浩浩荡荡的一群百姓。

他脱掉官帽,回身交给阿宁,拍了拍侯府的大门。听到里面?小厮在通禀,深吸一口气,直接朗声道出自己的想法?。

“侯爷,渝州水势刻不容缓。鹤卿认为人不能与水争,但可以与水同谋共利。”

四下寂静,众人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少?顷,深色的大门“吱呀”地一下被推开,雨声淅沥下那人立于高庭之下。

水患

“你便是那位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

深红大门缓缓推开,一队装备森严的卫兵率先将门前的陆霁云团团围住,周遭百姓见此症状畏惧后退,踏碎一地乱雨。

陆霁云将阿宁掩在身后,沉声回道:“卑职正是渝州通判,陆霁云。”

人影交叠后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跟着?的仆人毕恭毕敬地打着伞。伞面低垂,遮住他脸上神色,阿宁透过雨帘窥不清这位大名?鼎鼎的蔺家双星之一。

“小子倒是好胆色,这个时?辰找我府前吵些什么?”

蔺荣蓦地挥开头上的油纸伞,信步走至门匾下,阿宁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早传蔺家数十年前的家主夫人怀有双子,各相师辨过之后均道此乃贵子,却没说哪一个才?是。后来蔺夫人顺利产子,产房内的稳婆却吓的神智失常。

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天?生福相,另一个却半张脸乌青变形,状若妖魔。

后来蔺争二十封将,率领十几万西南大军驻扎在边关,便是如今口口相传的大将军;而蔺荣,生来青面獠牙,却聪慧异常,他被蔺氏本家的人视作?不祥之人,打发至渝州任其自生自灭,但蔺荣一路从?底层爬上来,用铁血手腕将渝州画在自己手下,剌封蔺侯。

原来这位令人谈之色变的蔺侯长这样。

阿宁并未觉得害怕,人各有不同,有人生来失聪失明,有人生来残缺毁损,但这样的人往往更叫人心?生敬佩。世?人的指点犹如洪水猛兽,他们能?在逆境中为自己开出一条荆棘路,哪里就比别人差了呢。

陆霁云躬身行礼,回道:“渝州近日大雨,雨势之大不比寻常,城外各区县均有上报耕田房屋损毁严重,其中晋县、柳县等沿平陵堰一带的城县尤为严重。卑职斗胆,有三计可解燃眉之急。”

闻言蔺荣挑了挑眉毛,其实渝州城的情势他也知晓实为危急,但数百年来,渝州因着?地势受此困扰,朝廷按期拨款修缮堤坝,可水位一年高于一年,堤坝也是如此。

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上来就说自己有法子处理,倒不知他是真有才?学还?是虚张声势。

见蔺荣不做回复,陆霁云抬头直直看向他,“一是派遣城中府官任各处专职水官,及时?监察并上报汛情与?粮田民屋损毁数。尤其是平陵堰一带的城县,需得谨慎对待。同时?将预备仓粮用以赈济,防止百姓流离失所,民心?大乱。”

此言一出,蔺荣还?未有动作?,身边的百姓就先应和了起来。蔺荣点头道“可”,陆霁云顿了一顿,接着?朗声说出第二策。

“二是将渝州城内的内河打开,并设立水门,可通过护城河的走向将城内积水引向南海,水门则是分隔水地的屏障,若水则碑上的划线被淹,则需通知百姓,用沙袋等物堵塞蓄水的涵洞。地下排水沟渠安置单向水窗,只可出不可进。”

陆霁云每说一句,蔺荣的脸色就变幻一分。

陆霁云并未停止,接着?道:“三是此次大水过后,卑职私以为渝州的固堤筑坝已经做到极致,若再长此以往的继续下去,劳民伤财,且恐有伤城建。不如在堤坝内的各个方向修建渠道,以引活水。各个渠堤遣人看守,以天?女山方向为基点,引流入海,以绝后患。”

蔺荣失言。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人人都道这是位七窍玲珑的旷世?奇才?。

陆霁云这几条看似只是简单有效的治水策,但却从?根上将渝州府的权利从?集中打至分散,且若第三条一旦实施,朝廷必深究前几年源源不断的拨款究竟用于何处。

如此高瞻远瞩,心?思缜密,实在叫人咂舌。

蔺荣与?陆霁云对峙而立,大雨倾盆,惊雷乍响,阿宁被震的一抖。

“好”,蔺荣眯起双眼,眉梢微挑,“既如此,那此次渝州城水患一事便全权交由陆大人处理,在下等着?陆大人的好消息。”

陆霁云一怔,像是没想?到蔺荣竟会如此痛快地应下来,旋即躬身应是。

傍晚的时?候这场大雨终于渐小,陆霁云的任命令也随之下达到各区县。

知府齐天?罡专管晋县、柳县两地,同知周济专管平陵堰上流的安城,其余渝州府的官员也被陆霁云分发到沿河的各个区县监察水情,而他与?赵沅则固守渝州主城。

渝州城卫兵全体出动,清内河道,两天?内装配水门与?单向水窗,以保渝州城百年根基,老?人和女子则将沙袋灌满,以备水急泄洪。

所幸的是这两日雨势转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不过一天?,瞻星使便上报,天?象有异,恐有近二十年内最大降雨。

满城皆慌。

陆家商铺在官府仓粮分发殆尽后,也随之开向全城,渝州百姓喜出望外地领粮领面,城内外皆传那个行商的陆家是大仁大善。

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雨是在一日午后愈演愈大,虽然陆霁云心?存侥幸,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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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早有预料的天?灾真正?降临的时?候,他才?知道瞻星使所言非虚、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崖山雷殷地声。

他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大雨。

不过傍晚时?分,便有人来报水则碑被淹了几道,等到第二日熹光微现的时?候,平陵堰已水位告急,前些时?日大费周章加固的堤坝已被湮没冲毁。

幸而主城的内河与?水门已准备待发,大水汹涌而至,又顺着?内河道顺势入南海,再由单向水窗拦截在城外。

渝州城百姓这才?知道什么叫劫后余生,纷纷感慨着?那位小陆大人有多深谋远虑。

可此时?的陆霁云眉宇紧锁,正?坐在灯火下看各区县分地上报的汛情情况。

连平陵堰都已告急,自是不必说附近的耕田房屋,万幸的是除却一些不听规劝的百姓未及时?搬走,其余人并未有所伤亡。

只是此难过后,渝州必定?元气大伤,需得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他叹了口气,捏着?眉心?仰摊在圆椅上,不似以往一般风华端仪。

“咚咚——”

陆霁云坐起,听门外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哥哥,喝点白粥吧。”

“阿宁进来。”

闻言,阿宁捧着?食盒走了进来,打开食盒,传来阵阵米香味,里面是一碗煮的烂稠的白粥与?几碟小菜。

陆霁云这时?才?察觉到腹中饿意,笑?道:“还?是阿宁深得为兄心?。”

见他吃的有些急,阿宁心?疼道:“哥哥这些时?日操劳,瞧着?瘦了许多,万幸早有谋划,叫渝州免此劫难。等到水患一了,哥哥可要好好补补。”

她又将清香扑鼻的小菜放到陆霁云的碗前,两截皓腕上白嫩却尚存疤痕,陆霁云眼神一沉,又见她手上空荡荡的,思忖难道赵沅还?没将那镯子送出去?

赵沅那日红着?脸,兴冲冲地找他询问送那家传的凤尾草环镯是否失礼,陆霁云见他紧张地快要晕厥,冷着?脸点了点头。

心?下却在暗骂,若不是为了防着?那姓薛的,怎会叫赵沅现这个眼。

“阿宁,你”

阿宁看向他,“嗯,怎么了?”

看着?阿宁最近日益清瘦,陆霁云到底是没问,只笑?道:“无事。”

门外雨声拍打在窗扇上,透过缝隙吹来一阵凉风,烛火摇晃,红漆木桌上的案卷被吹动了几分,阿宁顺抚吹乱的鬓发,目光扫过纸面一角。

民屋叁佰肆拾伍栋、男子柒佰捌拾玖人

阿宁只浅浅扫了一眼,戛然顿住,快步走至桌前拿起案卷。陆霁云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也是放下手中碗筷,站在阿宁身侧。

“有何不妥?”

阿宁不语,只快速翻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少顷,她重重放下手中案卷,径直看向陆霁云,“哥哥,这是哪里来的?”

陆霁云顿了一下,知道事有蹊跷,“是晋县。”

竟是平陵堰一侧的晋县,阿宁咽了咽口水,神色严肃。

“哥哥有所不知,我常年看账,自然能?看出此处笔墨的新旧程度不一”,阿宁顿了顿,“而且此处宅屋数量与?人数也存有异常。”

阿宁抓住陆霁云的衣袖,“哥哥可有查过花名?册?”

陆霁云脸色已极为难看,他高声喊门外侍从?,“把晋县今年初的花名?册拿过来,通知卫兵门口待命!”

陆府内灯火通明。

陆霁云一身官服,带着?暗卫自长阶而下,茫茫卫兵看着?他冷漠肃杀的脸,不明所以。

“晋县出事了”,他冷声道:“袁天?罡瞒而不报,晋县百姓恐遭不幸。”

话音刚落,底下人一片骚动。

“现在还?望诸位随我去晋县一探究竟,此路凶险万分,但百姓有难,不可不管,愿意冒险的,本官在此谢过。”

陆霁云退后一步,在雨水击打下深深朝下一稽。

卫兵首领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这位通判大人如此谦卑,跪下拱手道:“大人严重了,晋县本就是我等的家乡,此行必全力以赴。”

雷声轰隆隆的响彻夜空,蛇形闪电劈开一条白光,映在陆霁云惨白的脸上。

年初之时?晋县的人数与?袁天?罡此时?上报的相差无几,但阿宁对此类账目最为熟悉,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对。对过花名?册后才?知道,袁天?罡的这道上书,竟将前几月已经去世?的人都写了进去。

他为何要做这么一份假的文书?

陆霁云不敢心?存侥幸,雨势最急的那日他连下三道令,叫龙头闸紧闭,沿岸百姓搬至高处。本以为晋县如上报那般安然无恙,可现下看来他们并未全身而退。

几人策马夜行,踏着?淤泥乱雨奔至平陵堰一带。

晋县已至。

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乍起,刺眼的白光扫下,叫一行人看清现状,惊骇难当?。

白浪滔天?,断壁残垣,浮尸蔽江。

——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陆霁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话语。

晋县百姓,快要将这条河填满了。

“袁天?罡”

陆霁云双目刺红,一身的怒火被疾雨拍的更加高灼。

“袁天?罡呢?晋县的县丞同知呢?!”

远处一对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人见到陆霁云身上的官服,“扑通”一声跪下,恸哭磕头。

“大人陆大人!这里死了好多人,他们都被水冲跑了!”

天?光乍现,又被连绵不绝的大雨冲散成冷漠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陆霁云高坐令台,冷眼看着?堂下瑟瑟发抖的袁天?罡,如同看死鱼一般。

他昨夜冲进来时?,袁天?罡还?在呼呼大睡,陆霁云不明白,城外白骨成片,浮尸百里,这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安然处之?

日前他那三道令袁天?罡并未遵守,龙头闸没关,沿岸百姓未迁,只找人搬了沙袋堵住岸堤,便觉得这样可以高枕无忧。

晋县县丞当?时?劝他谨遵上令,袁天?罡却嗤之以鼻。

“陆*七*七*整*理家那个旱鸭子如何懂我们渝州的水势,若真听他的才?叫劳民伤财。”

县丞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劝,龙头闸不是他能?吩咐人去关掉的,若有差错,与?水利相关的怕是要掉脑袋。他只得带着?手下的人挨家挨户地劝百姓搬到高处,又暗中传信与?通判府。

晋县的县丞为人正?直仁义,素得民心?,见他这般郑重,不少百姓都整饬行囊,前往县城最高处避难。

但他才?劝了几十户,那封传与?陆霁云的信便被袁天?罡的人截获。

袁天?罡那天?正?巧喝了许多黄汤,他捏着?那张纸条,目光阴冷的犹如水蛇,一脚将县丞踢进了汹涌的河中。

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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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凄厉的哭声响起,他才?被吹过来的雨水打的清醒。当?处理好这边的事回到府中策划时?,下人颤着?声音敲门禀报,“大人!平陵堰被水冲破了!”

袁天?罡猛然惊醒,他这才?想?起,龙头闸未落。

沿岸百姓尽遭水漫,他犯了诛九族的大罪!

陆霁云想?起那片人江,喉中腥甜一片,他闭上眼,眼皮下在不安地跳动。

“将袁天?罡收入大牢,日后发配!”陆霁云冷声道:“把那些江上的百姓捞起,日后叫亲人认取,入土为安。”

下面人面色沉重,都被这景象震的心?下惊痛,领命回身时?却听陆霁云问向适才?那个在城门大哭的同知,“晋县粮米可还?充足。”

“城内积水无法清除,粮仓已被大雨毁至殆尽。”

陆霁云捏了捏眉心?,暗骂袁天?罡是个心?狠歹毒的蠢货。

正?发愁之际,却听门外暗卫奔至身边,兴奋道:“陆姑娘带着?粮过来了。”

晋县的事传到渝州城的时?候,已近寅时?。百姓纷纷怒骂袁天?罡作?孽,又心?疼那位遭难的县丞与?晋县百姓。

蔺荣睁开眼睛,半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

“陆鹤卿?”,他侧首,残缺的青面森森獠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道:“此人多智近妖,不可留。”

一只飞虫在灯罩上不断碰撞,像是极为喜爱那摇晃的火光般,又苦于四处碰壁,最后只好奋力飞高,自焰上俯冲而下。

“嘶——”

蔺荣亲眼看着?它化成一道缥缈的白烟,笑?骂了一句“蠢物”。

底下的人一怔,沉声回道:“陆鹤卿确有大才?,但锋芒太盛,实为自毁。侯爷是想?如何除掉此人?”

蔺荣摸了摸凹凸不平的青面,半晌,蓦然感慨,“渝州今年的雨,很大。”

薛世?子受重伤,正?于旧王府内养伤。

景帝震怒,言明一定?要查清究竟是谁要在天?子脚下行刺藩王之子,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辽东薛氏这一辈只剩下薛敖,若他真在上京出了事,恐怕薛启要有所动乱。

薛敖那日虽是受了些皮外伤,但伤势并不严重,景帝下令彻查,薛敖暗道这帮所谓的证据都被他抽死在鞭下。

他心?中自然清楚这是谁的手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泽州张氏恨他入骨,正?欲取他性命。薛敖却恰好趁着?此事,藏锋避权。

他来回地详读阿宁信中的逐字逐句,最近一段时?日他没有收到阿宁的回信,只能?看着?手中雪白的纸,以解相思之苦。

吉祥端着?一碗黑红的药走了进来,上浮的药味熏的他快哭了出来。

这太医院的人不是在蓄意捉弄吧?怎整些如此苦的药。

薛敖瞥见头上隐影,忙将书信收好,皱眉看向吉祥,“拿走!”

吉祥苦着?脸,唉声叹气,“世?子,再浇下去,王府的花草都要被药死了。”

薛敖看着?他,吉祥打了个哆嗦,一股脑地将药喝了进去。

——如斯酸苦。

见他这般囧样子,薛敖但是开怀大笑?起来,骂他:“阿宁喝药时?可比你痛快多了!不像你一般皱着?个苦脸。”

吉祥嘴里都是挥之不去的药味,他忙摆手苦哈哈道:“我如何与?陆姑娘一个女孩子比,况且属下又没陆姑娘那般好看。”

闻言薛敖满意点头,脑中浮现阿宁白软娇憨的脸,心?中化成暖流,涓涓流至全身。

“她笑?也好看,哭也好看,连瞪着?眼睛骂我是傻子都好看的不像样。”

少年面若桃花,耳垂也跟着?微红一片。

剩下的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吉祥微不可闻,只见薛敖笑?得肆意飞扬。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呢。”

天光

阿宁亲眼看见满江尸体的人间炼狱。

她与赵沅带着车马物资日夜兼程地?赶到晋县时,看到昏暗天?色下的平陵堰,以为那上面飘着的是浮木,却?没想?那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

陆霁云苦笑着接她进房,阿宁看到短短一天?内,她的兄长竟生了华发,可陆霁云明明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不由心里一酸。

兄妹二人坐在一起,却?相顾无言,只觉得一开口?就是晋县那刺目的血肉与灾祸在咽喉里叫嚷。

雨势越来越大,像要把晋县吞了一般。

“阿宁,你?不该来。”

陆霁云声音嘶哑,他看着阿宁,沉重道:“我身为渝州的父母官,却?叫晋县百姓遭此劫难,此乃大错。可你?不该来到这里,为兄教过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都忘了吗?”

“我都记得的,哥哥”,阿宁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我只是想?陪着你?,一起熬过去。”

惊雷不停,乱雨疯狂拍打着门窗。陆霁云却?觉得从?昨日起便由油煎生烹的心,终于平静了起来。

“我现在只后悔让你?随我一同来了渝州。”

阿宁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侍卫浑身湿透的在门外候命。

“大人,侯爷来了。”

陆霁云连忙站起,眼中?神?色晦暗不明。齐天?罡是蔺荣一手?扶持上来的,此次前来怕不只是为了晋县百姓被淹一事。

“侯爷在哪?”

侍卫顿了一下,回道:“在平陵堰龙头闸那里。”

陆霁云眉宇紧锁,早在他始至此处时便叫卫兵将闸门关闭,那里现在水流湍急,随时都有冲毁岸堤的可能,蔺荣去那里做什么?

他拿起笔,与此时正?在泽州的晏枭写?了一封书信,言明如今渝州的情况,封漆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署名处写?了一个“愿”字。

愿天?灾远离,百姓安乐,渝州百姓共渡难关。

传信间阿宁从?屋内屏风后走了出来,她身量纤细,个子又是北方姑娘般的高?挑,穿着一身小厮装也像是清秀腼腆的少年郎。

“哥哥,我们去吧。”

陆霁云点头应好,晋县情况不明,他不能让阿宁就这样?就在这里,只有跟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赵沅也在门外等候,见兄妹二人出来,先是看到阿宁眼前一亮,又想?起那浩荡的江面,哀哀苦笑。

雨势稍缓,三人难得无言地?坐在同一驾马车里,赵沅先开口?问了陆霁云关于晋县的情况,听他说完后一拳捶在了车壁上。

“这帮该死的蛀虫!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赵沅叹了口?气,“天?灾过后必有人祸,每次水患之?后都会随之?而来一场疫病,这才是最难办的。”

陆霁云凝神?思索,少顷沉声开口?:“瞻星使?测算今夜过后便是转机,如今雨势看着极大,但降雨量却?没有前几天?那般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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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是时候开闸门泄洪了。”

赵沅点头,车子不知道硌了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陆霁云扶住阿宁颠簸的身子,接着道:“至于疫病,我已向朝廷上书言明情况,七皇子那里也传了口?信,想?必不日会有医官来渝州。”

闻此赵沅松了一口?气,暗道幸亏今年陆霁云在渝州,如若不然,渝州城恐遭大难。

太傅当时如此大费周章地?教导其水利一事,想?来也是因此。

等到了龙头闸处,只见蔺荣一行人正?站在岸堤上翘首向下望去。

陆霁云即刻走上前,对蔺荣道:“还请侯爷将一干人等带离岸堤,此处危险至极。”

蔺荣半张脸露出神?色不明的表情,半晌看向三人问道:“袁天?罡那个废物如今身在何处?”

“罪犯在大牢里”,陆霁云被风吹的眯起眼睛,“还请大人移步。”

一抬头,蔺荣身后竟是乌压压的人群,晋县的百姓也在这里望着接天?般的水浪。

蔺荣看了他一眼,叫手?下驱散围观人群,又看向陆霁云,瞳色幽深犹如水蛇。

“晋县一事我已知悉,袁天?罡这人该打,陆大人将他交由本侯处置便好。”

他话说的轻巧,但其中?不容置喙的意味却?强势的很。

陆霁云身后是滔滔江水与浮萍般的尸体,他嗤笑了一声,冷硬拒绝。

“此事不劳侯爷费心,下官身为通判本就掌监察与水利,袁天?罡与晋县的桩桩件件,鹤卿需得亲自交由朝廷,才算安心。”

“况且”,他顿了一下,咬牙道:“袁天?罡如此草菅人命,可知他如此怠职不是一天?两天?那么简单。无论是晋县,还是其他的无辜百姓,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蔺荣见他油盐不进,半张脸上透出恼意,逼近一步。

陆霁云身后跟着的暗卫蓄势待发,阿宁也紧张地?抓紧衣袖。

“陆大人真?要做到此等地?步?”

陆霁云眉梢微挑,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恨意,一字一句道:“食君之?禄,为人臣子,怎可包藏祸心。”

周遭忽然传来阵阵惊呼,阿宁猛地?回头看去,原来是岸堤被冲毁了。

雨停了,可平陵堰却?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不堪重负,岸堤被毁,溢上的水浪被卷起又重重拍在沿岸。

陆霁云脸色大变,厉声喊道:“开闸,快开闸门!”

几人应声跑下去,不过多时又浑身狼狈地?跑了上来,抹了把脸痛声回道:“大人,打不开啊,那辘轳根本就转不动!”

陆霁云心中?一跳,想?起自己数日前曾拨款给袁天?罡叫他务必修缮好闸门,现在看来他是将这笔钱银收入囊中?。

是要将整个晋县毁了才甘心!

“我亲自下去看看!”

他跟着太傅与机关匠师学了十年的水利时论,若论大燕精通此事着,无人可出其右。陆霁云说完便要跟着那人下去,却?被阿宁一把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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