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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绣(重生) 希昀 5324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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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王书淮见谢云初神思不属,不知她在想什么,轻轻覆上她的柔荑,修长的手指沿着指缝慢慢绕进去,粗粝的指腹一点点摩挲柔软的肌肤,最后全部将她包裹在掌心。

整个手掌软糯可欺。

他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慢慢蚕食。

明明是极细微的举动,弄得谢云初面红耳赤。

王书淮与她并排坐着,高出她一大截,右手与她左手十指相扣,她几乎便是依靠在他怀里。

这里是马车,光天化日的外头。

谢云初还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下意识偏首。

王书淮不给她机会,左臂拢过去,圈住谢云初的腰身,她无处可遁。

谢云初能感受到他平稳又深长的呼吸,整个身躯高大又宽阔地将她拢在怀里,她第一次有了一种被呵护被保护的错觉。

幽香沁入鼻尖,他轻轻俯首在她发髻上靠了靠,并无出格的动作,却是格外暧昧亲昵。

不知从何时起,他贪恋这片刻的温软。

“云初,下回我出征,你给我写信好吗?我在边关,夜深人静时想的都是你…”他清冽的气息来到她面颊耳后。

谢云初脸一热,在他怀里稍稍偏过头,额尖蹭在他滚烫的胸膛,“我不是写了么?”

“你写的是两个孩子,不曾写你自个儿的…”

“我…”谢云初语气微顿,“还不都是那样…每日忙碌又充实…你都知道的…”谢云初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性子,不习惯将自己的行踪事无巨细去分享给另外一个人。

“可我想知道……”

谢云初不说话了。

王书淮见她不吭声,指腹又重重磨了磨她,谢云初被他磨出一层鸡皮疙瘩,掌心发烫,

“我…知道了。”她小声又无奈地说。

王书淮唇角微弯。

马车至王府,夫妻二人又神色如常下了车。

王书淮这个人面色向来平静而宁和,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与威严,下人从来没哪个敢靠近他,甚至不敢轻易往他多看一眼。

“给世子和世子夫人请安。”

熟悉的扈从照旧唤一声二爷二奶奶,其余的恭敬地换了称呼。

自从长公主离开后,国公爷几乎不管事,三老爷闷闷地不再意气风发,四老爷也跟打了霜的茄子有了认命的架势,府内诸事几乎都是王书淮拿主意。

下人殷勤地将夫妻二人迎入门庭,王书淮去了书房,谢云初回院子,还没进春景堂的门口,见小丫鬟捧着一盘樱桃要往后院去,夏安连忙叫住,

“木蓝,你去哪儿?”

那小丫鬟扭头发现谢云初回来了,连忙捧着果盘屈膝请安,

“回二奶奶话,二太太午后遣人将哥儿和姐儿接过去,这会儿都在琉璃厅玩,奴婢这是给两位小主子送果子吃。”

这樱桃是林叔从外头送来的,个头极大,很少见。

小盘果子,怕是不够,谢云初吩咐道,“将那篓子的樱桃全洗了,一道送过去。”

丫鬟领命。

谢云初也没回屋,干脆便顺着石径往后院折去琉璃厅。

姜氏与谢云初现在相处很奇妙。

见了谢云初有如老鼠见了猫,不言不语,也不敢摆婆母架子,只消谢云初一离开,她便让明嬷嬷去春景堂将孙子接过来,又或者在珂姐儿下学堂时,将孩子领到自个儿身边。

听说谢家办洗尘宴,谢云初这一去娘家,一时半会该回不来。

姜氏便安心地带着两个小孙子玩。

今日学堂放假,孩子们聚在一处凑热闹,已经九岁的林哥儿有了长兄的模样,不再跟弟弟们玩闹,而是独自坐在廊庑下翻阅书册。

六岁的瑄哥儿成了孩子王,弄来一个绣球,在院子里踢。

珂姐儿和玥哥儿跟在他身后追。

瑄哥儿很享受这种被追逐的快乐,他年长一些,力气也大,弟弟妹妹都不是他的对手,光顾着自个儿玩,珝哥儿目光跟随着绣球,很是好奇,小胳膊小腿跟在末尾。

玥哥儿跑了一阵,瞥见珝哥儿眼巴巴看着,便跟瑄哥儿道,

“二哥哥,给弟弟玩一会。”玥哥儿也想踢球,只是他抢不过瑄哥儿,平日大家都让着珝哥儿,若是球到了珝哥儿手里,他便可跟着一道玩。

瑄哥儿停下来,将绣球抱在怀里,睨了珝哥儿一眼,

“他才多大,踢都踢不动,怎么给他玩。”

珂姐儿跑了过来,叉着腰站在他跟前,

“说好一人玩一会儿,接下来轮到我了。”

瑄哥儿不肯,瞪了妹妹一眼,“你追不到我,我为什么给你,有本事你来抢。”

珂姐儿鼓着腮帮子,眼神转溜一圈,想了个主意,她自个儿奈何不了瑄哥儿,便将廊庑下看书的林哥儿请来,瑄哥儿不是哥哥对手,立即乖乖把绣球给了弟弟妹妹。

玩了一阵,珂姐儿满头大汗,由乳娘牵着擦汗,姜氏瞧见了,招手唤她过来。

亲自剥了一颗葡萄塞她嘴里。

珂姐儿瞧见廊庑下坐着熟悉的婶婶伯母,却不见娘亲,便问姜氏,

“祖母,我娘亲怎么还不回来?”

珂姐儿爱去外祖家玩,谢云初顾忌着谢云秀不想带孩子过去,便借口出去有事。

姜氏不知这个缘故,便道,“你娘亲去你外祖家了。”

珂姐儿小嘴瘪起,做出要哭的架势。

姜氏见状慌了,“哎呀,祖母记错了,你娘亲怕是去书院了。”

珂姐儿擦了擦眼角这才乖乖吃葡萄。

姜氏见孙女黏着谢云初,担心孩子不记挂父亲,边喂边逗她,

“你爹爹做什么去了?”

珂姐儿想了想答,“我爹爹打坏蛋去了。”

“胡说,你爹爹回来了,”姜氏笑,替她将额前湿漉漉的发梢撩开,“珂儿,爹打坏人辛不辛苦啊?”

珂姐儿想起娘亲教导,点头道,“爹爹很辛苦。”

“那你心疼爹爹吗?”

“心疼爹爹…”

姜氏将她搂入怀里,“那以后要孝顺爹爹,记得爹爹的好,好不好?”

珂姐儿仰目看着依旧秀美的祖母,沉默一会儿,冷不丁开口,“祖母,我娘也很辛苦,你不能只记着爹爹,不记得娘。”

这话一出,在座的四太太和大奶奶等人都震惊了。

苗氏惊奇地看着珂姐儿,探身欣慰地抚了抚她发梢,“好孩子,可真会说话呢。”

四太太笑道,“哎哟,瞧见珂姐儿这么贴心,我都馋了,将来若有这么聪明伶俐的孙儿,我要烧香拜佛。”

三太太笑着接话,“一会儿盼着有个初儿那般能干的媳妇,一会儿盼着有个珂儿这样乖巧的孙女,我看那佛祖都不够你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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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们都笑。

姜氏被孙女弄得尴尬了,重重点了点她眉心,

“是,你娘也辛苦。”

珂姐儿满意了,又一阵风似的刮去院子里玩。

谢云初过来给几位长辈请安,又将浑身汗透的孩子拧回去换衣裳。

离开前,苗氏悄悄告诉她,

“你家珂姐儿真聪明,那张小嘴可会怼人了,不到五岁,那话说出来叫我们大人都没法反驳。”

谢云初也跟着吃惊了,怜爱地抚着女儿的头,“我可从未教过她这些。”

苗氏艳羡道,“咱们以为孩子不懂事,他们实则机灵着呢。”

这一日傍晚王书淮没回来用晚膳,至夜里戌时三刻回了春景堂。

隔着珠帘看到谢云初坐在灯下给珂姐儿补衣裳,

昨个儿新做的一条小小马面裙,今日给刮破了。

珂姐儿又格外喜欢这条,谢云初只得给她补。

珂姐儿乖巧靠在娘亲身边问,眼巴巴问,“娘,您会不会怪我?”

“娘怪你作甚?”

“娘新做的衣裳,我便刮破了,娘会不会不开心?”珂姐儿站在她身旁,小手搭在长几上探头打量母亲神色,半是愧疚半是忐忑,

谢云初看着孩子微皱的小脸,心一下子便软了,“傻丫头,一件衣裳而已,哪里把你吓成这样,娘没怪你。”

她恍惚想起幼时,不小心摔破了父亲一只茶盏,得父亲好一顿训斥,从那之后行事越发谨慎,那种惶恐直到及笄了犹残在心底,她不想孩子在畏惧中长大,她搁下衣裳将珂姐儿抱在怀里安抚。

珂姐儿高兴了,在谢云初怀里抬起眸,看着娘亲近在迟尺的脸颊,偷亲了一口,又蹦蹦跳跳跑开。

王书淮将这一幕收在眼底,来到谢云初对面坐下。

谢云初余光瞥见他,依然低头扯线,没往他看,“二爷今日回得这样早?”

王书淮闲适地靠在圈椅里,“这次回京,我功勋又添了一层,文成武就,朝中有荐我入阁的呼声,陛下和长公主那头心里不一定顺意,我何必兢兢业业惹他们忌惮,朝事能丢开手的都丢开手。”

谢云初明白了。

这一年长公主扶持五皇子与信王对峙,两党几乎势同水火。

王家没有因为与长公主的渊源而偏向长公主,也不曾因与信王起过龃龉而压制信王,始终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朝中那些不愿参与党争的官员世家几乎依附在王家左右。

这些人都期望王书淮能入阁。

“总有人往我耳根边说你这回该要做阁老了,可有此事?”

王书淮往前坐直了身,修长的手臂搭在长几,静静望着她,“户部尚书病重,有致仕的打算,但长公主和陛下怕不会准许我接手户部,”

谢云初沉吟,“你在户部耕耘已久,他们不放心,会不会将你迁去旁的衙门?”

王书淮赞许道,“没错,西楚首战且战且败,朝廷肯定要问责,如果我没猜错,兵部尚书大约要被罢职,而长公主为了利用我制约信王,定将我迁去兵部,如此入阁名正言顺,也不用担心我在户部一手遮天。”

谢云初嗯了一声。

这个话题便撂下。

裙摆只是被撕开一道口子,很快便补好,王书淮看着认真的妻子,忽然想起自己纽扣也松动了,便将袖口伸过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

“我这纽扣也松了,夫人替我补一补?”

谢云初一顿,抬眸看着他,王书淮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谢云初并非无所察觉,这一趟回来王书淮与过去不同,已经不满足她被动承受,期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回馈。

看他今日表现不赖,便给他补了吧。

“把衣裳脱下来。”她神色如常道。

王书淮面不改色将手臂往前伸到灯下,“就这样改。”

谢云初嗔他一眼,“戳到了怎么办?”

“我不怕疼。”

谢云初纤指捏着针凝着他不动,王书淮也坦然地迎视,沉邃的眸眼里深藏着炙热。

谢云初败下阵来,当初那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男人哪儿去了,如今脸皮不是一般厚。

就着剩下的线,垂下眸寻他松动的纽扣。

王书淮今日穿得是一件窄袖的薄袍,袖下嵌着一颗扣子,这个地方的纽扣着实容易摩挲松动,他手掌摊过来,谢云初只得将手肘压在他掌心紧扣子。

王书淮视线一直落在她面颊。

她肌肤瓷白如羊脂玉,莹润泛光,杏眼专注而柔和,灯火在晃,连着她春晖般的眉梢也在晃,整个人有一种袅袅娜娜的柔秀美,她清浅的呼吸,迷离的暗香,伴随着夏末绵绵不绝的余浪,一同灌入他鼻尖,呼吸如同涌动的沸水慢慢滚烫。

松动的纽扣很快被拉紧,收针那一瞬,灯盏忽然被挪开。

手肘下的宽大掌心骤然拢上,指尖针线被抽走,吻渡了过来。

柔软滑嫩的唇瓣很快被挤到齿关,舌尖撬开她的唇,轻而易举便勾住她无处闪躲的灵尖,嬉戏勾缠,漾起一片波光潋滟。

第92章

正如王书淮所料,翌日朝廷就西楚一战论功行赏,兵部尚书因渎职被罢免,王书淮从三品户部侍郎升二品兵部尚书,同时入阁,成为大晋史上最年轻的阁老。

年纪轻轻出将入相,不仅是同一辈的翘楚,更是朝廷中流砥柱。

有大臣上书建议乘胜追击,给西楚教训。

皇帝也想成就一番威名,私下召王书淮入殿,商议征讨西楚之策。

王书淮登阁这一日,谢云初也迎来了她的第一批女学生。

七月初十,京城第一女子书院正式开学。

谢云初在京城名头甚是响亮,又有昭怡郡主王怡宁和福园郡主两位皇亲坐镇,女子书院万众瞩目,书院共有诗书,插花,作画,琴瑟,刺绣,马球等十来门课程,满足了姑娘各项才艺需求。

这一日人手不够,各位少夫人均从自家抽调一批女仆过来帮忙。

谢云初和王怡宁坐在书院西边的山长院接待来访的夫人小姐。

其余夫人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

山门下的广坪里,簇簇的轿马停了一路,自五六岁的孩童始,无论及笄与否,出嫁与否,皆可入学,葱绿的树荫下一张张鲜活粉俏的笑脸带着好奇和希冀,相继跨入书院。

比起对面恢弘气派的京城贡院,女子书院山门则修的别致瑰丽,一硕大的圆洞门进去,入目则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将院内景色给遮了干净,绕左右长廊往后,里面另藏锦绣山河,青山绿水阔面而来,有崇阁巍峨的五开大间清心堂,供女学生们读书,更有蟾宫合抱的辉煌楼宇以观景弹琴,院内撒香吐蕊,绿萝倒垂,处处景致精妙,落花浮荡。

夫人们交了束脩,领着女儿四处闲逛,个个遍身绫罗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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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簇,如穿梭在院子里的彩带。

大太太的女儿王书颖,如今该改唤段书颖,也带着丫鬟前来助阵。

她跟王书琴一道站在山门外迎来送往,段书颖看着这番盛况不由感慨,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跟着初儿从后宅里走出来,看看这盛世光景。”

自王家给她撑腰后,她在柳家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公婆看重,丈夫也渐渐回心转意,她也算熬出来了。

王书琴更是满脸兴奋,“我打算搬来书院,往后便不回去了,瞧瞧,这么多姑娘等着我来教呢,我伴着她们长大,她们伴着我变老。”

段书颖一听这话,便着急,“你才多大,整日将个‘老’字挂在嘴边。”

王书琴正待搭话,却见一身着月白直裰的年轻男子往这边踱来,目光落在她面颊,很快擒起一抹笑,

“过了二十,着实算老姑娘了。”

王书琴瞪着谢云佑,“老姑娘了又怎么了,韶华易逝,容颜易老,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年轻有年轻的活法,老了有老了的作派,我坦然得很。”

谢云佑先朝段书颖施了一礼,手里揣着一册文书,慢慢背至身后,站在王书琴身侧,与她一同张望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什么,我只比你小半岁,我也是老士子了。”

王书琴白了他一眼。

段书颖打量谢云佑,他个子高瘦,腰身笔直,眉目咄咄逼人,颇有华庭之势,比起谢云初雍容韶润,她弟弟却是锋芒绽现,

“还未恭喜谢公子登科。”

谢云佑还礼,“多谢夫人。”

段书颖目光在谢云佑和王书琴之间流转,忽然笑问,“容我冒昧问一句,谢公子可有定亲?”

谢云佑过去最烦人提他的婚事,如今年岁渐长,也收了往日的孤倔脾气,对着人也能和声和气地回,

“不曾,我与王三小姐一般,不打算娶妻生子。”

王书琴惊讶地扫视他,“果真?这下你姐姐可头疼了。”

谢云佑语塞,“我还没告诉她,你可不许泄露天机。”

王书琴扬唇一笑,“我母亲奈何不了我,便跟二嫂耍赖,只道是二嫂办了这书院,让我野了心思,央托二嫂劝我,二嫂整日一个头两个大,眼下再加一个你,二嫂必定要恼火了。”

谢云佑眼风扫过去,“王书琴,你不可能为了分散我姐的火力,将我给出卖?”

“你说呢?”王书琴俏皮地眨眼。

谢云佑无语。

明夫人近来已给兄长谢云舟相了一门婚事,接下来摩拳擦掌准备收拾他,若再加上一个谢云初,谢云佑的日子可想而知。

王书琴睨了他手中的文书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谢云佑低眸看了看,“哦,方才在贡院拿我科考的履历文书,如今吏部正在铨选,等过了铨选,我也该授官了。”

王书琴问,“你打算做什么?”

刚登科的士子都有一腔雄心壮志,“我想做一名御史,闻风奏事,扶正除奸。”

王书琴见他一身浩然正气,十分欣慰,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当御史得持身守正,我看你有这个气派。”

谢云佑:“……”

恰在这时,长公主闻书院开学,特赐来一块牌匾,谢云初和王怡宁带着人出来迎匾,围观的百姓蜂拥而上,王书琴和谢云佑被挤去了一旁,山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朝云站在匾下传话,

“殿下的意思是,盼着你们教出有见识有学问的女子来,将来也能遴选一批入宫任女官。”

谢云初含笑回礼,“烦请替我回殿下的话,定不辱命。”

且不论长公主功过是非,一女子视世俗礼法于无物,能在朝廷上纵横捭阖,这份气魄无人可及。

谢云初迎着朝云入内喝茶。

王书雅因四太太晨起着了风寒,来得迟了些,前方人潮汹涌,马车过不去,只匆匆忙忙停在林荫道一角,下车时身后奔来一匹快马,惊得马儿忽然乱窜,王书雅尚未来得及扶稳丫鬟的手,整个人被从车辕上甩下来,恰在这时,道旁一文秀少年忽然伸出手,横臂拦了一把,王书雅推着丫鬟撞在他胳膊上,虽是有些失礼,人却是完好无缺地立住了。

王书雅抬眸撞上那少年视线,那少年十八九岁年纪,生得有几分单瘦,人却笑吟吟的看着很是和气,

“姑娘没事吧。”他连忙将手收回,负在身后给王书雅打招呼。

王书雅面露羞涩,还是端端正正回了他一礼,

“多谢公子援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嗓音清润,

王书雅性子腼腆不敢多瞧人家,低头再施一礼,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往山门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那少年依旧驻足在树下张望她,王书雅面带窘色,慌忙回了头。

丫鬟见此光景,心中生警,扭头瞥了一眼那男子,见那男子迟迟不离去,眉头紧皱,与王书雅道,“姑娘,奴婢瞧那公子一身素色澜衫,怕是贡院的学子,身上也不见任何值钱的装饰,那双白底黑靴皆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样式,可见一无功名在身,二非优渥家世,您可得当心。”

王书雅不耐烦听她这些,“你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帮了我是一片好意,你岂可揣度人家。”

丫鬟不敢多言。

至下午申时,书院共收了八十五名女学生,年龄从五岁至十八岁不等,又按年龄分上中下三舍,每日教授什么课程,何人担任夫子,均需裁夺,谢云初前世当家,今生做生意,运筹能力在诸位夫人中是一等一的,大半日下来,事情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歇晌的空档,忽然听到山下似乎闹哄哄的,吩咐夏安道,

“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夏安去了,不消片刻人折回来,唬得满脸发白,

“姑娘,外头出事了,有人带头在山门前闹,说是咱们书院败坏风气,怂恿姑娘们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不少妇人老妪端来一盆盆脏水往咱们山门下泼呢,对面贡院的学子更是起哄,骂咱们不修女德。”

谢云初听了这话,脸色一青,“我去瞧瞧。”

谢云初带着夏安与春祺,风风火火来到山门下,只见萧幼然与福园郡主等人由姑娘们簇拥着已经骂去了对面的贡院。

萧幼然向来泼辣,穿着一身大红牡丹素锦褙子,扶着腰冲着面前那梳着三羊胡子的老学究骂道,

“女子怎么了?没有女子哪来的你们?你身旁的妻子不是人,你的母亲不是人?什么叫女人就该守在后院安分守己,咱们不过是开个书院,碍着你什么了,你一边在这里道岸贸然之乎者也,一面又跑去青楼鬼混,伪君子一个!”

那老夫人被萧幼然骂得面红耳赤,“你…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谢云初立在门槛内,见形势愈演愈烈,恐上达天听,届时于书院不利,悄悄招来一直护卫身侧的齐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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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唤上护卫,以不敬长公主为名,将为首的几个刺头给我绑了,送去衙门。”

“其二,你瞧那些妇人穿着甚是奇怪,那些锦衣华服并不合身,铁定是暗中有人支使,你亲自去四周茶室酒楼探查一番,寻到可疑人,回来禀我知晓。”

那些闹事的妇人都被抓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齐伟来报,“少奶奶,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江采如在暗中捣鬼,她带着几名女子正在斜对面的金陵茶楼喝茶,是她安排府上一些老妪伪装成贵妇闹事。”

谢云初给气笑了,“我就说呢,满京城我也就得罪了她,舍她其谁,”这种事即便真闹去衙门,也没法把江采如怎么着,毕竟人家父亲是江南都督,公公是当朝国公爷,她现在是有恃无恐。

但谢云初不能吃这个闷亏。

平日清清丽丽的少夫人忽然眼底生寒,“这样,你悄悄带几个人,蒙住头,给我把人打一顿!”

齐伟:“遵命。”

杀鸡儆猴这招很管用,老学究们被萧幼然和福园郡主等人骂个狗血淋头,闹事者被送去衙门,其余人散的散,倒也没惹出太大的风波。

而齐伟呢,依照谢云初的吩咐,悄悄伪装成刺客,把江采如并她身旁那几位江南贵女给打得鼻青脸肿。

江采如呕出一口血,疼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不用想都知道是谢云初的手笔。

丫鬟婆子搀的搀,抱得抱,好不容易将瞎了半只眼的主子给搀起来。

江采如捂着肿胀的眼气得咆哮,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让谢云初付出代价。”

身旁的手帕交,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何时这般狼狈过,都骂谢云初阴险,又纷纷给江采如支招,

“寻你爹爹做主。”

江采如委屈地摇头,“我爹爹都快把那王书淮当自己的女婿,他怎么可能给我做主,再说了,我那继母可是谢云初的亲生母亲,又怎么会帮我?不行,此计行不通。”

“那就寻小公子给你撑腰。”

一想起林希玥,江采如更是哭得没鼻子没眼。

她可不就是因为跟谢云初置气,选了林希玥么,没成想跳入了一个火坑,那林希玥不仅不会给她撑腰,怕是还会收拾她一顿。

“不,我不要回去…”她往圈椅里缩了缩道。

其中一女子忽然有了个主意,

“江家也好,林家也罢,他们都忌惮王家声势,必定是息事宁人,我若是你,今日便去皇宫告状,宫里的主子看着你爹爹与公公的面子,无论如何会替你做主。”

江采如来了几分精神,抬眸看着那女子,“可是咱们无凭无据,如何告谢云初的状?”

那女子轻轻一哼,“林夫人,这事压根不需要证据,你只管去陛下跟前坦白,就说你看不惯谢云初怂恿女子抛头露面,悔女子名节,着人质问谢云初,结果谢云初含恨在心,私下遣人打了你一顿,她如此嚣张,必定是仗着丈夫权势滔天,你若是陛下,你怎么想?”

江采如闻言神色微亮,“好主意,左右我已经这样了,干脆豁出去。”

江采如吩咐车夫挂上镇国公府的标志,躺在马车内,迅速往皇宫赶去。

待谢云初傍晚忙完,果然有一内侍匆匆来到书院,当着王怡宁等人的面宣谕,“陛下有旨,命王二奶奶速速入宫。”

王怡宁立即塞了一锭银子给内侍打听情形,一问得知江采如去皇宫告状,脸色不由凝重。

萧幼然吓了一跳,“莫非是今日的事闹大了,惹了陛下不快?”

沈颐和江梵均是忧心忡忡,

“这书院是大家伙的事,出了事不能让初儿一人担,我们一起进宫。”

“云初,我随你一道去,今日的事我替你担。”王怡宁大马金刀起身。

福园郡主抬手拦住她,

“你们谁都别坑声,这事归我揽了,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皇帝和长公主都宠爱福园郡主,一点小事宽慰几句便过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对策。

倒是谢云初这位正主,气定神闲喝着茶,“你们急什么?又担什么?此事跟咱们所有人都无关。”

“啊?云初,你莫非有什么法子?”

谢云初含笑,“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这事交给我来料理。”

大家不信。

“你可千万别是打发咱们,自个儿去承担。”萧幼然红着眼,说什么都抱住她胳膊,“我必须跟你去。”

“我也去。”

“别丢下我。”

谢云初一个个看过去,每位姑娘神色坚定,没有半分退缩和迟疑。

这一世能有这么多至交陪伴左右,足矣。

她摇头道,“声势浩大,形同逼宫,你们去对我没好处。”

大家见谢云初坚持,只能由着她。

春祺立即回府替谢云初取诰命品妆,谢云初带着夏安先行往皇宫去。

大约是事情传开了,出山门谢云佑便纵马奔过来,非要跟谢云初一道去皇宫,谢云初又将自己计划一说,吩咐谢云佑回府等消息,切莫心急,谢云佑现在不是以前的愣头青小子,已经多了几分城府,“我在东华门外等消息。”

所有人都被谢云初给赶走

暮色四合,马车缓缓驶至东华门下,一人一身二品锦鸡补子官服,孑然立在宫墙下。

灯火如月,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他长身玉立,眸光如水,轻轻朝她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

谢云初从容来到他跟前,浅浅的笑着,

“你怎么来了?”

王书淮面露不快,“我能不来?”

谢云初抿着唇没做声。

前世无论风风雨雨,她皆一个人扛了,她从不叫王书淮替她费心。

“祖父与镇国公情同手足,你跟江家还有很深的利益瓜葛,你尚且需要江澄帮着你稳住江南,你出面对我并无帮助。”

“此事我一人应对最好,多一人我反而少了一分成算。”

她纤弱的身子秀挺地立着,分外坚定。

王书淮望着胸有成竹的妻子,心里忽然咂摸不出滋味。

有时候娶一位太能干的妻子也不是好事,瞧,没了他的用武之地。

他盼着她能撒撒娇,闹闹脾气,别这么无坚不摧。

“谢云初,即便你再有法子,我王书淮也不可能放任妻子不管,任由她一人去面对赫赫君威。”

“你别怕,一切有我。”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浩瀚的宫墙巍峨矗立在前方,夜风席卷而来,猎起他宽大的衣袖,他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将所有风雨拦在身后。

谢云初眼眶微微一热,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

戌时初刻的奉天殿,肃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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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齐了。

皇帝按着头额坐在御案后,皇后和长公主分坐左右。

底下,镇国公和国公爷相对无言,江澄与乔芝韵也闻讯赶到,等王书淮和谢云初跨过门槛后,一袭素袍的林希玥也姗姗来迟,他进来率先深深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采如,江采如收到他的目光,吓得瑟缩了回去。

第93章

江采如今日先是递了帖子给皇后,那皇后可是林希玥的亲姨母,听闻江采如被人打了,二话不说将人给抬进坤宁宫,再见她脸上无一处完好,顿时怒从中来,便捎着她一道来奉天殿告状。

有了皇后撑腰,皇帝自然得慎重。

只是他正要重用王书淮用兵西楚,这个节骨眼江采如指认谢云初,也甚是令皇帝头疼。

殿外不时起了风,掀起江采如凌乱的发梢,江澄进殿时还没顾上细瞧,这会儿见江采如脸一晃,瞧见那只眼睛红青发紫,心一瞬间揪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江采如捂着脸不敢看爹爹,指着谢云初的方向抽噎着道,

“是那谢云初,她暗中遣人打了女儿,爹爹,女儿长了这么大,何时被人碰过一个手指头……”

江澄听闻她指认谢云初脸色就变了,他往王书淮夫妇方向瞥一眼,面带狐疑。

皇帝见此情景稍稍苦笑,吩咐内侍将江采如所说的前因后果又叙述一遍,江澄听闻女儿主动去书院挑事,方才心疼的那股劲瞬间化作怒火,恨铁不成钢骂道,

“王少夫人筹建书院,乃是开化明智之盛举,百世流芳的好事,你却无端生事,你简直胡作非为…”

江采如辩道,“谁知道她揣着什么主意,在贡院对面建个书院,少男少女裹在一处,万一出什么事呢,姑娘家自当在家宅安分守己,女儿看不下去,方…”

长公主冷漠地打断她,“那你安分守己吗?”

江采如倏忽闭了嘴。

江澄还能不明白女儿的性子,无非是心存妒忌挑拨离间,气得胸口一抽,两眼发黑,司礼监掌印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掺了一把,“江都督小心身子。”

江澄一面恼恨女儿愚蠢,丢人现眼吃了大亏,一面又悔恨平日过于骄纵她,导致她无法无天得罪了人,一时气血倒涌,人便哑在那里。

镇国公心里虽责怪儿媳妇过于轻浮,见她被打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当着亲家的面,无论如何得给自家人说话,遂朝皇帝拱手,“陛下,还请陛下查明缘故,以正视听。”

皇后又道,“陛下,此事蹊跷,无论是谁,都给查出来给采如一个交代。”

皇帝颔首,挪了挪御案上的镇纸,看向谢云初,

“谢氏,今日江氏在书院聚众闹事,可有此事?”

谢云初从容上前来,满脸茫然,“回陛下的话,今日着实有人在书院闹事,至于背后主使是谁,臣妇不得而知,既是上达天听,惊动了圣上,那还请陛下一道将此事查个究竟。”

皇帝听了谢云初这话,沉吟未语。

谢云初说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也意味着不承认江采如的指控。

国公爷坐在一旁锦杌往江采如指了指,跟谢云初道,“方才林家媳妇已承认,是她主使人在书院闹事。”

谢云初闻言立即下拜道,“今日那仆妇乔装成官宦妇人,往书院门口泼脏水,此举有伤风化不说,也是对长公主殿下的大不敬,还请陛下与殿下替臣妇做主。”

江采如扭头驳道,“那你就能打人了?”

谢云初满脸疑惑,“林夫人,你这话便叫我纳闷,你被人打了,怎的无缘无故赖在我身上?”

江采如往陛下跟前一跪,大哭道,“陛下,臣妇便是在书院对面的茶楼被打,不是谢云初又是谁?一介命妇竟然敢殴打朝官之女,她仗着丈夫权势熏天,眼里根本就没王法。”

谢云初面色一寒,说白了江采如倚仗的就是皇帝对王家的猜忌,装无辜嘛,谁还不会了。

谢云初登时眼眶泛红,“陛下…臣妇无缘无故蒙受不白之冤,如同晴天霹雳,惶惶不已,说来,也不知这江姑娘为何三番五次寻臣妇的不是,三年前在臣妇生辰宴上闹事,如今又空口白牙诬陷臣妇打她…”谢云初哽咽几声,将泪一拂,

“罢了,镇国公府权势显赫,两江总督府又是傲视群雄,他们两家一南一北握着我大晋水陆要塞,有如此强劲的夫家与娘家撑腰,她才敢当着圣上与长公主的面,指鹿为马,指黑为白…”

谢云初炮语连珠一席话将江采如给砸蒙了。

江澄闻言额角又是一阵猛抽,噗通一声跪下来,

“陛下,是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长公主漫不经心拨动着手中的紫檀手持,问江采如道,

“本宫问你,三年前你何故在王家搬弄是非?”

江采如可不能承认自己觊觎过王书淮,嘴巴一下子哑了。

这时旁观许久的乔芝韵整了整衣襟上前,朝皇帝跪下道,

“陛下,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此事皆由臣妇起,与云初无关。”

皇帝微有诧异,“江夫人是什么意思?”

乔芝韵木然看着前方,“回陛下的话,臣妇乃云初生母,二十年前与国子监祭酒谢晖和离,后又改嫁江澄为妻,这江采如自幼便养在臣妇膝下,数年前臣妇随江澄归京述职,偶遇云初,认出她来,采如一时无法接受我有亲生女儿的事实,私下对云初百般刁难,臣妇看不过去打她一巴掌,从此采如怀恨在心,但凡有什么事便往云初身上推,”

“今日想必是有歹人作祟,误伤了她,她便以为是云初所为,冒冒失失来宫廷告状,陛下,无论如何,是臣妇教女无方,害您深更半夜为些孩子间的琐事烦心,臣妇与夫君愧对天恩。”

乔芝韵说完伏地再拜。

“原来是这么回事…”皇帝第一次听说个中缘故,微微咋舌,原先那点子猜疑也消弭于无形,对着谢云初反而生了几分怜惜。

乔芝韵回眸神色复杂看着谢云初,哽咽道,“是臣妇对不住云初,没能尽母之责,还连累她百般受欺,陛下,今日是采如失礼,她又受了伤,还请陛下对她从轻发落。”

江采如闻言双唇不由打颤,乔芝韵这哪里是替她求情,分明是替谢云初开脱罪名,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她深吸一口气,含着泪道,“臣妇承认对谢云初心存妒忌,陛下要如何惩罚臣妇无话可说,可是臣妇这一身伤哪儿来的,还请陛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谢云初闻言冷笑,立即责问她,“敢问林夫人,那歹人是什么模样,他伤了你何处?”

皇帝等人都看向江采如。

江采如努力回忆道,“大约两三位黑衣男子,个子都十分高大,先用麻布套出我们的头,对着我们拳打脚踢,脸上,身上…”

谢云初听到这里,眸光一凛,露出幽笑,“陛下,既然林夫人面上身上都有伤,那臣妇恳求陛下请人来验伤…”

江采如顿时神色大变,突兀地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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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蓦地意识到自己行径过于古怪,江采如瑟缩成一团,喃喃摇头,“不能验伤,我一个姑娘家的,岂能…不行,太失体面了…”

林希玥眼底闪过一丝锋刃般的暗芒。

谢云初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林希玥此人举止诡异,江采如对他又畏惧如虎,联系前世王书雅死的不明不白,不难猜想夫妻之间的猫腻,于是她赌了一把,赌林希玥会出面收拾残局。

林希玥果然面露冰霜朝皇帝拱手道,

“陛下,皇后娘娘,臣与采如成亲那夜,乾王殿下遇刺,汉王殿下身陨,皇后娘娘又在林府出了事,采如大受刺激,总觉得婚事不吉利,忧思成疾,精神略有些失常,时不时要闹着跟臣和离,甚至有自残的迹象…”

皇帝等人闻言大为震惊。

江澄更是不可置信看着小女儿,眼底露出深深疼惜。

“不是的,不是的…”江采如又恨又惧地望着林希玥,身子不停往御案下方瑟缩,“不是这样的…”

众人见她明显惊慌失措,与过去那张扬嚣张的模样迥异,将林希玥这话信了个大概。

江澄心痛地望着女儿,“如儿,你过来,你来爹爹身边,你别怕…”

江采如望着父亲,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林希玥,那张俊美得如同妖孽一般的脸,正阴森森盯着她,江采如畏惧地摇头,最后痛苦地将脸埋在掌心,“不是这样的…”

皇后闻言露出感伤,“果真是如此,那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她这一身伤,总该有个说法…”

长公主这时开口问司礼监掌印,

“刘掌印,方才不是遣东厂去查么,可有结果了?”

刘掌印笑着回,“奴婢这就去问问…”

他将浮尘搁在手肘处,快步出了御书房。

这个空隙,王书淮亲自将谢云初搀起,拉着她立在一旁。

谢云初看向丈夫,王书淮眉目清俊怡然,轻轻按了按她掌心,示意她放心。

少顷,刘掌印带着东厂内卫入殿,那内卫禀道,

“禀陛下,臣带着人将贡院与女子书院附近搜查了一遍,又去了一趟京兆尹,审问了那些闹事的老妪,查到江姑娘重金收买城郊水上城一唤做李媚娘的老鸨,从她处雇了五六名老妪伪装成官宦夫人在书院闹事,江姑娘起先许了一千两银子,事后嫌弃声势不够浩大,只给了五百两,为那老鸨所恨,老鸨忌惮她身份贵重不敢得罪,私下遣人将她打了一顿泄气。”

江采如:“……”

她震惊地看着谢云初和王书淮,“不…”

话还未出嗓音,林希玥忽然闪身过来径直捂住了她的嘴,他俊脸泛青,

“你闹够了没有,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再兴风作浪了…”

江采如对上林希玥警告的眼神,想起他那些整人的手段,眼底的光骤然欺灭了。

长公主听到那水上城,皱眉道,“什么水上城?”

那东厂的人再道,“水上城便是由十三艘画舫连成的水坞,名是青楼妓院,实则是京城一家地下黑市,暗地里专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臣查访时还发现有人在倒卖弩机。”

皇帝与长公主闻言相视一眼,想起乾王被流民截杀一案还不曾有结果,心思立即便被吸引过去,“查,给朕查清楚,是什么人在倒卖弩机。”

长公主在这时深深瞥了一眼王书淮。

王书淮眼观鼻鼻观心,只垂眸拉着谢云初不动。

弄到最后发现是一场闹剧,皇帝脸色极是难看,

皇后自然是给江采如求情,

“陛下,瞧这孩子精神恍惚,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请您看在镇国公和臣妾的面上,饶了她一回…”

王书淮在这时,忽然松开谢云初的手,越步而出,往皇帝再拜道,

“陛下,内子性情温软柔弱,平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遑论打人,今日江氏无缘无故诬陷她不说,又闹事生非,若就这么放过她,臣心里不服,还请陛下秉公处理。”

皇后噎了噎。

江澄进退两难,乔芝韵面色冷淡明显支持王书淮的提议。

镇国公揩了揩额尖的汗,瞥一眼林希玥。

林希玥拧着江采如,不见半分求情。

一边是两江总督府和镇国公府,一边是王国公府,哪边都轻怠不得,皇帝看向长公主,

“皇妹觉着此事如何处置?”

长公主对江采如行径厌恶之至,只是看她模样可怜,父亲又位高权重,长公主也是头一回生了几分迟疑,

“今后不许她进宫,待她伤势痊愈后,亲自去书院登门赔罪,江家也给王家一个交代吧。”

江澄自然是说好,“臣会遣人奉上厚礼给王少夫人赔罪。”

王书淮还要说什么,谢云初朝他使眼色,江采如今日的行径已经踩了林希玥的底线,料理江采如的事还是交给林希玥去做,王书淮沉吟之际,那头林希玥已经冷淡开口,

“陛下,长公主殿下,王大人,今日之事罪责在我,我会将人带回去管教。”

皇帝担心王书淮不依不饶,立即指着江澄喝骂道,

“江爱卿,若非看在你和镇国公的面子,此事绝不轻易揭过,再有下次,朕叫你们好看。”

江澄等人连忙跪下谢恩。

皇帝又安抚了一番谢云初,只留下国公爷,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

夜风四起,苍穹如墨。

下了奉天殿的台阶,来到广阔的丹樨上,乔芝韵行至江采如跟前,江采如由林希玥搀着,面色恍恍惚惚,眼神空洞如木偶。

乔芝韵冷漠地看着她警告道,“你若再寻云初麻烦,只要我在江家一日,你便别想回府。”

江采如气恹恹的,眼珠无神转动半圈,什么话都没说。

江澄搀着镇国公后下来,见到乔芝韵朝谢云初走过去,江澄便往女儿这边来,又是一番责骂叮嘱,江采如倚在林希玥怀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林希玥对着岳父面上露出极浅的笑,

“岳丈放心,小婿一定照料好采如。”

江采如却从他那抹轻笑里看到了阴戾,一种濒死的绝望涌上心头,她忽然拉住江澄,“爹爹,你带我回去吧。”

林希玥眸光一闪,立即露出温和的神色,将她胳膊给扯回来,“傻丫头,你已经是我林家妇,岂能跟你爹爹回府?”

林希玥深指抵住她腰窝,江采如噤若寒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江澄长叹一声,插不上手,只嘱咐林希玥请个大夫给江采如瞧一瞧,林希玥温声道好。

谢云初这边,母女相望无言站在夜风里,乔芝韵已近许久不曾见到谢云初,望着那张酷似自己的脸,眼底泛着泪光,满腔的担忧与愧疚迟迟萦绕在唇齿脱不出口,“初儿…”

谢云初垂眸,视线落在她胸襟前的如意结,轻声道谢,“今日多谢您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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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打算将与乔芝韵的渊源跟皇帝和盘托出,再利用林希玥为自己洗脱嫌疑,不成想乔芝韵主动将事情解释明白,站在了她这一边。

乔芝韵万千心绪在心头滚过,又担心自己逾越引起谢云初的反感,终是什么都没说,最后忍着泪道,“你万要好好保重身子,切莫累着了。”

谢云初失笑,她这几日筹备开学,着实乏累不堪,“您放心,我知道了。”

乔芝韵不再多言,转过身,见镇国公府的人已走远,独江澄在候着她,便朝他迈去。

谢云初直到她离开,方抬目去看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下来。

王书淮见她凝神不语,往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温声道,“咱们回去吧。”

谢云初神色寂寥跟在他身后走。

出了奉天殿东角门,便是一处白玉石桥,往东过文渊阁,穿过一个园子方到东华门。

路程尚远,谢云初忙了一日已是精疲力尽,任由王书淮牵着,步子却跟灌了铅似的不太挪得动。

脑子里时不时浮现乔芝韵那张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王书淮回眸,瞧她面上满是倦色,神情寥寥落落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松开她的手,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我背你。”

谢云初神色一晃,愣愣盯着他,那修长的背脊携着一抹冷淡的月色宽阔地铺在眼前,

她环顾四周,有些窘迫,“这里是皇宫,不大好吧…”

王书淮温声道,“你走不动路了,我背你出去,无碍的。”

谢云初喉咙黏了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

王书淮抬手从后方搂住她小腿肚,将人往前一勾,再适时接住她的身子,人就这么被他给背起来,王书淮缓步往前走。

谢云初覆在他后背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男人的俊脸近在咫尺,轮廓分明,风朗清举,天边的月,水中摇曳的灯火,不及他冷冷双眸里流转的那抹光色。

王书淮察觉她贴得不是很紧,往上颠了下,两个人都寻到了更舒适的姿势,谢云初双手圈住他脖颈,轻轻靠在他后脊。

呼吸柔软地泼在他脖颈,如同轻羽落在肌肤,滋生一些痒意。

王书淮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背她的念头是一时兴起,回过神来也怀疑是不是过于轻浮,直到感受后背有一片温软覆着,那片柔软一瞬间直抵他坚硬的内心,便觉着,背着的仿佛不是一个人,是一方岁月静好。

“今日是你第一回打人?”

身后传来谢云初狡黠的笑意,“很出乎你意料吧?”

王书淮颔首,又问,“高不高兴?”

谢云初行为举止一向稳妥,这回是她第一次出格,她盈盈笑道,

“还挺舒爽的,看着她鼻青脸肿,无论她怎么口舌如簧,我都觉得解气。你瞧见了吧,圣上和长公主忌惮江澄不会把她怎么着,皇后娘娘又护短,我若不打她,这口气便出不了,先打了再说。”

有几分小孩子似的天真。

王书淮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面,很鲜活的一面,

“云初,这样就很好,你过去太守规矩了,周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

“我王书淮的妻子在外头可不能受气。”

“你不怕,以后遇到了惹你不高兴的,继续打,打完我替你收拾首尾。”

谢云初怔怔望着他的面颊,说不出话来。

谢晖自来对她管教极严,不许她行错一步,又没有亲生母亲护着,谢云初从来不习惯与人诉苦,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她要以身作则,嫁了人,更不可能肆无忌惮。

只是…谁不渴望有一份独一无二的偏宠呢。

眼眶忽的涌上一抹酸气,密密麻麻的颤意流窜至心尖,她红着眼望着幽深的苍穹,将泪水吞回去,最后覆在他肩口慢腾腾闷出一声“好”。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王书淮会背着她,行走在这寂静的宫道,初秋的暗夜…

有那么一瞬便想,今生就这样吧,上辈子那个坎搁在心里或许永远越不过,又怎样,把余生过好。

第94章

林希玥将江采如带回府后,径直将她扔去了地窖。

江采如娇弱的身子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人跟被抽了脊骨的皮囊似的,有气无力地滑落在地。

林希玥面色森寒,将蔽膝一掀,大步过去,径直拧住了她的喉咙,江采如被他掐的面色胀红,只剩一点零星的气往外冒,她虚弱地喘着气,睁开那只肿胀的眼觑着他,

“夫…夫君…”

林希玥冰冷的面庞拂过一丝嫌恶,看她模样可怜又松了手,面露冷笑,“愚蠢之至。”

江采如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呼吸,人恹恹地靠在墙壁上已是气若游丝,

“你说过…留我一条命的…”

“你安分吗?”林希玥回到身后的圈椅里坐着,修长的身影慵懒地靠在背搭,语气冰冰凉凉,“我早就警告过你,安安分分做这个镇国公府少夫人,什么麻烦都别惹,结果你呢,招惹王书淮不说,还敢去陛下面前告状,甚至想回江家?江采如,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江采如埋首在胳膊下,战战兢兢不做声。

新婚那夜,她在厢房闹,林希玥将她扔去了地窖,等放出来后,她又尝试着逃回江家,跟爹爹告状,林希玥将一条无毒的长蛇扔她屋子里,她为了躲开那条蛇,撞了一身的伤,心智彻底被击垮。

后来林希玥告诉她,只要她本本分分听他安排,什么事都没有,江采如终于被折腾得没脾气了,一切照办。

直到这一次……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希玥又跟闪电似的窜过来,捏住她柔弱的手骨,寒目逼近她,

“你知道我最厌恶什么人吗,厌恶愚蠢而不自知的妒妇,见不得旁人好,想着法儿去坏别人的事,你明明可以过得很好,却把一手牌捏得稀巴烂,怪谁?”

“我还是那句话,等我大功造成,放你回江家,你若再节外生枝,别说你,江家我都不会放过。”

江采如何尝不后悔,她自小娇生惯养,在金陵风头无二,从不许人越过她去,见那谢云初处处拔尖,心里妒念作甚,又因乔芝韵的缘故,怀恨在心,遂一错再错至今日的结局,她抽抽搭搭,眼底惶恐更甚,点头如捣蒜,“我都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

林希玥冷漠起身,拍了拍手掌的灰尘,沿着台阶往上去,

“给你三日时间,在地窖养好伤出来。”

书院开学半个月后,谢云初病倒了。

那一日天气突然转凉,谢云初身上裹着汗,回来吹了些凉风,翌日起来头昏脑涨。

说来自重生后,她一直注重养身,极少生病,这一回大约是操持书院忙过了头,便病下了。这次的病给她敲了一记警钟,莫忘了前世的教训。

便干脆躺在塌上没起来。

起先还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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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鼻塞,到了巳时开始咳嗽,症状接二连三发出来。

太医看过,开了三日的药,服过后,谢云初便昏昏入睡,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她担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府上许多事都要问过她的,这一日没去琉璃厅点卯,大家伙都知道她病了。

上午三太太和四太太带着人来探望她。

谢云初着人搁一架屏风挡着,不许两位太太进来,

“我着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两位婶婶,婶婶快些回去吧。”

三太太也没太担心,谁没个伤风病痛,只是听着谢云初鼻音重,便给她出主意,“我捎了些薄荷香给你,你焚了香搁在鼻尖闻一闻,保准通窍。”

“你身子不舒服,珝哥儿便归我带过去,夜里再送回来,你白日便安生养病。”

珂姐儿去了学堂,谢云初担心珝哥儿染病,正要吩咐人把孩子送走,听了三太太的话顿生感激,“多谢三婶。”

四太太前阵子刚染过一次病,不怕被感染,便大着胆子进了屏风来,来到床榻前打量谢云初,

“哟,你这面色潮红,莫不是高热了?”

谢云初捂了捂头颅,“有一些,不妨事的,吃过药,下午便没事了。”

四太太道,“前晌我咳了大半月才好,这不,还剩些枇杷膏,我搁那儿了,记得吃。”

谢云初惭愧道,“惊动两位婶婶,过意不去。”

好劝歹劝,把人劝走,王书琴和王书雅闻讯也赶了回来,顾不上回房,兴冲冲来了春景堂,

“二嫂,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老远便听见王书琴高亮的嗓音,谢云初正睡得迷糊,林嬷嬷把人拦住了,

“好姑娘,二奶奶睡下了,奶奶担心过了病气给旁人,不许人进屋去瞧,姑娘们请回吧。”

王书琴隔着窗棂往里张望两眼,一架六开的花鸟屏风将谢云初的床榻遮得严严实实,王书琴见了不喜,连忙吩咐道,

“将屏风移开吧,给二嫂透透气,咱们不进去便是。”

王书雅也柔声细语道,“待好了,可要遣人说一声。”

“这是自然的。”

到了下午,阖府都知道了,大太太与媳妇苗氏捎了厚礼来探望,王怡宁不放心也来看了一眼,都被谢云初给打发走。

谢云初睡了一个时辰,高热退下,靠在引枕上歇着,退了热后,人反而越发精疲力尽,咳得更厉害,屏风被移开,外头天光明朗朗地泼进来,窗台摆放了一盆金菊,金灿灿的花蕊倒垂,在秋风中浮动。

一道人影从珠帘外绕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是许时薇。

谢云初讶异看着她,“四弟妹怎么来了?”

许时薇嗔了她一眼,“阖府都知道你病了,我怎么能不来?”

来到她跟前锦杌坐下,将那盒子打开递给她瞧,“呐,这是润喉的薄荷糖,含在嘴里沁凉解毒,你咳得厉害,含一片试一试。”

谢云初微微愣神,前世她病下后,许时薇等人避之不及,今生倒是争先恐后来示好。

“四弟妹好意心领,我方才吃了一颗,这会儿嘴里黏糊着,这薄荷糖平日闲暇也可以吃,我不是很喜欢吃糖,四弟妹拿回去自个儿消遣吧。”

许时薇露出几分哂意,“还是搁这吧,嫂嫂想吃的时候含一片。”

谢云初没吭声。

见她精神倦怠,许时薇立即起身,“我先走了,一拨拨来探望,反而搅了你安眠,你好好歇着。”

这些年许时薇处处附和谢云初,一心想得这位嫂子青睐,可惜谢云初待她始终冷淡。

谢云初吩咐林嬷嬷送她出去,不一会,林嬷嬷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罐柠檬膏。

“姑娘,这是三少奶奶方才遣人送来的,说是探望的人多反而叫您不安生,她就不来了,这会儿还要帮着四太太核对新买的窗帘账目,就不过来了。”

“这柠檬膏是前段时日瑄哥儿病了,她寻人讨来的方子,吃了止咳,今日午时听闻您咳得厉害,也做了一罐送来,望您笑纳。”

谢云初神色倦怠,阖目道,“都搁着吧。”

宁和堂内,姜氏坐在院子里带着玥哥儿玩,听明嬷嬷说到谢云初病了,神色便顿住,

“病得严重吗?”

明嬷嬷斟酌着答道,

“伤风感冒,倒不一定多严重,只是几位太太都过去探望了,您是二奶奶正儿八经的婆婆,您不吱个声,是不是说不过去?”

姜氏啧了几声,露出两难来,

“我倒不是不乐意去,就怕她不待见我。你瞧,她把珝哥儿送去三弟妹那,都不交给我看着,亲生祖母难道不比隔一房的伯祖母上心?”

她已几番示好,谢云初待她都冷冷淡淡,姜氏面儿抹不过去。

明嬷嬷劝道,

“二奶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您过去瞅她,她心里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婆媳之间的隔阂自然就去了。”

姜氏陷入犹疑,这些年儿子步步高升,如今已是二品阁老,她作为母亲再没这般骄傲的,谢云初自从担任书院山长后,不少夫人走她门路想叫谢云初关照府上的小姐,个个对着她毕恭毕敬,姜氏多少也沾了儿子媳妇的光。

犹豫一番,姜氏咬牙道,

“把我库房那只人参拿出来,我去瞧她一瞧。”

明嬷嬷高兴了,立即拿了钥匙亲自去库房取来人参,搀着姜氏不紧不慢往春景堂去。

哪知人到了门口,林嬷嬷客客气气迎出来只道谢云初睡下了。

姜氏绷着那根筋忽然一松,立即道,

“睡了也好,那我便不进去了,这只人参给她煮汤喝,好好补补身子。”

姜氏乐得不跟谢云初打照面,拉着明嬷嬷就走。

林嬷嬷看着手里那支人参锦盒,愣了好一会儿神。

熬好的药分两回喝,上午巳时喝了一碗,申时又喝了一碗,喝完没多久谢云初又睡了,下一回醒时,窗外漆黑一片,浑身汗津津的,她正扭动着腰肢,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身上的湿衣裳给剥了,温热的毛巾覆过来,替她将身上黏糊的汗液都给拭去。

谢云初扭过眸,撞入王书淮清润的视线里。

“二爷?”

她睡眼惺忪,瞧着什么都是迷糊的,王书淮那张俊脸便在她眼前晃,像在做梦。

王书淮细心帮着她把身上的汗擦干净,又接过身后林嬷嬷递来的干爽衣裳,问她道,

“自个儿能穿吗?”

谢云初喉咙一堵,脸庞发热,“我好着呢,自个儿能穿。”

林嬷嬷将帘帐放下,轻轻抿嘴出去了。

晕黄的灯芒透过薄薄的床帘透进来,谢云初打算坐起身,雪白的双肩方露出小小一截,才发觉自个儿光溜溜的,又缩回去,

“你背过身去。”

王书淮已经换了家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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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子,看样子打算歇息。

谢云初又赶他道,“我还咳着,你这几日去书房。”

王书淮才不肯,面色肃然道,“万一夜里又发高热,没人察觉怎么办,我陪着你,也有个照应。”

谢云初深深看着他,面色变得古怪。

王书淮被她盯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谢云初想起前世,前世的她担着整个家族的重任,只要不是病得下不来地,她照旧去议事厅点卯,直到操持完姜氏那场寿宴,彻底倒下。

当时王书淮来探望她,面色是凝重的,立即请大夫给她看病,嘱咐她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

她盼着他陪陪她,他却忙着与信王角逐,无暇顾念她。

今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丈夫愿意伺候她,她也乐得享受。

“那你背过身去,我换衣裳。”

王书淮直勾勾盯着她,方才帮她擦拭身子,哪儿没看过,晓得她面儿薄,王书淮也没打趣她,侧过面颊躺下。

谢云初换好衣裳继续窝在被褥里,这会儿人舒服了很多。

“咳咳…”

咳嗽断断续续。

王书淮腾出一只手来,“你坐起来。”

谢云初喘着虚气,“做什么?”

王书淮干脆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将她衣裳半解,抬手沿着她背心的督脉一路往下推,他掌心很热,第一下推过去,肌肤立即泛出一片红,疼得谢云初直犯哆嗦,王书淮唤来林嬷嬷取了些药油,搁在掌心重新推,这会儿顺畅许多,慢慢的,谢云初感觉胸口不再那么堵,咳嗽缓解了许多。

这一夜谢云初又是要喝水,又是要起夜,闹了王书淮一宿。

最后一回把人抱回来时,王书淮搂着人没放,埋首在她颈窝,闻着她身上的药香,

谢云初看着他疲惫的模样,有恃无恐,“被折腾得不高兴了?那就分房睡嘛。”

在感情这场游戏里,她大大方方,坦坦荡荡,随时能投入,随时也能抽身。

王书淮听着她潇洒的语气,心里蓦地来气,睁开幽黯的眸子,

“别想甩开我。”

连人带被窝搂在怀里睡了一晚。

谢云初这一日没去书院,萧幼然便知她病了,萧家跟谢府挨得近,消息很快也就递去了谢府。

傍晚用膳时,明夫人便跟谢晖道,“我明日无论如何得去瞧一瞧,云初性子最是能忍,不是病狠了,她不会歇着。”

谢晖也挂心,“上回我病着,陛下赏了一支百年好参,你带过去给她,她这孩子心思重,等闲不会叫苦。”

明夫人睨着他笑,“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怎么不多关怀她?”

谢晖老脸微红,“我一个做父亲的,如何去关怀女儿?”

明夫人轻哼,“你呀,就是一肚子死规矩。”

谢晖被明夫人嫌弃地不做声。

自从明夫人要帮谢云佑相看媳妇,谢云佑便躲得无影无踪,他模样好,性情爽快,姐夫身居高位,父亲又是国子监祭酒,那些刚及第的进士大多以他为首,整日不是烧尾宴,便是翰林宴,倒比谢晖这正儿八经当官的爹还要忙。

谢云舟自陆姨娘出事后,大受打击,做不到心无旁骛,这回没能考上进士,谢晖嘱咐他三年后再考,为谢云舟拒绝,谢云舟苦读多年心力交瘁,不愿再考,谢晖也勉强不了,再者谢云佑成功及第,也让他这位老父亲欣慰不已,连带对谢云舟就少了几分强求,谢云舟成亲在即,谢晖不想儿子无所事事,托同僚替他在京兆府的县学谋了一个教谕之职。

谢云舟当差去了。

席上只剩下两个女儿,谢云霜和谢云秀。

谢云霜闻言立即便与明夫人道,“那明日女儿随您一道去。”

谢云秀被谢晖禁足,不可轻易出府,听了这话,陷入沉思。

明夫人看了谢云秀一眼,见她垂着眸不说话,怜爱地抚着谢云霜的发梢,“好孩子,你就留在家里,你姐姐身子不舒服,去多了人反而叨扰了她。”

明夫人虽不喜欢谢云秀,却也不想厚此薄彼,显得谢云秀被孤立,干脆将谢云霜留在家里,谁也不带过去。

谢云霜乖乖点头。

哪知翌日晨起,明夫人也着了凉病倒,谢云霜留下侍疾,自然不提去探望谢云初的事。

谢云秀得了机会,这才慢腾腾来到了谢晖的书房,与他请示,

“爹爹,女儿回京路过姨娘的庄子,瞧见姨娘瘦了大一圈,总是犯梦魇,嘴里念叨着父亲您,女儿心里难过,想去庙里给姨娘祈福,去去病晦,再者母亲和姐姐都病着,女儿挂心,干脆去庙里替二人求个平安符,一个给姐姐送去,一个给母亲,您瞧如何?”

谢云秀毕竟是谢晖看着长大的,平日也极是贤顺乖巧,念着她一片好心,也就没阻拦,吩咐管家取了一些银两给她,“那你快去快回。”

谢云秀好好拾掇一番出了门,装模作样去最近的龙帝庙转悠一圈,用她在江州攒下的私房钱买下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径直往王府来。

她没有投谢云初的门路,而是打着明夫人的旗号,给二太太姜氏递了帖子。

第95章

绕过一块绿茵藤绕的照壁,便见一空旷的院落,平日府上主子的轿马皆停在此处,再往前径直过去便是垂花厅,沿着垂花厅往后则是四面出廊,五间卷棚顶的琉璃厅。

仆从领着谢云秀往里去,并未过垂花厅,而是在照壁内一角门入了后院,再沿着狭长的长廊往二房宁和堂的方向来。

这一路庭院深邃,复道萦迂,既有峥嵘轩峻的楼阁台宇,亦有不失婉约精致的园林花苑,可谓是彩绣辉煌,蓊润壮丽。

别说是这府邸,便是这一路来瞧见的仆从,各个穿金戴银遍身绫罗,屏气凝神含笑不语,甚有世家大族的风貌。

这是谢云秀第一次入王府,心中震撼,不愧是天下第一高门,那谢云初便是做这阖家的主么,想来幼时长姐失母,她有姨娘照看,比谢云初还好上一分,父亲谢晖不拘嫡庶,一样教导诗书,她谢云秀比谢云初也不差什么,过去做姑娘时,谢云初处处还得让着她这个妹妹,如今姐妹俩却是天差地别。

胸膛隐隐萦绕一股不甘,谢云秀缓缓吸气,步子迈得越发坚定。

哪知穿过一条斜廊迈入一精巧别致的小园子,只见那三间横厅上坐了几位妇人,院子不大,四处游廊相接,当中有山石点缀,往后建了一处花廊,牵藤引蔓,翠色飘飘,一蓬蓬紫白的小花缠绕其上,又时不时探出几尾花枝来。

院中三五小孩环绕那假山奔跑嬉戏,其中一梳着双丫髻,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幼童独自一人往花廊里藏去,不消片刻不见身影只闻其声。

“你们快来捉我呀!”

谢云秀见她眉目与谢云初相似,一眼认出珂姐儿来,当即便在游廊驻足,指着珂姐儿及几个窜进来的小童问引路的婆子。

“哪个是我外甥女和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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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见谢云秀扶风弱柳,粉面含春,生得也极是好看,性情也格外娴柔,颇有几分二少奶奶的品格,心下对她颇有好感,便指着藏在花藤下的珂姐儿道,

“那位便是我们家二爷与二少奶奶的长女,府上当宝贝疙瘩待的,至于小公子…”婆子四处张望,

只见珝哥儿穿着一件小小的袍子立在花廊外,小脸蹙着,并不去追。

“这位便是二奶奶的嫡子,珝哥儿了。”

珝哥儿长了两岁上,眉目几乎与王书淮如出一辙,只鼻梁嘴唇肖似了谢云初,谢云秀看着他便生了几分欢喜,立即从台阶上绕下来,来到珝哥儿身边,

“珝哥儿。”她温柔地唤着。

珝哥儿侧过脸,眨眼盯着她瞧。

婆子笑融融蹲下来,指着谢云秀与珝哥儿道,“哥儿,这位便是你母亲的妹妹,你的小姨。”

谢云秀也在这时,抚着裙摆蹲下,从腰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糖果,这种糖果是江南孩子最爱吃的软糖,嚼在嘴里特有嚼劲,没有孩子不喜欢。

她掌心摊开,上头有五个糖果,形状各异,给珝哥儿挑,

“珝哥儿,这是小姨给你准备的零嘴,你尝一尝?”

婆子瞧见立即哎哟一声,“孩子吃多了糖果,容易生坏牙,府上主子们不许哥儿姐儿多吃,姑娘这一下拿出五个,回头二奶奶该责怪了。”

谢云秀眉目温柔望着珝哥儿,对着婆子道,“嬷嬷放心,待会我自个儿跟姐姐领罪,再说了,我见了外甥外甥女,哪能不疼一些。”

婆子也只是多嘴说一说,可不敢责怪谢云秀什么,人家毕竟是谢云初正儿八经的妹妹,若是得罪了,回头要吃二奶奶的排揎。

珝哥儿目光很快被糖果吸引,再过几日便是他两岁生辰,娘亲告诉过他,等他生辰那日,给他许多零嘴,让他吃个够,但寻常每日只能吃上三颗,他今日已吃了三颗…

珝哥儿黑漆漆的眼珠儿定在那鲜艳的糖果上,吞了吞口水,却是没动。

谢云秀心中纳罕,立即又露出更柔和的笑容来,“珝哥儿,我是你娘亲的妹妹,便是你最亲的小姨,跟你娘亲一般无二,这糖果我给你吃的,你娘亲不会说什么,即便娘亲骂你,还有小姨给你作保,快些吃。”

柔柔的眼神如同一汪春水,看着便令人心生亲近,“好孩儿,你不知道我瞧见你多喜欢,疼到心窝去了,”谢云秀将糖果又往前一送,几乎是送到珝哥儿眼底下,他闻到了一股清香。

珝哥儿喉咙滚了好几下,面色发苦,娘亲交待了,男子汉说话要算数,若是他食言,娘亲会不高兴,他以后都不能跟娘亲要糖果吃了。

珝哥儿骨子里像极了王书淮,很讲原则。

就在谢云秀还要进一步诱导时,只见穿着粉色小裙的珂姐儿,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来,飞快地拉住弟弟的胳膊,将弟弟往身后一藏,又毫不留情地将谢云秀的手背给掀翻,小小的人儿蹙着一双细眉,叉着腰跟大人似的,对着谢云秀怒道,

“坏人,别欺骗我弟弟,我们不会跟你走的!”

“我们有糖果吃,不要你的糖果。”

珂姐儿素来力气大,这一下掀得谢云秀坐在了地上,人都给吓蒙了。

婆子也被这一幕给惊到,连忙扶着谢云秀起身。

珂姐儿怒火冲冲瞪了谢云秀一眼,拉着弟弟退到一边,教育道,

“不许吃别人的糖果,娘亲说了,后廊婶婶家的小姐姐便是这么被人拐跑了,你吃了旁人的糖果,就没珝哥儿了…”

珝哥儿被姐姐的模样弄懵了,愣愣地点头。

珂姐儿拉着弟弟往假山前的横厅走,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一段还回头狠狠剜了谢云秀一眼,带着珝哥儿消失在花廊深处。

谢云秀被这一出弄得面红耳赤,只是她心性一贯坚韧,很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色恢复柔和镇定,“姐姐教的真好,珂姐儿和珝哥儿都很聪慧。”

婆子见她不在意,松了一口气,“童言无忌,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谢云秀摇头失笑,“没有,我很喜欢他们呢,先去拜见二太太,回头再给去见姐姐,孩子嘛,不认识我,自然是防备的,等回头熟稔了,便知我待他们是真心。”

婆子连连点头,引着她进去往宁和堂方向。

好不容易到了宁和堂,伺候的婆子说是里面有客,便将谢云秀迎入厢房坐着。

姜氏由明嬷嬷伺候着,正与保宁侯夫人闲谈,保宁侯夫人娘家侄子看上了王书雅,想来求亲,保宁侯夫人跟姜氏有数面之缘,先来姜氏处探探口风。

姜氏将人打发走后,明嬷嬷便上前替她斟茶,“二奶奶娘家的妹妹来了,说是听闻姐姐着了风寒,特来探望,因是第一次过府,必得先来给您请安,人如今在厢房坐着。”

姜氏一听是谢云初的妹妹,心绪顿生复杂,“不过是一场风寒,弄得大惊小怪,我每年还病几回呢,也没见这么大阵仗。”姜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明嬷嬷吩咐丫鬟去请人,这厢又将保宁侯夫人送的礼搁去后头。

姜氏嫌手里的帕子沾了灰,唤丫鬟给她换块干净的帕子,抬眸间前方人影晃动,一道倩影绕门而入,只见来人穿着一件海棠锦的对襟褙子,镶边的花纹精致而不奢华,眉目娴柔,举止端庄。

“云秀给太太请安。”

这模样儿让姜氏想起了初见谢云初时。

敬茶礼那一日王书淮将人领到她跟前来,她第一眼为儿媳的容貌所惊艳,倒不是她见不得旁人比她美,她也上了些年纪哪里会跟儿媳妇争锋,只是谢云初容貌太盛,她担心谢云初不安分,不仅怕她不安分,更怕被旁的男人觊觎,届时吃亏受辱的都是儿子。

她的儿子当朝状元,皎如玉树,她不能让他沾一点污名,是以从那时起,她对谢云初管教甚严,就希望将这个儿媳妇绑在身边,不叫她被人偷窥了去。

所幸谢云初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伺候她,姜氏防备的心思慢慢就淡了。

只可惜,她这番举止终究是伤了谢云初的心,自用纳妾威胁谢云初生儿子后,谢云初对她怀怨在心,慢慢就疏远了。

就拿昨日来说,她送了人参去,谢云初夜里便着人送了鹿茸来,姜氏哪里不明白那意思,就是不愿得她的好,心里拿她当外人呢。

姜氏一腔心思愁肠百转,对着谢云秀一时也挤不出笑容来,便神色淡淡道,

“谢姑娘客气了,来人,看座,上茶。”

明嬷嬷这时也出来,对上谢云秀的眼,那谢云秀看出她是得脸的婆子,对着她还行了一礼,明嬷嬷避而不受,又朝她屈膝。

谢云秀在姜氏下首坐稳,先将自己携来的厚礼给奉上,

“初次拜访太太,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姜氏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微露疑惑,平日姻亲之家走动,年轻的姑娘送送绣活便差不多了,这谢云秀怎么送了一锦盒,她朝明嬷嬷使眼色,明嬷嬷接过锦盒,悄悄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尊玉菩萨,那玉质浓郁浑厚,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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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品。

明嬷嬷心中纳罕,将那东西给姜氏瞄了一眼,姜氏顿生惊讶,

“谢姑娘,怎么送了这么贵重礼物,不成,这不合规矩。”

谢云秀笑吟吟起身,大方朝她施礼,

“太太是什么人物,用冠绝京城来形容您都是应当的,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姐夫更是功成名就,满京城哪个不羡慕您,我虽然年轻不更事,对着您心里十万分敬意,也不知要如何孝敬你,见了这玉菩萨,心想着除了您,再也没人配使唤它,故而给您送来。”

姜氏着实爱听人奉承,“瞧这张嘴,倒不像云初妹妹了。”

谢云秀害羞,“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嘴实,其实心地是极善良的,太太可千万要担待。”

姜氏还没听出谢云秀的言下之意,反倒认为谢云秀说的很中肯。

明嬷嬷已经察觉不对了,谢云初跟姜氏多年婆媳,哪里轮到一个第一次露面的妹妹来说长道短,“担待”这样的字眼,听着像是替谢云初说话,实则是承认了谢云初的不是。

明嬷嬷又瞥了一眼手中价值不菲的玉菩萨,对着谢云秀生了几分警惕。

“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姜氏苦笑,她现在哪有资格担待谢云初,人家谢云初压根不屑。

“不管怎么说,这礼太贵重了,不该你来送。”

姜氏话落,明嬷嬷二话不说将礼盒重新搁在谢云秀跟前。

谢云秀当即焦急,待要说什么,姜氏已经先一步截住她的话,

“不是来看你姐姐么,去吧,你们亲姐妹说说话,别耗费时间在我老婆子这。”

谢云秀话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谢云初的妹妹,人家才是一家人。

姜氏并不想搭理。

谢云秀却在这时,再施一礼,“晚辈登门拜访太太,实则也有一事请示太太,想先问过您的意思,若是您首肯才好跟姐姐商议的。”

姜氏纳闷,“什么事?”

谢云秀重新坐下,温声道,“姐姐素来能干,一面要操持家里,还要顾着书院,再加上膝下两个孩子,忙不过来,我父亲和母亲心中实在挂念,又怕她逞强要性子,故而遣我来照料几日,劝着她些,原本今日母亲要来拜访您,恰恰不巧也病了,故而遣了晚辈来。”

“姐姐出阁前,跟晚辈最是亲昵,我们姐妹同进同出,如一母同胞,只是姐姐性子惯是稳妥,不敢轻易留了娘家人在府中,若是不得您准许,万不敢点这个头,故而晚辈托大,恳求您许了这事。”

有些事原本要秋绥做,既然秋绥不在,少不得她自个儿来。

她先说服了姜氏,回头见了谢云初,只道是她婆母所命,以谢云初贤惠的性子,必得摁着脖子应下,只消留在府上几日,给她下个药引,其他事再徐徐图之。

她谢云秀要做的是人上人,可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妾。

姐姐身子不适,留着妹妹照看几日乃家常便饭。

谢云秀此番携礼慎重来拜见姜氏,可见是很把姜氏当回事,论理来说,姜氏和明嬷嬷该要称赞谢云秀举止得体,思虑周全。

只是这话换做以前,姜氏是信的,现在不然。

如今的谢云初别说是留个娘家的妹妹,便是要把春景堂翻了,也根本不会过问她的意思,可惜谢云初心里冷了她,面上功夫做得足,时不时遣厨子孝敬她一两道好菜,贤名在外,外头的人只道谢云初十分敬重她这位婆母。

姜氏有苦说不出。

姜氏糊涂是因为她耍性子不上心,一旦她上了心,也不是个笨的。

明夫人若真打发人来照顾谢云初,来的也该是另外那个唤谢云霜的,好歹谢云霜来过府上几回,大家也都熟稔,何至于遣了陌生的谢云秀来,且必定是由林嬷嬷领着人来她跟前请安,而不是独自前来。

姜氏觉得这个谢云秀透着古怪。

这时,明嬷嬷打量着谢云秀,轻声问道,

“谢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不知定亲否?年岁又几何了?”

姜氏听了这话,猛地看了明嬷嬷一眼,明嬷嬷轻轻朝她使了个眼色,姜氏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谢云秀面色一窘,微垂着面颊道,“晚辈今年二十又二,原先病了几年耽搁了婚事,如今也歇了成亲的心思,预备在家里一心一意侍奉父母。”

姜氏微微眯起眼。

以谢祭酒那古板的性子,会准许女儿留在家里不嫁,不大可能。

莫非是嫁不出去?

另辟蹊径?

府上已无与她适龄的少爷,媳妇们都好好的,没有哪位爷需要续弦,给老爷们做妾…这不大可能吧。

莫非姐妹俩共侍一夫?

一想到这个可能,姜氏顿时炸了毛。

这个谢云秀莫不是看上了儿子,意图暗度陈仓?

儿子将将进入内阁,正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闹出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的事来,御史弹劾能不够儿子吃一壶的?

可不能被这个谢云秀给拖累了。

难怪带了厚礼越过谢云初来见她,原来存着讨好拉拢的主意。

姜氏恰恰在谢云初那里受了一肚子气,正好拿谢云秀出气。

她凉飕飕睨着谢云秀,突然笑得很诡异,

“谢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王家的门庭也不是什么不清不白的人都能进来。谢姑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嫁人,就该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实在不行,可以守在你谢家的祠堂和家庙代发修行,出来晃什么晃?”

再看谢云秀这身装扮,袅袅婷婷,扶风弱柳,眉间藏着三分魅色,可不就是勾引人的作派,姜氏看穿了她,“画虎不成反类犬,谢姑娘,你若想留下来,去问问你姐姐同不同意?”

谢云秀目瞪口呆,不成想姜氏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您误会了,您怎么会这么想,…”谢云秀花容失色,无地自容,“我只是想帮衬姐姐罢了,您怎么把晚辈想得这般不堪…”

谢云秀委屈地落泪。

姜氏本想把谢云秀打发去春景堂,让谢云初自个儿料理,明嬷嬷忽然在她耳侧开口,

“太太,二奶奶这会儿病着,若是将人送过去,岂不是惹她动怒,伤了身子?要么,您自个儿把人赶走,扔回谢家给谢祭酒处置,要么您就交给二爷,让他亲自料理?”

姜氏一听后者,顿时摇头,“万一她趁机勾引书淮呢,哪个男人能轻而易举拒绝美色?”

姜氏对儿子不是很有信心。

毕竟她当年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就能把不少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明嬷嬷哭笑不得,“咱们二爷是什么人物,若是轻易为美色所动,这些年院子里小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谢云秀见二人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讨论怎么处置她,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窜上心头,

继续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谢云秀抱着锦盒,夺门而出。

姜氏不知道她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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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指着她背影喝住,“你去哪儿,来人,拦住她!”

第96章

午后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露珠滚动枝头,暮色四合,雨雾未散,如烟笼罩在宁和堂上方。

姜氏依照明嬷嬷的提议,将谢云秀关在宁和堂后面的西厢房,等着王书淮回来处置。

姜氏虽然跋扈刁蛮,却还没干过捆绑人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笼着袖子站在廊庑下,不停往穿堂处张望,希望儿子快点回府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最先回来的不是王书淮,而是二老爷。

自从长公主离开后,二老爷整日遛鸟听曲,过得好不畅快。

姜氏见丈夫拧着一笼小鸟优哉游哉踱进穿堂来,脸色顿时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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