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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绣(重生) 希昀 67651 字 11个月前

萧夫人笑道,“韵儿当年离京前,留下一笔嫁妆,一半给了初儿陪嫁,另一半现在何处?”

谢晖眉色一动,“在我手里。”

萧夫人笑意越深,“这一半在新夫人过门前全部划至佑儿名下,由初儿代为打理。”

这是压根不信任谢晖,也不信任新夫人。

谢晖脸色颇有些不好看,不过他一读书人,不可能计较这些黄白之物,

“成。”

谢晖是个干脆的性子,当即便吩咐老仆去书房内室,将乔氏当年留下的匣子抱出来,看都没看一并交给谢云初,“这是你母亲留下的,除了当初拿出来给你做嫁妆那半,余下的全在这里。”

谢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不成想那萧夫人拢了拢袖下的玉镯,雍容道,

“说来,这些本就是佑儿的,佑儿是您唯一的嫡子,您身为国子监祭酒不将他放在国子监,却是远送嵩山书院,任他得过且过,祭酒大人,您真的心安理得吗?”

厅内许久并无响动,唯有林木飒飒作响。

谢晖抚着膝头,消瘦的面庞隐隐抽动着,他阖目长叹,“您以为我愿意,他不服管教,不肯听我教导,我心急如焚…”

萧夫人冷笑,过去的事她已不想计较,“无论如何,祭酒大人该给佑儿补偿,我看荫官的名额就给了佑儿吧。”

那头谢云佑跟谢云舟一个态度,“我不要,我要自己考。”

谢晖半是欣慰儿子的骨气,半是怒他不好好读书,“你果真能考上,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了。”

谢云初对弟弟实在没有把握,示意萧怀瑾拉着人走,萧怀瑾登时便扯住谢云佑的胳膊,将人扯开了。

谢云初见状放了心,对谢晖道,“父亲,就给佑儿吧。”

有了荫官,进可攻退可守,可保谢云佑一生无忧。

长女开了口,分量不一般,谢晖权衡了下两个儿子的学业,最终点头,“成。”

谢晖此人一言九鼎,再无更改的,今日阴差阳错,借着陆姨娘也算给弟弟谋了个保障。

谢云初心里石头落地。

折腾大半日,至申时末回了府,却见王府那一贯紧闭的正门被打开,门前扎了红绸,一些内侍宫女时进时出,看着阵仗极大。

连忙将马车驱至侧门停下,一下车便问守门的婆子,

“今日府上出了什么事?”

婆子笑容满脸地答,“回二奶奶话,长公主殿下与国公爷回府了。”

谢云初吃了一惊,连忙带着夏安赶往春景堂,路过花厅,正撞上穿着一身湛色直裰打算去后院的王书淮,“二爷,您回来啦。”

王书淮脸色淡淡的,见她风尘仆仆,便知匆忙回了府,也不知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祖母和祖父回了府,吩咐晚辈去清晖殿用晚宴。”

谢云初明白了,急道,“那您等等我,我马上换衣裳来。”

王书淮看着她提着裙摆轻快地闪入春景堂,那模样跟个翩跹的蝴蝶似的,招摇又烂漫。

有什么事值得她这样高兴?

无语良久,王书淮还是停住脚步在月洞门外等她。

少顷,谢云初换了一身海棠红的香云纱薄褙出来,底下一条绚烂的马面裙,人本就生得美,这一会儿光彩夺目得连璀璨的晚霞都给比了下去。

王书淮皱着眉道,“穿这般娇艳作甚?”

谢云初微微错愕,丈夫什么时候管过她的穿着,她眨眨眼,“祖母喜欢年轻人穿得鲜艳些。”

王书淮也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勉强维持住过往的淡漠,颔首道,“好。”

因这一耽搁,夫妻赶到清晖殿时,已是迟了时辰。

正殿内摆满了小桌和锦凳,夫妻共用一小桌,未婚的姑娘少爷两两一桌,桌旁还设了一高几,各摆着一盏荷叶宫纱玉灯,几样描金的霁蓝小碟,盛放些布巾漱口用的茶盐一类。

各房的人均到齐,只剩主位空缺着。

小桌铺在两侧,几位老爷坐在左右两列,晚辈依次叙齿往后面排,二老爷夫妇身后空着一张桌便是王书淮夫妇的席位。

二老爷见二人姗姗来迟,不悦地责了一句,

“做什么去了,你祖母好不容易出宫一回,你们俩却迟了,切勿恃宠而骄。”

谢云初与王书淮纷纷垂首认错。

大爷王书照正坐在王书淮左侧,见状笑盈盈打趣道,

“二叔莫怪,书淮马上要离京,弟妹定是舍不得,夫妇二人必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旁边的王书旷也跟着凑热闹,“可不是,二哥与二嫂最是伉俪情深,二哥这一去,二嫂还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样。”

谢云初哭笑不得,也不能辩解什么,便垂下眸。

这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害羞。

大奶奶苗氏也添油加醋了几句,

“初儿还没跟书淮分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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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前可是半日都离不得,就连书淮去上衙,还要眼巴巴送去食盒,生怕书淮不适应衙门的堂食,哎,书淮的胃口都被弟妹养刁了。”

王书淮褪去素日那层温润的表象,脸上彻头彻尾没有半丝表情。

第37章

七夕将近,清晖殿四处张灯结彩。

三层宫灯累累缀在梁上,共有十八盏,瑰艳昳丽。

正北设炉瓶三事,当中一雕夔纹古鼎,焚着御赐的龙涎香,左右各有圣上亲笔赞许王氏先祖功勋的对联,鼎下设一紫檀宽塌,垫着细密的上好象牙垫,坐塌前则摆着一长条的紫檀描金红漆高几,上头搁着长公主与国公爷惯用的食具。

殿内笑声未歇,那头长公主与国公爷相携而来,远远地听到大爷王书照的笑声最为爽朗,长公主心情也不错,问道,

“你们在笑什么?”

王书照是长公主的长孙,幼时十分得长公主钟爱,素日在晚辈中胆子最大,

“回祖母的话,书淮和二弟妹来晚了,想必是夫妻二人你侬我侬,说私房话去了。”

众人连连起身施礼,长公主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王书淮身上,凤眼眯着笑意,“果真?书淮跟初丫头说私房话我不信,初丫头惦念丈夫我倒是信的。”

长公主亲自下场玩笑,众人越发起劲,又说了几件原先谢云初如何黏王书淮的话,国公爷亦露出笑容。

倒是两位正主,一个八风不动,一个置若罔闻。

国公爷见王书淮半个笑脸都没,有些埋汰孙子不解风情,“行了,别再调侃了,初丫头面儿薄,别吓得她不敢说话。”

长公主看了谢云初一眼,见她眉目低垂看似娇羞,又与王书淮道,“不急,你想法子尽快在江南站稳脚跟,回头再将初丫头接过去便是,”又怀疑姜氏给谢云初立规矩,故意将嗓音抬高了些,

“咱们王家没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家里媳妇多,无需个个去婆母跟前伺候,夫妻和睦,小家恩爱,大家自然也就圆满。”

众人连忙起身道是。

姜氏便知婆母变着法在教训她,不情不愿嗯了几声。

王书淮看着妻子气定神闲,不觉苦笑,是他小肚鸡肠了,妻子尚且不当回事,他又在这里膈应什么。

王书淮是个心性极其坚韧的人,想起今日的谋算,很快又将这些琐碎拂去脑后。

不一会开宴,宫人陆续上菜,长公主回府,宫里伺候她的御厨也跟着到了府上掌厨,长公主口味偏淡,喜欢淮扬菜系,宴毕喝茶时,长公主便与王书淮道,

“今日这道盐水鸭是金陵特色之一,等你去了,去夫子庙外街那挂金匾的店里吃,十分地道正宗。”

六少爷王书业很喜欢吃这道菜,惊诧道,“祖母说的情真意切,莫非亲自去过?”

长公主看着年少的亲孙目光和煦,“你难不成只当你祖母一直待在皇宫不成?”

大爷王书照年长一些,自小听祖母趣事长大,兴致勃勃介绍道,“业儿,你有所不知,祖母少时曾游历江南,江南大街小巷哪有好吃的没有祖母不知道的,祖母还有不少田庄在江南呢…”话未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嘴。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六少爷王书业性子最是纯真,恍然不觉气氛凝滞,张口嚷嚷道,“是吗?祖母,祖父,孙儿能跟二兄一起去江南吗?”

四老爷王典扭头敲了儿子一记,斥道,“你不是要参加秋闱吗?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

六少爷一本正经回,“爹爹,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儿子年轻,这回秋闱不一定能中,恰恰跟随兄长南下见识一番,没准能有所获。”

四老爷听儿子这么说,不觉丧气,“还没考呢,怎么就说自己不中?”

“再说了,你二兄是去做正事,哪能带着你玩,你还是别去给你二兄添乱。”

六少爷有些失望。

“那我可以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在那参考亦是成的。”

国公爷不知想起什么,神色一动,“你当真想去?”

“是啊,是啊。”六少爷憨憨起身,往王书淮作了一揖,咧嘴笑道,“我还能帮着二嫂看着二哥,省得二哥在外头寻花问柳。”

四太太闻言扭头狠狠剜了儿子一眼,“你这傻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以为你二兄似其他几位兄长,他最是稳重内敛,岂会做自污名声的事。”

四太太说话最爱夹枪带棒,这一句话便是暗指其他少爷并不洁身自好。

国公爷从未纳妾,娶先妻一心待妻子,后来亡妻过世一年,续娶长公主更不待言,他不喜三妻四妾,长公主就不更喜欢了。

大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连忙把脖子一缩。

五少爷不曾娶妻,三太太不许他纳通房,六少爷更懵懂,压根不通情事,四太太提都没提。

国公爷眼神在几个儿子与孙儿当中溜了一圈,问道,“最近谁又纳妾了?”

这下,连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也纷纷低下头。

四太太一句话杀倒一片,她轻哼着喝茶。

长公主眼神已经压了下来。

国公爷在她动怒之前先开了口,他吩咐三太太道,

“往后谁纳妾,那妾室月例就从这些爷们自己的月例里扣,看他们有多少份例扣的。”

几位太太并少奶奶听了福至心灵。

三太太忍着笑,起身道,“儿媳遵命。”

四太太在一旁多嘴,“可是父亲,这些爷们的月例也归我们女人管,您这么做不是亏了我们自个儿?”

国公爷失笑,“他一月总该要花银子,他平日往账上取多少银子,你扣出来便是。”

几位老爷少爷顿感牙疼。

大奶奶苗氏看着一侧的谢云初,叹道,“这么一来,我们家爷的月例可不够扣的,还是你家书淮好。”

窦可灵耳尖,听到后又插嘴,“二嫂,二兄独自前往江南,你是不是得安排一丫鬟跟过去伺候呢。”

这嗓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不少视线投了过来,落在谢云初跟王书淮身上。

谢云初撩眼看着身侧不苟言笑的丈夫,“听二爷安排吧。”

王书淮看了妻子一眼,谢云初朝他露出一笑,仿佛只要他点头她就给安排似的,王书淮心里不是滋味,眼神犀利地朝窦可灵瞥去一眼,

“弟妹好意心领,若弟妹嫌屋子里不够热闹,大可给三弟再物色几个。”

窦可灵倏忽闭了嘴。

国公爷见不得窦可灵欺负谢云初,脸色一拉,“你也是女子,怎么就盼着给妯娌添堵,那纳妾是好事吗?”

窦可灵很委屈,“孙媳只是随口说说。”言罢眼眶已泛红。

国公爷也不好再说她,倒是长公主不喜她的做派,

“不会说话,以后就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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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可灵脸色一白,连忙跪下认错,“孙媳知错了,求祖母饶恕。”

长公主一向一言九鼎,朝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悄悄朝窦可灵努嘴,示意她识趣先退下去,窦可灵含着泪灰溜溜离席,三爷王书旷也顿感脸上无光,将头埋得很低。

这么一搅和,席间气氛不那么愉快,长公主吩咐散席,唯独留下王书淮。

王书淮跟着祖母和祖父进了书房,国公爷坐在窗下逗鸟,给二人说话的空间,长公主扶案坐下,将一叠名录递给王书淮,

“这里是江南豪族名录,各家来历家世,盘根错节,均记载清楚,你必须铭记在心。”

王书淮恭敬接过,匆匆扫了一眼,便发觉里面有些他不曾搜集到的资料,长公主毕竟住在大内,若想从东厂或锦衣卫处得到密辛,不过举手之劳,看来那一刀没白挨。

“孙儿谢祖母指点。”

长公主示意他坐下,又道,“你此下江南,若想顺利推行国策,有一人你必须得争取。”

王书淮双手搭在膝盖,正襟危坐,“祖母说的可是江南总督江澄?”

“正是。”长公主颔首,“此人手掌江南两省军政大权,是一位枭雄,虽有霁月风光之名,却也是个老狐狸,国策推行难度大,我担心他不肯淌这趟浑水,可如若你取得他的信任,有他助你一臂之力,必定事半功倍。”

王书淮沉吟道,“孙儿也闻此人在江南名气甚大,当年倭寇犯境,他带着三千水兵血战,保得江南不失,江南豪族都十分信服他。”

“不过,”王书淮悠然一笑,“倘若此政利国利民,他再置身事外也不能。”

长公主觉得王书淮似乎话中有话,“书淮似有良策?”

王书淮从袖中掏出一折子,递给长公主,“良策谈不上,不过这些时日孙儿着实日思夜想,想出一条与丈量田地一脉相承的税政,其中详情已记在折子里,请祖母过目。”

长公主边看,王书淮边解释,

“重新丈量土地的目的是什么,便是由朝廷来掌握人口田地,从而可依策收税,可现在百姓的土地均被豪强侵占,即便此次重新丈量,那些百姓也未必愿意将户口报出来投身朝廷名下,为何?因为那些豪强给百姓的赋税或许更轻,他们只要躲在豪族羽翼下,便可免去朝廷的徭役,何乐不为?”

长公主深以为然,她在江南有不少田庄,也是吞并土地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深谙其道,“于朝廷而言,此举着实十分不利,久而久之,国库空虚,国将不国。”

王书淮道,“大晋何至于面对蒙兀没有底气,面对西楚挑衅隐忍不发,归根结底不就是国库空虚吗?祖母,那些江南豪族只瞅着眼前的利益,却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您却是高居庙堂,高瞻远瞩,更能明白此举的深远之意。”

长公主眉心一展,由衷叹道,“你所言甚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社稷为重,那依你的意思呢?”

王书淮俊脸葳然,往折子一指,双眸罕见绽放一抹异彩,“第一步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第二步,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服雇人代役,至于百姓可自担徭役,亦可以银代役。”

长公主蹙眉,“以银代役?”

“不错。”王书淮道,“过去徭役种类繁多,百姓不堪其重,如今咱们只分徭役,粮税,精简税法,愿意出丁者出丁,不愿意者以钱代役,朝廷雇佣人代徭役,双方皆可省去不少麻烦。”

“此外,过去征收粮食,分派徭役,运送船只屡屡出事,百姓自个儿还得负责将粮食运去指派粮仓,又加了一层脚程税,百姓叫苦不迭,如今干脆因地制宜,譬如某些鱼米之乡征收粮食,确保朝廷官需军需,其余之地可折收银子,如此朝廷与百姓两厢便宜。”

长公主闻言连连惊异,“书淮,这是你的提议?”

王书淮拱手一笑,“这是孙儿一些拙见,还请祖母指点。”

长公主深深凝望他,面前这年轻人,生得清风霁月,心计无双,长公主不得不惊叹他的智计卓绝,她忽然明白王书淮为什么将这样一份折子给她。

他这是一份投名状。

一旦这道折子从她手里递交内阁,再呈给皇帝,她将名垂千史。

“书淮,你知道这折子意味着什么吗?”

长公主拖着这薄薄的册子,有如拖着一份沉甸甸的理想和责任,这是一份史无前例的税法改革,整个大晋都会因此发生深刻的变化,若此事能成,功盖千秋,她的政绩将不输母后。

即便是沉稳如她,内心也忍不住泛着悸动。

王书淮神色一敛,

“孙儿之所以将之呈给祖母,是因为只有祖母才能完成此宏图大业,只要新的税法推行,国库必将迅速充盈,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福。”

长公主在朝廷深耕多年,今上都是长公主给扶上宝座的,她在朝中的影响力不亚于皇帝,只要长公主支持,事情便成了一半,王书淮深知一旦他去了江南,朝廷无靠山,他必定备受掣肘,笼络住长公主,他方能无后顾之忧。

想要成名,先成事。

长公主看着少年老成的俊美男子,幽然一笑,“书淮,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她想拿捏王书淮,王书淮也必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王书淮也不含糊,抬起视线,慢慢与她相交,

“其一,还请祖母做我的后盾,朝中我不希望有任何掣肘。”

“其二,我去江南,新官上任三把火,必得先拿几个刺头以正视听,此事还请祖母帮我。”

什么帮他,无非是舍弃几个棋子,给王书淮铺路。

长公主按了按眉心,“我心中有数,离京当日,我会给你一份名录,那些人你尽管动手,给你杀鸡儆猴。”

等王书淮离开,长公主捏着那折子坐在案后,好一会儿没吭声。

国公爷托着鸟笼老神在在踱步过来,“时辰不早,殿下歇着吧,熬得晚了,省的白日又该头疼了。”

长公主将折子轻轻往案头一扔,似笑非笑看着他,“很得意是吗?”她看到丈夫唇角压不下去的笑。

国公爷索性笑出来,“哈哈哈…他虽不是您亲生的孙,您就跟亲孙一般对待,有何不可。”

长公主唇角微勾,“我倒是想把他当亲孙对待,就怕他心里不这么想,你瞧,这一套一套的连环计把我给套牢。”

国公爷咧嘴笑得更开心了,“他这是给您挣脸面,您居庙堂运筹帷幄,他赴前线所向披靡,何愁大事不成?”

长公主悠悠然起身,睨了丈夫一眼,“所以落到最后,是你一人稳坐钓鱼台。”

“哈哈哈…”

国公爷将鸟笼交给内侍,高兴地上前,一面将妻子掺上塌去,一面招招手示意侯在门帘外的宫女进来伺候长公主净面,过了半刻,长公主洗好躺在塌上,国公爷也更衣入了帷帐来。

帘外宫灯朦胧,帘内檀香幽幽。

长公主睨了国公爷腿一眼,“好了吗?”

国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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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长臂,轻轻将妻子拢入怀里,复又替她按捏太阳穴,“早就好了…”

长公主轻嗤,一点点在他的动作下收紧呼吸…两人面额贴得极近,长公主双手不由自主扣住他,

“你倒是老当益壮。”

国公爷不满道,“我老过吗?”

长公主笑,“国公爷一直都很年轻…”

他们彼此都没说话,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一刻的安宁中,动静是含蓄而隐忍的,其中的波涛暗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抹迷离松乏冲破防备试探与伪装,一点点露出那本来的面目。

她于深吸中忍不住开口,

“委屈吗?”

“嗯?”

“这么多年陪着我,委屈吗?”

曾经的一朝柱石敛尽锋芒,陪着妻子长住深宫,甘愿当陪衬,委屈吗?

国公爷面如刀锋,深深凝视怀里的妻子,“从未委屈过,倒是殿下,委屈嫁给我吗?”

当年那一场波及满朝的祸事横亘在二人之间,他们被迫成为命运的棋子,成为束缚彼此的纽带,那个坎或许永远跨不过去,但大浪淘沙过后,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同床共枕,谁心里又不曾留下一丝温情呢。

只是他们都是克制而骄傲的人。

谁也不曾低头。

长公主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六月三十,清晨雨碎,花木缤纷。

绵绵的太阳雨撒了一院,给空气添了几分沁凉。

长公主召谢云初过去清晖殿,谢云初过去时,迎候她的是素日伺候长公主的女官朝云。

朝云本是世家贵女,父亲上阵时不敌对方被迫投降,朝云性情勇烈,闻讯执刀立在正阳门前欲自刎,为家族正名,为长公主救了下来,后来朝云母族按律当斩,唯独朝云被善待,七八年来她侍奉长公主笔墨,偶尔帮着参详政事,早已是长公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上一回在行宫,也是她挡在长公主跟前,欲以身代主。

王书淮救了长公主,亦是救了她,她看到谢云初格外亲切。

朝云的事迹朝野无人不知,谢云初对她十分敬佩,屈膝施礼,“给姑姑请安。”

朝云不受她的礼,温和拉着她进偏殿,“殿下与几位朝臣议事,不得空见你,殿下寻你来倒不是旁的事,是有一人要见你。”

谢云初有些发愣,“有人要见我?什么人?”

朝云性情比想象中要活泼,还跟谢云初打哑谜呢,“你且在这等着。”

谢云初素来稳重,也就不多问,朝云亲自给她奉茶,谢云初起身接茶盏,二人一道坐下来候着。

朝云说起王书淮南下的事,谢云初才知道原来长公主与王书淮已联手,想起前世祖孙二人长时间拉锯,国公府内人仰马翻,大家跟着遭殃,今生他们算是珠联璧合,江南的事只会更顺利。

等了半刻钟,一宫女引着一四十上下的妇人入了殿,谢云初看到来人愣了一下,来人生得格外明秀白净,大红猩猩地毯的瑰丽都褪不去她眉间半分柔艳,是个一眼看上去如同看到江南烟雨的女子,美好地令人向往。

只是谢云初不认识她。

那妇人见了谢云初,手帕不由拽紧,神色略显激动,也上上下下打量她,先谢云初开口道,

“我道这世间原来也有这样标致的神仙人物。”

“王家果然钟灵毓秀,水土养人。”

朝云爽朗一笑,左手拉一个,右手搂一个,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俩必定是一见如故,初儿,她不是旁人,正是明夫人,皇后娘娘做主,撮合你父亲与她,她心里却不太安心,说是总该见了你,得了你准许再应这门亲事,这不,长公主殿下便揽下这个活计,让你二人见面。”

说诚心话,谢云初没见到这位明夫人之前,心里着实也有顾虑,但见了这个人,她眉目格外柔和,整个人气质如水一般润物无声,她竟然不由自主生了好感,可比起明夫人的激动,她也仅仅是好感而已。

有陆姨娘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轻易被人撼动。

明夫人得了朝云这话,羞得满脸窘色,“罢了,你去忙吧,留我与初儿说说话。”

朝云识趣离开,最后又朝谢云初挑眉,趣了她几眼。

谢云初含笑拉着明夫人坐下,“原来是您,应该是我去拜见您,哪里让您屈尊来见我。”

明夫人听出谢云初语气里的客套,摇头道,“我早闻你是个稳重内敛的孩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在我跟前,你不必如此慎重,孩子,我膝下无儿无女,前头只有一庶女,也嫁去了江南,我即便跟你父亲过日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我就想,见你一面,若是与你投缘,我便应了这门亲,倘若你不高兴,我也就…”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您这样好,推心置腹,”谢云初拉着她笑,“再说了,祖母是什么眼光,她老人家既然接了这茬,必定是看重您的为人。”

这是谢云初真正接纳明夫人的缘由。

如果不是过了长公主的眼,长公主不会这么做。

退一步来说,今日长公主打这个圆场,即便今后有什么事,长公主也会替她声张。

明夫人不好意思,却是笑吟吟地很高兴,“有你这话,我心满意足。”

“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谢谢你替我把那陆姨娘给赶走,我这人性子淡,实在是应付不了那样的人。”

谢云初听得这里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想弄个厉害的继母压住陆姨娘,不成想却是弄了一尊真菩萨来。

明夫人又道,“你放心,我定拿你和佑儿当亲生。”

看得出来,明夫人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一颗心天真烂漫,哪怕是上了年纪,还有小姑娘的童真,竟然问起谢云初头上的绢花何处来,说要亲自替谢云初做一个,谢云初当真有些招架不住明夫人的热情。

“您别费心了,这玩意儿铺子里都买得到,我匣子很多的。”

明夫人很笃定道,“我能做得更好。”她常年独守空房,可不就是折腾些闺房绣艺这些活计。

谢云初:“……”

到了次日上午,明夫人果然给她送了三支绢花来。

均是用软绒做的,色泽娇艳,样式却不似市面上那样的俗气,反而十分婉约雅致。

谢云初看到那绢花,猛然生了灵感。

“我想起来了,咱们的铺子便取名‘玲珑阁’,请明夫人做一些独一无二的绢花,别在每一套新裳上…算是咱们铺子里独有的标识。”

谢云初俨然如萧幼然附身,风风火火带着丫鬟赶赴店铺,恰恰那四身衣裳已做好,她亲自上身试穿,惹来丫鬟婆子阵阵惊艳,一面又着人赶工,先做二十套最精致的衣裳出来,一面灵感上头,当即画了一些绢花的式样,请明夫人帮她做出来。

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热血沸腾,以至于忘了今日是初一。

还是傍晚夕阳西下,林嬷嬷不见主儿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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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春祺来铺子里寻她。

春祺见铺子里灯火通明,人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十分纳罕,至于那谢云初还趴在桌案前设计款式,她瞠目结舌,连忙过去,“我的主儿,您怎么还在忙,今个儿初一呢。”

“啊…”谢云初茫然地抬眸,从今日至初七,将是她最忙的时候,成败在此一举,谢云初无心他顾,将什么初一十五都给忘了个彻底,她迟钝的反应片刻,问道,“二爷回来了吗?”

“二爷虽还没回来,可他铁定是会回来的呀。”

“那可不一定。他临行在即,比我还忙呢。”谢云初俏眼嗔嗔,

前世王书淮食言的次数多了,她在他那里永远排在最后,“我正有灵感,别催我。”

春祺只能等着她。

等到谢云初画完图纸,交代完裁缝师傅,已是半个时辰后,这一日脑中充斥着奇思妙想,精神紧绷,回到家里方觉倦怠,沐浴更衣,累得径直往床榻扑去。

嬷嬷想催她警醒些预备着王书淮来,可看着她俏生生的脸蛋陷在被褥里,很快进入梦乡,也就没多嘴。

夜深,白凌凌的露珠一动不动黏在枝叶上,远远瞧着不知是夏露或秋霜,王书淮修长挺拔的身影独独立在水榭,灯芒沉黯,照不亮他的冷漠的神色,湖风袭来,他紧了紧领口,放松了方从清晖殿蓄起的那一身疲惫。

长公主给了他一张名录,上面详细记载着五家豪族的家底明细,这些人是长公主送给王书淮的弃子,具体该如何着手,王书淮犹在寻思,目光在波光粼粼水面落了片刻,脚步凝着不动。

明日便要出行,有了这份名单,很多布局该要做调整,今夜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决断。

明贵在一丛芍药后候着,瞥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春景堂,又看了一眼背影寂寥的主子,有些犯愁。

今夜初一。

主儿不是该去春景堂吗?

要不要催,他有些拿捏不定。

换作平日明贵也不会如此迟疑,可这两日主子实在是太忙,出行在即,有各路官员的应酬,有些许江南官员来试探,更有皇帝与长公主时不时的召唤,还有户部日常公务运转。

亏得是王书淮心思敏捷,能力卓著,一应均游刃有余地应付过来。

王书淮吩咐过,初一十五需提醒他。

于是明贵道,“爷,时辰不早了,今夜初一,是不是得去少奶奶处歇着。”

王书淮慢慢转身过来,春景堂的灯芒透过树梢渲染开,他盯着那一团光芒愣了一会儿。

目露迟疑。

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她心如止水,他亦是该毫不犹豫。

可他心里不痛快。

再不痛快,却明白,这是丈夫的责任。

她能按部就班,他又有什么可矫情的。

她要子嗣,他给她。

王书淮是个理智的人,知道该做什么事,他往春景堂去。

林嬷嬷看到他,暗露欢喜,幸好留了水,替他备好衣裳,王书淮独自去浴室淋了澡回到内室。

墙角的琉璃灯微弱地晃着光,床榻上蒙蒙浓浓拱出一道身影。

王书淮一言未发上了床。

闻到熟悉的气息,彼此身体都保留着和对方的记忆。

默契地配合,延展,蓄势进发。

比起床榻下貌合神离,床榻上二人显然更契合。

谢云初拱起玲珑的纤背,他的汗从绷紧的下颌跌落她背心,一点点交融,随着她倒抽一口凉气,雪白的脖颈在夜色里划过优美的弧度。

好似酣畅淋漓,好似漫不经心。

她喘气不匀赖在床上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亦是及时抽身回了书房,继续忙后半夜的公务。

翌日谢云初照旧赶赴店铺,王书淮回了户部交接最后的手续。

等到各自忙完,又是掌灯时分。

匆忙登车至门口,谢云初拢了拢身上的披纱,脚步轻快往春景堂走,满脑子开业的激情澎湃,连着神采也极其飞扬,沉迷于事业的女人,浑身散发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走路都带风。

王书淮一身白衫立在书房檐下一角,挺拔的身影被葱茏绿色所掩,看着那道玲珑有致的倩影从前方的月洞门慢悠悠晃过。

一身斜襟香云纱的长袍,花色繁复如彩花渲染,娇艳又不庸俗,反而将糜艳与明致结合得恰到好处,再称着那张国色天香的眉眼,简直可以用妖治来形容。

就像是一幅浸润在时光下的画,带着岁月的沉淀,惊鸿一瞥,从他眼底掠过。

想要定睛一瞧,却是无影无踪,只余只言片语银铃笑声远远穿林渡水而来。

秋雨再一次不期而至。

谢云初提着裙摆小跑上了廊庑,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暗哑的嗓音。

“夫人…”

太久没想起王书淮,太久没听到他的嗓音,乍然这一声夫人仿佛从记忆深处传来,令谢云初有些失神,即便昨晚二人还在床上缠绵,可从始至终谁也没吭声说话。

谢云初转身。

男人一袭白衫,英姿绰绰立在门口。

那张脸哪,无论何时都有着一种挥退世间荣华的清越。

前世,她大约是沉迷于这张脸吧,谢云初笑,倚着柱子,往里稍稍收了收腰,以防那雨丝飘进来,

“二爷…”她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笑,神色松弛而慵懒。

仿佛无论风吹雨淋皆撼动不了那一层柔和娴静的表象。

王书淮眉目被风雨覆着,似有微霜,

“我今夜便要离京。”他开口,

谢云初微微错愕,有些猝不及防,“不是要等刘大人母亲寿宴再离开嘛?”

刘大人母亲寿宴在七月初六。

王书淮眉目清凌凌盯着她的脸,一如既往神色淡淡,“两淮转运使为人刺杀,我需提前出发。”

谢云初就不意外了,无论前世今生,王书淮像是一颗永不停歇的陀螺,哪块苦头难啃,他便去哪儿。

前世她不能理解,总是埋怨丈夫不能陪她,如今倒是释然,各自安好不好么,他有他的宏伟天地,她亦有她的锦绣前程。

谢云初脸上不带半丝不舍或忧心,反而是敞亮地嘱咐,

“那二爷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里行船,乘势睡一觉。”

仿佛他不是远行,仿佛他过几日便可归家。

稀松平常。

王书淮心里涌上一些无可名状的情绪,千丝万缕地缠着,绞着,他甚至来不及去分辨是什么,理智已告诉他,这才是他王书淮的妻子,任何时候绝不拖泥带水,任何时候总能替他守好后方让他义无反顾奔赴。

“你也是,”清冽的目光不经意往东厢房落了落,沉哑道,“也照顾好珂儿。”

谢云初换了个姿势倚着廊柱,青丝被拂,露出那张脸皎月般的娇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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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笑,“等二爷回来,珂儿必定能跑能说,届时更可爱了。”

王书淮长眉垂了垂,回想女儿憨笨的模样,也跟着弯了弯唇。

这一场告别很是温煦,平常。

风雨欲重,好像也没有其他可交待的了。

王书淮往后退了一步。

谢云初知道他要走了。

二人被一道月洞门隔开,被雨雾相隔,谁也没跨过那道槛,仿佛立在两个世界,一个如同嵌在华庭彩绣下的一幅美人画,一个携满身风雨,将满院的灯芒风月披在身后,只身远行。

谢云初目送那道清隽的身影,一点点消融在风雨中,神色渐渐恍惚。

前世这样的情景太多太多,多到她已麻木了,已心静无澜。

她已不记得那一生是与他相见更多,还是告别更多。

那一个又一个冷冰漫长又难熬的夜,是寂寥人生里唯一的底色。

可贵的是她现在已解开桎梏,不再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漫天的雨浇下来,谢云初仰目迎视,雨滴化作碎光跌在她身上,她似翩翩化蝶。

这世间唯一能令人执迷而不悔的就是好好爱自己。

第38章

长公主与国公爷在府上住到初五方打算回宫。

初五这日夜里家宴,国公爷唤来几位少爷考察功课,长公主由女眷陪着说话。

许久不曾露面的王书仪也过来了,她神情低落萎靡,不似往日活泼。

因着七夕将至,国公府上下扎满了彩灯,各人均献了一盏花灯给长公主,其中有人作诗,有人绘画,还有人弄个哑谜让长公主猜,几个孩童在廊下玩烟花,每每也是这个时候,长公主方享受着天伦之乐。

她也忙,忙不完的朝政。

王书琴唤着王书雅与王书仪在南窗下扎彩灯,等着七夕这日放去河面上祈福。

四小姐王书雅有些畏惧长公主,头也不敢抬,闷声不吭绣花,三小姐王书仪则出神地捋着丝线,王书琴唤她一声,她便动一下。

长公主问谢云初,“你父亲与明夫人的婚宴定在哪一日?回头我也好遣人送一份贺礼。”

谢云初回道,“正是两月后的九月初八。”

长公主吩咐朝云记下。

目光就这么落在窗下三个姑娘身上,“书琴婚事还未定下?”

当年王书琴为了柳家那门婚事闹了很大的脾气,长公主有些不高兴,对这个孙女疏远了些,如今物是人非,柳家的事尘埃落定,想必王书琴也释然了。

长公主这么一问,三太太不免忧心,长公主眼里的婚事不是儿女情长,更多的是利益牵扯,三太太私心希望女儿嫁一个合心意的人,长公主骤然提这么一出,难保不是看中某个门户,打算政治联姻,于是便替王书琴回绝道,

“她呀,性子像极了她父亲,我是日日催夜夜催,她嫌我唠叨,连我也责上了,上回好不容易答应去了赏花宴,这次又去了行宫,回来总算有人来提亲,她把人给骂走了。”

长公主皱了皱眉,脸色不大好看。

众媳妇纷纷汗颜,府上除了王怡宁,也就三太太能在长公主面前说几句直话。

长公主随后将视线移向王书仪,“书琴不肯嫁,便书仪吧。”

姜氏吓得差点从圈椅里滑下来,喃喃问道,“母…母亲,您这是看上哪家儿郎了?”

长公主郑重道,“户部侍郎刘家。”

姜氏不太懂朝廷六部人情世故,目露茫然。

四太太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呀,二嫂,你可知书淮这次要与谁一同南下?可不就是刘侍郎吗?刘侍郎深得陛下看重,委以重任,若是咱们两家联了姻,他还不得事事看着些咱们书淮。”

长公主看了四太太一眼。

四太太得了婆母赞许,越发说起刘家的好来。

长公主之所以定刘家,实因六部当中就户部她最插不上手,为了配合王书淮丈量田地,推行新的税政,户部必须有人,她希望拿捏一颗棋子在手中,于是她看中了刘琦亮。

姜氏一听与王书淮有关,来了几分兴致,“那是刘家哪位公子?人品如何?”

四太太笑着道,“还能是谁呀,刘侍郎就一位公子,宝贝得要命。”

姜氏有些意外,这么好的婚事真能给她的女儿,倒不是她看轻自己的女儿,实在是不太相信长公主会说一门好亲给王书仪。

长公主一看她那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还在埋怨我当初给书淮定了云初?”

谢云初不小心呛了一口茶,四太太坐在她身侧,立即递了一张帕子过去,有些嫌弃姜氏没脑子,“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出色的媳妇来,我家业儿若有这个福分,我都要去烧高香。”

三太太难得附和四太太,“我就打算比着云初来寻儿媳妇。”

谢云初失笑。

姜氏这下窘得有些下不来台,“不是…我…”她实在不喜欢谢云初,说不出恭维长公主的话。

长公主脸色冷下来,“你既是看不上刘家,我少不得再给你择个如意的。”

姜氏知道长公主动了怒,连忙跪在她脚跟,“殿下恕罪,儿媳不是这个意思,一切都听您安排。”若是误了刘家,下家必定更差,她太了解长公主了,一定不会给她好骨头吃,姜氏吓得浑身发抖。

长公主摆摆手,不想跟她说话。

四太太亲自将姜氏扶起来,在一旁打圆场,“明个儿不是刘家寿宴吗?你带着姐儿过去,相看相看,若是中了,还不是书仪的福分。”

姜氏这会儿光顾着害怕,四太太说什么她都应着。

翌日,三太太带着谢云初与王书雅,姜氏带着王书仪前往刘家赴宴,三太太为了防止长公主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今日特意没让王书琴过去。

先前王书仪被禁足,这是为了相看特许她出来走一日,姜氏只盼着合了长公主的意,早些将女儿放出来,路上便戒告女儿,

“你今日给我安生些,千万别出乱子,昨夜我也打听过了,那刘家什么都好,只一桩,婆母厉害些,这年头哪个媳妇嫁去婆家不被立规矩,过两年等你生下嫡子,也就无伤大雅了。”

王书仪脸色淡淡的,规规矩矩坐着垂首道,“女儿知道了。”

姜氏担心她心里还惦记着萧怀瑾,冷声警告她,“你如今在萧怀瑾面前丢尽脸面,这门婚事是不可能了,娘也不许你低三下四做人,这刘家要门楣有门楣,要实权有实权,今日只瞧一瞧对方公子,倘若一表人才,你也就点头应了吧。”

如果没有先前那桩事,姜氏也不至于这般逼女儿,实在是担心女儿婚事迟则生变,还不如早些嫁出去,万一再闹出事端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王书仪还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先前那桩事备受打击,她近来都提不起精神气,她被姜氏三令五申也意识到自己错处,她生得貌美,家世出身又好,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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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要去贴旁人,这么一想,神色振作了几分,

“娘放心,我好好相看便是。”

姜氏见她乖巧,不免想起女儿这段时日的遭遇,悲从中来,搂着她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一定不能比旁人差。”

下车时,王书仪瞧见谢云初与三太太等人有说有笑,看着这位曾经仰慕不已的嫂嫂心绪十分复杂,谢云初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没怎么搭理她。

一行人进了刘家正堂给刘老太太拜寿。

三太太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端肃能干,谁都给她面子,刘老太太拉着她不肯放手,后来又见谢云初生得貌美如花,念着儿子与王书淮一同南下当差,待她越发亲近几分。

余下的王书仪和王书雅,老太太也是交口称赞。

家里长辈体面,孩子也都跟着得脸。

户部侍郎刘琦亮从长公主处得了消息,不敢怠慢,暗示妻子安排儿子跟王书仪相看,王书淮生得丰神俊朗,王书仪相貌也十分出众,刘琦亮心里是满意这门婚事的,但妻子的态度却异于寻常。

午膳客人去用宴时,刘夫人逼着丈夫回了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儿子的婚姻大事,你凭什么一个人就做主了?”

刘琦亮讶于妻子的态度,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那可是摄政长公主,她老人家开了口,我能拒绝?再说了,书淮亲妹,是门楣配不上,相貌配不上,还是人品配不上?人家王家的姑娘金贵,总共就那么三位大小姐,咱们能得一位都是造化。”

“书淮炙手可热,你可知京城多少官宦盯着他妹妹?”

刘夫人脸色依旧难看,“总之,我不稀罕。”

刘琦亮皱眉,“你什么意思?看你这样子,是私下有人选了。”

刘夫人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实话告诉你,我早早就看上香儿给卓儿当媳妇。”

徐香是刘夫人娘家的堂侄女,与刘卓也算是青梅竹马。

刘琦亮闻言脸色立即拉下,“不可,刘家二房要什么没什么,你为了拉扯娘家,糟蹋我儿子的婚事,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必须娶高门贵女!”

刘琦亮扔下这话,转身便要离开。

刘夫人急得拦住他,“夫君,夫君,你稍等,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了你,更不可能害了儿子。”

刘琦亮听不进去,亲自去了上房,让老太太主持这门婚事,老太太平日也不喜儿媳妇的做派,听说儿媳妇要把娘家那族房侄女嫁来刘家当宗妇,气得浑身发抖。

“那王家姑娘水灵灵的,跟珍珠宝贝似的,长公主殿下开了尊口,咱们不给面子是不识好歹!”

于是午膳后,趁着旁人看戏的空档,老太太安排人递了消息给王家,三太太让谢云初带着王书仪去与刘卓见了一面。

少男少女隔着珠帘在亭子里互相瞅了一眼。

王书仪立在亭内,刘卓站在帘外,刘卓身量与萧怀瑾相似,王书仪看到他自然而然想到萧怀瑾,眼眶酸痛,差点落下泪来,她极力忍住情绪垂下眸。

刘卓隔着朦胧的珠帘一瞥,美人儿害羞带怯,简直是我见犹怜,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回去,刘卓欢喜地跟父亲和祖母点头。

刘琦亮很是满意,明日他即将南下,老母寿宴办下,儿子婚事定下,再没这么好的事。

这厢王书仪也随着王家人回了府,姜氏等人忙问她如何。

王书仪情绪谈不上好,沉默许久,迟疑着点了下头。

嫁给萧怀瑾已是不可能,还不如挑个门楣家世相当的。

姜氏心里满意了。

谢云初从头到尾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忙着开业。

七月初七,七夕节。

传说这一日,牛郎织女在天河相会。

民间均在这一日,于露台庭院摆上巧果针线,燃上香烛,祈祷家里姑娘心灵手巧。

除此之外,也在这一日许姑娘少爷结伴出游。

刘卓很会来事,这一日便主动下帖邀请王家少爷出行,三爷王书旷得了母亲吩咐带着府上妹妹去赏花灯,其中自然也有王书仪。

三太太不放心,嘱咐儿子五少爷王书煦与大奶奶苗氏作陪。

“对了,初儿干什么去了,今日一大早不见人影。”

苗氏替她解释道,“谢祭酒不是要续娶嘛,她回娘家操持婚宴去了。”

众人不知,这是谢云初给自己寻得借口,她早去铺子里忙开业去了。

王家一行人出门,待到了铜锣街附近,二小姐王书琴要去逛铺子买衣裳首饰,四小姐王书雅也想跟着去,王书仪担心自己一人被落下,连忙扯住王书雅,“回头我匣子的首饰任你挑,今夜无论如何陪我才是。”

王书雅便知那刘卓要来见王书仪,王书仪不好意思,请她作陪,遂应下了。

苗氏只能吩咐王书旷和窦可灵带着三小姐王书仪和四小姐王书雅去看花灯,她则领着二小姐王书琴逛街。

彼时正是酉时二刻华灯初上之时。

这一夜香车满路,花灯绵延,成群结队的小商小贩推着各式各样的花车在路上吆喝,有穷苦孩童摆着一张小竹案安放五颜六色的巧果供人品尝,王家乐善好施,大奶奶吩咐婆子拿着碎银子去买些巧果分给随行的仆妇与护卫吃。

街上人山人海,漕河两岸商肆鳞次栉比,商肆之外更有不少舟楫层层叠叠挤在两岸,售卖时新的瓜果蔬菜海货之类。

刘卓很是体贴,特意选了一间亭子邀请王家人吃茶赏河灯,王书旷与王书煦与他谈天说地,王书仪姐妹则蹲在水泊旁的石台处放莲花灯。

不远处,一婢女强拉扯着一少女来到河堤边,往亭子里指了指,

“姑娘,您瞧瞧,表公子殷勤地邀请王家人赏灯呢,您怎么办?”

沈香披着一件素色的披风,里面穿着宝蓝色的薄褙,眉间神采飞扬,不屑一顾道,“什么叫我怎么办?他相他的亲,我看我的花灯,我与他何干?”

丫鬟苦笑,“姑奶奶一直拿您当亲生的,自老爷去世夫人病重后,便把你接来刘家住,一心想拿让你做刘家正房太太,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您不难过吗?”

沈香朝夜空翻了个白眼,“刘家从来看不起我的出身,我又不傻,若不是姑姑待我亲厚,我才懒得在刘家应付呢,得了得了,他娶他的娇妻美眷,我亦寻我的如意郎君,谁也碍不着谁。”

沈香俏眼往流光溢彩的街面一扫,“等等,你可记得前两日咱们来街上,路过那家新开的成衣铺,那里面的衣裳可好看哩,咱们刘家旁的没有,几个臭银子还是有的,走,咱们去买些漂漂亮亮衣裳回去。”

刘家曾经是商户起家,沈香虽年少失祜,手里却掌着不少家底,她平日作风铺张。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来到铜锣街正街,谢云初的铺子在街道末端转角处,位置不算很显眼,可排面惹眼,这一日请了不少舞狮戏龙,炮竹声响,更有人在两侧扎好的彩楼上撒铜板,惹来看客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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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厮捧着一盆特制的绢花立在门口吆喝,

“今日但凡入店试穿的姑娘太太,人手一朵绢花。”

那绢花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独特,每一朵花瓣上均有仿点翠的工艺,这不知是何人所创,姑娘们瞧见稀奇,三三两两往店里去。

待进了店,店内装潢气派,开间甚阔,花灯满楼,沿着楼梯往上,还设了一排雅间,每个雅间外别着一朵精致的绢花,有名“慢春风”,有名“秋波定”,皆是诗情画意,惹人忘返。

沈香刚进了店,便见二楼一雅间门口有人吵了起来。

“这件袍子是我先看上的,自然该归我。”

“什么叫你先看上的,谁先付银子归谁。”

那年轻圆眼姑娘气急,“可是明明是我先试穿的。”

“没错,我瞧见你试穿好看,我就买了呀。”

“……”

这话惹来哄堂一笑。

圆眼姑娘气哭了,“我不管,我就要这一件,掌柜的,再给我做一件出来。”

管事的在一旁陪笑,嗓音也抬得个格外高,“姑娘海涵,咱们铺子里的衣裳每个款式数量有限,售完不补。”

“你傻了啊,旁人要买,你还不补吗?重新做几件出来不就成了,有钱不赚是傻子。”众人吩咐咋舌。

管事的连连作揖,“非不想补,实在是不能补也,诸位有所不知,咱们店铺里的料子均来自南海的绡纱,此物每年产量有限,我倒是想做衣裳出来,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众人汗颜,“难怪卖的这么贵。”

一听这里的衣裳数量有限,售完不补,一些激灵的客人立即钻进各雅间,看着尺寸差不多都顾不上试穿便买下了,一时底下柜台结账处人满为患。

那沈香最是财大气粗,平日花钱不眨眼,吩咐丫鬟进去抢,丫鬟好不容易逮着一件,恰恰对面一丫鬟也瞧中了,两个丫鬟在展示衣柜前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着谁。

正主久久没等到丫鬟,相继而来。

王书琴没认出对方,沈香却认出来王书琴。

沈香虽然家世比不上王书琴,可也不带怕的,“我已付了钱。”

王书琴不信,指了指外头排着队的结账处,“你若真付了钱,衣裳早该在你手里。”

王书琴的丫鬟仗着出身长公主府,平日拿鼻孔瞧人,“瞧你们这寒碜样,这么贵重的衣裳穿在你们身上也不怕糟蹋了。”

王书琴瞥了丫鬟一眼,示意她说话不要太过分。

沈香本是商贾出身,懂一些三教九流的门道,她进来的时候便吩咐身边一侍卫去排队,懂得买卖已付款为准,遂慢悠悠将兑票掏出来,施施然给王书琴瞧,

“王姑娘,很抱歉,这衣裳已是我的啦。”

王书琴便知对方认出了自己,她还要脸面,吩咐丫鬟放手,丫鬟蹙眉不肯,自家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王书琴便瞪了她一眼,丫鬟才不得以松手。

沈香优哉游哉拿着衣裳进去试穿。

待沈香出来,那衣裳流光溢彩裹着玲珑身段,曼妙多姿。

王书琴看着实在喜欢,便带着丫鬟找管事的。

可惜今日玲珑绣总共只推出一百套衣裳,已一抢而空。

王书琴不甘心,“下一次到货是什么时候,你必须给我留着,我可以先付定金。”

“我也是,我也可以,留一套给我…”

大家纷纷举起银票拥簇而来。

那头结账的队伍还未排完,这里预定的人已堆成了一条长龙。

明夫人站在二楼账房,张望底下人海潮潮露出欣慰,扭头问谢云初道,“这么下去,你这铺子订单将堆积如山,你的衣裳怎么供得上?”

“不急,什么时候来了货什么时候做,越稀少,旁人越稀罕。”谢云初从容坐在案后算账,

明夫人与谢云初短短相处两日,越发觉得这姑娘是个干大事的,有主意不说,万事沉得住气,与王书淮简直是般配极了,“假以时日,你这玲珑绣的招牌定将遐迩闻名。”

谢云初笑,“也有您一份功劳。”

扭头又问林叔,“屈二那边可传来消息?”

谢云初挑了一名能干的管事跟随王书淮南下,算算日子,该到江南了。

林叔回她道,“今日晨收到飞鸽传书,他跟姑爷平安抵达金陵,有姑爷牵线搭桥,想必他很快便能联络上出海的商贾,替咱们寻来最好的货源。”

谢云初放心了。

时辰不早,她遣人送明夫人回府,明夫人这几日来铺子里陪着她做绢花,二人相处不像母女反而如同挚友,谢云初欣赏明夫人的热忱淳朴,明夫人赞佩谢云初的果敢能干。

二人算是相得益彰。

眼见铺子里衣裳抢售一空,谢云初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定,只等着银子归总算账,这热闹而繁忙的一日也该接近尾声。

怎奈好不容易坐定喝一口茶,一小厮轻轻叩了账房的门,提了一盏花灯进来,

“东家,方才有一侍卫赠了一盏花灯过来,说是给咱们玲珑绣的东家,掌柜的吩咐小的送来。”

小厮将花灯搁在门前的高几,掩门退下。

谢云初主仆数人盯着那张华丽的花灯,瞠目结舌。

“这莫非送错了?”

“人家指定玲珑绣的东家怎么会送错?”

“而且这花灯镶金戴玉,价值不菲…”夏安凑近,捧着绢面一瞧,

“咦,这上头绣了一株红豆,红豆表相思,莫非是姑爷安排人送来的?”

谢云初杏眼一睁,“怎么可能?”

这世间谁都可能,唯独王书淮不可能。

前世她伴着他过了八个春秋,每每元宵灯节,七夕灯节,她均会亲自制作一盏精良的花灯赠给他,有时作一首暗藏情意的藏头诗,有的时候画一幅意境悠远的青绿山水画,有的时候绣一株红豆,八年了,足足十六盏宫灯,花样不重复。

但王书淮从未给过她任何回赠。

他总是忙里偷闲欣赏一番,随后疲惫地朝她淡笑,“夫人做得真好,有心了,夫人瞧瞧摆在何处?”

那个时候仅仅是这几句谈不上情意绵绵的话,便抚慰了她空旷的心。

她太容易满足,哪怕仅仅是他一个眼神。

“扔了吧。”

她是有夫之妇,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馈赠。

谢云初说完这话,便垂下眸继续忙碌。

夏安有些舍不得,这灯盏用紫檀所作,共有八面绘绣,按一按手柄处的机括,灯面哗啦啦转动,花穗也随着摆动,八面彩绣由上而下倾泻,如同银河泄下五色彩光。

称得上美轮美奂。

但谢云初发话,夏安不敢不从,拿着交给门外的小厮吩咐扔去河里。

小厮一瞅这灯盏华丽无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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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纳罕,以为主子跟姑爷闹脾气,于是送来掌柜处,掌柜的也误以为此灯是王书淮所赠,

“先缓一缓,年轻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定是闹了别扭,心里不痛快,保不准哪日东家又要寻出来,你先搁在库房,就跟上头说一声扔了,等回头东家要再拿出来,若是过一月不曾记得这事,你再扔不迟。”

小厮也觉得掌柜此举稳妥。

王书淮是一个月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他出京那一日,尚有些手尾没料理清楚,嘱咐侍卫齐伟留在京城,齐伟一个月后方抵达金陵。

这一个多月,王书淮太忙。

初来乍到,他并未急着大刀阔斧改革,而是先马不停蹄应酬江南的官员,陆陆续续将各个口子的门路摸个通透,大晋实行两京制,金陵也有六部官员,这一次丈量田地核查人口的国政,便是由户部侍郎刘琦亮与南京户部尚书共同主持。

刘琦亮握的是实权,南京户部尚书不过一个闲差。

差事虽闲,人却是德高望重,王书淮晓得这位七十岁的尚书大人是个出了名的理想激进派,一心想扭转朝廷官员懒怠贪腐的作风,是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王书淮将自己构想和盘托出,得到老尚书鼎力支持。

这段时日,王书淮一面陪着刘琦亮在南京官场推杯换盏,一面跟着老尚书走访苏杭各县,算是大体摸清了江南虚实。

可谓是忙得昏天暗地,无一刻停歇。

八月十四日夜,王书淮再一次应酬回了府。

灯色寂寥,浅浅照亮了石径一隅。

王书淮喝了不少酒,由明贵搀着立在石径处吹风。

这是长公主在江南一处宅院,不大不小三进院落,平日只一对老夫妇看着,替王书淮烧水做饭,王书淮起居皆在前院的书房。

书房西南面有一处竹林,如今竹木萧条,落英缤纷,王书淮踩在枯叶上发出咯吱咯吱响,是夜色里唯一一丝动静,这一隅枯竹像极了春景堂前面那片竹林,王书淮立在石径有片刻的失神。

忽然云破月出,浩瀚无垠的月色倾下,在他周身镀了一层冰凌凌的光,衬得他的气场越发清锐。

他已不记得有多少时日不曾想起她,只偶尔深梦里掠过惊鸿片影,梦醒时来不及分辨又匆匆上衙,今日也不知是酒意作祟,或者是那当头浇下的月光让他回想起什么,王书淮瞠目盯着石径深处,轻声询问明贵,

“京城可有消息传来?”

明贵不知所然,“您指的是国公爷吗?国公爷每隔三日均有邸报送给您,便于您了解朝廷大势,哦对了,太太和老爷很是挂念您,送了几封家书过来,还搁在书房呢,您先前没空看,要不要小的寻出来给您瞧?”

王书淮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根细丝牵引着,一扯一扯,有一股莫名的痛意。

他缓缓摇了摇头,搭着明贵的胳膊,过石径绕去后面的书房。

来到月洞门前,却见一熟悉的身影抱剑倚在门槛处,正是匆匆南下的齐伟。

明贵瞧见他,神色大亮,“齐伟,你可过来了,那个,我媳妇可托你捎东西来了。”

齐伟神色淡淡将身后一个包袱扔给明贵,“尊夫人说了,你若是在江南不老实,就等着回去跪搓衣板。”

明贵眼眶发热抱着包袱,闻着熟悉的气味,哽咽,“傻婆娘,我怎么会去外头寻花问柳,我有这个心思吗?”说到最后有些埋怨妻子不信任他,委屈地发酸。

齐伟没管他,而是恭敬地朝王书淮施了一礼,

“公子,幸不辱命,将公子吩咐诸事办妥。”

清凌凌的月光下,年轻的男人一袭青色官袍,挺拔又矜贵,他双臂轻垂,面无表情地看着齐伟,半晌吐出一个沉哑的字,“好。”

随后,冷沉的目光锐利地掠过明贵手中的包袱,渐渐移至齐伟身上,

“没别的了?”

齐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王书淮眉峰阴沉,忍耐着脾性道,“夫人可有话捎来?”

齐伟回想离京前,他请见谢云初,可有什么衣物捎给王书淮,谢云初柔和笑道,

“衣物我先前已备了几十身,二爷够穿,国公爷也亲自拿了五千两银票给他,二爷当是吃穿不愁,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齐伟摇头,

“夫人说您万事齐全,她无需备什么。”

王书淮没有再问下去,只身回到冷冷清清的书房,独自枯坐,明贵乐呵呵抱着包袱跟进来要替他点灯,王书淮坐在暗处道了一声,“不急。”

明贵有些愣,王书淮喜怒难辨,明贵难得管他,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包袱,笑嘻嘻道,“二爷,那个,小的想回一趟厢房,将这包袱收拾下。”

说白了就是想看看妻子有没有给他捎信笺或旁的物件。

即便看不清明贵的神色,从他语气里分辨出轻快欣喜以及迫不及待。

王书淮脸上依然没有半丝表情,只从胸腹里闷出一声嗯。

明贵离开,齐伟则立在支窗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直到绞尽脑汁想起一桩要事,飞快回到自己住处,提来一样东西,

“哦,对了,二爷,属下捎了一件东西来。”

王书淮迅速偏转过眸,语气极度平和,“什么东西?”

“一盏花灯…”

八面玲珑百转花灯盈盈破开一片夜色,晕黄的灯芒倾泻而出,如一团柔软的光亮,几乎要照亮王书淮的心,他缓缓起身,来到窗前。

恍惚记得今年元宵还是去岁七夕,她绣了一盏大红粉地牡丹纹的六面纱灯,那日她蹑手蹑脚来到书房,轻轻吹了他的灯,随后将灯盏搁在桌案上,灯芒四射,将一朵朵娇艳的牡丹投射在漆黑的墙壁上。

她心思灵巧,手艺精湛,他当时瞧了也觉惊艳。

而今日这一盏灯,嵌着金玉绿松,比往日更加奢华。

下意识伸出手,窗外的齐伟冷不丁开口,

“这是信王殿下七夕节赠给少夫人的灯,夫人的掌柜以为是您所赠,错留了下来,小的悄悄取了来,您看是不是得扔了?”

王书淮眉梢的柔光在一刹那间归于沉寂。

第39章

脑子里似有轰隆隆的雷声滚过,酒液带来的灼热与燃烧的愤怒交织着在胸膛,那清冷的眉眼骤然变得阴沉可怖。

齐伟从未见主子脸色这么难看,不由打了个寒颤,

“您离京时吩咐小的盯着些信王府的动静…事无巨细禀给您。”这盏花灯过于华丽,夫人那头搁在杂物室没扔,他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捎给王书淮让他拿主意。

“信王回京了?”王书淮的嗓音暗沉如裂帛。

齐伟摇头,

“不曾,这盏花灯是信王府的侍卫送到夫人店铺的。”

王书淮心里微松了一口气。

齐伟悄悄打量了下王书淮的脸色,私心以为王书淮不如人家信王做得好,同样远在异乡,人家信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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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赠精美花灯,他家主儿出来一个半月一封家书都没有。

齐伟觉着,拿这盏花灯刺激刺激王书淮也不是不成的,总归,他也没错,谁叫他只是个侍卫,做不了这盏花灯的主呢,齐伟暗暗撇撇嘴。

王书淮双目如同黑窟窿,木然盯着那张兀自转动的华丽宫灯,许久没有说话。

他没说仍,齐伟只能松手,慢慢将花灯搁稳放在窗台,

“公子,信王殿下私下总是试图接近夫人,怕是想故意激怒您。”

王书淮轻轻嗤了一声,他何尝不知,信王之所以留着正妃之位,怕是想等登上大宝后娶谢云初为妻。

他做梦!

王书淮面上阴沉得滴水,一字一句吩咐,“你回京,追随夫人左右,不得叫任何人伤害她,靠近她。”

“顺带,盯紧了信王府,将信王暗中举动一一查明,他想夺嫡,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王书淮原先没想淌这趟浑水,既然信王屡屡碰触他的底线,少不得想法子彻底料理这个人。

齐伟刚到金陵又得回京,忍不住有些发愣,他看了看那张花灯,有些懊悔将它捎过来,“那您这边怎么办?”

“有冷杉在,再者长公主也吩咐人暗中护卫,你不必担心我安危。”王书淮漠然道。

齐伟这才放心,主子既然要对付信王,确实得留中流砥柱在京城坐镇,而他就是这个中流砥柱,齐伟很快端正了态度,“那属下这就回去?”

王书淮淡淡应了一声,“以后每半月,将夫人之事报与我知。”

齐伟领命。

黑暗里,男人挺拔修长立在窗棂内,五光十色的花灯忽明忽暗,他的脸色就这么隐在这片昏暗中,齐伟风尘仆仆来,风尘仆仆转身,不知想到什么,愣愣问道,“公子,您可有话捎给夫人?”

王书淮怔愣了一下,原想说他很好叫她不必挂念,回想她只言片语都不给捎,想必也不关心,心里忽然闷闷的胀胀的,无话可说。

“不必了。”

齐伟转身。

王书淮眸光忽然被那灯色给闪了下,他叫住了齐伟,“等等。”

齐伟折回来,“公子有何吩咐?”

王书淮道,“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去市集,挑一些时新的好料子带回去给夫人。”

上回给她的刻的玉簪她不喜欢,便买些她用得着的东西。

王书淮心里这样想。

齐伟心里有些失望,信王现成的范例摆在这呢,依葫芦画瓢做一盏花灯送回去不更贴心么。

主子的事他一个侍卫不好置喙,便应了下来。

齐伟离开后,王书淮独自回到书案后坐下,他将那张宫灯搁在桌面一角,就那么冷冷清清地瞧着。

八面绢绣慢慢流转。

一株红豆极是醒目的是刺入眼帘。

红豆表相思。

朱昀还真是胆大包天,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故意刺激他,逼得他跟谢云初和离,好叫他有机会得逞?

想都别想。

明丽的灯芒一片一片覆过他瓷白的面颊,他双目就这么钉在那灯盏上,王书淮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灯盏的灯芯燃没了,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不仅仅是黑暗,更是一片寂静,寂静得像无边无际的深渊,什么都探不着,摸不到。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哪怕住了一月有余,他每每回来都觉得不适应。

没有那幅素日挂在桌案对面的夫妻合作的山水画,没有那盆她每日亲自更换的菖蒲,更没有夜深人静她挽袖熬好的参汤……

原以为不起眼的点点滴滴,在失去后一样一样清晰地反弹出来。

这才恍觉,适应了她无微不至的照料,骤然抽身,那满袍的烟火气随之抽离,只剩下怎么都填不满的空虚。

月色铺进来,落在地面,桌棱,似无处不染的灰尘,又似一层薄薄的秋霜。

他阴郁的身影陷在圈椅里,修长脊梁弯曲,无声无息埋首,形如暗夜里的塑雕。

默不作声饮了一口冷茶,胃里的灼热感淡了些,灵台慢慢恢复清明,凝坐片刻,他点灯,摊开文书,提笔沾墨,一气呵成继续忙碌。

他得尽快将清丈田地推行下去,如此携功回京,方可对付信王。

翌日正是八月十五。

哪怕是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对于王书淮来说,也只是寻常忙碌的一日。

这一月多已摸清楚江南豪族和南京官场的底细,接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该动真枪实刀。

南京六部不过是闲职,比不得京都六部忙碌,中秋这一日,大部分官员回去休沐,只剩下一些年轻没有来头的官员留在衙门当值。

王书淮着人递了一份状子至南京都察院,正是先前冷杉去余杭所查的刘苌一案,这个案子递到京城,敲了登闻鼓,被长公主按了下来,如今祖孙二人既然联手,长公主很痛快地把这颗棋子扔弃,拿给王书淮开刀。

这段时日,冷杉继续跟进案子,拿到了更骇人听闻的实证。

那位叫刘苌的豪族,私下侵占祖籍地的田庄,强抢民女,将当地百姓逼得苦不堪言。

一向文质彬彬的王书淮一改常态,在中秋这一日,扔一块巨石至南京官场,很快此石惊起千层浪,一场势在必行的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的国政拉开序幕。

彼时,京城细雨霏霏。

谢云初交了一批货的同时,又拿到了更多的订单,单子已排至年尾,但玲珑绣的绣娘与管事的依旧不疾不徐忙碌着,不见半丝急迫。

七夕节那批衣裳一经流入市面,得到京城官宦富流交口称赞,面料舒适不说,花纹精美做工精致,更难得是款式设计新巧,令人眼前一亮,几乎将女子姣好又含蓄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很快更多的商家眼馋,纷纷效仿,也有等不到玲珑绣成衣的妇人寻其他商铺仿制,可怎么都比不得玲珑绣的衣裳舒适美观,一来那朵绢花上的颜料是独家秘方,旁人想效仿效仿不来。二来,市面上的绡纱料子几乎被玲珑绣给垄断了。

但仿制层出不穷,谢云初突发奇想,她设计出来的款式凭什么别人说仿就仿,她吩咐掌柜的去衙门递状子,状告旁家拿着她的款式售卖窃取她的成果。

衙门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案子,顿觉稀奇且棘手,不过谢云初的人说的合情合理,京兆府将案子移交都察院,都察院的人没太把案子当回事。

谢云初等不及,主动入宫寻长公主,并将事由和盘托出。

彼时朝云在场,听了经过,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与长公主道,

“殿下,我觉着云初说得甚是在理,凡事讲究首创,倘若仿制成风,今后还要谁会标新立异,不如殿下便准了云初所请,在市署设专卖局,任何行当但有标新立异者,可来市署备案,不许旁的商家仿制。”

长公主毕竟深谙朝政,经历得多,看得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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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要落地,还有许多细节尚需敲定。”

谢云初忙道,“您看,不如拿我做范例,今后其他行当必有效仿,再集思广益,将规矩完善起来。”

长公主思忖片刻颔首,“这样吧,我吩咐市署令召集商会,商议此事。”

恰在中秋这一日,各路商贾回京团圆,市署趁此机会在衙门召集名商富贾,将此事提上议程,出乎意料,竟得到绝大部分商户的认可,譬如有人酒方子被盗,为人窃取,倘若有这么一个专卖局,各家将方子敬献并申请专卖,旁人哪怕窃取了也不敢售卖,否则触犯了朝廷律法,严惩不贷。

这一日大家集思广益,口若悬河,纷纷敬献了不少好计策,就连惩罚的条律都想出来,最后得知是玲珑绣的幕后当家首倡此议,推举玲珑绣的东家为商会会长。

谢云初深感振奋,吩咐林叔解下此任。

中秋这一日夜里,国公府有家宴,谢云初顺带便将今日商会的概况禀报给长公主知,长公主坐在书案后,接过她写得书折,字迹清秀劲挺,内容条清缕析,言简意赅,很适合上位者查阅,长公主十分满意。

“云初,倘若你没嫁人,我倒是要将你选入宫廷,替我当文书了。”

谢云初笑,“像朝云姐姐那样吗?”

长公主难得含笑,“正是。”

谢云初虽然佩服朝云,可她志不在此,她前世备受约束,不想从一个樊笼进入另一个樊笼,她想在广阔的天地翱翔。

“没准将来孙媳有这样的机缘。”她随口应承。

长公主纤指轻轻叩了叩折子,意味深长道,“云初,你这字迹很像书淮哪…”

谢云初微微一愣,前世她可不是时常临摹王书淮的字帖么,只因她是女子,没有王书淮那般举重若轻的力道,否则还真能以假乱真,被长公主捉了个正着,谢云初不知该如何解释,垂眸笑了笑。

长公主合上折子,和蔼问她,“惦记他了吗?”

谢云初面露赧然,她这段时日太忙,顾不上王书淮,再者,她也不会傻傻地再像前世那样操心。

谢云初不做声,这种事她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长公主便当她害羞。

“再忍一忍,等他打开局面,她便可去江南与他团聚。”

她才不想去呢。

谢云初不敢直说,只道,“男儿志在四方,我跟着去不像样,祖母不要为我担忧了,我很好,不就是三年嘛,我等得起。”

前世在长公主的掣肘下,王书淮用了三年时间方平定江南,这一世长公主不仅不曾为难反而处处支持,王书淮只可能更顺利完成大业,些许一年半载便回来了。

她这辈子不要再当一枚陪衬的绿叶。

王书淮固然光芒万丈,可她不想再做追光人,她也要当一束光。

现在,她便是京城市署的一束光。

长公主见她不沉迷于儿女私情很是满意,“你能有这样的见识,我很高兴,成,市署的事我便交给你办,你别怕,尽管大刀阔斧改革,女子怎么了,女子照样能经天纬地。”

得到长公主的许可与支持,谢云初兴高采烈,“多谢祖母,那孙媳便去市署操持专卖局的事了。”

长公主还是头一回看到谢云初兴奋得像个孩子,她面庞明丽,眉眼鲜活,人哪总是端着,没有意思,“你这样就很好。”

长公主留在书房看折子,谢云初出了书房,王家一家人聚在琉璃厅吃螃蟹宴。

王书琴等了足足二十日总算得了玲珑绣一件袍子,今日便穿了出来,王书仪和王书雅围着她欣赏,

“这面料可真光滑,原先觉着香云纱已经够柔软了,不成想这南海绡纱远在其上。”

“这朵绢花也好看,他们家卖绢花吗?”王书雅喜欢那一抹点翠。

王书琴摇头,“绢花是他们家衣裳上独有的标志,不单卖的。”

窦可灵和许时薇也凑了过来,大家都感叹玲珑绣横空出世,引领了京城官宦潮流。

谢云初默默听着她们闲聊,没搭腔,国公府的人还不知她其实是幕后东家。长公主没有声张她的事,她便听之任之。

“这多少银子一件?”

王书琴道,“二十两一件。”

“这也太贵了吧。”窦可灵听着有些肉疼。

她一月份例才二十两,花这么多银子买一件衣裳,窦可灵做不到。

当媳妇不比做姑娘,做姑娘没那么约束,又有爹娘宠着,肆无忌惮,做媳妇的若是铺张浪费了,必定招来婆婆不满,窦可灵手里也不是没有银钱,一是舍不得,得为丈夫孩子精打细算,二来颇有顾虑。

果不其然,那头姜氏瞥了一眼光彩夺目的王书琴,跟王书仪交待道,

“书琴跟你不一样,你如今定了亲,行事得稳妥些,若是穿得这般招摇,难保不被刘家说闲话。”

说完这话,眼神威严地瞥了一眼谢云初三人。

窦可灵便知道,婆母这是借着小姑子敲打她们。

许时薇还在孕中,不能吃螃蟹,丫鬟给她盛了一碗粥,她腹部已隆起,看着漂亮的衣裳是有心无力,“可惜我穿不上。”

“等你生完不就能穿了吗?”书琴接话道,

许时薇看了一眼婆婆,乖巧道,“等我生了孩儿,指不定还瘦不下来,就像二嫂,当初她生了瑄哥儿,可是足足胖了十来斤。”

窦可灵一听就来气,“我后来不是瘦下来了么?但四弟妹就不一样了,本就丰腴,有了孩子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许时薇很委屈,不甘心被窦可灵挤兑,于是指着谢云初,“也不是人人怀孩子就胖,你看二嫂,她怀珂姐儿时,背影纤细得跟没怀似的。”

谢云初抱着珂姐儿在喂米糊,不知事情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

“我听说那玲珑绣量体裁衣,有些衣裳适合纤细的女子穿,有些适合丰腴的女子穿。”

她话一说完,却发现王书琴一双眼定在她身上,“二嫂,你这一身有些眼熟。”

谢云初身上穿着是暗纹绿底的香云纱,玲珑绣主做绡纱料子,也做一些扎染的香云纱,谢云初身上这一套褙子,面料细腻柔软,扎染的绿水青山,有一种静水流深的秀美。

谢云初笑吟吟道,“开业次日有人尺寸不合退换,被我捡了漏。”

“难怪!”王书琴一抚掌,“我当初便看上这一身,可惜被人抢了。”

窦可灵瞥了谢云初身上的香云纱,忍不住酸溜溜道,

“二兄不在家,二嫂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话成功挑起了姜氏的火,她脸色拉下来,“书淮离开这么久了,天又冷,你可给他捎衣物过去?”

谢云初不咸不淡回,“他出京那日,随船准备了三箱衣物,够二爷穿到回京。”

姜氏无话可说,可瞅着谢云初明光照人,心里不得劲,低声斥了一句,“丈夫不在家,不要打扮得过于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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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初也低声回了一句,“若是穿得太素净,旁人还以为我守寡呢。”

姜氏被噎得心梗。

儿媳妇现在有长公主撑腰,压根不怕她,姜氏憋屈得慌,“这么久了,你可给淮哥儿去信?他可回你什么了?”姜氏吩咐丈夫给王书淮寄了几封家书,无一例外不曾得到回复,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宽大了些,顾不得这些家常琐碎。

谢云初闻言更加漠然,前世无论王书淮去何处,她每隔五日总要送信过去,可惜极少得到王书淮的答复,后来王书淮回府,含笑解释,“以后不必送信,我没有消息回你,便是最好的消息,你不必忧心。”

于是谢云初语气平静回姜氏,“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含糊了她没给王书淮写信的事。

姜氏看着儿媳妇第一次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原先的怨愤随之烟消云散。

不一会国公爷将几位爷放出来,大家出来陪孩子。

珂姐儿十一月大了,已经蹒跚学步,乳娘架着她小胳膊在谢云初周身转。

二郎瑄哥儿现在吐字已很清晰,能流畅得表达意思了。

他跟着长房的眉姐儿与大郎林哥儿在庭院里玩,林哥儿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眉姐儿与瑄哥儿追着他跑,纷纷抢冰糖葫芦吃。

瑄哥儿激灵壮实,很快便扯住了林哥儿的袖子,“我要吃糖糖。”

林哥儿不肯给,“叫你娘给你做,这是我娘做给我吃的。”

瑄哥儿道,“我娘不会…”窦可灵没给他做,他说成不会做,众人笑。

苗氏催促着儿子给二郎瑄哥儿分一颗,“不是教你有好吃的零嘴,要分给弟弟妹妹吗?”

林哥儿不管,骄傲地睨着瑄哥儿,“谁叫你娘笨。”

苗氏气笑了,连忙跟窦可灵赔罪,窦可灵不会跟孩子计较。

但小孩子都会攀比,不希望自己爹娘输给别人。

“我娘厉害,我娘会凶爹爹。”瑄哥儿气势汹汹道,

窦可灵脸都绿了。

王书旷躁得要来抽儿子,瑄哥儿跑去祖母身边藏着,姜氏搂了搂孙儿,深深瞥了一眼窦可灵,窦可灵吓出一身冷汗。

这边苗氏见儿子扯出一桩官司来,气得牙痒痒,非逼着林哥儿将冰糖葫芦分给瑄哥儿和眉姐儿。

林哥儿干脆将冰糖葫芦一股脑塞给妹妹,从苗氏身后够出个小脑袋,不甘示弱回瑄哥儿道,

“我爹还能掷色子,你爹会么?”

大爷王书照爱流连赌场,他这个人乐天知命,晓得自己这辈子不过如此,保不准哪日段家的事被挖出来,他们这一房都会被认定为罪臣之后,还不如享受一日是一日,他自个儿看得开,却经不住儿子拿出来嚷嚷。

立即拽住儿子一只胳膊,将人往怀里一兜,“你胡说些什么。”

大奶奶苗氏也面色躁红,这无非就是她平日唠叨丈夫,被孩子听到学了一嘴。

三太太见媳妇们面红耳赤,笑着打圆场,

“童年无忌,可见咱们做父母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得避着些孩子,省得被学了去,闹笑话。”

见长辈没有斥责,大家越发羞愧。

月破云出,阖家团圆,不一会国公爷与长公主一道出来,一家人其乐融融赏月吃饼子。

国公爷说出一道谜语,让林哥儿,瑄哥儿及眉姐儿猜。

“什么动物耳朵长,尾巴短,只吃菜,不吃饭。”

林哥儿想了一遭,指着瑄哥儿道,“那不就是瑄哥儿吗?”

瑄哥儿吃饭总不老实,这事阖府皆知。

国公爷和长公主都被他逗笑了。

珂姐儿见大家都在笑,粉嫩嫩的小手抓起桌面上的银筷,站在母亲怀里手舞足蹈,

“瑄哥儿,瑄哥儿,瑄哥儿……”

珂姐儿模样虎头虎脑的,国公爷看着她乐得合不拢嘴。

不一会认真的眉姐儿想到了,兴奋喊道,“是兔子,是兔子!”

笑声此起彼伏。

五日后,林嬷嬷收到齐伟捎回来的丝绸缎面料子,谢云初忙着在市署落定专卖局的事,听了春祺禀报,想起中秋那日各房均惦记着王书淮安危,遂做主道,

“将料子分去各房,就说是二爷给她们捎来的。”

宅门大院里,都讲究人情来往,谢云初也得过别人的好处,少不得也得替王书淮打点些,大家面子上好看。

又是几日过去,南京城因刘苌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许多豪族各走门路以求自保,南京城人人自危,事情最终惊动了江南总督江澄。

王书淮受江南总督江澄邀请,在八绝楼用晚宴。

年近半百的江南总督生得比想象中儒雅,他前段时日在东南沿海巡边,近日方回府,到了南京第一日,门口便聚满了官吏,无一不是为了清查人口土地一事来,纷纷请他拿主意。

江澄还不曾见过王书淮,私下褪了官服请王书淮吃酒。

王书淮一袭白衫,广袖翩然赴宴,

江澄第一眼便相中王书淮俊雅清华,眼底惊艳,

“老夫多年不曾回京,才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来,我敬王大人一杯。”

王书淮晓得江澄看似儒雅,性情略有桀骜,不喜趋炎附势之人,自然是收敛了官场应酬那一套,神色认真回敬,“该允之敬总督大人。”

“说来当年我在凉州从军时,曾在国公爷麾下效力,我心中一直敬仰国公爷为人,不成想今日见了他嫡孙,王家人才辈出,令江某羡慕。”

王书淮雍容尔雅举杯,“江家世代操练水军,为我大晋一擘,总督大人亦是朝廷柱石,江南百姓安危系于大人一人之身,允之此次南下,还望总督大人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江澄客气回敬。

二人寒暄片刻,江澄开始试探王书淮的决心,

“近日江南都察院闹出一桩案子,案主姓刘名苌,允之可知此人是谁?”

王书淮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杀气磅礴,

“我不管此人是谁,谁触犯了律法,我王书淮便要谁的命。”

江澄眉心一挑,直直望着他清隽的眼。

那刘苌可是长公主一颗棋子,王书淮连长公主的人都敢动,可见破釜沉舟。

要么,二人暗流涌动,谁与争锋。

要么,二人已握手言和,携同并进。

无论是哪一种,均可看出王书淮此番野心不小。

江澄面色凝重,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他还打算继续看看,看看王书淮有何本事。

“允之说得对,无论是谁,触了律法,决不轻饶,来,允之,尝一尝这几道菜,皆是我们江南名菜。”

侍从在江澄示意下,推了几样菜碟至王书淮跟前。

王书淮一眼就落到左边这盘水晶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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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察觉他视线,指着那道菜介绍道,

“这道水晶脍,是镇江名菜,也叫水晶肉蹄,将猪脚剁碎,用硝盐浸泡,皮白肉红,如同透明的卤冻,口感极好,任何同僚来金陵,这道菜是我必推的,你瞧,一块块晶莹发亮,煞是好吃。”

“我在江南这么多年,旁的都吃腻了,唯独这道菜一日离不得。”

王书淮看着这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菜,思绪微有迟钝。

这道菜也是谢云初的拿手好菜,方才江澄的介绍,王书淮从谢云初嘴里听过数次,只是从未上心。

执起银筷,轻轻夹了一片,慢慢放入嘴里。

沁凉的肉感滑入舌尖,咬下去,肉质肥而不腻,甚有嚼劲,只是比起这道水晶脍,记忆深处那一块肉感更加清致绵密,他更喜欢她的手艺。

又或者,更习惯她的手艺。

王书淮尝了一块搁下筷子。

江澄讶异,以至纳闷,他从未见人第一次尝此肉舍得撂筷子,

“怎么?不合允之口味?”

王书淮喉咙一下子被什么堵住,绵密的肉感伴随着丝滑的凉意,充滞着他感官,他长目微眯,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有些粘牙。”

不是粘牙,而是担心这一块水晶脍冲淡了记忆。

怕一旦丢了,再也捞不着。

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尝过她的手艺,往后也不知有无机会。

王书淮淡淡用湿巾擦了擦手,只顾着陪江澄喝酒,没有再进一口饭。

出了酒楼,秦淮河岸的喧嚣扑面而来,满目的灯盏将整片夫子庙照亮如同白昼,画舫舟楫在水面化开深深的涟漪,莺歌燕曲伴随水波送到夫子庙的石栏两侧,王书淮一袭白衫立在河岸口,衣袂飞扬,火辣辣的酒液刺激着喉咙,俊脸被刺得微红,然而神情是冷厉而幽黯的。

无堤两岸,纵横交错的街市,处处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盏。

王书淮在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

白墙乌瓦的檐角下,独独悬挂一盏美人灯。

灯盏想必挂了些时日,有些褪色,石青色的墨料轻轻勾出美人婉约的风貌,微风拂来,画面皱褶,她仿佛笑起来,像极了当年她羞答答拉着他衣袖,暗示他留宿时的腼腆情致。

再也忍不住,王书淮于冷风中深吸了一口气,问明贵,

“她还没回信吗?”

第40章

雨沫子随风扑过来,王书淮身姿挺拔立在风中岿然不动,明贵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油纸伞,费劲地兜在王书淮头顶,“来了来了…齐伟的信来了,在家里书桌搁着呢,您不是出门了,小的还没来的及跟您说。”

王书淮二话不说回了府。

进了书房,顾不上换下湿漉漉的衣襟,在桌案一角寻到信笺,立即展开。

信分为两部分,上半阙写得是信王的动静。

“八月十八,信王府往谢家,萧家与玲珑绣的铺子里送了礼盒,夫人婉拒……”

看到“婉拒”二字,王书淮心里好受了些,人长吁一口气,往圈椅一坐,随后细致地展开下半阙,这里洋洋洒洒记载得便多了,

“八月十九,少奶奶一日未出门,嬷嬷带着姐儿在后花廊玩,瑄哥儿跟林哥儿两位小公子打架,互相攀比谁家爹爹厉害,姐儿手舞足蹈逢人喊爹爹…”

王书淮脸一黑,却又莫名觉得好笑,

“八月二十,少奶奶去了市署……”

往后关于谢云初的行踪就十分密集,全部集中在市署与铺子里。

她竟然在忙设专卖局的事,倒是一个奇思妙想。

王书淮忍住回想妻子专注的模样,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任何事只消她费心,就没有学不会的…这么出色的女子以前怎么……思绪在这里猛地打了个阻,

她以前事无巨细照料他,鞍前马后伺候一大家子,哪有功夫忙别的。

王书淮的脑海忽如拨云见雾般明悟过来。

“他不值得我费心,我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她这是把曾经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转移到吃穿打扮…以及经营店铺上。

王书淮慢慢将信笺搁下,心情五味陈杂。

定是他与家人一直视她付出为理所当然,她不高兴了。

爱护自己自然是应当的,王书淮乐见其成,倒是…也没必要如此忽略他。

他起身去内室,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回想谢云初在忙着开设专卖局一事,他本着为官多年的经验,写下一封信,着人送去京城交给谢云初,提醒她该注意些什么,该防备些什么,从哪些方面着手,甚至将认识的一些官员名单列在其中,让谢云初有麻烦寻这些人解决。

妻子想要施展拳脚,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半月后王书淮收到谢云初的回礼,是一个锦盒,

王书淮打开一瞧,里面均是珂姐儿近些日子的涂鸦或捏制的泥塑,另外还有一个包袱,是谢云初给王书淮准备的冬衣。

王书淮眼巴巴看着明贵,明贵继续在翻包袱,可除了这个锦盒及衣物,额外的什么都没有。

王书淮心里有些失望,只是什么都没说。

他近来在余杭出巡,刘苌的案子给了他立威的机会,他在刘琦亮的授意下,手执尚方宝剑独自一人来到余杭,开堂查案,当着百姓的面将刘苌给斩了,余杭的官场被他唬了一跳。

是主动交待侵占的田地人口,还是等着人头落地。

两条路摆在面前。

余杭豪族陷入困境。

王书淮名声在外,曾经的天之骄子当朝状元郎,如今的朝中新贵,面对西楚悍将挑衅,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改变和谈局面,壮了大晋声威,这样的人物,不是谁都敢触其逆鳞。

聪明人选择投诚,有一就有二,余杭豪族很快一边倒。

王书淮用了一个月时间,震慑了余杭官场,丈量田地一事在余杭率先如火如荼展开。

九月初八是明夫人与谢晖成亲的大喜日,随后初十是珂姐儿周岁宴,王府念着珂姐儿是王书淮和谢云初第一个孩子,办得很隆重,长辈姻亲均送了厚礼,珂姐儿趴在铺了大红锦毯的罗汉床上抓周,小家伙对什么都很好奇,样样拿起来把玩一阵,迟迟不选,可急坏了谢云初,国公爷比谢云初还急,生怕自己的曾孙女挑个不尽如人意的礼物,便捡着好的试探她,最后珂姐儿不耐烦,怒而执起一支笔扔到了国公爷跟前,那豪情万丈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王书淮给女儿准备的贺礼是三日后方送到京城,虽然迟了,好歹记得,谢云初也没当一回事。

忙完余杭的事,王书淮回到金陵。

彼时已是深秋,院子里一片枯黄。

因他常日在外,书房内并无多余的装饰,当初离京,除了那个象牙球,一些书册衣物,他并未捎带旁物来,如今看着冷冷清清的书房,王书淮吩咐明贵,

“去买一盆菖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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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四雅”,兰花,水仙,菊花与菖蒲中,谢云初最喜菖蒲,说菖蒲绿草葱茏,生命力强,极配他的气质,王书淮一向于这些事不上心,便随了她。

空落的书房,摆上了熟悉的盆栽,看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九月十五,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王书淮在余杭旗开得胜,金陵不少官员奉承他,请他去喝酒,王书淮去了。

从不进青楼画舫的男人,为了应酬,收起文质彬彬的佳公子形象,游刃有余陪着众官寒暄。

自然也有美人作陪。

秦淮八艳名不虚传,无论琴棋书画,投壶烹茶样样精通,在金陵知府的示意下,那为首名唤李媚娘的女子,袅袅娜娜朝王书淮挪来,她那一身酥香艳骨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知府大人一看便红了眼,只因今日目标是王书淮,方忍不住割爱。

“书淮,媚娘可是我们金陵最出众的艺女,她这么多年卖艺不卖身,能让她主动敬酒的,也就咱们总督大人,书淮你是第二人,”旋即朝李媚娘使眼色,示意她使出些段数来。

李媚娘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看出王书淮非凡品,光是那张脸便可将金陵所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给比下去,更何况是那一身看着疏离浅淡,却始终游刃有余的独特气场。

加之又端得是才华横溢,智计无双,天下十分颜色,他独占了八分。

这样的男人,若能与之共度一宵,她死也愿意。

媚娘款款行来,缓缓在王书淮跟前跪坐,纤指轻轻捏着一杯特制的花酒,递到王书淮跟前,媚眼如丝,

“王公子,王状元,此酒是媚娘我的独家配方,名为‘揽月’,公子尝一尝,若是不好,媚娘今夜任公子处置。”

众官员笑起来,“媚娘莫非是故露破绽,好惹得王公子入毂吧。”

李媚娘笑而不语,只一双清凌凌的美目跟拉丝似的,黏在王书淮身上。

王书淮一身白衫,纤尘不染,在李媚娘靠近时,他便直起腰身,抬手执酒保持着距离,

身姿如玉,磊落翩然。

他用酒杯淡淡将李媚娘那只玉臂给拂开,与知府大人道,

“在下,惧内…”

知府愣住,对上王书淮不容分说的眼神,他十分遗憾,却也不能逼他,

“尊夫人何等国色天香,方能笼络住书淮的心。”

王书淮笑而不语。

不接陪侍,却不能抗拒知府的酒,王书淮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宅院。

明贵和冷杉一左一右搀着他进了书房。

月色明朗朗地照亮漆黑的案台。

他将下人遣散,独自伏在案上,

今日那美人靠近他时,他敏锐地辨别出她身上的梨花香。

谢云初身上也是这种香气。

今夜十五,是她给他约定的日子。

从来克制自持的男人,被酒液蒸红了眸,滚烫的灼热流遍四肢五骸,他阖着目,眼前是一片漆黑,又是一片明媚。

她细长的峨眉,她嫣红的唇角,还有一双覆满水光盈盈的杏眼,还有那一直被藏着掩饰着很好的妩媚身段…甚至还有离京前一夜,她被他摁在床栏处,软软发酥唤的那声“二爷,饶了我…”

浑浑噩噩睡了一夜。

晨起,秋光明媚,露珠滚落枝头。

王书淮亲自给那盆菖蒲浇水,冷杉隔着窗台,将京城捎来的家书递给了他。

有国公爷的,有父亲母亲的,甚至还有三弟四弟央求他购置一些笔墨纸砚回去。

最后剩下齐伟那半月一封的邸报。

齐伟先事无巨细把孩子的情形告诉他,王书淮得知珂姐儿现在走得很稳当了,由衷喜悦,他甚至能想象孩子扑向他怀里的情景,随后便是汇报谢云初的行踪,依旧是市署,店铺,偶尔会去萧家,郡主家,还有王怡宁的府邸…看得出来,她充实而忙碌着。

但始终不见她提笔给他回信。

王书淮趁着今日休沐,带着冷杉去市面上购置些玩具给珂姐儿,又想着谢云初如今爱美,便买了一套点翠首饰捎回去,回到家里,暮色四合,灯火寥落的廊庑下隐约传来抽搭声,王书淮皱眉,踏步进来,只见明贵抱着一封家书蹲在角落里哭。

王书淮满脸疑惑,走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

明贵一抽一搭拂泪,起身朝他弯腰,“齐伟帮我捎来家书,小的家里那婆娘干活时摔了一跤,骨折了…疼得厉害…”明贵越说越哭,“小的心里也疼呢。”

王书淮看着泪流满面的长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挤出几句宽慰的话,

“你父亲母亲皆在府上当差,家里人多着,定替她请大夫,不妨事的。”

明贵哽咽道,“小的明白这个道理,小的就是不好受…恨不得替她疼。”

王书淮怔愣着,有些难以理解,“你不可能替她疼,不要说这些傻话。”

明贵撇撇嘴道,“二爷心里没喜欢过人,怎么会明白小的感受?”

话音未落,意识到自己失言,明贵猛地打住嘴,眼瞅着那眉目冷清的少爷眉峰慢慢蹙起,明贵忙抱着新捎来的包袱,匆匆往甬道逃去,

“爷,小的衣裳湿了,换衣裳去了。”

晕黄的灯芒披在王书淮周身,他的面颊被覆着光,看起来是和煦而温润的,但眼底黯淡而冷清,他从来没想过喜不喜欢一个女人,就如同他也没想过这个女人喜不喜欢他,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们理所当然为彼此付出,并按部就班完成各自的责任。

直到现在,看着妻子渐行渐远,摸不着碰不到,为人觊觎,对他冷落。

心里再也做不到无波无澜。

又过了几日,齐伟飞鸽传书,信笺级别不低,冷杉得了信报立即去衙门寻到王书淮。

彼时,王书淮正与刘琦亮商议上折子的事。

“陛下对余杭的事很是关心,命我回京当面跟他老人家详禀,更重要的是余杭一事震动了朝中一些老油条,他们坐不住了,给陛下施压,我少不得回去帮着长公主掠掠阵,书淮,松江的事暂缓,等我回来你再过去。”

王书淮原打算使一招包围战术,先将周边郡县拿下,再图谋金陵,如今朝廷掣肘,必须放一放,

“一切听您安排。”

王书淮瞥见冷杉在门外探头探脑,便搁下折子悄声出来,冷杉将那信笺递给了他。

王书淮展开,一目掠过,眼色猛地一凝。

转身,他看着正在公堂上翻阅账目的刘琦亮,忽然扬唇开口,

“刘大人,关于余杭折子的事,在下尚有些疑惑,还需要大人指点,不若今夜在下去大人下榻的府邸用晚膳?”

刘琦亮念着儿子将娶王书淮妹妹为妻,待他如同亲侄,

“那是最好,你一人无人照料,实在不成,住我那也是成的。”

王书淮陪同刘琦亮回了刘府,刘琦亮身边有一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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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闻讯张罗了一桌菜。

刘琦亮离开了京城,没了妻子约束,行为颇为放荡,喝了几口小酒,甚至请了美人在院中抚琴助兴。

王书淮满脸霁月风光,一面劝酒,一面不着痕迹将一小袋巴豆粉下在酒水里,刘琦亮喝了当夜便坏了肚子,翌日起时,他疼得下不来地,只在床榻呜呼,

“无知妇人,坏了我大事,我今日本该北上回京,被你这么一耽搁,我岂不为圣上责骂?”

那小妾委屈地跪在堂屋啜泣,心想定是夫人遣来的奸细暗中害她。

王书淮昨夜在刘府留宿,闻讯穿戴整洁出现在刘琦亮门庭外,他兀自上前探望上司,温和地抚着他虚弱的手背,

“刘公莫急,左右松江的事需要缓一缓,况且那余杭诸务为我经手,由我回京面圣更为合适,身子紧要,您先养病,淮不日便回来与您汇合。”

那张斯文俊逸的笑脸,端得是朗月清风,恳切真诚。

刘琦亮无话可说,吩咐他如何如何之类。

是日,王书淮撂下明贵,带着暗卫顺水路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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