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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元贞语塞。

她该怎么解释,说因为那梦里,只有他是个忠臣,且还是唯一能逃过北戎铁骑的人。

也许还有旁人,但元贞没看见,也不知道。她只看见了,是他一直试图偷袭北戎军队,又潜入军营去找她。

不管他本身目的是何,到底是忠君报国,还是见大昊国破后各地乱象众生,明白皇族被俘致使群龙无首,各地宛如一盘散沙,来寻她带走一个皇家血脉,也只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统合大昊残余的由头。

但至少他做了,至少梦里他力挽狂澜了,又辅佐萧杞并建立了南朝,甚至她临死前,据说他似乎还想救她回朝。

仅凭这些托底,元贞对杨變的信任便超过了许多人,哪怕她之前一直还没意识到,哪怕偶尔也会被这人气得七窍生烟。

可这些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她怀揣一个梦,到底是庄生晓梦,还是蝶梦庄生,她至今都没堪透。

但因为这个梦,她已经开始自救了,她绞尽脑汁去到尚书内省,去蒋家想借其所用,又试图拉拢并拯救眼前的这个人。

至少,在她的设想里,这个人不要如梦中那般被贬,若是可以,多掌握一些兵权在手里更好。

即使之后她无力回天,国破家亡的那一日终究会到来,她依旧逃不开被送去北戎军营的命运。

至少有他托底,大昊不会亡,还能有后续,大家都还有希望。

不不不,她都做了那预知的梦,又怎会允许自己命运依旧如故?她要保住自己,保住爹爹,保住大昊……

如若保不下这么多,局面还是难以转圜,那么至少要先保住自己。

所以,他还是那个托底儿的人。

至此,元贞才发现,哪怕她一直没有具体方向,不知该如何去改变命运,实则在她心底,她是有后路的,她的后路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也因此,她有意无意总是在帮他。

元贞有些恍然,有些明悟,也有些失笑。

而杨變,依旧目光如炬的盯着她,那眼里的东西,元贞认识。

“那将军以为?”

“我以为公主对杨某有意!”

说出这句话后,杨變似乎终于顺气了,脸上也不再夹杂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洒脱肆意。

果然!

元贞并不意外,试想一个女子三番两次去帮一个男子,在对方眼里,除了因为这,还能因为甚?

“将军只能想到这些吗?就不能是我不忍功臣被阴谋设计?”

杨變没说话,但他眼中嘲讽味儿太足,致使元贞没办法心平气和。

“将军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什么叫我自以为是?难道你喜欢那些白面书生动辄簪花抹粉的文人?”

她骂他脸大,跟白面书生不白面书生有何关系?

“其实我觉得吧,男人还是要威武一些的好,这样才靠得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文人有什么用?除了跟人斗心眼,还能做甚?我让他们双手双脚,他们都无法打败我……”

他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踩那些文官一脚,看来真是恨极了。

元贞也知晓朝中文官打压武官的事情,甚至杨變等人入京后遭遇到的这一系列事情,何不是因此缘故。

但他却并没有说错——

时下男儿羸弱,搽脂抹粉簪花熏香的不再少数,若是盛世如此倒也好说,可眼下哪是什么盛世,盛世不过是被人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是只能在上京城里看到的盛世。

这些日子,元贞在藏书阁看的那些奏疏并非无用,至少让她洞悉了藏在上京这座繁华都城之外的一些真相。

看到了民变四起,朝廷非但不解决根本问题,反而给予敷衍,给予招安。于是冗官冗兵,朝廷支出了大量俸禄和军饷,民变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愈演愈烈。

看到了幽州太原一代,依旧战火四起,北戎虎视在侧,大昊常年给予北戎的岁币,并没有满足对方,反而惯了他们的胃口,更养肥了他们。

以前,元贞也觉得男儿当斯文得体,风度翩翩,谈笑间从容自若,游刃有余,谦和有度。

就像爹爹那样。

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陶冶性灵,熏陶情志。

可经过那一场梦,她的想法却来了绝地大转变,突然觉得好男儿不该如此,当该是如眼前这人这般,嬉笑怒骂,自在由心,阳刚威武,不惧他人。

哪怕并符合当下人的审美,哪怕那股子桀骜不驯目无余子的态度,时常会惹人心烦。

但至少不是一旦敌人打来,就仓皇失措只知道求和。

慕容兴吉很瞧不起大昊的男人,说他们都是些软腿窝囊废,说他们看到北戎铁骑,只会逃跑,只会跪地求饶,不堪一击。

唯一让其失态破口大骂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元贞深深地看了杨變一眼,因为这一眼,杨變本来大言不惭踩文人吹捧自己,突然也有些吹不下去了。

“你……”

他突然咳了一声,话音一转,“其实你能看上我这样的绝世好男儿,说明你还是有些眼光……”

“你能不能不这么自以为是?”

“那你的意思你喜欢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

又回到之前了!

他怎么总纠缠这个?!

怕他继续纠缠,元贞说:“将军未免太瞧不起女子的,难道女子帮一个人,就必须只能是因为男女那点事,不能是因为利益?譬如,我觉得将军能为我所用,所以我才示好拉拢你?”

“你拉拢我能有什么用?!你个女子,拉拢一个武将,怎么你难道还想谋朝篡位自己做皇帝不成?”

话还没说完,杨變却宛如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整个人都清明了下来。

由于权简的‘嘴碎’,杨變还是知道元贞一些事的,知道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知道因为她的得宠,所以总是有人对付她。

还知道随着圣上年纪渐长,太子不得宠,宫里那些有子嗣的宫妃少不得有些争斗。这些争斗甚至波及了前朝,前朝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哪个不是跟宫妃皇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她,其实也有个弟弟,哪怕这个弟弟不是亲的,但却记在她娘德妃的名下。

“你——”

元贞很想当即就点头,不管他想到什么,反正跟她喜欢什么白面书生没关系,可下一刻杨變的话,却让她醍醐灌顶。

“你想帮七皇子夺嫡?”

元贞先是一愣,旋即扬起下巴。

“你可以这么认为。”

杨變皱眉,有些气急败坏:“你在想什么东西,你一个女子掺和进这些事里做甚?那七皇子既非嫡也非长,太子还在那儿呢,他头上还压着数个皇子,你做这些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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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干什么?”

“将军又怎知是无谓?”

“反正让老子来看就是无谓!”他爆了粗口,上下打量了元贞一番,咕哝道:“总觉得你在骗我。”

元贞也就佯作不知,岔开话道:“这更深露重的,将军确定要在这继续跟我纠缠这些无谓之言?那消息也递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杨變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直接拿人,直捣黄龙。”

“你处事如此直接,不怕得罪了那谢成宜?”

元贞蹙眉道,“只从这有限的消息来看,便知此人城府很深,为人也够狠。那如烟原本是他青梅,应该是爱慕于他,不然也不会与他来到上京,后来却换名做了清倌人,接着他便入了太学,直至又做了官,步步高升。我这的消息有限,你让人去查一查那如烟的入幕之宾,指不定会有惊喜。”

“人家都不怕得罪我,我为何要怕得罪他?”

说着,杨變还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们这些妇人处事,就是心慈手软,顾虑太多,都鱼死网破了,还指着谁能放过谁?”

元贞承认自己一时转换不过来思路,也是在宫里待得太久,处事难免会斟酌得失,而且他确实也说得有道理。

可能不能脸上的鄙夷之色,不要那么明显?

就他这样的棒槌,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对他有意?哪来的脸?!

见她半晌不言,此时杨變也意识到不对。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在将军心里,我便是那般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那倒没有,”杨變说,“你心胸蛮开阔的,早先我数次对你不假颜色,你还屡次帮我。”

话是没问题,若他说到心胸时,没下意识往她胸前看一眼,就更得体了。

元贞捂住胸口。

明明有他外袍做遮掩,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那袍子沾满了他身上的味道,明明并不好闻,没有熏香,甚至带着点男人的汗味儿,可恰恰因她去捂的动作,致使她敏感地意识到这点。

那味道包裹着她,前后左右都是。

她感到自己有些热,才意识到自己臊了。

怎么脸又红了?

还说对他没意思?

杨變心中暗想,却也知道女子多害羞,他这会儿要是直接戳破了,怕是又要吃挂落。

却又手指蠢蠢欲动,想去触一触她的脸庞,他一直心悸她脸的娇嫩,早就想摸一摸看,是不是如张猛他们私下嬉笑那般,比花瓣儿还要嫩的皮子。

他抬手,手也伸了出去,却被一眼瞪住。

“我回了,你赶紧走吧。”

袍子被扔了过来,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却让他莫名喜悦,心擂如鼓。他扯下袍子,扬声问:“你又不让我往宫里闯,那我以后找你怎么找?”

“你找我作甚?”

杨變心思一转,咳了一声:“你不说想拉拢我,一些消息互通有无什么的?”

第32章

元贞转头看他。

见他立在那,高大的身躯如泰山之石,昂扬挺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驯、放肆,脸上却多了几分傻意。

这嫩头青!

她心中有些感叹,还有点其他别的什么,面上却是微微扬起下巴,用眼角去看他,说:“你跟我来。”

他就跟她来了。

明明前面的身影那般纤细、柔弱,他是那般高大,却是亦步亦趋。

二人原路返回,来到之前那扇半开的窗前。

元贞侧首看他,还是微微扬起下巴。

月下的她,一身碧水青的寝衣,肤如凝脂,身形婀娜,看着他的眼里有几分睥睨,几分骄纵,但却仿佛带着钩子,像个妖精。

“你蹲下。”

他就蹲下了。

她两步上前,一脚踩在他膝盖上,似乎察觉她的意图,他下意识往上一托,她扶着他的肩膀,翻回窗内。

“好了,你走吧。”

说着,她便要下去,却被他一手挡住。

他目光炙热如火,却又被极力的克制包裹。

“你还没说怎么找你。”

元贞目光在他脸上盘旋了一圈。

“等我需要找你时自会找你。”

杨變不接受这个说法,拉着她手紧了紧:“公主拉拢之举不够诚心,如此作为,如何能成就大事?”

元贞一笑,微微向前倾身,吐气如兰:“那将军想我如何表现诚心?”

“……”

就趁他愣神的功夫,元贞已顺利脱身,并转身关上了窗。

“快回吧,我自会找你。”

已过子时,各处街巷已不见行人。

翠烟阁侧门,白芷送走来人后,悄无声息又回到了小院。

这个时候哪怕翠烟阁这种地方,各处也已经静了。

白芷推门走进去,见靠坐在榻上的娘子,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娘子,郎君已经走了。”

如烟没有说话,她纤细的玉躯上只着了一袭轻纱,若是换做以往,这必定是一副画,此刻却因她左脸蒙着一层白布,平添几分遗憾。

“娘子,你的伤还没好,多少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如烟发出一声苍凉的哽咽,侧过首来。

“白芷,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娘子……”

“只要他说的话,我无不应许,如今又成了这样。女子的脸就是女子的命,如今我命都给他了,他明明说好此事一罢,就接我出去,如今却又拖延……”

白芷能说什么,只能尽力安抚她,也免得她哭得太过,脸上的伤更不会好了。

“其实郎君说得也有道理,神卫军一直盯着不放,这时候郎君若是接你回家,必定惹来嫌疑,不若等过一阵子,待事情淡去,再将娘子接回也不迟。”

“可……”

“娘子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吧,你这伤大夫都说了,要细心养着,你就算不想其他,总要为自己着想。”

见此,如烟虽没有说话,却也任白芷服侍她躺下了。

白芷熄了灯,去了外间,这时才低叹了一声。

这晚的事就如水面上一丝小小的涟漪,并未影响到元贞,次日她依旧如常去了尚书内省。

其实她心里很纠结,她心知既想拉拢人,自然要给对方点甜头尝,却又因看清杨變的心思,望而却步。

明年春天,北戎就会攻到上京城下,值此之际她没功夫没时间也不想去谈论儿女私情。

倒也想仅是利益交换,却又怕此人纠缠不休,又胆大妄为,是时将事情闹大。

如何拿捏其中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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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甚是头疼。

而且尚书内省这,那位虞夫人一直没有动静,让元贞深感怀疑自己一番俏媚眼是不是全抛给了瞎子看,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心浮气躁,自然也顾不得去想其他。

“哦?你说她去书阁了?”伏案的虞夫人抬起头。

蕙娘立在书案一侧,道:“据张书令说,这位公主自从那日来后,每日都会来藏书阁,时而翻阅一些闲书,时而翻阅一些早年的奏犊,如今她更是把之前她所待那书室挪地方了,都挪去了藏书阁。”

虞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

“蕙娘,你看明白了吗?”

蕙娘想了想,道:“据闻圣上有意将宋家四郎配给这位公主做驸马,只可惜途中出了岔子,被安庆公主截了胡,这些日子皇城内外皆是流言纷纷,这位怕是来此躲清静的吧。”

“不管是与不是,我一避多日未见,再避下去怕是要被人说倚老卖老喽。”

虞夫人站了起来,蕙娘忙搀扶住她。

二人一同出了屋子,前往藏书阁。

张书令并不多话。

正确来说这藏书阁里几位书史话都不多,成日里神出鬼没的,你不叫人她们是绝不会出现人面前。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元贞。

开始她还带着希筠,后来连希筠都不带了,这里有茶有水有东西打发时间,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这只是表面,实际上翻阅奏犊时,因其上要么言辞晦涩,要么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看得她十分难受,进度也十分缓慢。

但元贞知道要想办成一件事,必然要付出辛劳,虽心中焦虑万分,但也还能稳得住。

“这姓张的招抚使倒是本事,每逢有民变,便予以招抚。不过几十人的流民,难道不能命官兵去剿之,反而都收归进厢军乡兵,如此一来匪反倒成了兵,那之前被残害的百姓又该找谁?”

元贞喃喃说,丢下册子,打算去寻寻相关的奏犊再看看。

哪知刚站起来转过身,就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人。

“之所以给予招安,是由于地方兵力不足,也是朝廷怜悯百姓。每招一匪,朝廷便多一兵,山野则少一贼,如此天下大安。”

“那如此说来,一旦民不想当民,想当官兵,只用号集几十人为祸乡里,非但不会被剿,反而能摇身一变成官兵?那之前被祸害的百姓又该如何,难道也学他们四处作乱,反正不用付出代价,等着被招安便是。如若此法真有用,为何民变非但不见减少,反而只见增多?”

来人语塞。

而此时元贞也看清面前之人,收拢了面上的不忿,叉手为礼道:“夫人。”

“你知我是谁?”虞夫人好奇道。

元贞微笑:“能出现在这里,还穿着这身紫衣的,便只能夫人了。”

不是元贞妄自菲薄,而是仅从品级上来说,虞夫人这个夫人是一字国夫人,乃一等品级。

她一未出嫁的公主,并未加赠郡国封号,虽也为一等,却要矮对方一头。且虞夫人年事在此,又是内尚书,自然担得起她行礼。

“公主倒是聪慧过人。”

“夫人谬赞了。”

言语间,二人落座。

元贞也未去找什么奏犊了,而是将桌面简略收拾了下,开始烧水烹茶。

随着水汽升腾,茶香飘散开来。

金丝竹帘半卷,窗外有风,也有暖阳。

窗下有长几,其上摆着一瓶插花,一个青瓷小猫的摆件,一个不大的润白瓷缸,其内养着几条金鱼。

临着矮几又有一青花瓷的画缸,里面插着几卷字画。

不远处迎着阳光的角落,随意地扔了个秋香色的软垫,其上蜷着一只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而面前的桌案,收拾得很干净,笔墨纸砚及笔架笔洗砚台在一侧,烹茶的物件则在另一侧。

这些都是以前所没有的。

虞夫人环视四周,有些感叹。

“公主倒是好雅致。”

元贞笑了笑,说:“不过顺手而为,自己要待地方,总要赏心悦目舒适些,才能待得安适。”

这时茶也烹好了,元贞递过一盏,虞夫人接过来,细细品尝着。

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盏茶尽。

虞夫人问:“公主自打来尚书内省后,可还适应?”

“一切都适应。”

“适应就好。”

元贞笑说:“来之前,只道此地多繁忙,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清幽,格外不同宫里其他地方。”

“清幽是清幽,只是待久了未免会枯燥,年轻女子多喜欢热闹,一日两日还成,时间久了便会觉得乏味。”

元贞垂眸,似在思索什么,半响都没说话。

直到虞夫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她才似有些恍然道:“只能说有得必有失吧,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清净,得失与否,不过自身选择。”

又是片刻寂静。

虞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既然公主觉得这里清幽,那就好好体味这清净。老身还有些公务要忙,就不多陪了。”

“夫人慢走。”

虞夫人点点头,在蕙娘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元贞有一丝沮丧。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聪明人说话也是最讨人厌的,因为太喜欢卖关子了。

虞夫人可明白自己来意,她又是如何想的?

元贞会来尚书内省,是源于梦中发生的一件事——

内尚书虞夫人殁,帝大恸。

当时她幽居青阳宫,此事连她都知道了,足以见其影响之大。父皇虽极力掩饰,但她还是能看出藏在其下的皱眉不展,自那以后父皇显得异常忙碌。

她想自救,心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可若想要转圜国破家亡的命运,首先得了解朝政,知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

而宫里,她唯一能想到能接触到朝政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故意寻来,装作来此躲清静,又放任外面流言如虎,甚至暗中命人在其中加了把火,让流言烧得更旺一些。

那日所书的几行字,她是故意做得那般模样,便是心知关直笔和程直笔都留下一人,定是好奇她来此做甚,苗曼儿必然会把那揉掉的字拿走交给人看。

包括来这藏书阁,在此地做出一副怡然自得模样,甚至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

那梦里,虞夫人死后,尚书内省树倒猢狲散,与之相反,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又水涨船高了一拨。

据说,虞夫人早就身患重病,却一直未告老荣养。

为何不去荣养?

结合梦里尚书内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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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倒散,以及关直笔和程直笔之间的内斗,怕是这尚书内省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

没有能托付的人,虞夫人如何能放心荣养?

这时候,她来了。

她学识不差,为人处事也不若外界传言那般,她喜欢清静,又因婚事受阻灰心丧气,对朝政也颇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是圣上最宠爱、抑或换算为还算信任的女儿。

这些可足够了?

其实元贞并不确定。

她安排下这一切,仅仅来源于梦里有限的所知,以及自己的推敲猜测,很可能她的猜测都是错的,一切都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会是吗?

她能如愿以偿吗?

这位行事低调却堪为父皇最信任的内尚书,可敢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

心乱了。

乱于所知太少,又不够十拿九稳,可她目前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

元贞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她缓缓地收拾着桌案,收拾完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又在桌上摊开一张宣纸。

心乱了,就练字吧。

第33章

“蕙娘,你可看懂了?”

蕙娘半垂着脸,试图掩盖目中的惊骇。

须臾,她苦笑说:“我原以为她是来此躲清静,如今看来她所图并不仅仅是如此,她怎么敢?她就不怕……”

最后一句,方暴露蕙娘心中的惊骇。

她怎么敢?

虞夫人缓缓咀嚼着这句话。

为何要说敢不敢?而不说能不能?

这股震惊一直持续着,持续到下午,蕙娘才又来找虞夫人说话。

她有些失魂落魄,似乎将要说出的话颠覆了她的认知,但她又不能不说。

“夫人,我思索了一天,其实换个念头想,如此倒也好。入内内侍省那边魏思进一直咄咄逼人,都知他背后是谁,裴鹏海在宫外待久了,和那些文官眉来眼去也就罢,内里他竟敢对尚书内省也动心思。

“程直笔性格刚直,她不是关直笔的对手,可关巧慧她竟敢和魏思进有来往。您的病需要养,不能再拖下去了,您求退不得,却又顾忌后继无人,如今这位来了。

“不如就交给她,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想必也是信任的,不然圣上不会让她到内省来,如今又因婚事受阻绝了嫁人的念头,您退去荣养,让她求仁得仁,何不两全其美。”

这次,蕙娘是把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完了。

早先她观程半香和关巧慧龃龉,知晓二人在夫人心中的地位,一直只观不言,今日算是彻彻底底把潜藏在底下的龃龉掀了开。

而虞夫人,前面都能处之泰然,唯独在听到关巧慧与魏思进有来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凭空老了许多。

巧慧总埋怨她偏心半香,为何就不自省她为何偏袒?

她自以为对那边示好,便能求得尚书内省的安稳,殊不知尚书内省本就建立在内侍的对立面,如若两者真能合纵连横,那历代圣上为何要设立尚书内省,何不直接用内侍们更便捷省事。

恐怕哪日尚书内省和内侍们联合起来,哪日就是尚书内省的尽头。

可虞夫人也知晓,关巧慧是急了。若时光倒转几年,她身体状况还佳,巧慧是绝不会动这种心思。可恰恰是她身体每况日下,入内内侍省咄咄逼人,背后还有个裴鹏海撑着,才让巧慧急了,慌了。

她怕自己死了,尚书内省便不复存在。

这就是个死结。

不向入内内侍省低头,尚书内省怕是要分崩离析,向入内内侍省低头,又会惹来圣上忌惮。

“你啊……”

虞夫人靠在椅子里,徐徐叹了口气。

不等她说,蕙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我知我僭越了,可蕙娘只想夫人好好的,您以为您能瞒过蕙娘吗?你那病……”

说到这里,蕙娘痛哭出声。

许久——

“起来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元贞写了一下午的字,直到希筠来接她。

“公主怎么写了这么多字?”希筠收拾着桌子,有些诧异。

“不自觉便写了这么多。”

顿了顿,元贞又说,“卷一卷,都带回去吧。”

希筠将那一摞字卷成一卷,放进篮子里,又去找小桃子,小桃子见她来了,主动跳进篮子卧着。

两人离开尚书内省,一路往后苑行去。

廊庑曲折,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元贞感觉有些累,去看希筠。

希筠似乎也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眼睛里藏着担忧。

她突然想起来,那梦里希筠是死了的。

突然来了几个陌生内侍说北戎指名道姓要她,说只有把她送去,才可再谈议和之事。

她不敢置信,也不信这几人,莫名其妙来几个内侍说敌国皇子要她,她就跟人走,那不是傻,是蠢。

彼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只当是谁给自己下了套,便坚持要见父皇,领头的内侍却置之不理。

她闯出殿外,才发现青阳宫已经被人围了。

围了也要闯!

她拿着簪子抵在颈子上说,不让她见父皇她去死,到时候就别谈什么北戎皇子不北戎皇子了,大家玉石俱焚。

希筠和绾鸢则去拦那些还想阻拦她的人。

她就这么闯了出去,见到了父皇,然后就被送走了,后来还是从绾鸢口中才得知,希筠死了。

当时有人动了刀。

后来绾鸢也死了。

绾鸢是唯一陪着她去北戎军营的人,陪着她在那里熬,熬过了几次生死,一直熬到了北戎都城,后来死在慕容兴吉大妃的手里。

元贞突然就不累了,她伸手摸了摸希筠头上幞头的垂角。

“公主,你怎么了?”

元贞看着她白净的小脸,笑:“没怎么,就是今天才发现你头上这俩垂角好像兔耳朵。”

“这哪里像兔耳朵了?”希筠信以为真,还真把垂在肩头上的垂角扯到胸前来看。

元贞笑了起来,希筠这才发现公主原来是唬她的。

“公主……”

打起精神来的元贞,回到金华殿后,好好用了顿晚膳。

连绾鸢都暗自感叹,公主的胃口终于开了。

晚上好好睡了一觉,次日再去尚书内省,继续喝茶看奏犊,这一次她不再拿闲书掩饰了,只看奏犊。

每天都是神清气爽地去,兴致盎然地回。

而另一边,杨變果然如他与元贞所说那般,直接让人去拿了如烟。

不过他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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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动用私刑,而是将人交给了审刑院。

鉴于事情发生之始,确实是这叫如烟的名妓效仿元贞公主,以至于引来人群骚动,只是此事碍于圣上态度,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提及。

但既然杨變主动提了,董纪也没说什么,将此女收押进了审刑院。

反正是时真惹了圣上的怒,那也是这杨變的事,就让他折腾吧,折腾到天怒人怨才好。

宣和殿。

此殿原为宣仁帝初入宫时的居处,那时宣仁帝还未临朝听政,白日里在睿思殿听学士们讲礼读经,宴息则在后面的宣和殿。

及至他临朝听政后,此地改为收藏各类孤本、字画、玉器、印玺之用,其内遍藏宣仁帝喜爱的物件,平时若有闲暇,他便会来此地读书写字欣赏藏品。

此时宣和殿的书房中,刘俭并没有随侍在侧,只有宣仁帝。

另还有一人,虞夫人。

“夫人最近可安好?”

“劳圣上记挂,尚安。”

说了几句闲话,宣仁帝进入主题。

“元贞她……”

见圣上脸色,虞夫人怎可能不知他想问什么,只是碍于她的脸面,才没有直接质问。

虞夫人仿若未觉宣仁帝此时内心的纠结,淡淡地叹了口气道:“圣上,老身老了,如今已六十有三。”

宣仁帝一怔:“是朕之过,不然夫人此时应该是颐养天年。”

说着,他也叹了口气。

“当年朕初登大宝,若非夫人与父亲有故,怕是朕也独木难支,太皇太后看似温和,实则霸道,朝中遍布她的党羽,又哪有人认我这个皇帝,若非夫人你……”

虞夫人笑着打断他:“圣上还是不要说以前了,老身曾说过,帮圣上并非与谁有故,不过是为大昊江山社稷,太皇太后牝鸡司晨,致使朝中只知太皇太后,不知圣上,非我朝之福祉。我自幼年入尚书内省,被师傅收于名下,便知晓作为宫廷女官的职责,内尚书与直笔内人忠于圣上,也只忠于圣上。”

停了停,她又说:“今日说及老身年岁,也只是想告诉圣上,老身老了,年岁不饶人,江山代有人才出,也合该是老身退居之后,留于新人登场。可老身历数身边之人,包括老身那两个弟子,也是不堪大用,老身心急如焚,直到公主的到来。”

虞夫人罕见的直接,显然让宣仁帝有些难以安适。

半晌——

“夫人,难道你真觉得元贞合适?”

虞夫人笑了笑:“难道圣上不信自己?圣上最宠爱的女儿,难道她的能力还不如别人?”

“那倒不是,”宣仁帝摇了摇头,“元贞聪慧,心思也细腻,虽不至于文韬武略,但在文上面,却胜过大多数男子。可她身为皇女,旁人不懂,夫人应知晓,因前朝后妃公主为祸朝纲,闹出不少事情,及至到了大昊,朝臣对后宫女子涉政一直心有抵触,动辄弹劾劝谏,不得安省。”

“可若如此真有用,那太皇太后是从何而来,孝惠成皇后又是从何而来?”虞夫人道。

看似大昊一朝,对女子涉政,从皇帝到朝臣都是防了又防,可防来防去,都没甚作用。

大昊历来以来,都少不得女子涉政的影子,最著名的便是孝惠成皇后和太皇太后,两者都是丈夫早逝,皇帝年幼,辅佐听政。

太皇太后最为夸张,历经了三朝。

宪宗还在位时,因晚年病重,她便帮着打理朝政,及至宪宗殡天,先皇即位,又因年幼病弱,身为太后的她,直接垂帘听政。

又至宣仁帝这一朝,可以说此人对大昊影响至深,至今仍留有余病。

“可……”

“老身以为,接下老身这位置的,不该是老身挑来的人,该是圣上所选。”虞夫人幽幽叹了一口。

此言也算点破了宣仁帝心思,外人看他温和大度,实则因这些年的经历,他是多疑的。

因为多疑,虞夫人至今老迈,却依旧留在这个位置上。

可,又有哪个帝王不多疑?

“老身想,接下老身位置的,必然是圣上信任之人。公主与圣上乃父女,备受您的宠爱,如今她厌烦世事,想寻一处安身之所,于是来到尚书内省。她有意,老身又已老迈,她与圣上血脉相连,虽有母族但近似于无,日后当是全心全意帮着圣上才是,不会有二心,所以老身才留她在内省,观察至今。”

虞夫人点到即止,宣仁帝陷入沉思中。

许久,他长叹一声。

“夫人,你所言有理,但元贞乃朕之爱女,朕还记得当年她受了欺负,躲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扑上来抱着朕腿的模样。她虽是聪慧,到底年岁还小,哪能因一时烦扰,便绝了成婚的心思,朕也实在不忍心……还要探探她真正的想法再说。至于她如今在内省——”

顿了顿,他道:“就暂时先这样吧。”

第34章

审刑院①,公廨大堂。

杨變笑吟吟道:“董详议,人我可是交给你了,此女甚为重要,不光关系着本将军,还关系着公主的声誉。当初此女效仿公主,以至于惹来祸端,圣上不愿公主无故被人攀扯,于是此事按下不提。”

“可我寻思着,暗疮光捂着也没用,明明公主无故,只因那暗中之人卑劣,便白落一不好名声。与其如此,何不如掀开疮疤来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蛆虫,如此一来,才能药到病除,你说是不是?”

董纪汗干笑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你放心,此人我一定让人用心审问。”

杨變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可一定要用心了。”

他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可千万莫让人在你手中出了什么事。毕竟我也曾听说过,有那关键人证被收监,谁知夜半无人之时,人在牢房里死于非命,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不管别的,人我是交到你手上,若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那我就找你。”

“将军当我审刑院是什么地方?”董纪一挺胸膛,格外严肃,“你放心,人既然在审刑院大牢关着,那必定不会出事。”

“那行,我就先走了。”

董纪目送杨變离开,直到人影没了,才抹了抹满头大汗。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值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吕宏达主动去关上门。

“详议,这可怎么办才好?”吕宏达道。

那杨變话里话外,威胁之意满满,真要是人在详议手里出了问题,怕是难以脱责。

“之前我们拖着他,他虽为人蛮横难缠,到底也没怎样。这张穰还在牢里关着,他如今又把那叫如烟的妓女送来,可是他暗中查出了什么,故意将这如烟送到我们手中?如若真是这样,那如烟身上必定担着什么干系,此事怕是……”

吕宏达还在摸着胡子分析,这边董纪被他说得越来越心浮气躁。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他真是晕了头,才会以为这疯狗是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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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瞧瞧人家那话说的,还牵扯上了公主。

这疯狗怎敢拿着公主当幌子?

是真是有所依仗,还是故作姿态?

可细细一想,那位公主无故被牵连,据说当晚言官的唾沫都快喷人脸上了,全依仗圣上才将此事压住,对方生了彻查到底的心思,也并不为过。

且,不管杨變此举是否为公主授予,他既敢胆大妄为扯着公主做幌子,旁人就不得不掂量。

如此一来,那‘拖’字诀还能有用?

又思及方才杨變说的那话,别看当时董纪应付的好,实际上久在审刑院的他,知道对方之言并非妄言,这其下多少蝇营狗苟,真要是让人死在大牢里,到时候担责的只会是他一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案子其他几个详议官都推三阻四,最后落到他手里,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

“不行,这事我不能掺和了!此前他们挤兑我,又有杨知院下命,所以这破事摊在了我头上。自打接了这差事后,我身上生了多少火疖子……不行,这事我一定不能掺和了,哪怕是违了知院的意。”

董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盘旋着。

一旁的吕宏达想了想说:“那要不,您去跟知院告病?你告病在家,他总不能还把这事硬压在您头上,反正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得罪了。”

吕宏达本是随便出个主意,未曾想董纪却宛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双目放光地走过来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主意好!我这就告病去,回头我就瘫在家中,一动也不能动,这破事谁爱沾谁沾去!”

宣仁帝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发话说,近日宫里多事,纷扰不断,宫人内侍不思正务,反而耽于流言,如此下去,宫纪何在?

又传话至六尚局和内侍省,并处置了几个显眼的。

至此,宫里一片静肃,再无人敢闲来无事私下乱嚼舌。

事情报到元贞这来,她并不意外,因为那梦里就是这般。不过她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事,因为虞夫人有所表示了。

“张书令,这些都是……”

见几个书史来来回回搬着一些册子,并将这些册子往书架上摆放,尤其摆放的位置还靠近她平时所坐之地,元贞不免好奇问。

“誊录室那有两间屋子久未修葺,夏日雨水多,怕是时屋子漏雨,夫人便吩咐提前把屋子修一修,又让我等将屋中所放之物先挪到书阁中来。”

“原来如此。”元贞点了点头。

等张书令等人走后,她来书架前,挨着查看那所谓的‘所放之物’。

果然是近期奏犊。

之前元贞翻看过藏书阁中的奏犊,都是往年的,最近的时间是一年前。

这说明直笔内人所誊录的奏犊并非都放在此地,应另有一处地方,那处放不下了,才会挪到这里来。

而现在挪来的这一批,元贞查看日期,却是三个月前。

她心中如释重负,既高兴又激动,这虞夫人果然老辣,竟懂了自己的意思,并给予了回应。

不过她也看出这回应的隐晦,想来对方还在犹豫什么,又或是还想观望什么,事情还不算定下。

也就是说她如今也不过刚走出第一步,还得更加努力才是。

天愈发热了。

这日,宣仁帝让人召来元贞。

坐下后,父女二人先说了几句闲话,宣仁帝提及皇后整肃内廷之事,说着说着便提到元贞婚事。

“此前爹爹答应你,定为你再选个良配,你看看此人如何?他虽出身寒微,但才学过人,性情温和,并不比那些高门出身的子弟差。且此人家中清净,既无姑嫂婆母,也无姬妾,算得上洁身自好。虽是年纪大了些,但大点才知疼人,如今官位也不高,但有人才在,日后前程定不会差。”

元贞见爹爹说了这么多话,只为称赞一人,想来此人必然入了爹爹的眼,心中也有些好奇此人是谁。

她接过宣仁帝递来的册子。

册子很薄,只有两页。

一页是画像,一页则写着家世履历籍贯等。

先看画像,此人倒是相貌堂堂,画此画之人画技精湛,将人画得惟妙惟肖,相貌气质跃然纸上,尤其那股子如苍松翠柏的气度,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元贞关注的不是此人相貌,而是绘此画像人的笔法。

这画竟是宣仁帝亲笔所绘。

元贞心情十分复杂,又去看第二页的字。

在看到名字那一行时,她愣了一下。

谢成宜?!

见她垂首不言,宣仁帝还当她不满意,说:“此人不过是爹爹一时之选,你若是不喜,再择其他良人便是。”

什么一时之选?

若是一时之选,爹爹也不会亲手绘像。

之所以身为一国之君却亲手绘像,是怕事情走漏风声,惹来外界议论纷纷,也是怕再像之前那样横生枝节,让她再次黯然神伤。

爹爹是用了心为她考虑的。

记得那梦里,出了安庆的事后,爹爹也是如此,递了她数次画像,皆是他亲手所绘。

只因那时她厌烦世事,根本不想嫁人,从没有细看过,此时想来,说不定那时其中就有这谢成宜。

元贞从不否认爹爹对自己的宠爱,不管这段父女之情,始于真情还是假意,到了今时今日,早已分辨不明,但元贞知道爹爹是看重自己的。

看重到什么地步?

是除非碰到什么大变故,这份看重绝不会动摇。可恰恰又是那梦里真的生了大变故,致使这份父女之情遭到了考验。

这也是元贞心情复杂的原因所在。

尤其此人还是那谢成宜。

元贞在心中默念对方名字,又看了一眼画像。

她心知此人非善类,却又不好当着爹爹的面言明,因为此事牵扯太多,一个不慎便会牵出她私下找蒋家要消息之事,以及帮那杨變之事,这两件事是万万不能被爹爹知晓的。

而且元贞也知道,为何爹爹会突然召她来给她看画像,怕是早就在准备了,另外大概也与尚书内省那事有关。

尚书内省效忠爹爹,以虞夫人性格,绝不会瞒着爹爹处事。

即使虞夫人不说,内省中不定有爹爹耳目,怕是她这些日子在尚书内省所作所为,爹爹早就知晓了。

所以才会递画像与她,想引她回‘正途’,犹记得这次递画像的时间,要比梦里的时间早一些。

元贞心中一阵阵明悟,面上却故作蹙眉之态,脸上有黯然之色。

“爹爹,女儿不想嫁人……”

“为何?”

宣仁帝皱起眉,“你年岁尚小,还没有定性,勿要因外界一时纷扰,便因此灰心丧气。等你年岁再大一些,回首再看,有些事情不过是小事,并不能影响什么。若是因那些流言蜚语,皇后已经处置过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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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想来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元贞深吸一口气,似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心事道与爹爹听。

“爹爹你也知道,圆圆素来随性惯了,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也不想去改变它。世间女子多苦,嫁于夫君后,要洗手作羹,要侍奉丈夫照顾婆母,若有难缠的小姑妯娌,还要疲于应付,又要为丈夫生儿育女,去那鬼门关上走一遭……”

她说得很慢,似有无限感叹。

“女儿自私,不愿去过那种日子。咱大昊公主不若前朝公主那般肆意,言行举止皆要受到约束,一旦行差踏错,便要遭受朝臣指摘,哪怕是婚后都不能免俗。就不说其他,只说三姐五姐,也是贵为一国公主,一个受制于婆母,不敢反抗,一个因丈夫风流,日渐憔悴。”

作者有话说:

①审刑院其实就有点类似明代的三法司,明代的三法司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宋代是审刑院、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则类似御史台,御史台又分台院、谏院。宋代台谏制度很bt的,言官喷皇帝一脸唾沫都是常事。

第35章

文官势大,何止是压制武官,对皇帝宫妃皇子公主也是指手画脚。

此举确实能起到对皇权节制的作用,以免帝王行差踏错,坏了江山社稷,可连堂堂公主的婚姻都要干涉,未免矫枉过正。

以至于出嫁的公主受了气却不敢言,这种不敢言不仅仅只是不敢言说,是持续多年早已形成束缚的不敢妄为。

这种‘不敢妄为’已经持续很久了,久到身为皇女的公主们已经不知‘妄为’两字怎么书,一旦行止不端,不光母亲喝止,宫人劝阻,大臣也弹劾申斥,久而久之便都成了女德楷模。

真以为她受宠,仅仅是因她肖似爹爹?

不不不,她不过是爹爹的内心投射罢了。

很早以前,元贞就堪透了这点,因此爹爹喜欢什么,她便去做什么。

爹爹不能妄为,她来替爹爹妄为,爹爹不能喜奢华,她来喜奢华,爹爹喜欢肆意的,她便肆意些……

所以她不在意人言,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张扬跋扈。

大臣越是斥她,爹爹越是袒护她,因为她就是爹爹不能妄为下的自己啊。

而眼下这些感叹,又何尝不是元贞的心声,那梦里她便说过同样的话,此番说来,更多了几分五味杂陈。

“三姐五姐受苦却不敢言,其实我知晓若她们进宫来找爹爹诉苦,爹爹定不会不管她们。可她们不来,二人母妃也不来,爹爹如何为她们出头?女儿不知她们是如何消化这些苦楚,女儿在夜深无人时,也曾设想过这些场面。”

“或许她们是忌惮人言,或许她们告知了她们的娘,她们的娘却因脑中根深蒂固的慎行劝住了她们,或许她们的娘会对她们说,世间男儿皆如此,即使闹大了又如何,哪怕是和离再嫁,换一个夫君依旧如此,还会被人妄议,惹得朝臣弹劾。你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如不能,这便是你必然要受的苦……”

元贞沉浸在思绪时,宣仁帝何尝不也在回忆自身。

想及几个女儿的不争气,尤其贞娴和徽禾,自己都不能帮自己,他就算为其出头又有何用,还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又想及自己当初,年少轻狂,招来多少斥责,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闲散郡王,妨碍不到什么,斥就斥吧,谁曾想有一日会入主皇宫,君临天下。

然后呢?

然后发生太多事了!

其实宣仁帝已经放弃说服女儿,可他作为父亲,还有着身为父亲的克制。

“你年纪还小,想法难免任性。这样吧,事情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元贞只能点点头:“好。”

“这画像你拿回去,朕还是觉得你见的男子还是太少,也是这皇宫束缚了你们,朕教你们读书明理,贞娴和徽禾是读了没读懂,你是读得太懂了……”

宣仁帝似有无限唏嘘,又说:“过几日端午佳节,是时金明池有赛龙舟,晚上会在琼林苑摆宴,是时……”

见女儿半垂着目也不说话,宣仁帝无奈挥了挥手:“你回吧。”

“是。”.

元贞退出殿外,在殿门外碰见了马安福。

“马押班。”她微微颔首道。

对于宣仁帝身边服侍的这些内侍,她一向都很客气。

“公主这便回了?外头日头大,小的让人准备肩辇?”

“不用了,没几步路,我自去便是。”她还没有狂妄到一点路便让人用肩辇抬,福宁殿距后苑其实并没有多远。

“那公主慢走。”

马安福怀抱着拂尘,目送元贞离去。

陈珪从一旁走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师傅,薛升那小子果然去那边了。”

马安福眉目不抬,轻嗯了声。

陈珪又说:“师傅,果然还是您睿智,今儿都知不在,圣上一让人去请公主来,您便让我别杵在近前,反正薛升那小子喜欢掐尖,便让他往前凑。果然他方才似是在里头听到了什么,出来后就急急忙忙往入内内侍省那边去了。”

“此事你只当不知,避远些。”

陈珪点点头,又道:“师傅,你说那边在筹谋什么?这急慌慌的。那画像咱都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可光知道这又有何用。”

宣仁帝私下绘像这事,瞒得过外人,但瞒不过身边服侍他的人。

马安福瞥了徒弟一眼,心想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到底还嫩了些。

出于点拨心态,他转身时招了招手,让陈珪跟在身侧走。

“前几日圣上招了虞夫人说话,因在宣和殿内,又没让人近身侍奉,所以没人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可这位公主最近一直待在尚书内省,却是瞒不过那边。”

“师傅是说——”

“为何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不过是且观后续,抑或是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毕竟这位是公主,不同寻常人。”

“也就是说今日这画像……”

陈珪懂了。

公主是皇女,皇女是可以嫁人的,此前宫里流言纷纷,不就是因为这位的婚事。圣上去了坤宁殿一趟,转头吴皇后便难得雷霆手段处置了人,今日圣上又拿出这样一副画像,意欲如何不难理解。

想来这位公主定是拒了,不然薛升那小子不会如此急慌慌。

但对有些人来说,你拒不拒那是你的事,与人无关,想要把某件事办成铁案,直接按头便是。把事情宣扬出去,宣扬大些,流言如虎,众口铄金,指不定就能办成真事。

等到那时候,还用去猜这位去尚书内省干什么,有什么图谋,碍了谁的事?

根本不用猜,一个出嫁的公主是要离开皇宫的,一劳永逸。

想到这儿,陈珪甚至倒抽了一口冷气,指不定圣上突然画了那样一副画像,莫怕也是被人有意引导了。

不然之前一直没有苗头,怎生就突然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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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副画像?

一时间,陈珪只感到遍体生寒,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师傅,那这画……”

“前日垂拱殿,杨玉突然和圣上提起了这位谢副承旨,当时师傅就在一侧。”马安福淡淡道。

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的界线也就在垂拱殿,垂拱殿乃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及召见群臣之地。入内内侍省职掌内殿引见群臣,平日里像马安福这样内侍省的人,是到不了垂拱殿的。

但刘俭又不同于他,刘俭乃贴身近侍,界限并不是那么分明。

而这杨玉,乃当下入内内侍省风头正盛的一位新人,看似出身清白,与都知魏思进似乎不怎么对付,实则到底怎么回事,旁人不懂,马安福等人却懂。

不过是那位至今依旧顶着入内内侍省都都知①一位的荣国公,又推出来的一个新人罢了。

铁打的荣国公,流水的新人。

陈珪越想越寒,只感叹都知不愧是都知,师傅不愧是师傅,也就像他们这样的人能一直待在圣上身边不被算计。

换做他,估计坟头上草已经三丈高了。

马安福自是没漏下徒弟眼中的含义。

羡慕什么?如今入内内侍省势大,哪怕是他跟师傅,也要打足十二分精神,才能小心立命。

即便如此,也还是被这些惊涛骇浪裹挟,不能自主。

“这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不要道与外人知。此事我们内侍省不掺和。”

马安福还是知道徒弟偶尔会向金华殿卖好,但此一时非彼一时,这种事却是绝不能搀和。

“徒弟知晓。”.

此时的天还没有亮,待漏院②却是灯火通明。

时不时就有身着公服的官员走进来,他们或是哈欠连天,或是睡眼惺忪,显然都还瞌睡着。

这上朝的时间实在太早,也幸亏是五日一朝,不然大概都得叫苦连天。

待漏院分了几处地方,大约是品级高的在一处,品级低的在一处,文官跟文官一起,武官则与武官一处,因着权中青虽是武官,但他如今入了枢密院,枢密院位同三省三司,自然又与文官一处。

杨變是个不讲规矩的,也是顾忌义父独自一人,怕他被人排挤失了颜面,反正也没人规定武官就不能跟文官一处,所以每次在待漏院等着上朝时,他便和义父一处。

权中青倒也罢,杨變此人身高体壮,穿一身朝服都压不住他那满身匪莽之气,再加上他额上还刺了字,因此在待漏院这间堂室里,简直像个异类。

不过他素来是目无余子的态度,倒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瞧他。

一阵步声,门前的帘子被人挑起,一男子步了进来。

他身着绿色方心曲领袍,白色中单,腰束大带,头戴长翅官帽。

本是平平无奇一朝服,但无奈此人生得面如冠玉,斯文儒雅,当是风度翩翩一男儿,生得一副好相貌。

他也十分有礼,进来后就对室中诸位官员拱手为礼。

“谢副承旨来了。”

谢成宜含笑,与对方寒暄了两句后,便主动走到枢密院一众官员所待的地处。也未多言,怕扰了那边正在说话的几位相公,只与诸位同僚一一颔首为礼。

经过杨變时,他依旧如故。

杨變见他脸上虚伪的笑,刻意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可对方竟毫无察觉,依旧如常地移开视线,又对下一位颔首。

这虚伪之人!杨變暗骂一声。

非他故意泄恨,而是正常人面对他这笑,都会错愕一瞬,这人倒好,竟做得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

可这恰恰又佐证了,谢成宜其实知道如烟被审刑院收押的事。

他倒是稳得住!

很快,杨變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文德殿的更鼓响了,该上朝了.

待到下朝时也才卯末,不过因是初夏,天倒也亮了。

一时间左右掖门外分外热闹,有的坐轿,有的骑马,也有人步行,步行的一般都是要去官衙点卯的官员。

反正也近,走着去便成,这些官员穿着各色官袍,多是颜色一样的走在一处,有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今天权中青要去枢密院,杨變将义父送到地方,正打算离开转身,见不远处有两个官员正在说话。

一个是谢成宜,另一个他不认识。

对方笑着对谢成宜拱手:“恭喜谢副承旨了,怕是要不了多久,你这副承旨,就要把这副字去掉了。”

谢成宜疑惑:“这喜所为何来?”

“谢承旨就不要隐瞒了,圣上有意招你为婿,对方还是元贞公主,如今这信儿下面可都传开了。”

“这——”谢成宜一愣,含蓄道,“卢知事还是不要乱说,此事我都不知晓,大概是误传、误传……”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一个离开了,一个转身往枢密院这边走,正好和站着不动的杨變撞了个正面。

“杨将军。”

谢成宜笑着虚拱了拱手,而后越过他朝枢密院里走去。

这笑,只有二人懂。

杨變打了元贞公主的旗子威胁董纪,所以转头董纪就被吓得抱病了,审刑院那边又换了个详议官负责此案。

而如今据说圣上有意招谢成宜为婿,对象还是元贞公主。

思及之前自己对谢成宜的笑,杨變突然有一种自己才是那小丑之感。

所以小丑是他?

那女人到底怎么想的?她竟想嫁给谢成宜?

作者有话说:

①入内内侍省:掌御前侍奉,内殿引对群臣,勾当内诸司(御药院、翰林院、翰林院又分翰林天文院、翰林图画院、翰林御书院、翰林医官院),甚至还可外放为监官、监军等。

内侍省:掌帝后妃嫔饮食起居,轮番值宿,洒扫各殿等诸多杂务。

一个就是干侍奉人的杂活,一个可以涉足朝政。大致官衔是——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侍班等。

②待漏院:等待上朝的地方,因为上朝时间太早,专门辟给大臣们歇脚的地方。

第36章

杨變去了权家。

他到时,权简刚起来。

“到底什么事?怎么这么早来了?”

“你这几日有没有在外面听到什么流言?”

权简一愣:“什么流言?”

杨變将方才看到的一幕说了,对于小丑之事他却提都没提。

权简说:“这样,我让人去打听一下,你用过早饭没,没用一起吃吧。”

等两人把早饭吃完,消息打听回来了。

确实有这个流言,具体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不知道,流传的范围也极小,当下也不过是一些小官们私下在议论。

“那照这么来看,这个谢成宜能稳住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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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以此为依仗了?”

自打如烟被收押进审刑院后,杨變这边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这谢成宜自投罗网,可对方竟一直没动。

不过现在杨變想的不是这,而是在想那女人是不是脑子被马踢了,才会想嫁这么个男人,之前还说此人非善类心机深沉呢?

杨變站起来就走。

权简也懒得追他,只是扬声道:“你可别妄动!”.

杨變没有妄动,他不过是又夜入了皇宫一趟。

而元贞这几天过得很是顺心,距离上次挪奏疏到藏书阁,这两天又挪来了一批,时间已经近到半个月前。

虞夫人再次表明了态度,而她看得更是如饥似渴,偶尔时间不够还会偷渡一两册拿回来看。

她每次去尚书内省,希筠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多是吃食,东西倒也好隐藏,让人发觉不得。

今天她便带回了几册,正屏退左右挑灯在书房里看着,杨變来了。

“你怎么还没睡?”

“我怎么在哪儿,你都能摸来?”

两句话几乎异口同声。

“我找你有事。”

又有事?

“什么事?”

见她一脸茫然,甚至颇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杨變眼神似刀,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几个窟窿,才能扎醒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之前那夜,气氛暧昧,她虽未曾多言,但他感受到她传递来的信息。

他欣喜若狂,回去后辗转反侧,连着几日不得安省。

迫切的想见她,想见她。至于见到后做什么,他不知,就是想见。

却又知晓自己这心态不对,全靠惊人的克制力压制,又恨她故意勾他,说好的自会来找他,他等了一天两天三四天,找的人呢?怎么没来?

如今倒好,又听闻她要嫁那谢成宜。

他根本懒得去想她为何要嫁那谢成宜,之前从权家出来,他就直冲皇宫而来,临到近前才意识到这是大白天,一直忍到晚上就找来了。

至于找来了,要干什么,怎么说,他根本没想。

元贞蹙眉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轻叹了一声道:“坐吧,你声音小些,我吩咐了她们别来打扰我,但你若动静太大,也会招来人的。”

说着,她还起身将一旁一直温着茶,倒了一杯与他。哪知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要嫁那谢成宜?”

元贞一愣,同时又觉得十分头疼。

此人果然不愧他疯狗之名,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那日她就是忌惮他胆大妄为,怕两人真有什么牵扯,是时他痴缠不休,坏了自己的大事,又拿捏不准其中的度,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也是近日太忙。

谁曾想,他莫名其妙找来,还一脸被自己负了的模样。

她干什么了?

还有她什么时候要嫁那谢成宜了?

“我何时要嫁那谢成宜了?”

她努力平心静气,同时也想到那日的画像,此事爹爹绝不会往外泄露,那是谁走漏了风声?

“日前杨某偶遇两名官员私下闲谈,提及圣上要招谢成宜为婿之事。”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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