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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媚色撩人 亦宴 40481 字 2024-04-09

可仔细想想,大概这并非是预谋的,否则那一箭早就准确地置她于死地,而并不是仅仅如现在这般,不深不浅地擦肩而过了。

那人到底是谁?是谁这么厌恶她?一个人吗?还是很多人?难道是金吾卫里有奸细?

当时遇袭的时候,只有宋九龄在她身边,不过他应该是个心性正直的孩子,只是机缘巧合的站在那。总之,她出事的时候,蕴空不在。不能不说,她那一刻多希望他立即出现,就如从前那次一样。

记得那时候他说过,“有某在,不会有事。”,现在倒好,真的出事了,他人去哪了?从前说过的话,已经不算数了吗?

多傻啊,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现在,他就那么立在屏外,也会觉得有他陪着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白皙的肩头被湿了的帕子抹去血迹,帕子泡进黄铜盆里,水立刻就红了。宫人端盆绕屏走,她看见宫人停在屏后对大师行礼,身影错落,然后大师止住宫人,仿佛在低语什么。

宫人离去,蕴空立即拂袖转身,长身一揖,恳切进言,“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公主容臣觐见!”

她从未听过他这种语气,仿佛不叫他今日见一面,他就要把地站穿了似的。也不知父亲如何捱过那些个朝参日的,那样多的朝臣,动不动就举着芴板热心苦口,如何受的了。

浮玉见状,张嘴支支吾吾起来,一时决定不下。

见吗?是有点想见的;可是也不太想见,她以前太拿他当靠山,当依赖,可是关键时候,谁又一定能靠得住呢。

更何况,见或不见,权力怎么能在他?

她见那头身形一动,大概又要讲话,她怕他再说什么肺腑之言,连忙哼哼唧唧地隔空道,“佛子若有什么事,还是隔屏讲吧。我着实不大舒服,就不起身了。”

他闻声抬头,见纱屏后公主身姿柔绰地撑于榻上,还是有气力说话的。

两人其实也就不到十步的距离,无需内侍来回传话,彼此都能听见。她话毕,观望了一会儿,只听蕴空静了片刻,然后道,“还请公主并退左右,否则臣没法说。”

大师声音虽然轻柔,但很是冷峻,口气中有不容拒绝的意思。

浮玉身边的宫人内侍跟着她享受惯了,对这样的严苛的命令也是怕几分的。仆随主意,公主平日就对佛子偶尔触头,这些做下使的,比她更甚。

更何况,佛子是国宰,话一出口就是言重九鼎,谁都知道此事闹的不小,所以公主还没准,宫人和内侍都有了要退下的意思。

浮玉见他们揣手缩头,直往后搓步子,很是动怒,道,“谁让你们走了!”

话音刚落,有一道绯影绕了进来,替她沉声下令:“都退下。此事事关宫危,若有偷听者,莫怪在下以奸细论之,必报于上。”

蕴空忽然闯了进来,立在榻前,颔首叫闲杂人等速速散去。望仙阁的总给使见状,不敢耽搁,连忙带人退了个干净,又顺手把大门关上了,大有绝对两耳不闻的意思。

人一走,就安静了,那半碗药糊放在小案桌上,散发出青苦的味道。

望仙阁不是正南面,外头阳光不能全照进来,只是隔着细细的直棂窗勉强洒进来点光亮。好在掌烛使将点燃的青烛留在榻旁,明明灭灭地照亮了她的脸。

蕴空转身垂视下来的时候,才在昏黄的烛火下,发现她的左肩依旧暧昧地袒露着,白皙娇柔的一片肌肤上,有一道箭痕,看了叫人不忍。

他忽觉唐突,一时间视线无所放,于是立在那,虚垂着眼只瞧到她的衫角,缓缓道,“臣见铜盆中血染于水,不知公主伤势如何了?”

他听见她笑了起来,然后浮玉慢慢抬起眼皮,半撑着头仰看向他,有些半嘲半讥之意,道,“你方才不是问过太医令了?又来问我做什么。”

蕴空被呛了声,觉得自己这话是问的蠢了,然后他听她冷声继续道,“我好的很,不过就是差点死了。不劳佛子费心。”

他听出了她刻意制造的距离感,很是诧异,不由得轻皱眉头有些担忧。难道是冷箭的事情将她吓坏了?毕竟她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如今重蹈覆辙之事再次发生,受惊也不是不可能。

出事前,他换回衣衫后一个人回了案几,却见她人没了踪影,宾客也少了大半,问过内侍才知道,大多去了箭场观看。他没太多想,自己坐回案旁休息。谁想过一阵子,忽闻有人叫喊,正不解时,见奔走之人神色惊慌,自箭场而来,然后才得知她中箭的事情。

得知她无性命之忧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终于才冷静下来,叫人立即先封锁消息,切勿惊扰陛下和太多宫中人,然后令宫中金吾卫仔细搜查。

其实,他是很担心她的。

正因为知道她少时于洛阳曾遭遇兵变的乱箭,大概会叫她回想起噩梦似的经历,所以他才急急赶来询问。

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她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甚至没有丝毫寻求慰藉的意思。

他本已经做好了今日拿出些时间劝慰贵主的准备,谁知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冷冷呆着,仿佛不为所动。

蕴空有些忧虑,双手虚在广袖中探身问道,“太医令的药,可管用?宫人是否已经敷好?臣记得公主有旧伤,是否还是以前的位置?”

她抬起双目清清,那不淡不浓的妆容在朦胧的光亮下更添冷艳,公事公办道,“佛子驱走我的下人,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情的吗?若无什么要紧事,还请回吧。”

他闻言大惊。他知道她心情不佳,可也不该对他是这种态度……其声如冰,其容如霜。

这是要赶他走?可是她平日里,不是很需要自己的吗?如今做这江水两相隔的势头,究竟何意?就算他叫她不要冲动,又婉拒了她的痴缠,可是总要有些师生情谊在吧?

这般突然的割席之举,实在伤人呐……

蕴空见她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颇有些尴尬,低头见那半碗药糊还放在那,显然是没有用完。他等了片刻,于是弯身张开手拿起药碗,用小木片一下一下地搅拌,对她道,“还是臣替公主继续上药吧。今日的事,臣会慢慢说给公主听的……”

说着,他跪坐于榻旁的垫子上,抬手就要给她敷药。

谁知那秀圆的肩头轻轻一躲,烛火下她皱眉反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怪异似的,道,“你要干什么。”

蕴空朝她肩头颔首,道,“公主伤口渗血不断,若不继续上药,怕是不好愈合。留了疤,公主该不快了。”

她听后不为所动,像个小动物似的依旧执拗地躲着,只听她淡淡道,“又不是没有留过疤,我还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吗?”

这就是她的不同了。旁人女孩子总会在意这一道痕,那一道痕的,可是她却不是。明明在陛下的公主中,生得最是绝色,可偏偏不那么上心这些事情。

大概还是那件旧事叫她换了心态,所以在这方面比别人都要对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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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冷硬些。

蕴空的手执着小木片停住,那上头的药糊滴滴答答地掉回碗里,他望着她的肩头那血丝又涌了出来,这么半天都未结痂,实在不好。可这个时候,她偏偏又不懂事地和他倔强脾气来。

“臣有经验。从前也为你上过药,手法比宫人熟悉的多。”他说着就上前跪行半步,整个半身屈于榻前,几乎掩盖住了她,然后不由分说地将药糊涂在那伤口上。

浮玉红了脸,可气地瞪着他,挣扎地说男女授受不亲,“佛子忘了么!弘文馆的时候,少师常教导于我。现在又干什么。”

蕴空轻笑一声,他发现她惯回拿他的话反驳自己,一边手底下轻车熟路地继续涂药,一边答曰,“臣现在是医者,公主是病人。再说了,公主此处的新伤,离旧伤不远,都是一块地方,臣又不是没见过……”

说的也是,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在烛光下给她上药包扎的。

他答得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

她听后沉默起来,宁九龄也不多话,依旧站在她一旁守着,日头照在他的褝头上,似乎闷出了细汗,将他的鬓角打得濡湿。

她瞧他的样子竟觉得痴傻,也不知道佛子看自己是不是也这般心思,仿佛一眼看透,任凭拿捏。

浮玉平视前方,看一群人拉弓架箭,然后嗖的一声直直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在叫此起彼伏的好声中,她忽然对宁九龄道,“宁卿,你很像一个人呐。”

她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宁九龄,笑道,“你很像本宫喜欢的的一个人。”

她听得怔怔,终于不再乱动,藉着光线看蕴空近在咫尺的眉眼,鼻挺目刻,十分专注,只要往前偷袭一步,就可以亲到他的脸了。

浮玉愣忪道,“所以,这才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因为看过了,所以觉得没什么吸引力了?”

他眉头轻皱,有点不懂,于是也不说话,只让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其实,拒绝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国宰娶公主这种事情历朝历代是没有的,因为帝王绝对不可能允许外戚有任何摄政或结盟的可能。

不过,她方才说的这一条,倒是莫名其妙的……

这个年岁的女孩的心思难以捉摸,也不知道你的那句话就伤了她了,然后就变成今天这般奇怪。

其实她习惯性地依赖些自己,也不是不可以,从前不是一直也都这样过来了。

陛下当年擒隐太子于洛阳道,然后直接一路兵变杀到长安。全府上下早就提前迁徙,谁想就漏了她。兵变的那日正碰上她和奶妈从哪个郊野地里玩回来。府前残兵一片,奶妈当场被乱箭射死,直接在她眼前毙命。

他当时与明远将军负责善后,有士卒瞧见了马车里的她,还以为是隐太子的女儿,搭了数支箭就射了过去。

从洛阳护她去长安的路上,她喊饿,他带她去最好的饭庄;她睡不着,他带她去郊野没夜禁的地方看萤火虫。大明宫一朝换了主人,她目睹了整场祸事,回了长安也就成了陛下的掌上明珠。

以前的她,多乖,还会知道“四海无闲田”这种句子,做不出来拿面饼擦切肉小刀这种荒唐事。只是后来陛下将她宠坏了,要什么有什么。前阵子她居然连当朝大师都想收为己有,实在叫他惊吓不已。

他见她终于安静地侧卧下来,允他好好上药,终于叹口气,淡淡道,“公主任性之举,臣不依,公主就指着臣,说臣没有心,这是个什么道理?其实公主曾经还是很依赖臣的,也听臣的话,信任臣。臣不知道怎么了,不过是想好心劝诫公主稳妥些,为何闹到如今的地步呢?”

浮玉觉得肩头凉凉的,方才那阵火辣辣的痛意也减淡不少。蕴空的手势很轻柔,别看是个男人,细心起来比宫人还要伺候的好,难怪能做得了大师,胆大心细,就该如此。

他见她不说话,继续道,“金吾卫将灌木查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大概不该是刺客之类的。”他顿了顿,“至于射伤公主的那支箭……倒不是外头带进来的,而是箭场上极为普通的箭。此人应该力气不是很大,弓大概拉得不满,所以箭只是擦伤了公主的肩。幸亏如此啊。”

上完了药,他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木案上,目光不经意地瞥见不远处的小桌上放着两个物件,很是眼熟,仔细一看,不由得念道,“灯影戏?”

浮玉寻声看过去,见宋洵送她的两个小皮影不知道被谁也拿进来了,她哦了一声,别开脸心虚道,“今天有人送的,我瞧着还挺有意思的,就收下了。”

第28章

蕴空听后默然,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声嗯,转而继续问道,“公主今日可得罪了什么人?尤其是女子。”

她很诧异,左思右想才想起来周英娘的事,于是与蕴空这般说了,又颇为委屈地替自己辩解几句,“我知道那日情绪不佳,所以在父亲母亲见九兄和她的那日,与她都说开了。她应该不会这般记仇吧?”

蕴空冥思片刻,却也拿捏不准,他见公主自行担忧地看向他,于是淡淡道,“此事也许没那么简单。公主的性情谁都是知道的,若因此事而起了杀意,未免小题大做了。”

浮玉不大明白,进而问道,“你为何确认行刺者是个女子?”

蕴空却摇了摇头,神色深远起来,“行刺者应为女子不错,因为臣发现箭上…似乎有淡淡的脂粉味道。不过,”他顿了下,“是否有幕后之人,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完瞥见她打了个寒颤,于是抬手将她的外衫拉好,又拉过薄被轻轻盖住了肩头,叫她宽心,道,“臣会替公主查明此事。这几日,公主安心养病。若无旁的事情,就不要乱走了。”

他这是提醒她别再闲来无事往中书省逛,虽然中书省属于殿中内省,可到底也不算内廷。她若是再三更半夜,大摇大摆地去找他,两人还能全身而退吗?

公主挥挥手,却带了点无聊之意,“多谢佛子提醒。不过你放心,那地方没意思得很。请我去,我也不想再去了。”

说是叫她安心养病,大概是让她别再乱制造他们的偶遇。他方才还在说为何不信任他了。她听了就可笑,难道这人是傻子吗,若不是信任他,为何她从前只往他那边扑?

不过这事情是个转折点。她在明,刺客在暗,已经是很危险。除了自己警醒些,一心再依靠他有什么用?她鬼使神差地又回来了,不能还没抓到人又送了命吧。

浮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蹙眉吸气,“……头疼。”

大师以为是真的,闻声看过去,藉着灯火要左右检查一番,道,“大概是方才受了风,若是针灸会更好。”

“不必。”她一手拨开他端来的烛台,别过脸,脸上有冷淡之色,道,“佛子怎么做起太医令的事了?”

他噎了声,眉头不由得轻轻一皱,似乎听出了几分嫌弃……蕴空只好说了句也罢,淡淡道,“既然公主需要休息了,臣也就不打扰了。微臣告退。”

他徐徐往后退出一段距离,向她叉手一礼,然后自拇指缝隙中抬眼向她看去,只见公主不闻不问,熟视无睹,仿佛也没有半点再留的意思。

他垂视而出,自宽广的殿中退出,桄榔——一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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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朱门的时候,外头有昏时的晚风阵阵,夹杂着几缕热灌进衫袍内。

蕴空抬目远望,望仙台那头的宾客早已散尽。多少人抱幸而来,却空手而归,更有好事者想藉机进宫,结交权贵。可是,这其中有一人,目的与旁人不同。今日行刺失败,那人必定怒火中烧,来日不可不防……

回过神来,听出她方才那句似乎话里有话,佛子心里惊惧,忙长鞠一礼,不敢再看她得意的目光,赶紧俯身道,“多谢公主赐茶,臣就不扰公主相看了……容臣先入座……”

这么熟悉他的口味,又口不择言地说些引人误会的话,实在叫人紧张得不行。

好在旁人尚未未察觉什么,他觉出越浮玉的眼神不对劲,赶紧片刻也不留地旋走回席,就怕她直接当众钦点了他似的。

那慌乱之色浮玉全数看在眼里,却也不急。下头的歌舞正盛,她却只是用余光瞧他。就算只能看见个虚晃的身影,依旧觉得他如此出众。

弘文馆里近看久了,今日不远不近地一望,竟也觉得他英正得很。这样的人物,若不快点到手,恐怕要被旁人采撷而去。

如果她想,若是非得和父亲去求个赐婚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真的强取豪夺,他愿意吗?这些士大夫文人平日最自诩风骨,真要是强扭这瓜,恐怕是不行的。

宴席间歇处,有几位郎君上前,说要为公主献诗几首。

她隔着珠帘望过去,却也不认识这些人,经提醒,才知道其中一位正是佛子口中那位宁侍郎的儿子。

她欣然说准了,叫他们都走近些。见宁家郎君此人模样还算清俊,只是有些文弱。

的确是个好青年,以后也会有作为,只不过她希望这些年轻人的作为是自己博来的,而不是企图靠着一个驸马都尉的身份。

更何况,大华尚武,倒不是说要多么五大三粗,力能扛鼎的气魄;至少,也是以力量美为上,轻策骏马,英姿烁烁的更佳。

其实她对那些辞藻华丽的诗已经没了兴趣,上辈子里,记得宋洵就写过一些,他是个才子不错,写得也好。可惜,文采非凡又如何?不还是负心郎一个。

一番想法之后,诸家郎君已经诗毕,正爱慕地等着她品评。

等到她被再三问了,才意识到自己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古人诗,今人用,若非奇才,大多采用重复之词,什么“妍丽”,“芙蓉”,“秋水”……吟咏多了,只觉得有些俗气,更是过耳就忘。

其实就是走神的毛病犯了,她愣愣地盯着下头那群人忽然有些无助,于是微微侧身,习惯性地寻求佛子,尴尬地委婉道,“本宫觉得……写得好。大师认为呢?”

———————————

佛子被点了名,他早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那懵懵的神态和弘文馆的时候没两样。

只不过,那时候她总是盯着他的脸走神,眼下这种相看的时候,也不知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去了。

于是佛子出言了,道,“臣与公主意见相同。郎君辞趣华美,皆是不错的句子。”

然后这样的话又说了几次,基本上几位郎君的每首诗都是公主说“好”,再由大师替她一一点评。她每说一个字,又看向佛子,等他再说。

本来是公主相看,佛子说的话比她都多。

不过,能换来贵主一个“好”字,得见丽容,此行也就无憾了。日后好友相聚,也是足可以吹捧一番。

来宴者有文有武,她怕宴席无趣,除了文乐,亦准备了武事。见座下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于是叫人赶紧撤了台子和席子,又搬来了投壶,箭靶和剑器。

“幼蓉,”她侧头唤了一句,“叫人预备击鼓传花,如此更热闹些。”

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就要从那三样中选一个来做。

这样一来,宾客皆又来了兴致,即便是不善武者,也有要观看好戏的意思。比起靡靡歌舞,大华的人还是更喜欢雄健之风,就算不用上去打仗,也都抱着几分崇士的态度。

下头是热闹了,可她在台上大概是有些疲了,叫人拿了软垫垫于凭几,借力闭目休息几分。

没一会儿,白樱忽然低声唤了她几句,再睁眼时,忽然面前的案几上躺着两个皮影,镂空雕刻的脸格外精致,赤青紫黄的,看服饰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

她诶了一声,一下子坐起来举着一个捏着小木棍转看,笑道,“灯影戏?哪来的?”

白樱犹豫片刻,才答曰,“是……是宋公子托内侍送上来的。”说完,她将视线挪到左席人群中,浮玉顺着看过去,见宋洵一袭月白,朝她浅浅笑着,然后长揖一拜,却也不上前。

民间的小玩意她见得少听得多,却没拥有过。灯影戏她就看过一两次,很是喜欢。可惜那东西很难弄到,今日忽然得两个,她不能不说,是喜欢的。

宋洵倒会投其所好,小小礼物,倒是比诗词歌赋有趣的多。物件是好的,可人实在是堵心,浮玉看了又看,淡淡朝他点头一下,然后叫人拿下去了。

击鼓咚咚咚地敲了起来,一个花彩球从末座一直传了过来,鼓声不停,没人敢留着,传到自己这,然后像烫手的山芋似的又扔给旁边的人。

酒兴助阵,鼓声催人,传来传去便成了扔,闹哄哄地从这头扔给那头,又被那人扔了过来,还不忘喊了句“露两手——”。

佛子见众人越发闲散失了规矩,不由得沉了嘴角,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却又没法说什么。放眼席中,这群仕家子弟中就没有一个能端方坐着的人,其性还虚浮,也尚且沉不住气。他觉得还不错的,偏偏公主又瞧不上。

内侍见佛子不快,于是上前为佛子斟酒,却被他挥手止住,说不必添了。

佛子饮酒不多,也会节制酒量,没人知道佛子到底酒底几何。酒性淡泊的人,性格也疏淡,偏居于上座一角,任何活动也不参加,起初还跟著称好,过了些时候,亦觉得有些杂乱,于是又作壁上观,看他们热闹。

浮玉这点上和他倒是颇为相似。她虽爱热闹,可喜欢的是看旁人热闹。她最爱高座一处,俯瞰人间胜景似的,却不踏入其中,只做观赏之姿,便足矣。若真的叫她同他们一起,她也招架不来。

所以这两个人都有些清淡的倦色,一个正襟危坐着冷眼看着人家投壶,一个歪歪地靠在凭几上吹小风,还时不时偷看几眼。

一个是主,一个上宾,双双离席,恐怕太引人注意,所以浮玉只能无聊地等着宴席结束,并祈求着他千万别提前走掉。毕竟,弘文馆那边,他还真的再也没去了。

公主正撑头昏昏欲睡,忽听台下一片鼎沸,时而惊坐起,四下看过去,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

她顺势也转头去看,只见那花球不知道被谁一不小心扔进了佛子的怀里,而佛子正一片茫然站在那。

精彩。这下可太精彩了。

浮玉慢慢坐正,探头看向佛子,关切道,“大师一向不爱这些事情,为何花球到了你手上?怎么,大师选投壶好,还是射箭好?”

也不知是公主方才真的睡着了,还是撑了太久的头留下的印子,只见脸颊上有浅浅的彤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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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时候还带了点娇媚。可惜,嘴里的话还是在针对他。

佛子望着她看好戏似的眼神,淡淡答道,“臣不胜惶恐……容臣先行……”

谁知退席二字还未说出口,忽然那头引来人潮怂恿,也不知是哪几户的武家郎君朝这边叫起好来,纷纷嚷着要看。

佛子是文官,除了投壶,另外两样定是做不来的。

佛子投壶,难得一见,而且这事情仿佛比见公主还要叫人兴奋得多。他平日除了朝政之外,似乎没什么别的事情,所以朝臣见他,多是在忙于公务,连吃饭都甚少见到,更不用说投壶这种玩乐了。

况且佛子不苟言笑,今日若是借公主的势得了机会看点别的,能不叫人翘首以待吗。这就好比你将一人看得宛如饮朝露食秋菊的仙人,忽然有一日他要吃羊羹,你会觉得无比的新奇。

“大师,宾客热情难拒,莫要我为难啊。”浮玉无奈地看向他,仿佛也无计可施。

佛子抬头,见她目光烁烁如星月,含笑的眼里话里有话,分明在说,&#039;&#039;若是不想也行,从了我,一切好说&#039;&#039;之类的威胁。

他当然是看明白了,恨恨地瞪了回去,向她长揖,仿佛被逼到绝路似的一字字道,“臣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她抿唇看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这宴席的场面不大也不小,虽然佛子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可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做投壶这种事情,怕还是第一次吧。

她忽然有些替他担忧起来。如果他扔了十箭,一箭都未投准怎么办,岂不是丢大脸了?话又说回来,他会投壶吗?那群武官不羁的很,若是当众嘲笑,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她又觉得自己失败,他就算冒着在众臣面前丢脸的危险,也不愿意屈服于她的裙下吗?难道对于他来说,她就真的如洪水猛兽,不可亲近?

大概是真的在乎他,投壶的又不是她,可她比佛子还要紧张。

正想着,见侧道上有乐伎抱琴徐徐而来,朝她屈身一礼后,自行坐于台下一处调音。

公主与一众人皆迷惑不已,然后见换了缺挎青袍的佛子负手握剑而来,轻衣便鞋,这架势显然不是要投壶。

只见他立于台下朝四下致意,无谓地淡笑一下,对公主道,“臣惶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以拙剑献于主。望诸位莫要笑话。”

谁能想到这手不能杀鸡的佛子竟要今日舞剑。他还未惶恐,倒是叫越浮玉和一众朝臣惶恐了。

只见佛子双手执剑朝台上一鞠礼,然后慢慢退于台中。

待乐者拨起第一音,他忽然翻手转过剑柄与身前,剑指前方,大有对峙之感。他并非沙场的士卒,姿态不是以拚杀为主,更多是两位剑客之间对峙的时候的步子。

曲子是《剑器》,青衫配古剑,腰间玉带缠。琴声愈快,他剑也舞得越繁杂,持剑一个回旋,衣摆哗啦啦地响着,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中只觉得他身影矫如蛟龙,动人心魄。

浮玉看得痴了,她想到南山烛火,想到书剑零落,想到落花晓月月照人,想到任他乌兔走乾坤。尤其是在佛子回转翻身的时候,偶然露出圆领衫下白色中单衣,更引人遐想。

青白二色最是清贵,三尺银剑冷如霜月,一切将其人衬得也越发气宇轩昂。满朝文武,谁抵的上他呢?

不过,他居然还会剑?还这般惊座……到底他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听闻大师与晋国公、窦尚书等几位曾经随陛下驱马执剑,与突厥王对峙于五陇阪。”

“哦,难怪。那就是了,大师会剑,也理所当然了啊。”

她听着座下有人小声议论,没有说话,终于等到剑毕,座下皆大赞佛子英姿,她探手扶着白樱的手慢慢走下来,站在他的座位上亲自相迎,扬着嘴角,喜欢的不了,“大师辛苦。想不到大师能文能武,真叫人……大开眼界。”

他还是有些喘息的,胸膛轻轻起伏,沉着声道,“臣也不是能武,不过是曾经学过招式二三。若是让臣上阵杀敌,怕是会惨败。”

她想,所以武的不行,偏要拿文的和她兜兜转转吗?

浮玉柔柔笑着,几乎快要黏上他,他下意识地半退一步,低声提醒她,“公主,这里耳目众多。”

她笑着说是是是,“也好,等一会儿咱们去人少的地方细谈。”挥手,叫人搬上箭靶比箭,下头宴席重开,也就没人看这边了。

然后她递过来一方帕子,公主亲赐汗巾,是要避讳些的。

佛子皱眉,没有接,抬眼见她眸光流转,明媚四射,道,“公主相看这么久了,就没有合适的?如此阵仗,若是一无所获,可就太过浪费了。”

她个头才过了他的肩,此时要抬头看他,“我也想按大师说的那般,寻个合心意的就好。可惜看来看去,我没一个喜欢的。你说怎么办?”

他就知道如此,转头漫向四下的宾客,闲谈似的道,“如果公主执迷不悟,自然等不到柳暗花明后的风景。臣说过,公主孩子心重,做事情欠缺考虑……”

他顿了顿,然后透彻地一语点破,“……公主有时候太冲动,这场花宴如此,对臣……也如此。”

冲动?他又要拿那一套说辞给她洗脑了吗?明明人都来了,却还是不允许她靠近,到底什么意思。

她对他的言辞有些不满,盯着他凉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为什么还说是我冲动。你别太过分,非要我求父亲旨意强要了你。”

佛子本不想说的,见她气急,于是揽袖漠然道,“你当臣看不懂吗?公主一心求娶臣,全是一己私利。公主不想和亲乃人之常情,臣已经告诉公主最好的法子,可你偏不选,搞出这么大阵仗,将所有人都耍了一圈。敢问公主,今日可是认真要选人的?”

她憋了口气,愣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你大胆!”

“臣不敢。”

他负手而立,轻呵一声,嘴角居然噙着一丝轻嘲,想,这是句句戳中她了。

“臣本希望,公主在大典上不要出现,留在宣徽殿就好。突厥使臣和王公再了解我朝,也不知道诸位贵主具体事宜,多一个少一个无妨。现在倒好,满长安城都知道公主的花宴,大概过几日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本朝有一位很不同寻常的贵主。”

她不解,见他那表情简直恨得牙痒,道,“知道了又如何?”

他心想她还真是单纯,于是沉沉道,“你以为那些突厥人不会悄然提前到来?化作商人潜在市坊中打探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他都想好了,只要筛选一下宾客中女眷的名单即可,会射箭,喜欢西域香料的人,应该不多。

望仙阁的总给使踹手过来,见佛子自内而出,已经有些惊慌,问道,“佛子,今日之事……可是要通知圣人……”

蕴空负手肃声道,“先不,姑且就说,公主不小心摔伤,摔得不严重,今夜就留宿望仙阁了。陛下那边,房自会再去说的。更何况公主也不希望陛下太过担忧,莫要添乱。”

总给使听后,也不敢多问,下去依着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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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至朱雀门,有人在身后叫佛子,他慢慢回头,满城宫阙之下跑来一个人,是金吾卫。

那人停在他面前,道,“佛子留步。”

他问是否抓到人了,对方却不答话,见金吾卫有难言之隐,蕴空抬眉道,“校尉但说无妨。”

“这……”金吾卫皱了下眉,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牌符,梧桐木镂花的雕刻,很是精致,“……佛子,事发的木丛里发现了这个。”

蕴空接过来,呈在手心一看,只见上头写了个房字,此物再熟悉不过。

他微微讶异,却依旧淡然道,“这是本府的令牌,我寻了很久,以为丢了,没想到你找到了,多谢校尉,有劳。”

那人如释重负,道原来如此。蕴空微微一笑,施一礼后转身离去。

灯影戏。

他突然想起在案几上看到的那两个皮影,其实,他是见过那个皮影的。只是不知道,宋洵和她为何都对他隐瞒了。宋洵不对他说是送给谁的,而她也不说,是谁送的。

蕴空脸色深沉下来,他们在此事上倒是难得默契了。难不成,上辈子的错缘,这辈子有所改变了?

至于那个掉落在灌木的牌符……他从腰间取下木符,勾在指尖凝视许久。此物应该打造了两枚,一枚是他的,一枚是宋洵的。

蕴空知道,金吾卫交给他的这一枚,应是宋洵的。他一路思量很久,想此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如果宋询真的和此事有关,他也不会包庇什么。

————

望仙阁总给使手下的那些人办得不错,也不知是平日就受于管教嘴巴严谨,还是听了佛子的那几句警告之言颇感事态严重,总之公主遇刺的事情并没有泛滥出去。

宾客以为是公主偶然跌倒受了轻伤,于是这场花宴也就随着晚春飘散的落英,这么结束了。人群自丹凤门鱼贯而出,互相说着宴会上看到的趣事。宋询融在其中,却抿唇不语,似乎心事重重。

出了丹凤门,也就出了宫城,宾客互相道别,又曰来日再聚。有居住偏远者翻身上马,须赶着最后的天光回自家坊门去。

宋询慢慢行到长乐坊,待人群散的散,走的走,终于视线聚焦在一个女子身上,唤了一声“婉卢”。

那女子却未理睬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往前走。宋询眉头一皱,上前几步一把将她拉住,往墙角拽去,被她一把甩开后,那个被唤作婉卢的女子才抬头,满目含着怨恨,道,“你拉我做什么。”

宋询看着她不可理喻,低声反问道,“若不是我今日按下你的箭,恐怕公主早就出事了。到时候你就不怕陛下降罪,诛九族吗!”

婉卢柳目一弯,嘲讽地瞧他,道,“若不是你三番五次的和她示好,我会如此吗?”

宋洵无言以对,拂袖叹气,直说你误会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天边的彩云,不再说话。

婉卢见他沉默,眸中顿时失望,暗暗咬牙,细声如小刀子般,道,“看来你是想做天家的乘龙快婿。呵,你以为,她看得上你吗?”

宋洵脸色乍红,转头看她立即道,“莫要胡言乱语。我对公主不过是敬仰之慕,你别乱猜。我还是心悦你的。”他拉过她的手,劝慰道,“你对我最好,除了你,我还会喜欢谁?”

婉卢没有挣扎,手却松松垮垮的,“你何时来我家下聘?难不成非要等到我也被列在和亲的宗室之女的名单上,你才知道后悔么?”

宋洵听得愕然不已,“这次听义父说,和亲之事尚未定下来,况且若是选,也是选陛下亲女。陈国公虽然是陛下赏封的国公封号,可毕竟你不在列选的条件,何必担忧?”

婉卢幽幽道,“自古哪个帝王会真的让陛下亲女去和亲,不都是从旁的里面挑选出来人选,再认作义女,给了封号送走?”她别过脸,“更何况,我在国公府的位置,你也是知道……”

宋询只说应是多虑了,他好言劝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忽然发现令牌不见了,神色大变,“糟了。我的令符,怕是掉在灌木中了。”他想起当时金吾卫搜宫,恐怕被什么人捡走就坏了。

当时婉卢搭箭欲做蠢事,他一把推开,那箭才偏离了不少。她气急,他顾不得太多一把拉着她就跑走,好在听说公主无大碍。不然他们二人怕是脱不了干系。

“我该走了。改日我回去见你,还在老地方,”他说完朝东边一指,“柳树下等你。”

婉卢依依不舍,帕子在手里绞了又绞,一咬唇,只好告别了。

宋洵目送她回去之后,总算松了口气,转身独自往家走。

陈国公侯将军是陛下亲封的号,从前就随先帝征战不少,是如今朝野上下中为数不多封了国公的外姓人。婉卢虽然生得纤细,可性子也是将军世家出身的刚硬。今日她胆敢搭箭射伤公主,真是叫他心惊。

他摇摇头,越想越后怕,于是加紧步子往家赶。终于走进坊门的时候,有人在夕阳下叫住他,“回来了?”

宋洵寻声望过去,心下一惊,蕴空仿佛等了他很久似的,正面无表情地看他。

——————

也不知是暧意的暮春真的逝去了,还是老天心疼越浮玉这场耗费财力的花宴,今夜下了好大一场雨,还有隐隐夏雷。

夜里,雨点打在直棂窗上,啪嗒啪嗒地扰人清净。望仙阁空旷深远,红色的抱柱冷漠地立于殿内,少了点人情味似的。

浮玉被雨声吵醒,再也睡不着。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她总是睡得有些不安稳。

肩上的痛意已经□□涸的药膏覆盖住,轻轻一动尚残余着丝丝牵扯的刺激感,在这个有些微凉的雨夜令人更加清醒。

她自行坐起,支起一扇窗,立即有殿外携风带雨的凉意涌了进来,把幔帐吹得起起伏伏,暗影之处仿佛暗藏杀机。

她一惊,披着乌发捧起烛台,赤足行至阴影处,却见那里根本没有人,只是一座青铜仙鹤立在幔后,倒是她自己杯弓蛇影了。

沉沉闭目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走了回去颓然跌回榻上。她仰头凝视着承尘发呆许久。她忽然发现自己上辈子活得太过简单,很多人和事看得都不太清明,稀里糊涂的也就过去了。

所以,她这次回来,似乎对任何人的印象都是不清不楚的。重活一次,对这些人也就开始了重新的认识,害她的,救她的,对她好的,怕她的……比如,那个皮影。

浮玉藉着灯火细细看起来宋洵送的皮影,她摆动起小木棍,澄黄的光把影子投在幔帐上,形成了巨大的倒影,模糊成一团。

今日蕴空问起她这个皮影的来源的时候,她是有些心虚了。若说出来是宋洵赠的,恐怕他又多想些什么,误以为她和宋洵不清不楚。

不过她的确有些惊讶,宋洵变得如此投其所好,到底为了什么?难不成他还在做着什么乘龙快婿的春秋大梦吗?

她想到这弯唇一笑,将皮影放回案上,她可是不想再和他做夫妻了,这样的夫妻怕是能把命都做没了。

记忆透过重重叠叠的纱帐又涌了过来,上辈子她出降宋洵的那日,仅在大典之上见了蕴空。在那之后,他故意避而不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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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宋洵和她再无联系。

听说,他辞了知政事,去江南处理一些沉痾杂政去了,又听说,他回来了,依旧是位高权重的大师,并且更为重用。若不是她死后在大殿上又见到他为自己出言相助,她还真的没这个勇气这般缠他。

一觉到天亮,雨后天朗晴。

浮玉休息一夜后好了很多,回宣政殿的路上,忽然有内侍唤住她。

这实在是失了仪态,他皱眉从摸索出青帕,往手上按去,鼻尖忽然闻到一阵翠云香的味道。

难道她又折回来了?佛子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黑漆漆的夜,暗淡的星子,寂静无声的宫阙,并没有旁人。

这才明白过来,这块青帕是上次杏岗赏春局上他“借”给她的,且叫她不必还了。不想方才竟然被她不知何时地塞进他的衣兜,大概是青帕在她身上呆久了,也沾染上几分她的香气。

高内侍大概是起夜,才醒过来,见佛子一人站在院子里,于是上前殷切低声问他是否添茶,“昏时永照公主来了,大师见到了吧?公主可回去了?”

佛子淡淡说公主已经回去了,心里却道这内侍真该换一换了,宫禁不严,安全也是个隐患。不过也多亏他睡得实,才不至于她夜访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所以刚欲开口说几句,细想后又滞了声。

他负手握了握青帕,只颔首说要回去休息了,“请公公备下枕席。我将就一晚就好。”

高内侍连忙允声退下去准备了。佛子立在那,待他走后,才将青帕叠好放回衣袖内。

无边风月,云淡风轻。也好,物归原主,各自安好。

“公主,宁家郎君托人送进来的。”

她很惊讶地接过来木盒,问道,“是那位宁九龄吗?”内侍说正是,她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是一颗人参,她怔怔道,“我倒是用不着这东西。不过,有心了。”

内侍道,“宁家郎君说了,请公主以此物做茶,沸水泡后服用,更佳。”

浮玉说好,想起宁九龄当时急着喊蕴空来的样子,她问道,“宁九龄是在国子监做事吧?他的父亲是中书省的宁侍郎,去递个话吧,就说本宫收下了,多谢。”

内侍却道,“今日侍郎与宁郎君都不在……”内侍一皱眉,细声道,“好像听说,宁侍郎将宁郎君打了。所以告假一日。”

浮玉咬了唇,目光决绝,“反对者,当庭扑杀!”

佛子闻之失笑,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公主为女子,却心狠至此!臣真是怕了你!如此,臣断不可出卖同僚!”

浮玉移开他的手微微一笑,“当然是说着玩的。我只是有些不高兴,为我母亲迁徙陵墓,又碍着他们什么事!难道,他们觉得,我母亲不该入五陵山吗!”

佛子垂眸,脸色有些低沉,然后他轻轻叹气,按了按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朝中风云一向如此,有人提出来一件事,必然会有一些人反对,意见相左是在所难免之事。臣已经压下一切异议,力保睿夫人迁入皇陵。”

浮玉眸色沉了沉,有些难过地看着他,“看来此事真的很多人反对……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母亲的身份……”

佛子朝她嘘了声,示意她不要在此多言,“一切,等到了时机再说吧。”

她都明白,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听他道,“好了,臣该出去了。再不出去,怕是外头就乱套了。”

浮玉恋恋不舍,“不多陪我一会儿吗?”

佛子朝外头虚看了一眼,回过头道,“等到人散了,臣再来陪你。”

“可是……”浮玉难为情地按了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为了偷偷来见你,一时激动,午膳的那份点心没吃,现在饿了……你这中书省里有什么吃的吗?”

佛子一脸黑线,这公务之地又不是内禁宫殿,哪有什么小厨房或者吃食,他皱了皱眉,“很饿吗?”

她不言,肚子里咕噜噜一声已经足矣。

佛子无奈地望了望房梁,然后摇摇头,拂袖重新看向她,问道,“那公主想吃什么?”说完,他忽然抬手止住她异想天开的打算,道,“什么炙羊肉,蟹毕罗的就算了!臣弄不来那些……”

“我想吃槐叶冷淘。”

佛子答,“不行。”

“我还想吃鱼脍……”

佛子气得哼声,“鱼脍?你是故意的……”

浮玉灵光一闪,立即缠上他,道,“我想吃金乳酥!这个可以吧?”

打了?“所为何啊?”她忍不住抱不平,宁九龄是多好的孩子,正直又人好,若真论起来,也算救驾有功,怎么就被他父亲打了呢?难道蕴空也不规劝一下吗?

见内侍也说不清楚,浮玉抿了下嘴,转身就往殿中内省去,还未出延英门,见蕴空刚从那头过来。

雨后洗过的碧空与宫城的大道几乎相接,蕴空立在大道上,冲她遥遥一礼,徐徐走近,才观察到站在宫门那边的她正一脸不平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手速慢的我。感谢继续关爱。

公主很生气,这架势要好好和佛子理论理论为什么不劝劝下属宁侍郎别殴打宁九龄。

所以今天介绍几句唐朝骂人的话:

1.按职位士农工商-

田舍奴(你这个农民!)-

市井儿(你这奸商!)-

贼秃子(你这臭和尚!)-

穷大儿(你这死读书的)-

兵奴(你这兵痞子!)

2.经典:唐朝最爱说自己的对家是狗……(狗鼠辈!死狗奴!汝是何猪狗?)

例子:打仗前:来者是谁/吾乃突厥王第一将领/是何猪狗?

(“你是谁!”“我是突厥王第一大将军!”“哪儿跑来的猪狗?”)

3.按性别:

骂男人:面似男子,心如妇人!(你长得是个爷们,心里是个娘们!)

骂女人:妇人!(你这娘们!)

骂小孩:小子!(你这混孩!)

骂胡人西北外地人:憨獠!(你这蛮子!)

————唐风虽然大气豪迈,但是不要骂人~记得看过说武则天和褚遂良隔帘对骂很久

第29章

蕴空看见她在延英门那头冲这边朝手,回头看看没别人,的确是叫自己过去。

“公主。”他走近后从她的头打量到脚底,又看向她,“公主痊愈了?”

年轻人恢复得很快,更何况一场危机下激发起她昂扬斗志,即便是还有轻轻的拉扯的痛感,于她来说也无大碍。

浮玉秀眉拧得很紧,抬头问道,“我听说国子监的宁九龄被他父亲打了?怎么回事?”

蕴空双手别进广袖抬头望天,仿佛不记得有这么号人。浮玉被他激得急了了,跺脚提醒他道,“就是你手下的那位中书侍郎!”

“哦——是子彦啊。”蕴空这才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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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垂下视线瞧她,道,“怎么,宁家的事情,公主这么关心吗?”

他这样明知故问的样子最是叫人可气,“宁九龄何错之有?更何况事发当时你又不在,多亏他在身旁有个照应。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怎么也不替他同宁侍郎说句话。”

蕴空却平淡道,“原来如此,臣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说起来,宁侍郎管教自家郎君是家务事,臣固然是他的上司,可手实在伸不得人家家里去。再一说,他的确在公主身边,可也不见他及时救驾。公主只要受伤了,周围的人必然是有错的。宁侍郎责罚他,也不为过。”

她听得心里直发堵——多不近人情的言辞和道理!这人心里除了用法度衡量一切,还有点人情味吗?从前就知道他为官严苛,百官甚至她这个公主他都敢在皇帝面前弹劾。本以为这辈子的交情多了些,他多少会被她的温柔攻势所染得柔软一些,谁想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肯退让,连累了宁九龄为了她的事情挨了父亲的打。

她双手在袖中握紧,忿忿不平地盯着他口冷道,“那支暗箭来得这样快,换成金吾卫也不一定反应得过来。若是当时换做是你在我身边,我受伤了,你是不是又换了套道理搪塞我?”

蕴空对她的恼火熟视无睹,依旧平静如湖水似的抬了抬袖,道,午2④久0吧192“若是臣在伴驾,公主就不会受伤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应不过来’,不是个理由。若人人都拿这个藉口应对所有危险,那陛下、公主,几位大王早就蒙难多次了。”

浮玉被他的从善如流打压得又气又惊,慢慢翘起食指指向他波澜不变的脸,“你真是无情!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和我作对!我用我习惯的方式食炙肉,你说我骄奢!我自己宣徽殿的吃穿用度,你说我太靡费!我办花宴,你又说我胡闹……如今我要护一个对我好的人,你又坐视不理!蕴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让人讨厌!”

蕴空震了震,扬起眉眼看向她气红的面颊,大概有许久没听过旁人直呼他的名字,被她指名道姓的这么一叫,很是意外,一番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缓缓吐出口气,站在太阳底下犹豫片刻,然后温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为了公主安危……”

蕴空没说完,浮玉自己笑着摆了摆手叫他住口。

佛子瞥了一眼主簿迟钝的脸,冷冷笑了一声,“还不懂么?约百人……你觉得陛下会舍不得用那几个人的命,换来一份平静吗?”

主簿大惊,连连低头道,“属下明白。”

佛子淡声道,“御史台,多是闻风奏事,不求其实,但求邀功。御史大夫与御史丞若是管不过来这风气,那就派管得了的人去管。若是都管不了,本相亲自去。”

主簿不敢再反驳,低声诺诺道,“还请大师请教,下属如何回覆御史?”

佛子立即皱了眉头,拂袖道,“回覆?君竟不懂其中利害?”说着,他扬手将那几卷文书扔进火盆,当着主簿的面将他们全数烧毁。

缓军之计没有用了,‘为你好’的这种话她已经听得厌烦。公主振了振袖,一向娇柔的眉眼带着冷笑,“你眼里只有规矩,怕是交不到什么朋友。”

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她就对他讲话夹枪带棒的,连笑都不愿意笑了,瞧她那嘴型像在骂人。

怎么,这是上次被他点醒她的小心思之后,打算彻底翻脸吗?

她直呼大师大名也就算了,可是她居然说他没朋友,简直太伤人!笑话,想他蕴空门下宾客之多,想结交的人怕是要排在乌头门以外去等。

想嫁他以避开和亲的风险的时候,可以百转千回的可爱怜人。求爱无果之后,就另辟他径,转头就如此薄情,连丝毫的旧交情都不留。

他唇角含着惨淡一笑,向叉手向她施了一礼,不想和她多计较,答道,“公主交了新朋友,臣自然很高兴。可是公主是否想过,当日在场的宫人内侍不多也不算少,宁九龄离公主最近,公主受伤,宁九龄却不罚,那些宫人内侍日后谁还将公主的安危当回事?惩罚宁九龄,自然是冤的,可是此事传遍宫闱,不懂的人只知道是宁家内务;可懂得人也能清楚,这是一种震慑。”

他见她终于脸色如常起来,抬了抬手,“换做臣在公主身边,不论如何也会挡住那支箭;如果没有挡住,臣也会自行领罚。”

她的怒火被他清清凉凉的声音抚平些许,这倒是不假,曾经他在洛阳以身相护,替她生生当了残兵的两支利箭,否则她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浮玉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冲动,顿时萎了下来,下意识地朝他抬手,懊悔道,“说到箭,忽然想起佛子背上的旧伤,昨日闻雨声滂沱,佛子可有何不适吗…….”

胳膊才抬起来一半,那手臂连带着肩膀,将新伤猛地扯动一下,她骤然苦了嘴角,抿唇闷哼一声,只觉得左肩痛意乍跳了起来。

蕴空瞧她的样子不争气又无奈,皱着眉叹气,将袖中不知备了多久的药瓶拿出来,呈给她,道,“昨日臣寻了从前在洛阳医馆治疗箭伤的方子,臣记得公主当时用着不错,于是配了一瓶,今天特意带了过来。”

浮玉张开手,见他亲自放入她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中,只听他沉声道,“这事情臣一定会细查。公主不要再胡来了,至于外人,还是不要单独见的好。”

她听他说话的时候笃定得很,仿佛这事情要管到底。她不好意思,有点抬不起头,“佛子知道的,我在宫中朋友不多,宁九龄他人不错,我其实只是想和他结交个朋友而已。”

蕴空点了点头,颔首肃声道,“交朋友当然可以。不过路遥才知马力,公主心性单纯,人需要慢慢细品才是。臣听说公主和他仅仅认识半日,就允许他近身攀谈,实在是不妥。”

浮玉看向他的神色,只觉得蕴空的脸色紧紧绷着不大好看,这是心生酸意了吗?事发到现在,他倒是细细打听了不少事情啊。

说到底,她对宁九龄另眼相待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像他。那做派,那风度,无不类大师。

她轻轻揉着伤口周围的肌肤,缓解着蔓延的痛意,咧嘴呵呵笑道,“佛子曾说他人不错,我自然就信了。其实,我还是更信佛子你啊。”

蕴空揽袖瞧她,方才还是将他推开千里之外,现在又与他亲近起来了。他想起来什么,犹豫地看向她,“臣好像听见,方才公主骂了人?”

浮玉脸色乍红起来,不就一句“田舍奴”吗,又没说出声,这姓房的眼神可真好。

蕴空见她不吱声了,扬起下巴断然拂袖道,“臣提醒公主一句,臣的祖上曾任夏州令,不是种地的。”

她只是说了声哦,抬眼见日头上来了,于是朝东一指,敷衍地笑道,“才下了朝吧,我就不扰佛子忙了。大典在即,宫里人人都等着热闹呢。”

蕴空看了一眼幼蓉手里的木盒,盖子敞开着,里头是颗参,猜也猜得到是谁送的。

主簿心服口服,连连再拜,道,“属下明白。属下受教。”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这话一下去,中书省里处理政务文书的节奏似乎快了起来,还不到酉时,事务已经几乎全数处理完毕。

内侍们自案几上抱起大大小小的文件四下散去,送往六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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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等地,而中书省里总算轻松下来。

她看出来他的眼神,于是道,“那是子彦托人送进来的,正想着如何道谢。既然佛子要去中书省了,劳烦也替我传达一句给宁侍郎吧。”

子彦?已经这样亲近了吗?

他怔忡地看着她眉开眼笑起来的脸,一如往昔地如花似锦,仿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被她慢慢消解掉。有了热闹就爱看,有了朋友就高兴不已,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一双眼睛总是偷偷看他了吧。

想到这,蕴空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只觉得万千宫阙都虚如空室般的惆怅.

“臣知道了,会替公主告诉他的。”蕴空漫声道,自己介绍的人,她处的还不错,这是好事,“臣先告退了。”

他不闻对面说话,起身时,见她已经做离去之状,依着宫墙慢慢往里去了。他目送她背影依依,直到她的鹅黄衫裙角消失在转角处,忽觉心生出有一种不知所以的况味。

她果然像他昨天说的那样,再也没跨出延英门,从内禁里乱跑出来。

蕴空对着宫门那头空落落的甬道沉沉叹气,看了一会儿,转身却往出宫的方向去了。

今日不是朝参日,除了他们几个要臣为陛下召见之外,其他人不必入宫觐见。他拐到这头来,不过是想来送药。

药已经送到,她还有别人给的人参,会好的更快。蕴空慢慢走到南北甬道上,往丹凤门那头走,只觉得看不见尽头,走不完这路似的。

回了府邸已是正午,管家迎上来兴奋道,“佛子,公家发了这个月的羊肉了!今天午膳厨子做的是炙羊肉。烤饼已经出炉,您随时可以用膳。”

蕴空抬头见回廊下,宋洵朝他行礼,看了他片刻,嘴唇一动道,“行吧。在正堂摆膳,我今日无事,与公子同食。”

他平日回来的晚些,午膳或晚膳都独自用了,很少与宋洵一起吃饭。

今日难得,父子二人对坐案几,谁也不说话,只有回廊的风铃声叮叮当当地传了过来。

佛子的院子种了不少花草,夏日多了蚊虫也会多些,于是叫人做了这种护花铃,幽州定窑做的白瓷铃铛,中间穿过一根绳子,挂在檐上,很是好看。晚风一过,回廊上零零碎碎的响着撞击之声,犹如环佩,蚊虫也就散去了。

别看大师待人严肃,可对花草倒是很温柔。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会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案上是刚出炉子的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的炙羊肉,撒了盐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蕴空看着宋洵,宋洵垂视着桌子,仿佛在逃避。

大概是大师审视的视线太压迫人,叫本就有点心虚的宋洵更抬不起头来。

蕴空长舒一口气,终于面色缓解些,打破这奇怪的气氛,拿起一张胡饼,“快吃吧。凉了,就失去滋味了。”

说着,他将饼递到宋洵眼前的盘子中,“你也不必紧张。永阳公主本就给了你请柬,你背着我的意思去了,也怪不得你。”

宋洵面色微红,等蕴空动小刀切下一些肉,他才动手,低声道,“义父那晚斥责我,是对的。是我不好,没有听义父的话,丢了房府的牌符,差点惹祸上身。”

蕴空停下手里的小刀,回道,“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你无意经过那里,也是偶然。只是,你确定你不曾看见什么人在那吗?”

宋洵放下食物,目光诚恳道,“回义父。不曾看见。”

蕴空嗯了声,却也不提,低头用正要将炙肉放在饼中,忽然盯着小银刀久久不离开视线。

也不知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拿起那把切完肉的小银刀看了看,然后试着用饼擦了擦上面的肉末。

宋洵看得目瞪口呆,一向说永阳公主做法奢靡的义父,竟自己这么试着做了起来,他怔怔道,“义父为何效仿公主?”

蕴空回过神来,探究似的看了看小刀,皱眉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她这么做,如何想的。”

宋洵目光有些茫然,似笑非笑道,“义父为何要了解公主所想呢?”

蕴空顿了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起话题,“上次你从东市买回来的两个皮影,是送给公主的?”

宋洵说是,像是被发现了,有些羞愧之色,“礼物粗鄙,只想博公主一笑。”

蕴空不经意地轻皱眉头,道,“那她欣然接受了吗?说什么了吗?”

宋洵老老实实答曰,“我是托人送过去的,不曾近身公主。遥遥一拜,见公主点头致意,倒是收下了。”

蕴空没说什么,想不到她就算有些骄奢之名传于市,可还是很受欢迎的。宋洵,宁九龄,下一个还会有谁?

吃了两张饼和肉后,他忽然神思清明起来,嘲笑起自己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大概是遇刺的事情让他想的太多了,脑子都糊涂起来,居然担心起自己的位置。

“你可记得,当日有那些女眷在场吗?”他拿帕擦了擦手后,端起青饮喝了一口,“就说说你见过的就好。”

宋洵眨着眼回忆起来,说了几个名字,提及侯将军的几位娘子的时候,蕴空若有所思起来,“侯婉卢?是不是同永阳公主交情不错的那位?”

宋洵一震,回应道,“是。正是侯府的那位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手速慢的我,感谢耐心~

附注:

1.乌头门。唐朝的院子和四合院大概一样,加回廊等,中间不是空院子,而是一间正堂建筑,四面通风,招待客人用。乌头门是府邸最外头的门,进入乌头门后,是空荡荡的前院,用来停宾客拜访的马,马车,是前停车场。人太多,停不开,只能去乌头门外等。(这个配置是当时权贵官员才有的房子,普通人不要想太多)

2.公家发羊肉。公务员五品以上,每月发免费的羊肉猪肉。羊肉比猪肉更普及。唐朝人吃羊肉最多。

3.其他:唐朝没有西红柿,土豆,青椒,洋葱……而且多是水煮,蒸,烤的做法,不会炒菜。所以穿越唐朝的话,没有小炒可以吃,也没有西红柿炒鸡蛋,洋葱炒羊肉这种

第30章

候府的四娘子,侯婉卢。

蕴空的茶碗停在嘴边,记忆从上辈子里又翻箱倒柜而出,他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个女孩子。

之所以大师能对将军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有点印象,全是因为那时候公主总是在他耳边念叨,“去了长安,什么时候再见到婉卢呀?”

她当时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举着刚买的面人,仰头这么天真地问他。后来问过才知道,候将军曾来拜访陛下洛阳府邸的时候,带那个女孩去过,一来二去,这俩人也就成了朋友。

如今侯将军破例拜为陈国公,侯家的四位娘子也成为了国公女,只是这位唯一庶出的侯四娘子,似乎并不大得陈国公的喜欢。

想到这,蕴空下意识地看了眼宋洵,想起他上辈子所做之事实在是让人费解,“洵儿,”他唤道,“我曾与你说的话,是否还记得?”

宋洵不知所谓,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义父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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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空放下茶碗,低头沉吟片刻,然后才对他道,“永阳公主的事。”说完,他敏锐地看出宋洵眼中有些失落之色。果然啊,这孩子还是对她有些动心了。

宋洵被戳中了心事,饭也停下了,毕恭毕敬地跪在垫上环袖埋首,“洵知道了。下次不会再那样做了。义父莫要生气。”

生气?他能生哪门子气呢。蕴空看向他,宽大的青白色的广袖像紧闭的门扉似的将他的脸遮住,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广袖之后的他,此时是什么心思。他不是想破坏一个人的爱慕情愫,只是明知道此路不通,将来会祸害彼此,他不得不提前将其扼杀在萌芽的时候。

宋洵那时候到底是有多恨她,才伪造了那些风月丑闻。如果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那为什么这一辈子,他又这样对她有些迷恋。

蕴空轻轻嗯了一声,浑身松懈了下来,闲谈似的叫他不必这样,他温然道,“其实你送她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只是我担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事,你若是日后陷得太深,就不好了。”他看他缓缓抬起脸,继续道,“你不了解她,其实她并不是你们看上去的那么娇弱,永阳公主的性子也有刚烈倨傲的一面。喜欢上她,很容易,可是要与她天长地久的相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宋洵很惭愧,低声说明白了,“其实我只是觉得,远远看她一眼,就足够了。”

蕴空越听越迷惑,忍不住皱眉问道,“今日你我也算敞开门说话了。除了永阳公主之外,你没有什么属意之人吗?”

宋洵一听,口齿含糊起来,“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说吧。”

蕴空见他不好意思多言,也不再过多盘问。宋洵性格优柔寡断一些,左右两难的事情倒是做的出来。这样很不好,拖泥带水,谁都得不偿失。

他的目光在宋洵的脸上打量一圈,他如今与越浮玉大概同岁吧。一个少年人,正是心雄万夫的时候。娶了公主,就是一步登天,直接做了皇亲国戚。很难完全否认,他没有这样的心思。

暮春夏初的风有些湿热了,吹在太阳穴上阵阵跳痛。蕴空越想越乱,大概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叫他感到难以掌控。他仔细回想起种种后才发现,重活一世之后,很多事情并不是按照从前的轨迹重演。只要他改变一步,其他相关联的人或事,都在随之改变。

大概逆天改命真的只是个妄想。可是如果命运不变,难道她会另遇险境吗?

蕴空盯着冷掉的残羹剩食没了胃口,挥挥手,叫奴仆撤了自己的那份,独自回室休息了。

————————

浮玉在宣政殿歇息了几日,陛下亲自来看了两回,很是心疼,叫她不要乱走动。

大师送的药真的不错,她用了之后伤口愈合的很快,上头结了一道浅浅的结痂,脱落之后定然不会留下疤痕。至于宁九龄给的那颗参,她倒是没用上,叫人收起来,留着以后再说了。

她闲得无聊,太液池那头是暂时不敢去了。不过听闻有人在东内苑打马球,一时来了点兴致,拖着白樱幼蓉两人就往那头去了。

给使跑来通报的时候,她刚走到龙首殿,听见通报说,泾阳县君在命妇院求见,她又惊又喜,睁大眼睛问道,“县君怎么入宫了?可是一个人来的?”

“回公主,陈国公入宫与陛下商讨政务,县君是跟着陈国公一起来的,说是想拜访公主。”

浮玉开心地笑了笑,二话不说转头就往西边的命妇院去,一路拖着衫裙大袖,连走带跑,自言自语道,“我许久没见她了!也不知她这几年过得怎样!”

白樱和幼蓉在后头小碎步跟着,也不好拉拽,只得气喘吁吁地喊道,“公主小心路,莫要摔倒!莫要摔倒!”

命妇院就在中书省的西边,朝见礼会或是有人探望的时候,外命妇在这等着宫里的内命妇接见。

泾阳县君立在外命妇院的廊庑上,柳叶似的眼睛平视着宫门,静候永阳公主的到来。

果然不一会儿,远远地见公主笑着从外头跑来,一路踏过石板路小路朝她过来。县君立即上前迎了几步,行大礼,依着规矩拜见贵主,“公主殿下万福。”

依旧是旧日的眉眼,只不过彼此都长大了,眸中因着各自的心事都多了几分风情,那是因为心有爱慕对象而生出的一种风情。

浮玉像个小姑娘似的开怀笑起来,两手将她扶起来,兴冲冲道,“婉卢!你是来看我的吗?你能来,我真高兴!咱们很久不见了吧!陈国公还好吗?”

侯将军封陈国公后,家中四女皆披了父亲的光耀,被封为县君。

侯婉卢得的封号,便是泾阳县君。

婉卢微微笑了笑,轻得像柳絮,道,“上次公主的花宴上人太多,郎君也不少,婉卢不方便上前单独觐见。”说完,她朝她肩头望了一眼,问道,“听说公主受伤了?现在可无碍了?”

浮玉听后咧了下嘴,朝她抬了抬手臂,说轻松的很,“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在石阶上。如今已经都好了。”她其实也不想骗人,只是蕴空替她隐瞒了这件事,她也要和他统一口径。毕竟除了当日在场的人,没人知道真相。

婉卢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后立即消散在一片温丽的笑意中,曼声道,“那就好。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公主,公主若无事,我也放心了。”

浮玉拉过她的手,望天回想起从前,“记得吗?从前在洛阳府邸的时候,你第一次来玩,咱们谁都不爱说话,谁想最后却玩到一起了。”她想,大概她们的童年是很像的吧,彼此都默默无闻,总是有点孤独。

婉卢说是,“我记得,小时候公主总是把我带的的小玩意不小心弄丢,我哭了,可是下一次公主又给了我一个更好的玩意。”

浮玉被说的有点惭愧,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一转身直往内室走,道,“不提了不提了。”说着,一挥手叫内侍上茶汤,然后二人坐在案几前,一言一语地说起话来。

上辈子,她与婉卢自幼年别后,几乎很少见到了。她比婉卢先了嫁人,那之后,更是没有了她的消息。

浮玉歪头拖着下巴,眼睛溜溜地仔细瞧她,直到将她瞧的低头了,才调戏似地侃道,“你瞧你,总是喜欢敷粉,从额到颈子,好一个——肌肤赛雪。”她说完,探身低声道,“也不知未来谁家的郎君会有福分。”

婉卢柔柔一笑,却也没说话。

敷粉的习惯是自幼母亲给她养成的,这并不是为了什么肌肤赛雪。婉卢回想起什么,不经意地苦笑起来。母亲出身低微,常被嫡母暗暗欺负。她出生的时候,脖颈后头天生带了一颗红豆似的胭脂痣,嫡母便借此说此女不祥,乃妖冶之像。父亲很不喜欢,母亲只好用粉给她遮盖上。

佛子立在那,身后的内室还藏着当朝公主,那心情简直不敢细品,他负手颔首,一本正经道,“今日辛劳,本想早早忙完,早早地叫诸公放还归家,可见诸公,言笑嘤嘤,沸语不止,某无法插话,也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越浮玉显然是被惊了一下,“啊”了一声,左右看看,才想起来回头看一眼,然后她慢慢走过来,惊异道,“是佛子?什么时候来的呀?真巧!”

大师的脸色忽然阴沉下去,显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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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见的不大乐意了。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很久了,怎么就会没看见他!

蕴空说他刚从陛下那过来,两手揽在袖子里,颔首问道,“公主从命妇院过来吗?”他朝那头看过去,又回望向她的脸,道,“见人?”

浮玉满目写着惊讶,反问道,“佛子这么关心我吗?以后连去了哪里,见了谁,都要告诉你?”

蕴空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从前自己是不会在意命妇女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可是话没问出来,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观望着她的眉眼,上头残留着几分发自内心的愉悦,于是猜道,“是见了泾阳县君了?”

公主脸上有些不快,倒吸一口气,“你,你尾随我??”

高内侍大概是起夜,才醒过来,见佛子一人站在院子里,于是上前殷切低声问他是否添茶,“昏时永照公主来了,大师见到了吧?公主可回去了?”

他被她的天马行空呛笑一声,拂袖淡淡道,“臣就算再关心公主,也不会做那种非君子之事,你也太看低臣了!”

做大师的,再没有一点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的能耐,还能坐稳这个百官之首的位置吗?猜局势,猜敌国,猜帝心,他一辈子都在和自己打赌,一个小小的公主,他不必费那么多脑力也能多少了解她些。

蕴空见她不否认,侧头看了看甬道那头,然后道,“你和她说什么了吗?箭伤?缘由?”

浮玉感到头顶的盘问的视线压过来,仿佛将她围到墙角似的,只好一一答曰,“没有说当日的情况。都按你和我嘱咐的那些答的她。没有多言其他。”

蕴空松了口气,这种时候就要格外谨慎,哪怕泾阳县君是她所谓认定的朋友之一,也不可轻视。往往朋友不小心出卖朋友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他瞧出来她几分郁闷,睥了一眼她,淡淡安慰道,“公主也不必负担太多。人的一生要说很多谎言,若是为了自保,有些事情不得不打诳语。”

浮玉翻起眼皮仰看向他,撅嘴道,“我知道。你和她比起来,我还是更信任你,更依赖你的。你瞧,你要我做的,我都依着做了,是不是听话得多了?”说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袖子,左右晃了晃。

蕴空被她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举动吓得要死,一面使劲从她手里争夺那一角可怜的袖子,一面虚着应声道,“公主理解臣的心意就好。若是日后能改改这毛手毛脚的毛病,臣就更加欣慰了。”

这个时间殿内中省的内侍和金吾卫正换班,甬道上没有人,可保不准随时下一班的人忽然自拐角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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