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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野望 匹萨娘子 69494 字 9个月前

不需要过多辨认,唯有?一间卧室外挂着生锈的铁锁。

姬萦轻松劈断,一脚迈进?了尘封多年的将军府主卧。

一进?门,她便捂住了口鼻。

从门扉上落下的灰尘扑面而来,尘封已久的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令姬萦想起血液四溅的战场,十分不快。

其?他房间的家?具都大?多缺失,唯有?这间挂着铁锁的卧房还保持着完整。

姬萦寻找着臭味源头,来到?架子床前。她毫不犹豫地?掀开锦被。

锦被下没有?她想象中血腥的画面。

但她还是找到?了臭味的源头。

暗红色的血迹,被木质结构的架子床吸收,化作可疑的花纹,挺过了人为的清理和时间的风化,留在了深色的木头上被数十年后的姬萦看见。

脚步声突然从屋外响起。

姬萦倏然转身,徐夙隐被她反应一惊,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抱歉。我在院外叫了你?,但你?没听见。”

姬萦见到?是他,松了口气,松开了握在剑匣绑带上的手,几步跨出了空气难闻的主卧。

“你?怎么来啦?”

主卧外的院落里?承载着阳光,卓然脱俗的徐夙隐站在荒凉破败的将军府里?,让府内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听说你?选了将军府为府邸,这里?经年荒置,我怕你?一人手忙脚乱,便来看看。”徐夙隐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铁锁,眼神从洞开的主卧里?一扫而过,“你?既已看过了,还愿住在这里?吗?”

“有?何不可?”姬萦说,“我又不怕。”

徐夙隐没有?说话?,他渐渐停下了脚步,看着还在往前大?步走去的姬萦。

她的背影,那么坚强无畏。

无数次,他看着她身陷险境,以?命相搏才绝处逢生。

害怕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我怕。”

他落寞的声音,几不可闻。

……

府中杂草乱生,无法住人,姬萦当天晚上还是回了宰相府过夜。

敕牒和告身也是这时候送来的。有?了这两样东西?,姬萦自此便是现任皇帝承认的四品地?方官员——虽然是光杆太守一个,但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从此以?后,她也可任用?低级官员,培植自己的党羽。

只不过,姬萦没想到?,当夜给她送敕牒和告身的竟然是徐天麟。

“起来吧。”

姬萦领旨谢恩后,徐天麟收起圣旨,走到?躬身听旨的姬萦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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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地?扶了一把,接着将缠在黑犀牛角轴上的明黄锦带往姬萦手中一塞。

“你?的手养得怎么样了?”

果不其?然,徐天麟开口便直奔主题。

姬萦不知道?他和其?他人如何相处,只知道?他似乎没把她当做女?人。每次见面,徐天麟都在蠢蠢欲动地?想要约战。

带来圣旨的大?太监和其?他小太监躬着身子一路倒退出前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清心苑的大?门外。

江无源、秦疾和岳涯此时才从偏院中走出——宣读姬萦的任命旨意,无关人士是要现行回避的。

姬萦不想和他打,徐籍偏爱的小公子,打赢了他不开心,打输了她也不开心。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数数看有?没有?一百天了?”姬萦故意叫苦道?,“这要是伤还没好,一番蛮斗又给折了,我这手还想不想要了?”

“你?这怎这么麻烦,要是个男的,早就伤好了——”

徐天麟紧皱眉头,不满道?。

好罢,姬萦收回先?前的心里?话?。他还是把她当女?人的,一不如意,就觉得是女?人的身份影响如此。

“你?实在想打,我陪你?打。”岳涯神色不虞,说话?也带着刺儿,“你?倒是全须全尾,好意思找一个刚在战场上受过重伤的。”

徐天麟面色变得冷厉起来,他那通常在姬萦面前减淡的高傲眼神毫不客气地?睨着岳涯。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打?”

“配与不配,试了就知。”

话?音未落,岳涯便抽出腰间的七节鞭向徐天麟袭了过去。

姬萦有?心试探徐天麟的实力,一边嘴上劝架,一边脚跟往后边安全地?方退去。

“师父!干他爹的!”秦疾也站在一边,为岳涯摇旗助威。

这可不兴啊!

电光石火间,七节鞭节节进?攻,岳涯身法如鬼魅忽至,七节鞭扬起凌厉的风声阵阵,徐天麟狼狈躲闪,紫色锦袍上多了几道?裂口。

“好啊!不愧是师父!狠狠干他爹!”秦疾激动喊道?。

姬萦没那么乐观——徐天麟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江无源大?概也是同?样想法,面具下的眼睛露着凝重。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徐天麟闪身躲过紧逼的七节鞭,飞身冲至清心苑一角,只见他脚尖灵活一勾,一根纤长的竹竿被挑至空中。他凌空握住,旋即回身扫出长杆。

岳涯连连后退。

看得出来徐天麟是使长武器的能手,普通至极的竹竿在他手中竟然也能虎虎生威,威力非凡。

虽然胜负还未分出,但姬萦已经有?了答案。

“都住手!”

竹竿定在半空,像镶嵌进?了看不见的石缝里?,徐天麟用?力一挣,竹竿断裂成了两半,一半在他手中,一半在姬萦手中。

姬萦笑眯眯地?放下半空的手。

“天麟兄,都是自己人,何必伤了和气?你?想和我打,我不是不愿意,只是……”

徐天麟没想到?连自己都挣不脱姬萦的力量,他以?为自己的恼怒隐藏得很好,却不知耳尖的微红已经泄露了他的孩子气。

“只是什么?”他没好气地?问,扔掉了手中的半截竹竿,“你?的手分明已好了!”

“我的手是好了,可是——”姬萦笑道?,“我正在来月事,非是全盛之时。若天麟兄不介意,我也可现在……”

“不用?,不用?了!等你?好了再说!”

先?是疑惑,再是反应过来月事两字的意义,徐天麟的绯红从耳尖瞬间燃遍全脸,他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才发现姬萦是什么洪水猛兽,逃也似地?转身离开了。

姬萦这才扔掉手中的半截锋利竹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你?不是他的对手。”她对岳涯说。

“胜负未分,你?怎知道??”岳涯不乐意道?。

“嘴硬会让你?下一回打过徐天麟吗?”姬萦认真问道?。

“……”

岳涯沉默半晌,终于放弃了他在凤州无人能敌的骄傲。

先?是姬萦,后是沙魔柯,再是徐天麟。

越来越多惊世绝艳的人物出现,而他越发黯淡。

“那我该怎么办?”他说。

“避开和他单打独斗即可。”姬萦说,“你?的长处,非是蛮力。多用?你?聪明的脑子想想,除了武斗,还有?多少种方法能够打败强大?的敌人。”

“那是师兄的长处。”

“你?也不差。”姬萦笑道?,“只是你?还未发觉罢了。”

岳涯愣住了,因?为姬萦出人意料的评价。

他竟也能与师兄相提并论?

姬萦的话?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埋藏已久的死灰。师兄是他的榜样,是楷模,也是他在徐府读书习武时最想战胜的人。

武功倒是轻而易举,但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沙盘对战、姿容仪态……他每一项都输给了师兄。

不是不想赢,只是放弃了还能赢的希望。

不知何时,他习惯了屈于师兄之下。

姬萦看着怔愣的岳涯:“我知道?自出凤州之后,你?为我考虑了很多,但那是不必要的。”

她像平时那样微微笑着,眼神中却有?种不动如山的力量:

“世上不只有?徐夙隐那一种人,你?不必和他走同?一条路。”

姬萦走了,而岳涯还无言地?站在庭院里?。

秦疾担忧地?看着他,而他陷入了排外的沉思。

姬萦说的没错,他的确为她考虑了很多。既有?了追随之人,就要为追随之人处处着想——为了避免她也受到?异样的目光,自出凤州后,他再无狂放之态,他非是君子,却偏装作君子。

只因?他已对姬萦心悦诚服,想要竭力助她实现霸业。

论君子,他做不过师兄。

那么为何还要在君子之道?上执着?

岳涯忽然醍醐灌顶。看向姬萦离去的方向,那里?已没了她的影子,但她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却刻在了他的心上。

她的言下之意,他已明白了。

君子已有?,而锋刃尚缺。

若手下之人皆是君子,霸业如何可成?

……

第二天天不亮,姬萦就安排秦疾去牙行请苦力,为了把那长满杂草的将军府给重新清理出来。

没想到?,一听说是去将军府干活,哪怕给出市场上三倍的价格,也无人敢接这活计。

“没办法,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了。”秦疾一脸懊丧地?回来对姬萦说,“不知道?凭我们几个,何年何月才能把那将军府清理出来。”

“我夜里?也可以?继续干。”江无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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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我们再想想办法。”姬萦说。

三人正在清心苑主院的大?厅里?思考办法,一大?早便不见踪影的岳涯此时走了进?来。

“师父!”秦疾惊讶,“你?去哪儿了?”

姬萦和江无源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故而冷静地?等着岳涯自己开口。

“借人去了。”岳涯一脸随意,“现在有?四五十人在将军府拔草。”

“你?去哪儿借的人?”姬萦这才吃了一惊。

“我只是换上女?装,在打开的将军府大?门里?拔了会草,就有?许多青州俊杰自告奋勇,派出他们的小厮家?丁,免费为我们清理将军府中的杂草和废墟。”

姬萦细细辨认,这才看出岳涯唇上未擦干净的胭脂。她想起了在凤州初见岳涯一身红裙时自己的惊艳,也就不难理解那些失去理智的少年人。

“师父!你?太聪明了,你?怎么想出来的?!”秦疾大?为震撼,大?为敬佩,“你?也不跟某说,见外是不?你?要是告诉某,某也换上女?装陪师父你?去借人!”

岳涯不理他,继续说:“将军府中空缺的家?具,也有?人会重新补上。你?们只要再在宰相府住几天,便可搬进?将军府里?了。”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待他们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就要劳姬姐挨些白眼了。”

“只要不花钱,挨白眼算什么!”姬萦断然道?。

虽说徐籍给了赏钱,但能化缘的当然是化缘更好。

姬萦没想到?不仅有?人免费干苦力,还有?冤大?头给置办家?具,昨天她和岳涯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想过效果会这么好——聪明人,一点就透!

她在凤州一眼相中岳涯,不就是为了他那股不拘一格的狂气吗?

“真乃我的好弟弟!”姬萦走到?他面前,颇具感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重置将军府的事便交给你?了。”

那邦邦几下拍在岳涯肩膀上,使得他身形些微一晃,但站稳之后,微笑也出现在他的嘴角。

“主公安心。”

他特意使用?了江无源的称呼法,似乎在暗示着他也如江无源那般交出了忠诚之心。

姬萦并无异色,但秦疾一脸疑惑。

“我是专程来汇报此事的,因?猜想你?们在为此事烦忧。”岳涯接着说道?,“之后几天,我恐怕会行踪不定,若要找我,便到?将军府来。”

“知道?了。”姬萦用?赞赏的笑容鼓励他的体贴。

岳涯朝她行了一礼,又向其?他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清心苑。

“某以?后也要叫姬姐主公吗?”秦疾摸了摸后脑勺,苦恼道?,“某叫姬姐已经叫顺口了……叫主公,总觉得不似姬姐亲切。”

姬萦微笑道?,“各有?各的道?法,秦弟坚持自己便可。”

秦疾重获嚷嚷“姬姐”的权力,一张早熟的胡子拉碴的脸庞笑开了花。

姬萦看着他,也在笑,但笑着笑着笑容便淡了下来。

她看向清心苑大?门外,眉眼中染上一层忧郁。

“我给霞珠的信,不知到?了没有?……”

第057章第61、62章

“师父!小萦给我来信了!”

霞珠如一只快活的雨燕,快活地扑进凤州城最热闹的一家医馆。

王大夫刚刚诊治完上一位病人,因而?得空起?身,背着手佯装发怒道:

“好呀好呀,原来你不背医书?,逃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霞珠挨了骂,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嘟囔道:“不是师父自己睡懒觉起?晚了吗……”

王大夫眼睛一瞪,霞珠不敢发牢骚了,赶紧拿着信撤退去?了医馆背后的院子。

院子一角有个大青石,平日们被学徒们当做椅子,有时候也晒晒草药。霞珠现在就坐在这被晒得暖洋洋的大青石上,满心期待地拆开了姬萦的来信。

这是姬萦第一次给她寄信,每一个字她都看得仔仔细细。

看着姬萦在信中描绘的波澜壮阔的生活,霞珠多么希望这封信永远也不结束啊。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哪怕她故意放慢了速度,这封两张纸长度的信笺还是看到了最后一行。

“望霞珠安,早日相逢。”

看到这行字,霞珠恨不得今日就告别师父,飞到小?萦所在的青州。

可惜,身体还没养好,医书?也没背完,师父是不会让她走的。

她只好拿着信回了房间,小?心翼翼地从许多张收集的信笺里挑了一张最好看的,铺在桌面上认真地写着回信。

“小?萦,收到你的信是我这天?最开心的事……”

一个月后,姬萦收到了这封来自凤州的回信。

她在曲折游廊的坐凳楣子上躺着看这封信,阳光从纸面背后透出,映出融在纸浆中的几朵翠菊花瓣。

经过大半个月的清理之?后,她正式入驻了将军府,门上的匾额也换成了“姬府”的鎏金大字。入驻姬府的那?一天?,岳涯穿着男装亮相,惊呆了无数等着献殷勤的青州才?俊。

有那?不死心的,还上来询问?岳涯是否有个双生妹妹。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之?后,有那?跳脚的少?年怒骂“无耻之?辈”。

岳涯轻蔑一笑,那?惯常垂下的桃花眼,极具挑衅性地朝对?方扫去?。

“好色之?徒。”

那?少?年气得仰倒,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败走了。

入驻当日的插曲过去?之?后,岳涯的大名便在青州也打响了。不知远在凤州的岳宗向听说此事后,又该如何暴跳如雷。不过,那?就不是姬萦在乎的事了。

将军府闹鬼之?说声名远扬,姬萦住进这里后,外边的人便一直在等她吓得屁滚尿流搬出将军府。

但她每次露面都神色如常,让外界的人大失所望:难道这女冠太守还真把府内的冤魂给镇压了?

实则不然,将军府内的怪事自姬萦入住后,频有发生。

首先就是夜里不清净。

姬萦在天?坑中养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醒来的习惯,在将军府里,她一夜惊醒数次。但醒来后,又听不到任何异响,唯有夜风偶尔吹过府内的山樱花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第二日起?便又是一地让秦疾唉声叹气的落英。

姬萦向同住在府内的另外三人询问?此事,他们却都毫无知觉,仿佛那?是只有姬萦才?能?听见?的梦境之?语。

她不信邪,特意熬了一次夜,在花园游廊的楣子上打发了一夜时间,这一次就更奇怪了。

幽深夜色里,万籁俱静,树影憧憧,她听到了猫叫,惊得立即从楣子上站了起?来。那?声音迷离得像是从漆黑的夜色中直接传出,她四处查看,却连一根猫毛都没有见?到。

其?次便是府中小?物件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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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大约是姬萦小?时候有偷人东西的恶习,因而?对?自己的东西保管得格外用心,她分明记得把那?本《大仁》放在了书?房第二排的第三本上。不知什么时候,书?就到了第二本的地方。

厨房的消耗也格外快,江无源买回来的半边猪身,姬萦还没吃上几顿就没了;上一餐没吃完准备留到下一顿的烧鸡,莫名其?妙也会长上翅膀飞走。

徐籍财大气粗,为了奖励她的投效,随着这间宅子奖赏的还有无数金银财宝,要不是那?梨花木箱上挂着斗大的铁锁,又无法轻易搬动,姬萦猜就连这些财物也会跟着闹鬼。

怕?姬萦为什么要怕。

她已经安排好了诱敌之?计,倒要亲眼看看这鬼挨上一剑是会转生还是再死一次。

看完霞珠的信,外出的秦疾也回来了。她叫住正要路过的秦疾,将信笺收进胸口里,从楣子上起?身说道:

“秦弟,你来得正好。”

受到姬萦呼唤,秦疾连忙走了过来,他走得快,怀里抱着的东西险些落了出来——一大把香烛,两大包黄纸,还有一把崭新的桃木剑。

“……秦弟,你买这些做什么?”

“最近府里怪事连连,某猜姬姐需要这些东西,于是特意从街上买来……姬姐要是准备好了,今夜就可以进行驱鬼仪式了!”秦疾兴冲冲道。

“你觉得府里有鬼?”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秦疾说,“某昨日起?夜,迷迷糊糊地在花园里撒尿——”

“你在花园里撒尿?”姬萦打断他。

秦疾意识到说漏了嘴,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被尿憋急了,意识还是模糊的,所以才?……不过姬姐放心,就那?么一次,某保证再也不会了!”

“你接着说。”

“某说到哪了?哦,正在花园撒尿。姬姐,你可不知道,昨夜真把某吓了个够呛——某正要穿上裤子,身后忽然传来了哭声,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姬姐,你说吓不吓人!这府里肯定有鬼!”

“装神弄鬼吧。”姬萦难以赞同。

“是真的有鬼!姬姐,你还是驱驱鬼吧,你驱了就知道了!”秦疾一本正经道。

他把那?些黄纸和香烛,以及一把劣质桃木剑,一股脑塞进姬萦怀里。姬萦只能?勉强抱住,那?本桃木剑跌了下去?,秦疾又执着地把它捡起?,重新安置在姬萦怀中。

“姬姐,一切就拜托你了。”秦疾一脸严肃,“某从小?就怕鬼,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为姬姐祈求平安了。”

“……”

抱着那?一堆废物,姬萦无语地看着秦疾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秦疾派不上用场,岳涯和江无源如今担任府上同知,姬萦把一堆破事烂事都推给了他们,自然不好意思再让他来帮忙捉鬼。

剩下能?够求助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徐夙隐而?已。

她总不可能?把徐籍的宝贝疙瘩徐天?麟叫来和她一起?捉鬼吧?要是有个万一,她这颗小?花生米还没成长起?来,不就得被徐籍吞进肚子里去??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求助徐夙隐。

“捉鬼?”

幽静的竹叶掩映的小?院里,徐夙隐正在擦拭他的古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就像五根洁白的玉葱,在阳光下闪动着莹莹的光泽。

姬萦期待地看着他。

“……也罢,我就陪你捉一回鬼。”

徐夙隐将擦好的古琴递给身后侍立的水叔,纤尘不染的大袖柔柔垂下。他平静地从凳上起?身,淡淡道:

“你打算怎么做?”

“夙隐兄放心,我已安排妥当,你只需跟我来便是。”姬萦说,“今夜必要叫他原形毕露。”

“那?就走吧。”

徐夙隐没有任何犹豫,率先朝外迈出脚步。

姬萦连忙跟上。

“公?子——”

水叔纠结地追出一步便停下了,他知道,若是公?子没有叫上他,那?就是用不着他。可他跟了二十几年,哪能?放心将公?子交到一个把公?子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手里!

他恨这姬世美恨得牙痒痒,可为了不惹徐夙隐生气,只能?抱着古琴,不情愿地看着公?子和姬萦走远了。

……

是夜。

姬萦已布置好一切,就等那?“冤魂”上门露面。

前几日的时候,她当着府内三人的面,拆了梨花木箱上的锁,专捡那?金的玉的摆放到了书?房里,剩下的让江无源三人分了,自己带回房里,但是切记外出时候要上好门锁。

她腾空了木箱,特意将空箱子从后院搬到了前院的杂物间,状似随意地往耳房里一扔就不管不问?,还贴心地“忘记”关耳房的木门,让过路的“冤魂”能?够轻易发现曾经上锁的梨花木箱已经空空如也。

她还用枕头在自己卧室里造了个假人藏在被子里以防万一。

这些天?的晚上,她看似在屋里睡觉,实则夜夜都在和那?“冤魂”比熬功,眼下都有了淡淡乌青。

经过几日的试验,姬萦发现其?他三人卧房里的东西没有消失,但是书?房里的一盒玉珠少?了一个。

其?他显眼的东西都没有少?,只有盒子里面的十颗玉珠变成了九颗——“冤魂”似乎觉得十颗里面少?一颗,一时半会她发现不了。

因此姬萦有了两个结论,第一个是:“冤魂”是理智而?谨慎的。

第二个是:“冤魂”和书?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解释不了其?他上锁的房间没有丢失财物,而?书?房同样上锁却消失了一颗玉珠的现实。

要么就是“冤魂”通过书?房来到人间,要么就是“冤魂”本身有书?房的钥匙。

姬萦心中已有了八九分把握。

当晚,夜深人静后,姬萦和徐夙隐一起?躲在了书?房里。

徐夙隐本来是来帮忙的,但无忙可帮,姬萦已经想好了怎么引出那?“冤魂”,并已抓到了对?方的马脚。他的存在就有些多余了。

府里明明还有旁人,为何姬萦偏要叫他来?

他平日就想得多,现在想得更多。

“你……”

他沉默许久,也踌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嘘,来了!”

不知听见?什么,姬萦面色突变,徐夙隐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推进了身后的衣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也跟着挤了进来,原本宽阔的一人高衣橱立即显得拥挤异常。

随着她利落地将橱门拉上,世界陷入寂静和黑暗,唯有她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再也想不起?刚刚要问?什么。

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另一边,书?房的青砖下,传来了轻轻一声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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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正努力通过衣橱门缝窥看外面的变化,垂下的手忽然碰到了徐夙隐僵硬的身体。

对?她而?言,衣橱空间足够容纳两人直立,又不必贴在一起?,有什么可尴尬的?于是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垂着的手。

姬萦接触过太监的手,接触过大伯父的手,接触过父皇的手,但徐夙隐的手和她以上接触的任何一个男人的手都不一样。

太监的手是油滑的,总是有一股精心保养的香味;大伯父的手是干燥而?粗糙的,像一块龟裂的大地;父皇的手是细腻湿润的,缠绕着龙涎香的气味。

而?徐夙隐的手,像他的外表一样,带着一股寒凉。

像是从玉里面直接沁出的寒意,无论寒暑都不受影响。

她忽然想起?了他虚虚地将手放在古琴上的样子,像是一支洁白无瑕的昙花。随着这个想象的产生,她嗅到了幽闭环境中的淡淡药香。

她自豪五感灵敏,此刻却分不出来那?药香是从哪里传出,也许是他柔顺乌黑的发,也许是他难以察觉地轻轻滚动了一下的喉结,也或许是他冰凉的指尖。

姬萦有种?将他冰凉的手指握在手里攥热的冲动。

念头刚一滋生,就被她大为惊诧的否决了。

她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难道是因为这里空气不流通,晕了脑袋吗?

她心虚地看向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的徐夙隐,发现他像是有意回避自己的视线,垂目看着另一边的角落。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高洁、淡然,仿佛凛然不可侵犯,但他的脸颊到脖颈一带,却在微不可查地泛起?薄红。

受到他的影响,虽然姬萦还不知道为何——但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

衣橱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凭空出现在了上锁的书?房内。

姬萦一下就忘了别的纠结,她撞开衣橱门,先发制人地扑向那?个背对?着她,正要伸手向八宝架上的玉山摆件而?去?的人影。

轰的一声,那?人被姬萦绊到地上,身体撞到八宝架发出巨大的声响。

书?籍、摆件、笔架都在摇晃,一本厚重的《尚书?》从架子上坠落,在砸上姬萦后背之?前,被恰好赶至的徐夙隐单手接住。

他接住《尚书?》,挽救了姬萦的后背,这才?看向惊愕倒在地上的人——

“谭细细?”

姬萦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从书?房地下钻出来的人竟然是宰相府的典史谭细细。

她决定拉个有分量的人来作捉鬼的见?证人是正确的。

若是装神弄鬼之?人是乞丐流氓倒还好,但要是真有什么来头——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史,但只要是宰相府的人,她就不能?只凭自己的嘴去?定罪对?方。

“你——”姬萦看向他钻出来的地方,松动的四块方砖底下,是一条接连往下的石阶。

一只探头探脑的橘色大肥猫正在密道口鬼鬼祟祟地看着姬萦,两只狸花猫悠然地跟在它身后。在橘色猫头上,还有一只正在挠头的小?猴子,穿着合身的小?褂,一副狡黠模样。七八只各色猫头狗头在后边蠢蠢欲动。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松开谭细细的衣领,也不怕他再想要逃跑,冷冷道:

“谭典史,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吧。若我得不到满意的回答——有大公?子见?证,本官定会秉公?执法,让大家都来看看这将军府这么多年究竟闹的是什么鬼!”

……

手提着灯笼,姬萦跟在谭细细身后下了地道。

安全起?见?,她叫醒了秦疾三人,让他们守在姬府内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徐夙隐跟着她一起?走下了光纤昏暗的地道。

她担心他受不起?地下的寒气,但他执意要跟来,姬萦只好从自己的衣橱里拿了件蓝色的道袍给他披在身上。

谭细细走在最前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下到地道,空气流通减弱,动物聚集的臭味越发浓烈,但目之?所及处都没有见?到污物。

那?些大大小?小?毛色各异的猫狗,温顺而?快活地跟在谭细细身边,狗儿咧着微笑,猫儿竖着尾巴,它们依恋地围绕在谭细细四周。那?只小?猴子,则在谭细细身上攀上攀下,谭细细一边嫌弃地低声呵斥,作势要打,一边手掌却总是擦身而?过,打在空气上。

“这些动物是你收养的?”姬萦忍不住开口了,“你把它们养在将军府地下?”

“没办法,没有更好的地方收留它们。”谭细细道。

“这地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徐夙隐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密道内。

“不是我建的,下官没那?么大本事。”谭细细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终于回过了头,姬萦看见?他脸上露着苦笑,“我只是无意间发现了这密道,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畜生。青州每年冬季都会大雪连日,酷寒难熬,若是没有个庇身之?处,雪后到处都是它们的尸体。”

姬萦正想问?他闹鬼的事,他不知看见?了什么,面色大变,一个疾步突然往前冲去?,手里的灯笼来回摇荡,光线忽明忽暗。

“你们这些天?杀的讨债鬼!”

他一声哀嚎,冲进地道尽头一个宽阔的大厅,赶走了围聚在一堆破布口袋前的猫和狗,白白胖胖的身体以极其?灵活的姿势扑在破了一个口的抹布口袋上,护住了从里漏出的不知什么肉的肉干。

谭细细搂起?落在地上的剩余肉干,用身体护住破损的口子,仍挡不住附近的猫狗锲而?不舍地凑了上来,从他的指缝里拖走肉干,气得谭细细口齿不清,呜呜呀呀地痛骂一通。

那?声音极像尖利的呜咽,大约就是秦疾听见?的哭声的由?来。

姬萦抬眼朝大厅另一端的出口望去?,不知对?面又通向哪里。谭细细大约就是通过那?边的出口,进到将军府里来的。

谭细细好不容易把破了的那?袋肉干抱起?来,堆到手旁的袋子上面,边驱赶着闻香而?来的贪吃鬼们,边说道:

“自大人入住府中后,下官一共窃走鸡鸭猪肉无数,都晒成了肉干,保存在这些口袋里了。在公?子身后,有三个木箱,下官现在分身乏术,还请大人亲自打开。”

姬萦让徐夙隐站到自己身后,谨慎地走近了角落里的那?一个木箱,打开了上面的锁,一把揭开箱盖。

银灿灿的光芒闪瞎了姬萦的眼睛。

她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这么一个朴素无奇的木箱里面,竟然有满满当当的银锭无数。

姬萦打开了另外两个木箱,里面装的也是银锭。

“下官养在地道里的畜生一共有一千零三只,下官每夜只睡两个时辰,醒了就来这里给这些畜生们铲屎冲尿。”

谭细细一张白脸上苦不堪言,估计他平日里也没人可以诉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一个劲地呜呜叫唤:

“累和苦就不说了,这么大量的排泄物,若是放任堆积,臭到地面上就不说了,这些畜生也要生病。所以,下官与城外的庄子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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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协议,他们自己带车来拉下官收集到地面的粪便,然后从每年的江米收成中,百中取六予我。”

“他们竟然同意了?”姬萦惊讶道。

“当然。”谭细细说,“青州只有两个收粪人,所有的牲畜和人的粪便都要经他们之?手。庄子用量大,靠自产是绝对?不够的。从收粪人手中买,价格又十分高昂。牲畜的粪便通常混有草籽,而?下官提供的粪便则干净高质,物美价廉,他们为何不不同意?”

“你就是用变卖江米的钱来养活这些猫狗?”姬萦问?。

“哪够呀!”谭细细几乎快哭了出来,“这些畜生,什么用也没有,就是吃得多拉得多,还个个都想吃肉!就凭下官十三两的年俸,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哪儿养得了这么多张嘴巴!”

大约想到了历年的辛酸,他真的眨巴出了眼泪。

谭细细用蚕宝宝一样白胖的手指夹住手心的衣袖,抬到眼前来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委委屈屈地说道:

“根据往年的情况,每到年末,下官就会得到九十旦江米——”

“在天?京失陷之?前,九十旦江米直接售卖能?卖九十五两,下官让酒坊代为加工成醴,酒坊四中取一,还剩三千大斗。这三千大斗佳醴托商队销往邻州,可卖得九万两,即便是商队提走一成,也还剩八万多两。今年四处动荡,米价飙升,天?京一带农田被毁坏殚尽,今冬粮价必然飙升,下官本打算直接低价销往天?京,也算做了一回好事……或许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谭细细叹了口气,脸上露着疲倦。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除去?这些畜生们的开支,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下官都放在箱子里了,没有为自己用过一枚铜板。你们想怎样处置我,下官都没有怨言。只不过,这些畜生是无辜的,还望大人留它们一条贱命,任它们回归自然。”

谭细细看着徐夙隐,而?徐夙隐看向姬萦,她才?是这里能?做主的人。

姬萦谁都没看,她在看那?一脸聪明的小?猴子。

“这小?猴子有名字吗?”她兴趣盎然地问?道。

“畜生要什么名字,能?活着就不错了——”谭细细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补充道,“我平时就啧啧两声,它就来了。”

姬萦也“啧啧”了两声,可那?小?猴子依然坐在谭细细脚边,扯着他的裤脚,虽然视线看着她,但双脚却纹丝不动。

“它身上的衣服是你做的吗?”

谭细细脸红了。

这比在将军府下偷养猫狗更让他难以承认。

他看向什么也没有的头顶,似乎那?里有高深的难题正在等他研究,半晌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声音以作应答。

“对?面通往哪里?”姬萦问?。

“谷坊街一处民居内。”谭细细再次有脸红迹象,“……也就是下官的住处。那?原本是一口枯井,下官是在清理其?中枯叶淤泥的时候发现了这条密道。”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

“大人,依下官之?罪,死罪可免吗?”

姬萦没回答他,转而?问?道:

“既然你不愁银子,为何要偷窃书?房内的玉珠?”

“什么玉珠?”

谭细细一脸茫然。

但紧接着,他醍醐灌顶,怒目而?视向脚下的小?猴子,怒喝道:

“交出来!”

小?猴子缩起?身子畏惧地看着他。

谭细细再次怒吼:“交出来,不然剥了你这畜生的皮!”

那?猴子聪明伶俐,好似真的能?听懂人话——虽然姬萦认为谭细细不可能?真的剥了猴子的皮,但小?猴子还是快步跑向了堆积破布口袋的地方,从里面刨了又刨,扔出了一锭金子、半块青隽军的虎牌、一块碧绿的玉璧、盛果子的金碟、两根银勺、一把红枣……

东西之?多,竟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后才?是姬萦丢失的那?枚浅绿玉珠。

看到小?猴子丢出来的众多赃物,谭细细已经快呼吸不上了。

他原先以为,只要交出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应该能?为自己买一个全身而?退,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那?半块青隽军的虎牌,他还记得当初遗矢时闹了多大的风波。

虽说后来连夜赶制了全新的虎牌,废弃了旧虎牌,丢失期间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要是被宰相知道其?中原委,他也得到地下去?陪那?个保管半块虎牌的将军不可。

他面无生机,心如死灰地等待着自己的死刑被宣判。

然而?,姬萦说——

“念在你犯下此罪全因慈悲之?心,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也可以继续在将军府底下收留它们,只不过——”

谭细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姬萦拿了会官腔,也过瘾了,终于露出平时的模样,笑道:

“我这个人只会对?自己人心胸宽广,谭典史。我觉得你在庶务上颇有天?赋,今后若有机会,我会从宰相手里把你要来,你可愿意为我效劳?”

谭细细犹豫了一会——其?实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史,在哪做事不是做呢?

现下,已经是喜出望外的结果了。

他看了眼徐夙隐,确认这位大公?子并无阻拦之?意后——

“卑职愿意!”

谭细细松开破了一个洞的口袋,向姬萦和她身后沉静不语的徐夙隐行了一个大礼。

小?猴子和许多毛色各异的猫狗一拥而?上,共同分享这顿饕餮之?宴。

第058章第63、64章

谭细细这?种人,开源节流是个好手。

他大约没?在宰相?面前?露这?一手,所以至今还是个不入流典史。而姬萦见识到他吃苦耐劳的品质和因地制宜的机智,心生拉拢他的?念头,一番恩威并施后,让他心有余悸地离开了将军府。

至于密道另一头,姬萦派江无?源去看了,的?确通往谭细细目前所住的民居。

她也不太相?信谭细细有这本事能修条密道出来,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之前?,这?条密道便存在了。

是世祖防着将军沈胜,特意在赐府之前?修了一条密道,还是沈胜自己为了以防万一自己修建的??

目前?看来,和她没?有关系,并且得不到答案。姬萦就将这?疑问搁置一边了。

将军府还是照住,但?府内多?了许多?毛茸茸的?身影,姬萦有时一睁开眼,枕头上就多?了一白一黄两个肥猫。

那只穿褂子的?小猴子,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府内荡来荡去,姬萦有时在院中练武,它?看得高兴,还会在树枝上发出唧唧的?叫声。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流淌着。

她猜测徐籍不会白养她太久,果然,又过了一个月,一个小官来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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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宰相?召她有事相?商。

当日恰好是个艳阳天,姬萦从衣橱里挑了件茜色的?道袍换上,高高束起及腰的?秀发,迎着灿烂的?夏日,如一抹刚刚燃起的?新生火苗,风风火火地迈进了宰相?府。

她见到徐籍的?时候,徐籍正在廊下和张绪真说笑。

张绪真手里提着一个鸟笼,里边关着一只羽色朴素的?鸟儿,随着张绪真的?逗弄,鸟儿婉转啼鸣,叫声清脆。

“明萦道长,来得正好。你?来看看这?百灵,训得真是好。”徐籍笑道,看得出心情不错。

“小冠真是赶上了好时候,能?够听到这?么悦耳的?鸣叫。”姬萦笑着拱了拱手,然后走到徐籍身旁,一起观看那笼中百灵。

“明萦道长养过百灵吗?”张绪真问。

“未曾养过。”

“那真是可惜了。”张绪真道,“乐之王者,当属百灵。若明萦道长有意,一定要告知于我,我一定为你?找来极佳的?百灵。”

“多?谢张兄美意,小冠一定记在心上。”姬萦言笑晏晏。

客套话说完,该进入正题了。

徐籍袖手看着百灵,话却是对?着姬萦所说:“明萦道长,听说你?在凌县与县令定了赌约,在三日之内便征到了三千将士?”

他状若无?意,姬萦却不可当无?意来答。

“确有其?事,不过小冠那时只是侥幸说动了城外的?一个山寨当家,随我一同勤王平叛罢了。”

“道长太谦虚了。这?样的?侥幸,可不是谁都有。”徐籍大笑道。

姬萦一脸谦虚。

“此次我叫来前?来,是有事想要托付于你?。”徐籍说,“如今国家动荡,青隽需要扩大军队数量,但?响应征召者却寥寥无?几。我想让你?在一年?内征到五万精壮,你?可能?做到?”

“能?。”姬萦毫不犹豫。

徐籍已经准备好听她的?推诿之词,见她如此爽快的?答应,喜出望外道:

“好!明萦道长既如此有信心,我就静待你?的?好消息了。一切征兵上的?寻常事务,道长可与宰相?府上的?同知商量,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可直接向?我请示。”

徐籍语重心长道:

“扩军乃是一等一的?大事,道长放心去做,若是成了,一定亏待不了你?。”

姬萦笑着拱手:“下官晓得。”

抛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胆大包天不提,姬萦还是挺喜欢和这?个面慈心狠的?宰相?相?处的?。

她能?够观察到他是以何种面目站到今日这?个位置上来的?,然后她可以借鉴、学习。

比方说,徐籍在施恩的?时候,总是称呼姬萦为“道长”,而非名字或者官职,就好像他们之间还像之前?那样以平等的?地位相?处。

于是姬萦举一反三,平日里自称“我”或者“小冠”,而当她打算表决心或忠心的?时候,便自称“下官”。

其?中差别,或许只有丝毫,但?徐籍便是凭着这?些丝毫之处上的?小心谨慎,才走到无?上之上这?一步的?。

连小处都能?如此用心,何况大处?

姬萦先找了宰相?府上的?同知,了解了目前?扩军的?诸多?基本情况,然后回到姬府,立即召来了府中众人。

就连刚刚放衙,正在将军府底下卖力铲屎的?谭细细,也被她特意叫到了花厅里。

谭细细初次见到江无?源,乍一看有个戴面具的?高大怪人站在花厅里,吓得他险些一趔趄,等站稳后,又畏畏缩缩地选了个远离江无?源的?地方站立,平举着两只还戴有牛皮手套的?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那只穿小褂儿的?猴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站在他脚边,像孩子似地牵着他的?裤脚。

“细细兄,你?可知道青隽扩军的?事?”姬萦笑道。

“下官听说过。”

“宰相?问我能?不能?在一年?内征到五万精壮。”

谭细细瞪大眼睛:“大人可拒绝了?”

“我答应了。”姬萦说,“所以才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徐籍第?一次就交这?种艰巨的?任务给她,不就是想看看她的?能?耐吗?若是知难而退,她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挂名太守了。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一口答应下来。

而谭细细在不入流的?典史上干了大半辈子,从本质来说就不是一个汲汲营营的?人,所以他理?解不了姬萦的?想法,听见她的?话,只觉得两眼一黑。

“这?您也敢答应?五万精壮,不是五万阿猫阿狗——”

谭细细愁眉苦脸,叫苦不迭:

“这?不是弓起腰杆淋大雨,冬天躺在雪地里——又背时又找死吗?”

姬萦摆了摆手,说:“不必那么慌张,其?实我心中已有了粗浅的?想法。不过还是想集思广益,听听你?们的?想法。”

有个屁的?粗浅想法,姬萦脑子里一点想法都没?有,但?她笑眯眯的?,好像真的?已有了思路。

“都说说罢。”

话音落下,花厅里沉默了半晌。

“青州附近……还有没?有山寨?”秦疾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姬萦知道他想说什么,作为凌县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他还想故技重施。

“据我所知没?有。”姬萦浇灭了他的?希望,“青州有大军驻扎,节度使府又安在这?里,周边并无?贼寇。”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岳涯神色散漫,带着一丝轻蔑说道,“青州招不到兵,只因为他青隽军的?兵饷太低,众人都不愿为他卖命罢了。”

“我了解到的?情况也是如此。”姬萦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如今世道刚乱,百姓家中还有存粮,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参军的?。要想激励大家的?积极性,就应该提高参军待遇,但?就目前?看来,参军要担惊受怕,还要动辄断胳膊断腿,而要想拿到丰厚的?回报,只有获得阵亡抚恤这?一条路。但?哪有人是奔着阵亡抚恤去参军的??”

江无?源迟疑道:“可是……全国的?兵饷都是这?样,青隽军的?待遇并不算低。”

“那就说明全国的?兵饷都太低了。”姬萦断然道,“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谭细细欲言又止。

“细细兄,你?有什么想说的?,尽可畅所欲言。”姬萦说。

谭细细这?才说道:

“大人是想用密道里的?那些银锭去招人吗?那些钱来的?不明不白,大人要如何解释?”

三个大木箱,一共有四十万两纹银,放到哪里去都是一笔巨款。

不过,就如谭细细所说,没?过明处,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用。

“若是不动用这?笔钱,有办法另外凑来增饷吗?”

花厅内陷入一片沉默,几人都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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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视线游荡,最后落在自己身处的?这?栋宅院上。

府邸是作为赏赐的?其?中之一给她的?,地契都在她手里,她也不可能?在徐籍手下呆一辈子,迟早撕破脸皮的?两个人,在对?方势力范围内置业是很危险的?事,还不如现在就变卖成银两。

只不过这?座前?将军府有久远的?闹鬼传闻,想来是很难卖出去的?。

姬萦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思考着其?他方案。

“你?们都回去想想吧,两日后放衙了再到这?里来商量对?策。想得出来最好,想不出来也没?事——”

像是要放宽众人心似的?,姬萦特意笑着说道:

“大不了在众人面前?丢个脸,多?挨几下板子罢了,此事是我一人接下的?,若完不成,我也会一人承担后果。”

“某怎么会让姬姐一人挨板子!”秦疾义薄云天,当下就大声说道,“姬姐受什么罚,某一并承受!”

江无?源皱眉道:“若实在不行,大不了一走了之——”

江无?源锋利的?目光扫向?角落里的?谭细细,又白又胖的?中年?典史把身体往墙壁方向?一转,用沾着不明物体的?牛皮手套识趣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本就不赞同来这?里。”江无?源把话说完。

“谭典史,把手放下来吧,不必如此。”姬萦笑道,“我用人的?法则一贯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谭细细转过身,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姬萦,又看了看其?他人。

“我在凤州的?雅社还在继续运转,每个月都有一定收入。再加上一些产业,大约能?拿出十五万来。”岳涯开口道。

“这?是你?自己的?体己,我不能?收下!”姬萦说。

“既然是我的?体己,那么我想怎么用怎么用,想给谁用给谁用。”岳涯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跳到他桌上来的?小猴子,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钱我存在金记钱庄,青州就有分号,若要得急,今日就能?取出。”

姬萦又推拒了一次,到第?三次时,她说:

“这?只能?作为最后的?手段。大家先回去想想看有其?他办法没?有,两日后,我再在这?里做最后决断。”

姬萦决心用一个夜晚的?时间好好思量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可惜意志是意志,身体是身体,等姬萦睁开眼时,莫名发现天已亮了,而办法还仍未出现。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一向?看得很开。既然暂时没?有灵感,那不如到外边走走,寻找灵感。

姬萦随手从衣橱里抓了件天蓝色的?道袍换上,飞快洗漱过后,踏出西?院大门。

东院自然就是沈胜和他的?新娘子的?新居,也就是血案的?现场,姬萦多?少觉得晦气,仍旧用一把大铁锁封存了起来,自己住在西?院,另外三名男子则住在南院的?几间厢房里。

她走到中庭的?时候,秦疾正在晒他那些树枝。

据他所说,每日清晨的?这?个时候便是晒树枝的?最佳时机。他像保养传家宝一样仔细地保养着那些树枝,连他箱笼里的?孔夫子都没?有这?种待遇。

岳涯有一次提醒他把那些长久放在箱笼里的?书册拿出来晒晒,消消潮气,他却说:

“晒了有甚用,科举都不开了!等开了再晒也来得及——”

典型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当和尚了,这?钟是一点儿也撞不了。

姬萦越过正在专心致志晾晒树枝的?秦疾,跟厨房里忙碌的?江无?源打了声招呼,又在姬府门口碰见了去山里练武刚刚回来的?岳涯。

他身上蚌紫色的?直裾袍被晨露和汗水浸得半贴在身上,细长的?脖颈上还有汗珠在往下滴落。虽然已至冠年?,但?岳涯骨架纤瘦,身量高挑,仍保留着少年?郎的?雌雄莫辨。

他看见姬萦出门,眉毛一扬,说道:“想到办法了?”

姬萦尴尬笑道:“办法不来寻我,我便出门寻寻办法。”

岳涯哂笑一声,不以为意道:

“我已交代金记钱庄青州分号的?掌柜了,明日随时可以提取十五万纹银。”

“多?谢多?谢——”姬萦拱了拱手,“不过,我还是希望明日用不上这?笔钱。”

告别岳涯,姬萦踱步出门,思考自己该做什么。

想不到,她就溜达到目之所及的?第?一家茶馆里坐下,扔了三文钱到桌上,要了杯清茶和一碟瓜子。一边喝,一边看着路过的?人群,观察人间百态。

街边的?粗茶摊子坐的?大多?是做体力活的?贫困百姓,像她这?样光鲜亮丽的?女冠却十分少见。

旁边桌的?人们频频朝她看来,尤其?是她身后那显眼无?比的?剑匣。

“……该不会是那个住进沈府的?……”

“人家住了这?么久也没?事,修道的?就是不一样……”

“……也看不出多?了胳膊还是腿,那处月人首领真是她杀的?吗?”

姬萦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也不恼,十分大方地招手让他们坐过来。

“你?们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呀,我都告诉你?们!”

那几个布衣粗裳的?庄稼户吓得连忙撤回眼神,而另有几个胆大的?,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大人,我们无?意冒犯……”

“我知道你?们无?意冒犯,我也有想问你?们的?事情。不如坐过来说话,我请你?们喝茶嗑瓜子,怎么样?”姬萦笑道。

那几人互相?看了几眼,迟疑地走了过来,看了看姬萦脸色,慢慢地坐了下来。

“大人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们几个也是市井平民?,知道的?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

“我先回答你?们的?问题吧。”姬萦说,“处月人首领,就是那个叫贞芪柯的?吧?确实是我杀的?。”

姬萦把自己的?双手展示出来。

“当时我们正在二对?二决斗,那沙魔柯技不如人,便想方设法偷袭我的?伙伴。眼见一把长剑和一把蒺藜流星锤朝他夹攻而去,这?伙伴是因为我的?话才陪我来天京勤王的?,我总不能?把他交代在这?里吧?于是我舍身相?护,这?便是当时留下的?伤。”

姬萦右手留下的?伤痕不怎么明显,但?是左手掌心却有明晃晃的?一条寸长的?粉色伤痕。

那几个百姓瞪大眼睛,又敬又畏地打量着姬萦双手的?伤疤。

“我虽然废了一只手,但?沙魔柯同样也废了一只手。于是换他老子上场,也就是你?们说的?处月人首领贞芪柯。”

“我用一只手便杀了他。”姬萦笑眯眯道。

那些原本没?有敢过来搭话的?人,此刻也被吸引着围了过来。包括茶摊老板在内,所有人都在瞩目着姬萦的?双手。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的?手,足以打消他们一开始因她外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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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绮念。

无?数长短不一的?伤痕,包括天坑生活时日日捶打荨麻留下的?痕迹,让她的?手像是一片拥有漫长历史的?土地。

伤痕如同掌纹,遍布她的?十指。

其?中一人,忍不住当下便抱拳道:“仙姑真是难得的?女英雄,让我们这?些做男子的?,简直自愧不如——”

“我回答完你?们的?问题了,现在我也想向?你?们打听一些事。”

几名男人现在对?姬萦是敬佩非凡,焉有不应之理??

他们纷纷夸下海口:“仙姑放心!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军营贴出了征兵告示,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每次路过都能?看见大头兵在那里吆喝。”

姬萦便问他们或身边的?人不积极响应的?原因,有了前?面的?铺垫,众人都认为姬萦是个性情中人,遂大胆地向?她直抒胸臆——

“兵饷太低了——说实话,比我们在家种田多?不了多?少,那我何必去冒这?个生命危险呢?”

“我家地少,倒是不比你?们。但?我家三兄弟,两个哥哥都上战场了,家中全靠我一人撑着,怎敢离开?”

“就是啊,我也是本来还有个哥哥,上次天京之战后,便生死不知了……说好的?抚恤金也没?有收到。”

“再这?么征下去,大夏是真要无?人可征了——”

说这?话的?男人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人用胳膊肘戳了一下。

“无?妨,这?些都是闲聊,听过就罢。”姬萦说,“这?么看来,青隽征不到兵,并不完全是兵饷太低的?原因。难道只有去外州征召一个办法了吗?”

“现今国内谁不在扩军?外州也无?兵可征。”一人说,“大人,你?如此关心征兵的?事,是有什么难处吗?”

“是啊,征兵一事,如今已是我在负责。”

闻言,整个茶摊上的?人都在为姬萦出主意。姬萦又给了茶摊老板一串铜板,让他给众人都上茶上瓜子。

众人七嘴八舌了一阵,一个刚想出主意,马上就被另一个否决。

姬萦也不着急,一边嗑瓜子,一边从他们的?话语中寻找灵光。

忽然,有人说道:“青州城内是没?什么人愿意参军的?了,不过,三万大山里那么多?脱籍亡户者,为什么不能?抓他们来参军?”

三万大山姬萦知道,就在青州城外,那连绵无?尽的?山脉被当地人称之为“三万大山”。

然而脱籍亡户者的?事情,姬萦却没?有听说过。

“什么是脱籍亡户者?”姬萦问。

说到这?个,众人都热闹了。他们说的?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姬萦听了半晌才拼凑出事实:

自狗皇帝登基以来,大夏的?赋税一年?重过一年?,有一些无?法承担赋税的?青州及周边的?农人,走投无?路下逃入三万大山,成为脱籍亡户的?流民?。

他们不上税,也不承担徭役,鲜少见他们迈出大山。

姬萦听得意动,进一步问道:“他们能?自给自足了吗?”

“那不能?。”马上有人说道,“山里面地形复杂,又无?地可种,但?是野兽却挺多?。每到秋收时节,他们就会下山用野兽皮毛和兽肉交换粮食和生活物资。有专门的?商贩子等在城外和他们交易。”

“这?商贩子你?们有人认识吗?”

有人报上商贩子的?名字,姬萦记了下来。

她匆匆回到姬府,等不及谭细细放衙,便让小猴子去给他传话,要他尽快通过密道来府中见她。

拿了姬萦赏的?小点心,穿花褂子?*?的?小猴儿飞快地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谭细细满头细汗地钻出书房的?地砖。

“哎哟喂,下官可是向?上峰扯了谎才得空赶来的?,现在是王八肚子插鸡毛——归心似箭!到底是什么事情,大人赶紧的?说了吧!”

谭细细费力地撑直了白白胖胖的?身体,棉花似白软的?脸上写?满了焦急。那只小猴子攀上了他的?肩膀,揪住他的?耳朵啃咬。

“庞波你?可听说过?是个商贩子,与三万大山里的?人有着生意关系。”姬萦开门见山道。

“知道啊。”谭细细一愣,把肩上的?小猴子扯了下来,“下官还托他卖过醴呢!”

“认识就好。”姬萦说,“我现在想了个办法,可以解决征兵难题。你?帮我看看可行不可行。”

一听说跟征兵有关,谭细细的?脸变得严肃了,就连小猴子重新爬上他的?头顶,扯乱了他的?帽子也一无?所察。

姬萦将初步的?想法讲了出来,谭细细听着听着,神色越发专注。

“如何?”

“如此一来,就要在城外修建防事,要想动城防规划,恐怕不是易事。”谭细细面露犹豫。

“这?你?放心,我自会取得宰相?同意。”姬萦道,“不过,修建城防的?费用宰相?大约不会批我,如果我自己出资修建防事,要如何才能?尽可能?多?的?减免损失?”

谭细细紧皱眉头想了半晌,一把打落站到头上耀武扬威的?小猴子,郑重道:

“下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精打细算惯了,一文钱总能?掰成两文钱花。这?话大人问别人,恐怕是萤火虫的?屁股——没?多?大量,但?大人问我,下官还确有几丝想法。”

谭细细从小猴子手中抢出袍角,彻底断绝了猴子再攀上身的?希望,看着姬萦说道:

“如果大人信得过我,下官回去就捏个章程。最迟后日,就能?递到大人桌前?。”

姬萦闻言大喜,笑道:

“我果然没?看错人!细细兄,你?放心大胆地去写?,我是绝对?相?信你?的?,此计能?不能?成,就端看你?了!”

谭细细人到中年?,大约鲜少被人这?么表扬,一张白脸红了个半透。

他弯腰一揖手,便又钻进了狭窄逼仄的?密道。

姬萦在外帮他还原了地砖。

她在书房里激动地转了两圈,然后打开门,叫来了岳涯。

“岳弟,有个地方须得你?快马加鞭跑上一趟。”

第059章第65、66章

徐夙隐平日住在宰相府,但这不妨碍姬萦大大方方登门?拜访。

计划刚一出炉,她便向徐夙隐阐述了她的想法。

“三万大山里的流民已和匪类同化,想捉住他们,光靠防事还不够。”徐夙隐说,“诱饵可想好?了?”

“尚未,愿闻其详。”

徐夙隐轻言细语几句后,姬萦豁然开朗。

“正是!有?夙隐兄这条妙计,不怕他们龟缩在山里不出来!”

“不过,此计要初见?成效,也要等到立秋之后了。在这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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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好?怎么?稳住宰相?”

姬萦胸有?成竹道:“放心罢,正常的征兵照常进行。双管齐下?,定能征足五万精壮!”

“那便好?。”

徐夙隐点了点头,似是放下?心来,因此压不住喉咙里的咳嗽。他以?袖掩嘴,侧头轻咳的时候,苍白的脸颊浮出一丝血意。

水叔闻声而来,一脸担忧地送上?了一碗冲有?秋梨膏的糖水。

姬萦闻着其味,好?似尝到了秋梨的清甜。然而徐夙隐看着糖水的表情,就像是看着苦不堪言的药汁,他眉心微皱,难掩厌恶地将其数口饮尽。

“夙隐兄的咳疾,大夫可有?看过?”

姬萦自认彼此已经有?了些真正的交情,于?是首次直言询问他的病情。

不等徐夙隐说话,站在旁边等着收碗的水叔不耐烦道:“当然看过了,有?名的神医,我们能造访的都造访了。大夫说是先天不足导致的胸痹,开的方子各不相同,但都不见?起色——”

“水叔。”

徐夙隐简单两个字,就让滔滔不绝的水叔掐住了抱怨。

“老毛病而已,不妨事。”徐夙隐淡淡道,“我已习惯了。”

这最后四个字,分明?说的云淡风轻,姬萦却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心酸。

既然名医都说无法,那她也束手无策。姬萦想要缓和被她搞的忽然沉重的气氛,笑着说道:

“夙隐兄平日里总呆在这宰相府里,不觉无聊么??我答应了徐天麟两日后在青郊一决高低,夙隐兄可要来看?”

“……你的手已好?全了?”

“大差不差。”姬萦笑着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以?示灵活,“还要多亏夙隐兄送的药膏,十分有?效。”

“还是要小心为?上?,你的右手曾伤过骨头。”

“既然担心,那后日便更该来看了。”姬萦说,“夙隐兄难道就不好?奇,我和徐天麟到底谁更胜一筹?”

姬萦热情相邀,徐夙隐终于?颔首应下?,答应后日来看她和徐天麟的比试。

“他使钩镰枪。”徐夙隐说。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姬萦诧异道。

“非也。”他说,“只不过他已见?过你的武器,总要你也知晓,比试才算得上?公平。”

姬萦闻言笑道:“放心罢,有?人说过,待我长成,必能四海称英雄,独步圣明?世。”

“是谁说的?”

迎着徐夙隐沉静又隐有?波澜闪动?的那双眼眸,姬萦忽然陷入了迷茫。

“我不记得了,反正有?人这么?说过。”

“……是吗。”

徐夙隐轻轻地笑了,那抹笑意中有?姬萦并不理解的悲伤。

“那他说准了。”

……

两日后,姬萦和徐天麟约在城外的青郊相见?。

徐夙隐因咳疾加重,只好?在家休养生息。因而此战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第三个观战人。

徐天麟的武器果然是把威风凛凛的钩镰枪。姬萦已经见?识过他此前将竹竿舞得虎虎生风的模样,因此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延熹帝赏的剑匣是个好?东西,铁桦树珍贵异常,就是因为?其木的硬度更胜精铁,寻常刀剑连在它?身上?留下?一丝伤痕都做不到。随着剑匣一起赏给?她的剑和弓,自然也非凡品,但比起剑匣来,还是要逊色一筹。

这般坚硬胜铁的剑匣,和纤长锋利的钩镰枪频频撞击在一起,锐利的金属声响络绎不绝,每次兵刃相接,都有?火星绽落。

“锵!”

随着再一次力与力之间的比拼,徐天麟手中的钩镰枪被震飞出去,在空中旋转几周后,深深地插进了凌乱的草地。

姬萦的剑匣伴随着烈风,稳稳停在徐天麟的耳朵边上?。

“按理来说,我应该让你赢。”姬萦开朗道,“但很可惜,我这人不喜欢输,所以?只能让天麟兄见?怪了。”

姬萦收回剑匣,举重若轻。

“你若是故意让给?我,我反而会觉得你这人虚情假意,好?没意思。”徐天麟满头是汗,一脸的痛快,“我虽然输了,但现下?心情好?极了。像你这样的对手,我还从?未遇到过。”

“彼此彼此,”姬萦笑道,“自天京一战之后,我也是第一次打得这么?痛快。”

徐天麟闻言一笑,率先在晒得暖洋洋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毫不顾忌地往后躺去。

姬萦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剑匣仍立在地上?。

她随手扯了根青草放进嘴里,叼着一上?一下?的玩,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向山坡下?遥远的弯弯流水。

“从?前,没有?人敢真的和我打。”徐天麟说,“义兄的武力不在我之下?,可他总是故意输给?我。其他人更不必说。”

张绪真的实力姬萦还没见?识到,但徐天麟这么?说,看来此人不可小觑。

姬萦将此事默默记在心头,耐心地宽慰这位因为?日子太顺畅而生出烦恼的小公子:

“你的身份在那里,也不怪他们有?所顾忌。”

“那你呢?”徐天麟抬眼朝她望来,“你为?何没有?顾忌?”

“因为?我是修道之人啊。”姬萦笑着说,“修道之人,连天都不怕,还怕你徐小公子皱皱眉头吗?”

徐天麟坐了起来,分外不悦地睨着姬萦:“别这么?叫我。”

“那便还是天麟兄吧。”

“徐天麟就可以?了。”

姬萦从?善如?流:“好?罢,徐天麟——可以?了吗?”

徐天麟的目光飘向姬萦刚刚发神的那条溪流,眼中忽然生出了几缕怅然。

“我父亲还未当宰相的时候,我们曾在青郊住过一段时间。父亲和义兄曾带我在那条小溪里摸过螃蟹。不过,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等后来父亲当了京官,就更是没有?了。”

“很多时候,我与父亲见?面,还没有?你们来得多。”

“我努力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赶上?义兄和父亲手下?的其他得力干将。我不愿只做他人眼中的‘徐小公子’。”

徐天麟也不知今日自己怎么?这么?多话,等他回过神来,话已全都说完了,他看向身旁的姬萦,她正看着他的眼睛,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腾地一下?脸就烧了起来。

“今日天气甚好?,要不要跟我下?水摸个螃蟹?”姬萦说,“摸螃蟹我也有?信心不输给?你!”

徐天麟好?胜心骤起:“谁怕谁!”

说干就干,两人快步走?下?山坡来到溪边。姬萦毫不犹豫地脱鞋下?水,叫徐天麟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怎么?说脱就脱,不会不好?意思吗?”

“光个脚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姬萦说,“你们男子袒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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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

“那是……男子跟女子到底不同。”

“修道之前,我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可没你们那么?多规矩要守。修道之后,就更不会守这些破烂规矩了。”姬萦才不理他,已经开始卷起袖口摸螃蟹了。

大约底线都是这么?逐步拉低的。徐天麟听了,觉得颇有?道理,要求一个先在山寨长大,又去修了世外之道的女人守寻常女人之道,岂非强人所难?

更何况,姬萦要是守了那些规矩,以?后他和谁切磋,和谁下?水摸螃蟹?

徐天麟深以?为?然,脱下?皂靴和足衣也踩下?了水。

“你还是就这样的好?,以?后谁叫你守规矩,你让他来找我说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带着丝桀骜,又因为?自己第一次在女子面前赤裸双脚,因而耳廓有?些泛红。

他这模样,反倒有?几分可爱了。

“这话我记下?了,再有?好?事的癫公,我便说是徐天麟徐大人准许我这么?做的,他有?什么?意见?,直接来找你说话。”姬萦说。

徐天麟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候,姬萦已经摸到了第一只螃蟹。

“看吧,我就说摸螃蟹我是在行的!”姬萦得意洋洋地举起那只在空中挥舞着小钳子的螃蟹。

话音未落,徐天麟也摸到了他的第一只螃蟹。

两人望着彼此,面面相觑,都想到了一个问题。

螃蟹是摸到了,但要装哪儿啊?

最后,两人一边捉一边放,空着两手回了家。

江无源看到姬萦湿着裤腿回来,吓了一跳,待问清发生了什么?,他一脸的不赞同,就差把“徐天麟也配和殿下?玩耍”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徐天麟和他老子一点儿也不像。空有?一身武勇,却无半点心机。”姬萦说,“我也花了几分力气才赢的他,你们若是与他对上?,切勿单打独斗。”

“主?公也要谨慎些好?,像今日这般单刀赴会,若是对方想要害你,便难以?脱身了。”江无源劝诫道。

“我心中有?数。”姬萦说。

霞珠不在,他做的事却和霞珠无异。

姬萦正想打个水洗脚,江无源已经把洗脚盆给?端来了西院。

“多谢。”姬萦说。

他顿了顿,低着头回道:

“殿下?言重了,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他原本就无甚表情,脸上?多了张木质面具之后,更是难以?揣测其心情。但姬萦觉得,比起从?前的他,现在的他,应该是快乐的。

放下?洗脚盆后,他毫不耽搁地往外走?去。

姬萦则弯下?身子,亲力亲为?的洗脚。

到了晚上?,谭细细通过密道来到将军府。他一出书?房,来不及歇口气,便将一份关?于?如?何最小投入修建防事的章程递到了姬萦桌前。

姬萦花了两炷香时间细细看完,越发觉得面前这个累得喘气的白面团子是个宝贝。

“妙啊!自打军营改了位置,兰芳坡那里便留下?了许多残垣断壁,若是能将其废物利用,木材和石材便能减少至少三分之一的开支。而竹料,城外多得是青竹林。我们既要征兵,就不用再外聘苦力了,如?此人力也可节省下?来。”

姬萦越说越兴奋,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谭细细的肩膀,压得后者两腿颤颤,险些没有?站稳。

“你这家伙,眼热州库里的那堆废铁已经很久了吧?这样的办法也能被你想出!”

谭细细强忍骄傲,红着脸道:“不敢,不敢……”

&quot;如?此一来,就等岳涯那边的消息了。&quot;姬萦说。

在等待岳涯归来的时候,姬萦让军营那边照常征兵。

由于?兵饷等一切都没有?变动?,于?是征兵的情况和姬萦接手前一样,难有?进展。

许多人都等着看姬萦这个空降的挂名太守的笑话,但姬萦不慌不忙,胸有?成竹,每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傍晚了还在街上?溜达。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闺秀的定义,很显然,姬萦和这个词无关?。

她是属于?在屋顶下?多呆一会都会背部发痒的那种人。

有?事没事,就爱上?街溜达。

虽然人住在姬府,但她没事的时候最爱去宰相府。宰相府的管家和门?房,都已成了她的熟人,一见?面就问:

“又来找大公子啊?”

在他们眼中,姬萦能够不慌不忙,一定是徐夙隐给?她出了主?意,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之间真正的主?从?关?系。

每次来到宰相府,徐夙隐通常在读书?。

虽然同是屋檐底下?,但不知怎的就是徐夙隐在的这个屋顶下?要好?打发时间许多。

他读书?,但姬萦不爱读书?。为?了让她不在屋里转来转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徐夙隐便准备了一张沙盘,她每次一来,他便教她如?何在沙盘上?演练行军打仗。

夏日酷热,但徐夙隐的小院里却总是微风习习。

煦风吹拂着院子内的几拢翠竹,窸窸窣窣的竹叶声好?像一只只小手拨动?溪流发出的水声。

徐夙隐不耐寒,但每次姬萦到来,她总能看见?房间里的冰桶装满了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冰块。而他穿得比平日里更厚,水叔还会白她一个白眼。

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比自己在姬府时有?趣、令人平静、仿佛心灵回到了安处。

当又一次在沙盘上?走?入绝境,输给?了徐夙隐的蓝旗后,姬萦扔下?红旗不干了。

“不玩了不玩了!你都不知道让让我!”

姬萦倒在身后的榻上?,玩起了耍赖的把戏。

“战场上?的敌人也会让你吗?”徐夙隐平静地抬起眼皮,淡淡道。

“可这又不是战场!”姬萦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苦口婆心地教他怎么?对自己的心思,“你连赢我这么?多次了,差不多是时候输我一把。这样,你再赢了我,我不就得气死?我不就得发愤图强,钻研兵书?,立志在下?一回击败你?这样一来,你如?意了,我也高兴了,有?什么?不好??”

她喋喋不休,口齿伶俐,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徐夙隐唇畔挂着一抹不自知的微笑:“你对人性倒是琢磨得挺透。”

“我只是了解自己罢了。”姬萦面露得意。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不了解,又谈何了解他人?”徐夙隐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枚蓝旗,堵住了姬萦唯一的生路。

沙盘上?的这一战役尘埃落定。

人各有?长处,姬萦不得不承认,徐夙隐的脑子确实比她的脑子要灵活许多。但没关?系,这样灵活的脑子,是为?她所用的。

四舍五入,便是她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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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从?榻上?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的余晖,伸了个懒腰道:

“太阳落山了,我也该回去了。夙隐兄,明?日我再来找你,记得一定要输给?我。”

徐夙隐露出微笑。

“好?。”

他的声音也如?窗外簌簌作响的竹叶,带着柔风的和煦。

姬萦踏出宰相府的时候,意外看见?了自家的马车。车前坐着戴着木质面具的江无源,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前,无视周遭好?奇打探的目光,直到姬萦出现,他的目光才有?了移动?。

“主?公。”他跳下?马车,面向姬萦拱了拱手。

在人前,他永远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主?公,哪怕她说可以?直呼姓名。

姬萦不愿拂了他的好?意,就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我会自己回来吗?”姬萦问。

“官至四品,不说前后簇拥,身边总要有?个人随侍才行。”江无源板着脸道,“主?公就算不叫我,我知道了,也会马上?赶来。”

“随便你吧,说不过你这犟人。”姬萦无可奈何地撩起车帘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向前,掉了个头,往姬府方向驶去。

姬萦放下?帘子,拿起桌上?准备的茶果就开吃。

马车很快来到青州的热闹街道,窗外人声鼎沸,但这和谐的生活之声很快就被不和谐的叫骂声给?破坏了。

“你这贱人!别想跑!”

姬萦撩开车帘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发髻凌乱,身穿喜服的年轻女子摔倒在街上?。十多个模样粗鲁的家丁凶神恶煞地追在她身后。

“我们老爷娶你这风尘之地的女子做小,是看得起你!你家妈妈是收了钱的,你竟敢跑,置我们老爷的颜面于?何地?!”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姬萦也没摆脱这恶习。

她下?意识看向逃婚女子的面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斑驳的泪痕正在夕阳下?闪动?着粼粼光芒,一颗小小的泪痣落在她的右眼角下?方,像是混入白雪中的一枚黑玛瑙。

“我给?你们钱,给?你们金银首饰……你们老爷的钱我会还给?他的,放过我吧……”女子抽泣着向围聚上?来的十几个彪形大汉求饶。

“你让我们老爷颜面扫地,就别怪我们哥几个不客气!老爷已说了,要把你退回怡红院,但在退回之前,要替你的下?一任主?人把你治服气了,看看你这贱人,今后还敢不敢再跑!”

说着,几个家丁就一拥而上?,分别扯住了女子的锦鞋和足衣,竟是要当众让女子强露双脚!

街边围观者众人,女人大多面露不忍,而男人则幸灾乐祸,喜出望外。虽有?于?心不忍之人,可惧怕对方人多势众,仍是站在人群中不发一语。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如?此粗暴的行径发生在眼前,姬萦不由感到心中一阵怒火,当下?就要发作出来。

“住手!”

有?一个声音比她更早落地。

江无源勒停了马车,从?辕木上?跳下?,怒视着施暴的家丁们。

为?首的家丁先是看了看姬萦车上?毫无装饰的朴素马车,接着拿起女子雪白的足衣,起身来不屑地看着江无源。

“你是何方宵小,连脸都不敢漏,就要来坏我们老爷的好?事?”

那受辱的年轻女子,泪流不止,却一声都没有?发出,只是默默地拉扯着喜服,想要遮掩住赤裸的左足。

她的喜服早已染上?尘埃,裙摆凝固着泥泞,而她的脸庞比喜服更加狼狈。

姬萦接着跳下?马车,她轻蔑而厌恶地扫过那十几个恶人,脱下?自己最外一层的青色道袍盖住了女子的双脚。

她迎上?一双泪眼朦胧的眼。

这令她心中的怒火更甚。

“你们是哪个府上?的下?人?”

姬萦怒极反笑,而那些家丁尚还不知事情已经闹大,以?为?姬萦是怕了他们的权势,面露得意神色,不待他们开口,已有?愤怒的群众在人群中叫道:

“是何员外家的!”

“谁不知道何员外有?麻风病!你们自个都怕被传染上?,怎么?就不许别人害怕了!”

那些家丁被说难堪之处,脸色不太好?看。

“我们老爷是付了钱的!这贱人想跑,哪有?这个道理!”

“你们老爷付了钱,那她可答应了?”姬萦问。

“她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怡红院的妈妈答应了!”

姬萦冷冷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粒铜板扔在地上?。

“你什么?意思?”为?首的家丁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

“我付了钱,现在我要揍人了。”

姬萦的剑匣留在了马车里,此时她捏着拳头,轻轻转动?着脖颈。

“并且,你们老爷也会答应的。”

不等那些家丁反应过来,姬萦以?极快的速度闪现到为?首的家丁面前,一记重重的勾拳,后者便下?巴带着身体向空中飞去。刚到半空,就被姬萦一脚踢飞,撞翻了停在街边的一辆满是桃子的板车。

人群中惊叫连连。

“别慌,今天的损失由春州太守买单。”姬萦笑眯眯道。

周遭霎时沸腾,众人都在议论。

而姬萦已经再次击飞一人,江无源也加入了战斗。这些乌合之众,在他们手下?过不了一招,全都如?切瓜砍菜那般轻易倒下?。

最后,家丁们都躺在地上?哀嚎翻滚,而江无源踩在刚刚领头的家丁背上?,反剪着对方的手臂。

姬萦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说:“哪一只手脱的足衣?”

那家丁满脸恐惧,诺诺不敢言,不消姬萦开口,江无源手上?一用力,家丁便惨叫起来。

“右手!右手!”

“好?,”姬萦笑道,“那就折了他的右手。”

随着清晰的一声骨节断裂声,江无源松开了对方软绵绵的手。后者抱着断手在地上?痛叫不已。

“别在我面前欺负女人。”姬萦冷冷道,“再有?下?次,我要你狗命。滚。”

几个家丁挣扎着爬了起来,互相搀扶着,狼狈地逃走?了。

围观群众这才掌声如?雷地叫起好?来,刚刚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淫邪面孔,好?像都消失不见?了。也或者只是,姬萦辨认不出来了。

“你对人性倒是琢磨得挺透。”

徐夙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姬萦满心挫败和失望。

她一点都不了解人性。她其实不愿了解人性。

人性是那么?冰冷。

尚不如?一场生死拼搏的战斗,在疼痛和鲜血中感受生命最原始的赤诚。

第060章第67、68章

“都别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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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得闲的,还烦请去怡红院一趟,让那里的妈妈来姬府找我。”

姬萦脸上带着从?容而沉着的笑意,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使得周围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些。

她弯下腰靠近女子,右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抱住我的脖子。”

女子闪烁着泪光的美目扫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无助与迷茫,但还是依言揽住了姬萦的脖子。

姬萦轻轻松松就将她抱了起?来。

大约是从?未见过女人?抱女人?这样罕见的场景,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潮水一般聚得更多了。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好奇与惊讶。

姬萦抱着女子,步伐坚定地径直回到马车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车辕上。

女子紧紧抓着姬萦盖在她身?上的青色道袍,道袍的布料在她手中微微褶皱。随后,她弯下腰,动作略显艰难地坐进?了马车里。姬萦也跳上车,弯腰进?了车厢。

年轻女子的眼泪已经止住了,甚至在姬萦没看?见的时候,已经被她悄悄擦干了。她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警惕而审视地观察着姬萦。

一个貌美的女子,一个不幸流落风尘的貌美女子,随时拥有警惕之心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姬萦笑道:“你别怕,我是宰相亲封的春州太守,我的府邸就在前边。我带你回去,是让你有地方休整一下。叫妈妈来,也不是为了送你回去,而是要谈为你赎身?的事情?。”

“我早就为自?己赎身?了。”女子说。

“哦?”姬萦惊讶道,“那为何还会被卖给何员外??”

马车摇晃了一下,是江无源跳上了车辕,驾车往前驶去。

伴随着马车轱辘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响,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恨意:

“何员外?买通了妈妈和县官,伪造了一张借据,强逼我嫁人?还债。这些年,我为妈妈赚的钱早就够买一百个我了,只因我提出了赎身?一事,妈妈强留不得,才想到此法,利用我最后再赚一笔。”

“既然这件事让我碰上了,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置之不理。倘若事情?真的如你所言那般,你只管放心,我必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姬萦说。

女子惨淡地一笑,并未说话。似乎对姬萦的承诺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

回到姬府,姬萦寻了个房间给她休息,又找了套女子衣衫给她换上。做完这些,那怡红院的妈妈和何府的管家一齐急急慌慌地登门?告罪。

这两?人?一齐登门?,想来在来之前,恐怕早就把推卸责任的说辞相互串联好了。

姬萦在花厅里接见了他们,秦疾闻风而来,特意旁听。要不是姬萦把这暴脾气的少年给拉着,怕是连听这两?人?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原来,这女子叫冯知意,是青州有名的妓女,自?六年前来到青州后,便给怡红院赚了个盆满钵满。

“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奴家一直都是把知意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在我们楼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冯知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如今这般恶意攀咬我们,实在是居心叵测,用心险恶至极……”

满脸涂抹着厚厚脂粉的妈妈刚一开口,就装模作样地呜呜大哭起?来,哭声假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而那何府的管家也是叫苦连天,口口声声声称自?家老爷完全是一片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相比起?这两?人?的丑态,洗掉了脸上口脂颊粉,冷冷坐在八仙椅上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怒骂质问的冯知意便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高下立判了。

不久后,江无源回来了。

南亭处出身?的人?,来调查这种?事情?完全是杀鸡用牛刀,当江无源将种?种?证据摆在怡红院妈妈和何府管家面前后,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充满了慌张与恐惧。

姬萦对于他们那些所谓的理由和借口完全不在乎,她态度坚决,只有一个明确的要求,那就是立刻销毁那张伪造的借据,并把冯知意的赎身?契交出来。

眼见大势已去,再也无法抵赖和推脱,怡红院妈妈无可?奈何地从?怀中掏出了冯知意的卖身?契,而何府管家则当着姬萦和冯知意的面,颤抖着双手将那张伪造的借条用烛火点燃。

“没你们的事了,滚吧。”姬萦摆了摆手。

何府的管家脸皮极厚,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妄图与姬萦套近乎,拉关系。秦疾见状,怒火中烧,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屁股,毫不客气地将他撵了出去。

冯知意走到花厅中央,对着姬萦缓缓行了一个大礼。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幸而这些年还存下了一些积蓄,愿献给大人?,为百姓做一份好事。”

姬萦走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你生活不易,要没有积蓄傍身?可?不行。你赎身?以?后,想好之后的方向了吗?”

冯知意自?嘲地一笑:“走到哪便算哪儿,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奢望什么好归宿呢?实不相瞒,在遇到大人?之前,有许多从?前的恩客想要为我出头,但他们的要求,与那何员外?也无甚不同。我赎身?就是因为厌倦了这一切,怎会做这多此一举的交易?”

秦疾连忙安慰道:“某可?不这么认为,路都是靠人?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只要你的心地善良,正直纯洁,那和其他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冯知意似乎听多了此类安慰,不觉宽慰,反倒露出了几?分冷笑。

“你们男子总是这么说的,却?不会这么做。旁的不说,我便问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你戴着面具,应是面容丑陋或是生了恶疮吧?”

江无源沉默不语。

“我不嫌弃你的脸,愿嫁你为妻,你可?愿娶我?”

“我不娶妻。”

“看?吧,男人?都是这样。”冯知意毫不意外?,美目流转间有轻蔑闪过,那颗莹莹的泪痣,此刻更像是锋利的刃芒,“我猜,你马上要说,你不娶我的原因和我的出身?无关,理由有你还未立业,或是家中不会同意,更甚,你还可?以?说,是你配不上我。”

“我的确配不上你。”江无源说。

“不必宽慰我。”冯知意并不领情?,冷冷道,“我也没有真的想要嫁给你。”

“冯姑娘,既然你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要前往何处,不妨先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番,再做决定出发也不迟。”姬萦微笑着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这姬府之中空着的房间有很多,你可?以?随意选择一间住下。”

“你别听外?边说什么闹鬼,我在这里住得十分舒适,你要是想离人?近些,便和我一起?住西院,若是想单独住一院,北院还空着。”

冯知意面露动容,秋水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姬萦:“可?是……会不会太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姬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只要你不嫌弃这里没有下人?来伺候,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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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需要自?己动手打理就行。”

“那怎么会,我也是贫苦人?家长大的孩子,照顾自?己还是会的。”冯知意终于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郑重?行了一礼,“大人?的恩德,知意没齿难忘。最迟三日后,定来辞行。”

姬萦对美人?一向格外?的宽容和耐心。

她让冯知意自?己选,也有试探她虚实的原因,这宅子又大又空,保不齐有什么人?想要塞点眼线进?来。但冯知意主动选了一间在西院的厢房。

这间厢房内部的布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然而,就其所处的位置而言,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行走的路径规划上,不管选择哪条路线,进?出都必须经过西院主院的房门?。

这种?选择相当于将自?己置于姬萦的密切关注之下。倘若这是无意识的行为,那或许是因为冯知意内心惧怕鬼怪,下意识地希望能与姬萦住得更近一些,以?获取一种?安全感。但要是这是有意识的举动,那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可?就十分有趣了。

一个冰雪聪明,擅察言观色的美人?,姬萦更加喜爱了。

冯知意来了之后的第二?天,岳涯终于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一个熟面孔。姬萦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花厅等待多时了。

姬萦彼时正在城外?监督防御工事的修建,连忙交代了下面的人?,一路快马赶回。好不容易回了姬府,脚还没迈入花厅,嘴上就先热情?地喊了出来:

“尤兄!”

“姬将军!”

尤一问一见到姬萦,情?绪格外?激动,赶忙拱手作揖行礼。岳涯则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流露出没有辜负信任的骄傲神情?。

“辛苦岳弟跑这一趟了,路上可?有遇到什么意外??”姬萦说。

“十分顺利。”岳涯说,“我出青州后,直奔暮州,按照你给的信息,找到了那个世外?之地。尤兄果然在那里等候姬姐。”

尤一问也面带微笑说道:“当日我们在天京城下不幸失散之后,属下完全不知道该前往何处寻找您,于是便带着剩余的部下回到了那个山谷。心中想着,倘若主公要找寻我等,必定会朝着那个方向而来,没想到真被属下猜中了。只不过,属下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主公已然成为了春州太守,如今属下得尊称您一声大人?了。”

说着,尤一问特意又揖手行了一礼。

尤一问所提及的那个山谷,正是数月之前,姬萦率领着鸡鸣寨众人?离开凌县时,在暮州境内所发现?的一处适宜隐居避世的所在。当时,姬萦仅仅带领了两?千余名精壮之士前往天京,而剩下的鸡鸣寨中的妇女和儿童便在这个山谷中定居下来。

前不久,姬萦便是想到尤一问可?能会在那里等她,遂特意派岳涯跑这一趟。

姬萦虚扶了一把,笑道:“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太守罢了,这些繁文缛节的客套话就免了吧。我如今面临的难题,岳涯可?曾跟你提及?”

“大人?放心,四十万两?纹银通过云天当铺的渠道,马上就可?洗成来源可?溯的干净银两?。”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姬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被这一拍,身?形有些摇晃,勉强才站稳,“这姬府里面空闲的房间多得是,你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来。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以?粪生财的奇才,说不定你们俩能够携手合作,成就一番大生意。”

尤一问笑着揖手:“属下便期待着了。”

当天夜里,姬萦便在青州最大的酒楼摆了一桌,用于岳涯和尤一问的接风洗尘。徐夙隐因为咳疾没有好转,亲自?遣了水叔来回,待下回再登门?拜访。

虽然酒桌上只有姬萦一个女人?,但她没觉得不自?在,她思考,可?能是因为没把对面几?个当男人?的缘故。

当然,她猜他们也早就忘了自?己虽然能扛大鼎,但依旧是个女人?。

民间的百姓倒没忘,他们编排了许多个版本,主题无外?乎都是《春州太守和她的男人?们》。

众人?喝得微醺后,散席回府。各人?住的院子都不相同,平日里除了一起?吃饭外?,照面都打不上两?个。和《春州太守和她的男人?们》里面意淫的境况截然不同。

姬萦返回西院的时候,留意到小院里亮着灯光。冯知意身?着单薄的衣物,独自?一人?坐在花园中的石桌前,用手撑着脸颊,呆呆地凝视着夜色,脸颊上还残留着一丝泪痕。石桌上摇曳不定的烛火,映照在她那泪痕交错的脸上,仿佛使其化作了一片璀璨夺目的晶石。

看?到姬萦,冯知意恍然回神,急忙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大人?——”

她刚准备起?身?行礼,姬萦就已经伸手将她按回了座位。

姬萦在她身?旁的石凳上缓缓坐下,然后拿出特意为她打包带回来的食盒,放置在桌子上。

“这些都是在开席之前就打包好的干净食物。”姬萦说道,“没有叫上你一起?,是担心你在那样的场合会感到不自?在。”

冯知意脸上动容不已,又要再拜。

“好啦,现?在又没有其他人?,你就把我当做是你的同龄友人?,自?在一些不好吗?”姬萦补充道,“至少我自?在些,你们拜来拜去,我扶都扶累了——”

冯知意忍俊不禁,终于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那我便失礼了。”

“你在这里想什么?”姬萦问,“想家了吗?”

冯知意轻轻摇了摇头:“我在想,这天地如此广阔,却?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顿了顿,她看?向姬萦,眼中是纯然的艳羡:“我真羡慕大人?,天生不凡,在这乱世之中也能像男儿一样出人?头地。”

“我平日便不爱听这话。”姬萦说,“并非是因为这句话本身?不对,而是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不太恰当。你既然心生羡慕,那就是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特质。诚然,你们或许确实没有我天生的力?气,但是你们所拥有的特质,难道我就全都具备吗?”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一说我身?边的这些人?:岳涯不墨守成规,行事诡谲多变,让人?难以?捉摸;秦疾义气深重?,义薄云天,怀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江无源虽然不太善于言辞表达,但是相处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宽厚仁慈,比很多人?都更值得信赖。至于宰相府的大公子,那就更不必多说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拥有一个极其聪慧的头脑。而我呢,除了有些力?气,还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呢?”

“便是你,在我看?来,不光外?表殊丽夺目,内里也是冰雪聪明。像你这样的人?,若真心想做什么,恐怕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你现?在的想法,只是因为听多了别人?的浅薄之语,自?己将自?己看?低了。”

“大人?,你的情?况和我不同。”冯知意苦笑道,“作为女子,沦落烟花之地,此生便没什么指望了。”

“那你觉得,身?为女子,我和许多男人?住一个屋檐底下,杀过的人?数都数不清,还天天抛头露面,与不同的男人?打交道——我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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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也没指望了吗?”

“这……”

“不要去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想法,我们同样可?以?像男人?一样去争取、去抢夺,而且手段并不仅仅局限于力?量这一种?。”姬萦说道,“从?我们出生开始,他们就宣称我们是弱者,剥夺了我们读书、习武以?及出人?头地的所有机会。然而,一旦真正面临危机,第一个被舍弃牺牲的恰恰就是所谓的弱者。没有人?会因为我们的弱小而对我们予以?优待,那种?想法只不过是被圈养者软弱无力?的幻想罢了。”

夜风阵阵拂过空旷的小院,姬萦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我们修道之人?,只修今生,不问来世。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好好想想吧,你这一生,究竟想活成什么模样,又该如何去实现?它。”

姬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柄能够劈开高山巨谷的沉重?铁锤,冯知意在此前二?十几?年所形成的观念,都在这柄重?锤的猛烈敲打下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她还沉浸在姬萦话语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姬萦就已经从?石桌前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自?得地朝着西院的主卧走去。

凉爽的夜风吹拂着她飘逸的道袍,她随口哼唱的曲子,从?夜色中悠悠然传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

“主公,四十万两?纹银已经准备好,随时可?用。都是通过云天店铺出来的干净银子,不怕人?查。”

第二?天傍晚,尤一问在花厅里向姬萦汇报情?况。

姬萦这个挂名太守,平日里闲的没事做,大多数时候无非是去视察一下城外?防御工事的进?度,以?打发时间。如今征兵一事终于有了显著的进?展,她满心欢喜地站起?身?来,说道:

“好!去叫谭细细来见我。”

谭细细除了白日里当值,以?及每晚睡觉的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在姬府下边铲屎,要找他方便得很。

当铲屎铲得脚步虚浮,两?眼空空的谭细细站到姬萦面前,她先是请他坐下喝一口茶,然后才请他为自?己出谋划策。

“细细兄,这是我在暮州认识的贤才,云天当铺的掌柜尤一问。一问兄,这便是我向你提过的谭典史,谭细细,他在经商方面极有头脑,想来你们一定能有共同的话题。”

姬萦热情?地为在场的两?人?做着介绍,尤一问面带微笑,恭敬地揖手问好,谭细细这才从?铲屎带来的半晕厥状态中慢慢回过神来,赶忙跟着回礼。

“细细兄,现?在四十万两?纹银已过了明处,随时可?用了。你那座在谷坊街的房屋年久失修,我打算拿出五万两?纹银供你修缮,你若嫌少,还可?再多。”姬萦笑道。

谭细细吓了一跳:“下官住的好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不淋雨全家也不淋雨,就那老房子住得挺好的,别浪费钱了。”

“你平白献出四十万纹银来,我若什么也不表现?,总觉得于心不安。”姬萦说,“要不这样,岳涯有个远房表妹,我在凤州亲眼见过,长得也是天香国色,为人?又性情?温婉,实为良人?。你若愿意,我出面为你说亲,保管十拿九稳。”

姬萦面不改色地拿岳涯并不存在的表妹做饵,然而拿看?似好拿捏的白面团子却?再次摇了摇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算了算了,下官只不过是茅厕里题诗——臭秀才一个,年至中年还是个不入流典史,就别让好人?家的女儿来陪我受苦了。早几?年,下官被家中催得不行,还想随便成一个亲糊弄一下,但现?在双亲俱逝,就更没有这个想法了。”

财,财看?不上;美色,美色也不为所动。

看?他眼底两?抹淡淡的青色,雷打不动地铲了十几?年的屎,姬萦已经明白该用什么来打动他了。

“细细兄,你可?有想过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建立一个收容所?”

“什么?”谭细细果然一愣。

“就是官府成立的义堂那般,只不过,收留的对象从?孤儿变成了需要帮助的动物。”姬萦说,“我会每年拨经费给你,钱虽不多,但我相信以?你的才能,定能想出平衡收支的办法。我所做的,便是给予你光明正大做这件事的权利。”

谭细细还在愣着,姬萦继续说道:

“只不过,动物不比孩童,任由它们自?由繁殖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想用你做大事,不能让你埋没在这一堆粪便里。到时候请个懂行的阉猪匠,便能控制它们的数量——若你不放心,等有机会,我也可?以?去宫里给你要个擅长净身?的净身?公公来。”

“你要做的,便是安安心心为我所用。”姬萦笑道,“细细兄,你说如何?”

“这……”谭细细面色大变,格外?激动地揖手就拜,“大人?宅心仁厚,下官替这些说不了人?话的畜生们多谢大人?!”

“它们该谢的是你才对,这个设施,依我看?,就叫仁堂如何?”姬萦说,“区别于义堂,取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象征一视同仁的大仁之意。”

“下官觉得甚好!”谭细细喜不自?禁。

鱼儿终于上钩,姬萦话锋一转,放缓语速,故作为难:“只不过,要想在青隽实现?这一点恐怕很难,宰相不会支持仁堂的建立。若我有机会自?立门?户,细细兄,你愿随我一道离开吗?”

她把话说得暧昧,自?立门?户,也许是外?放到别州区做官,也或许是完完全全的自?立门?户。

如何理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谭细细是个聪明人?,若不是聪明人?,姬萦也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功夫。

只见他稍一犹豫,便彻底拜了下去:“下官怀才不遇多年,能遇大人?赏识,乃是下官的幸运,焉有不应之理?下官谭细细,见过主公!”

尤一问在旁面带笑容,对谭细细落入姬萦手掌中毫不意外?。

“虚礼便免了。”姬萦笑着扶起?谭细细,这才入了正题,“实不相瞒,现?在我便遇上了一难处,希望细细兄和一问兄为我解惑。”

“主公请讲。”谭细细和尤一问异口同声道。

“现?下因为细细兄,我们多了四十万纹银可?以?用于扩军,但若是直接增加军饷,总感觉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们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有?”

两?人?思考了一会,尤一问说:“若是不直接增加士兵每月领到的兵饷,而是作为激励,例如基础兵饷之外?,一个人?头五两?银子,一次性发放呢?这样一来,由于先拿到了钱,所以?并不能保证士兵能够长久地干下去,后续能不能继续留在军营里,就要看?青隽留不留得住人?了。”

“可?这样一来,前边先招的人?肯定会有意见。”姬萦说。

尤一问正在苦思,谭细细犹豫着开口:

“若是不发放实际的金银,也不仅限于后招的人?呢?”

姬萦有了兴趣,说:“展开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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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以?前就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因为下官没有本金,又没有人?脉,因而一直未能成型。但若是尤兄来,或许能有办法。”

“纵观全国大小银号,只能代为保管钱财,而没有增值的业务。若是有一家有一定信誉的银号或者当铺,能够开展这样的业务,收取一定本金,承诺每月或每年以?百中之几?取而还之,百姓们一定会趋之若鹜。”

姬萦不擅理财,还在努力?思考其中意义,尤一问已经神色严肃,格外?认真地倾听起?来。

“而主公为难的这个问题,便可?以?由这家银号或者当铺,推出仅限于青隽将士参与的某种?活票,凡是参军者,每个周期的息钱比旁人?多出五点——因参军者多是家境贫苦者,他们纵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有太多活钱可?以?用于生息,因此即便我们多付了几?个点,总的息钱也不会多出太多。”

“那要是有乡绅借用青隽将士的身?份购买此种?活票呢?”尤一问道。

“这种?可?能无法杜绝,所以?银号或当铺的盈利能力?非常受考验,也是风险所在。”

尤一问紧皱眉头,捻着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经陷入复杂的推演。

“而且,这样有一个好处。”谭细细恭谨地低下了头,避免和姬萦视线直视,“如果主公今后自?立门?户,还可?推出一个兑换条件,活票唯本地百姓才可?兑换。”

“妙啊!”

姬萦忍不住站了起?来,拍手叫好。

唯这一点,她瞬间明白了利害。

这样一来,为了兑换活票,青隽本地的百姓就会想方设法迁移到姬萦所在的州城来,因此流失的兵源、税源不可?小觑。而敌人?的疲弱,便是我方的强盛。

“一问兄,依你看?可?有实施的可?能?”姬萦问。

“风险巨大,但同时收益也极为可?观。”尤一问说,“云天当铺已有二?十一年历史,打出二?十年老店的招牌,同时若再有大人?背书,便足以?使大部分百姓信服。我们先在青州开一家分店,与暮州的总店一起?向当地参军者推出限量活票,待时机成熟后,再放开人?群限制,慢慢推行至全青隽,乃至全国。”

“尤兄新店初开,先推出每月一付息钱的活票比较好,待取得百姓信任,再开一年一付的活票。”谭细细提醒道。

“谭兄所言甚是。”尤一问点头。

“月付的息钱若是不够,从?这四十万纹银里取便是。”姬萦大方赞助。

“如此便更没担心的了。”尤一问成竹在胸地揖了一揖,“大人?且拭目以?待吧。”

尤一问忙着去着手新业务的开展,谭细细则念着密道里还没铲完的屎,两?人?都离去后,姬萦心情?激荡,却?找不到事做,她干脆亲自?登门?宰相府,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久病的徐夙隐。

来到徐夙隐居住的竹苑后,水叔正在服侍徐夙隐喝药,刚煎的药气味浓烈,整间屋子里都是草药苦臭的味道。

姬萦同情?地看?着面不改色喝完一整晚褐色汤药的徐夙隐,说:“夙隐兄,你的咳疾怎么样了?”

“已好多了。”徐夙隐将空碗递给水叔,接过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药汁,平静道,“每年换季时,咳疾便会发作一阵,我已习惯了,你也不必担心。你来是做什么?”

姬萦往四周看?了看?,水叔虽然平时耷拉个臭脸,但关键时刻却?很知情?识趣。他见姬萦如此,贴心地走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院子的房门?。

有水叔看?门?,姬萦很放心没人?来窃听。她便将尤一问和谭细细商量出来的计划跟徐夙隐大概说了。

“主意是好主意,只不过仍有一些细节需要注意——”

徐夙隐交代了几?处容易被有心之人?钻空子的地方,姬萦一一记下,打算回去了再转告谭细细和尤一问。

“现?在日头刚垂下来,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走走?也不用你真的走,骑马就行!”

徐夙隐一愣:“去哪儿?”

“去无为寺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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