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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万仞 平章风月 28597 字 2024-02-25

上用朱砂飞霞流丹,一些不紧要的折子与请安折,皇帝惯例批的是“朕躬安”、“知道了”等语,有碰上些奇怪的啰嗦的,发一回笑,或者干脆撩开。不知怎么,今儿夜里那些逗主子发笑的折子仿佛少之又少,皇帝闷头批折子,一封又一封,唇角却抿得紧紧的,眉头也不曾舒展半分。

偶有抬首,触目所及是那方粉蜡笺,折叠得仔细,却也隐约可以见到里头墨色朱印。那“莫多情”三个字正迎上他的眼。许是折子看得久,连灯也有一些亮眼,虽然忙碌着,心下却是一片空茫茫的,找不着去路一样。

莫多情,莫多情。

真的是莫多情么?

皇帝随手将那笺纸撂在书里,心下忽然生出一股气闷,从心底最深处隐隐地生疼。在高处坐久了的人,举止从容自若,畅而不滞,书页翻动间,他手腕流若行云,已又写下了一句“知道了”。

这日贵妃带着嘉妃与穆嫔来请太皇太后安来。老太太歪在大迎枕上养神,瞧着二妃一嫔端端正正行完礼,才发话赐座。蒲桃与烟锦领着宫女们上茶,贵妃倒颇为客气,轻声说:“有劳。”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噙了丝笑,“难得你们有心,这大冷天儿的,还舍得来看我。”

贵妃心下作凛,忙倾了倾身子恭顺道:“天儿再冷,给老祖宗问安的礼数,却是万万不敢荒废的。”

“别这么说。”老太太抿起嘴,“倒显得我多么难伺候似的,不信你问问我身边的这两个,我难伺候不难?”老太太看看苏塔,又看看芳春,忽然懊恼地“哦”了一声,说不全乎呢,“还有一个,那丫头常在我跟前伺候的,可惜今儿病了,不在,你问不着。”

贵妃委实有些尴尬,不明白老太太今儿怎么回事,从前再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她们来请安,不过扯两句闲篇儿也就罢了,今儿怎么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冲着她来的,令她觉得没来由的害怕。

贵妃瞥了眼嘉妃,嘉妃却状若无意地把头扭开了。她又递眼色给穆嫔,穆嫔没躲过,只好硬着头皮接话:“老主子,明鉴。贵主子孝心虔,成日家念佛求菩萨保佑您早日康复,寻常的丫头家家,哪儿有贵主子尽心呢,您说是不是。”

一言既出,四座皆静。贵妃连眼皮子也抬不起来了,索性直愣愣垂下头去。

太皇太后反倒笑了,说是吗,“我曾听说皇帝曾为着我这病,不管不顾祭了回天,兴许还比不上你们贵主子替我念佛来得好使呢。也难怪,你阿玛领着头儿不让皇帝去祭天,原来是早有个闺女在后宫念佛,信祖宗信神明,不若信钟粹宫的菩萨,是不是?”

贵妃一行人唬得提起衣摆便往下跪,“奴才不敢,奴才惶恐。”

其实依着礼数,在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四人面前,妃嫔们都要自称一声奴才的。只是如今后宫承平,规矩松散了,今儿太皇太后是明摆着要提点贵妃,饶是心里再不服,也必须臣服于礼数。

太皇太后沉下眼看了会子,方出声道:“罢了,起来吧,我没别的意思。贵妃菩萨心肠,皇帝亦倡宽仁治下,但六宫也不能规矩稀松,失了法度,平白叫人看笑话。你阿玛忠贞为国,你在后宫替皇帝理事,前朝与后宫,你要分得开。”

贵妃领着妃嫔们叩首:“奴才谨遵太皇太后训示。”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累了,跪安吧。”

芳春送贵妃一行人过了慈宁门,贵妃的步辇在最前头,仪仗煌煌。许是心里头气闷的缘故,贵妃步子迈得尤为快,就着跟前大宫女的登上步辇,头也没回地便往钟粹宫去了。

宁嫔已然候在那里。先前贵妃在慈宁宫被太皇太后训示的时候,身边人悄悄去了永和宫请宁嫔,知道贵妃心里头不顺序,须得这位来开解开解,她们底下人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宁嫔早早迎了上来,堆起笑给贵妃问安,迎送着贵妃入了暖阁,又亲自取茶来递与贵妃,“外头多冷呀,贵主子走了这么一趟,快喝杯茶,暖一暖。”

贵妃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会意,都退出去了,她这才接过盏子,哼了一声,“暖?还暖什么?若不是今儿慈宁宫那位病乏了,此刻还在敲打我呢!”

宁嫔顺势在炕对面坐下,和颜悦色地劝慰:“老主子还在病里,老人家嘛,一时半会不顺遂,动了肝火,常有。您又何苦和那尊菩萨计较?”

贵妃抬手把气儿理顺,“计较?她不和我计较,我便阿弥陀佛了!你猜今儿为的什么?为的舒宜里氏那胚子,明里暗里警告我不要动她。那丫头徇私接进宫来,没随父兄流放,便该感激着我们的恩情,如今愈发张狂得没个褶子,委实令人生气。”

宁嫔瞧了一眼窗子外头,“贵主子慎言。”

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是在气头上,一下子没忍住,须知隔墙有耳,那位主子的本事,能耐着呢。

宁嫔道:“那丫头惹贵主子生气,真是不该。先前我就教训了她,谁知道她身子这样不禁,竟然病了。说病了就消停些罢,还是不肯,要闹得天下人都知道,都来怜惜她才算完。不光贵主子,我也真是看不顺眼。”

宁嫔顿了顿,笑道:“既然是罪臣之女,摆不到明面上来。主子爷纵然怜惜着,也不敢摆明了揭露出来不是?咱们呀,有的是教训她的时候,太皇太后到底是向着郑济特氏,放不下家里的亲姑娘,只是太皇太后如今护不了她,主子又厌弃舒宜里氏一族,纵然放在身边,可是谁都能轻易揉捏她。左右是病了,咱们悄悄使些巧劲儿,让她病得更厉害些,也就是了。”

贵妃迟疑着道:“就在眼皮子底下,你使得?”

宁嫔笑得如同三月的春花,“贵主子的喜忧便是我的喜忧,我一切皆仰仗贵主子,自然竭尽心力,为贵主子办事。”

小端亲王忧心忡忡地在大门下了马,跟着伺候的人一路接引着过了二门,又忧心忡忡地绕过抄手游廊往太福金屋里去,忧心忡忡地给他妈问安,他妈说摆饭吧,于是又忧心忡忡地坐在桌子旁伺候他妈吃饭。

太福金看不下去的时候,就想呲哒他,“哟?今儿这是怎么啦?挨骂啦?骂得好呀!”

小端亲王愤愤抬头看一眼他妈,很快把头低下去了,十分哀怨地说:“额捏,七姑娘出事儿了,出大事儿啦!”

端太福金眨眨眼,搁下筷子问:“不是你让人明里暗里保着看顾她吗,这么快又惹了人?”

“胡说。”小端亲王不大高兴,“七妹妹那样一个会审时度势唯恐小命不保的人,怎么会妄自生事?是我哥子后宫里那群不省事的,这么冷见天儿的,让她搁雪地里跪着,您说说,这像话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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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到内院里斗法,太福金算是幸运,老端亲王本分,两个人老老实实平平和和地过日子,后院里没养几个女人。可是天家不一样,三宫六院并不是摆设,人多了,争风吃醋是非多,清清白白人家姑娘,虽然有几分聪明,见识过些场面,到底还是没经历过这样的磨折,吃这样的哑巴亏。

太福金颇为感慨:“当年舒家的姑奶奶何尝不威风,如今竟然也至此。可见世道瞬息万变。”

小端亲王将眉头皱起,唉声叹气:“那额讷与绰奇,着实可恶。前段时间哥子要祭天,他们明里给我使绊子,将头伸得近近的让我呲哒,如今我哥子让我学着办差,他们暗地里不让我好过。您儿子每日里提心吊胆,一来二去,也不能伸手帮帮七妹妹。”

太福金亲自给他加了筷菜,说急什么,“当年让你念书你喂猪,偏搞来什么暹罗猪来养,养得家里鸡飞狗跳你逃学,你阿玛被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书里有句话什么来着,郑伯克段于鄢,你学过么你。”

小端亲王叫嚣着说怎么没学过,“这做妈的真是奇了怪,难产就取名叫寤生,心眼儿偏到爪哇国去了吧?我要是庄公我也削死共叔段,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喽!”太福金欣慰地笑了笑,“子姑待之。”紧着念佛:“阿弥陀佛,书没白读,你阿玛知道了,笑也笑得活过来吧。”

小端亲王欣然接受了他妈敷衍而夸张的赞美,撑着头在桌上冥思苦想,忽然福至心灵:“妈,求您件事儿呗。宫里老玛玛不是醒了吗?正好这几日没落雪了——虽然冷是冷了点,可是您老当益壮啊!您给宫里递句话,就说您进宫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约着荣老太太去也成。顺带着看看七妹妹怎么样,好不好?”

太福金直啧嘴,“宫里没放消息呢,贸然递帖子,非叨扰怹老人家养病做什么。”

小端亲王抚着心口直哎呦:“我的妈,这里疼,我的妈,您儿子纵有八百个心,也不能各处使上力呀!您就看在她是您未来儿媳妇的份儿上,帮帮您这苦命可怜难受悲伤倒霉辛苦的好儿子吧!”

第37章雨雪其雱

果然第二日午后,太福金便请人往宫里递帖子等消息。花房送了年下的水仙腊梅来插瓶,上好的金盏水仙在慈宁宫各处摆开,枝叶舒展,纤纤可爱。

太皇太后好了很多,歪在炕上拿着西洋镜仔细看新送来的玉石盆景,老太太含笑听完了端亲王府长史的回话,不紧不慢道:“难为你家太福金有心记着我。只是我这病艰难,若是精神不好,陪客说话,岂不又见笑又没趣了?你回你家太福金说我很好,竟是一日胜过一日了,让她不必忧心。听说成明在皇帝跟前效力亦很好。等年节了一并入宫来,陪我好好抹上几日牌,到时候再聚再乐吧。”

芳春取羊脂玉瓶来预备插梅花,太皇太后远远看见了,皱眉说换一个,“这花与瓶子犯冲,换一个天青色的好,若没有,酱色也使得。”

老太太眯眼看了一回,想了一回,问:“摇丫头病怎么样?还是老样子么?太医怎么说?”

苏塔道:“昨日我去看过,许是天儿冷,屋子里没有地龙,冷浸浸的。姑娘的病也受累。”

“这病放到开春就好了,年轻人虽说根底好,长久这样熬下去,老了会吃亏。”眼见芳春插好了梅花,便指道:“屋子里长久煮药,都是药气。姑娘家年纪轻轻可不兴这个,正好把这花儿给她送去。腊梅能在严寒里开,开过便是春天了。”

苏塔一一应下,“过会子我给她送去,再瞧瞧她。”苏塔觑了一眼太皇太后的神色,积年的老人家端稳,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永远是从从容容的模样,“只是今年的冬天,未免太长了些,风雪也缠绵得厉害。”

“世间从没有突如其来的风雪,岁序嬗递皆因时而动,非人力可为。”太皇太后呷了口茶,“因果轮回方是好世道,拨开云翳,才能见得着太阳。”

正说着,外头仪仗飒踏,渐闻靴声橐橐,是皇帝散朝来问安来了。

太皇太后笑吟吟地望着隔断后转身行入的少年,皇帝摘了红缨暖帽,扫袖向太皇太后问安,老太太忙说起来吧,“真难为你,一日跑上几趟,我还不是老样子。”

“玛玛比先前要精神好些!”皇帝望着赞叹,“皇天明德,祖宗福佑。”

“我还真梦见你玛法了。”老太太背着雪光,连眉目都有些模糊,“我同他做夫妻这些年,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太少了。”

皇帝沉静地听着,眼风已往四周扫了一圈,亲自接过芳春递来的茶给太皇太后换了一杯,这才提袍坐在炕上,闷声道:“孙儿的皇后,您是知道的。当年为的什么立她,她又是为什么没了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时局未定,中宫不稳,后宫也跟着动摇。还是不立为好。”

太皇太后甚少见他如此颓然的神色,“有个体心知意的人,知道冷暖,陪着说说话,不好么?”

皇帝不过一哂:“这么些年过来惯了。有没有,什么要紧。”

太皇太后心里明白了三四分,皇帝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今儿这样外露,倒有些年轻人的少年气。听说那日是皇帝亲自把人送到慈宁宫来,他这么做,不论旁人敢不敢知道,未免也太莽撞太招摇了些。

太皇太后望向苏塔,说对了:“正好这会子我跟前没事,你去瞧瞧她,把花一道给她送去吧。”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转而与太皇太后说起朝上的事,从河工漕运说到西北战事,太皇太后耐心听着,却觉得他今日真是古怪得很,说的话没有一丝条理,这里说了一半,又落下那里。

太皇太后很平静地啜了口茶,委实心疼她这大孙子,索性说算了,“咱们今儿不提这事,东一宗西一宗,你讲得头疼,我听着也头疼。话有千万种说法,咱们换一种。”

皇帝默然半晌,最终还是问:“方才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玛嬷亲自送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这样子简直觉得有点好笑,“你同我扯了一刻钟的朝事,末了就为了这个?”

事已至此,索性开门见山的好,不管皇帝是什么态度,她把态度先放出来,总不会让事情变得太坏。太皇太后沉吟了会子,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盏底碰上炕几,磕托的声响。

“我想护着她。”老太太望着皇帝,语意俨然:“她的来历你也知道,我原以为慈宁宫能庇佑得了她,没料到六宫的手伸得长,伸得无处不在。你既然没有立后的心思,我也不逼迫你。但是她命就这样一条,再磋磨,怕就真的没了。”

皇帝眼角动了动,仰起头来迎上天光,照得他半边脸亮堂堂的。便是这样一仰,常服袍上光华流转,隐隐露出绵延不尽的葫芦纹样。

过了良久,皇帝才说:“竟还没有好么?”

他的话语惘然,仿佛是峰回路未转,柳暗花不明。太皇太后忽然觉得心里发凉,连声音都有些颤,她轻轻吸了口气,细细的,混杂着惯用的奇楠,温润中裹挟着锋芒,如同茶盏里的碧波一漾。

“高门显贵里养出来的姑奶奶,是什么模样,你知道的。先皇后才入宫时,御六宫何等威风,那毕竟还是你一手扶持上来的人家,何况舒宜里氏这样的世代簪缨。再刚强的人也总有摧折的时候,毕竟她是亲眼见着自己没了爷娘。朝荣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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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放在寻常男儿身上,也未免遭熬得住。”

太皇太后看着皇帝的神色,狠下心来,接着道:“我原先想着,先放在身边养上几年,待舒宜里氏的风波过去了,我从宗室里指人也好,送她回海子也罢,左右我能护上一天,便尽力护上一天。若是宗室里的人嫌她是罪臣之后,门楣不光,我硬陪上一张老脸,让她余生平安顺遂,也没什么不可以。”

老太太素来是个刚强的人,只是养尊处优日久,皇帝又孝顺,待人接物也宽仁松泛。太皇太后出面将摇光指给宗室,未免不是一条可行的道路,宗室们顾着太皇太后的面子,绝不会苛责了她。若是回了海子…先前苏塔也说过,郑济特氏族人大多安置在海子,那里有广袤的草原,有牛羊,有望不到头的芬翠,有她的郭罗玛法与郭罗玛玛。

无论哪一种,都似乎比,留在这万仞宫墙中要好。

皇帝头一回发现,自己虽然坐拥天下,君临四海,却无路可去,无措可施,只能困囿于这四方围城,终其一生。

末了,皇帝垂眉敛目,恭敬道:“孙儿知道了。”

李长顺随着皇帝从慈宁宫出来,芳春送到阶下,皇帝颔首道谢,便被人簇拥着出慈宁门了。

这程子机务繁重,皇帝一连几日都没睡好觉,刚回养心殿,弥勒赵便带着人奉上膳牌,密密麻麻都是臣工的名字。议事议了一下午,大人们进进出出,俨而有序,流水似的走了,主子爷还端端正正坐在炕首,纹丝不动。

打发完前朝的大人们,还有六宫的主子。养心殿的灯渐次张起来,回环出耀目的辉煌。一日要见两次的弥勒赵遇见谁都是笑嘻嘻的模样,此刻亦是领了一班小太监在廊下候着,等皇帝进了酒膳再捧盘子奉送进去。

德佑此时没有在皇帝跟前伺候,站在廊下看天色,弥勒赵索性上去同他搭话儿,先互相问了安,“您瞧天呢?”

德佑也笑,“得闲了胡想,觉着今年冬天格外冷似的。雪断断续续的下,成天儿都是阴阴的。”

“可不是嘛。”弥勒赵觉得他说得很对,“天儿不好,人瞧着也不顺序。夏日里老爷儿在天上晒得人发慌,现在还挺想怹老人家,嘿!什么事儿!”

德佑隐约明白他意思,说不着急,“我瞧着,放晴了几日,尔后雪下得更猛,能不能承受着,都是各人的道行,毕竟主子爷八方六面通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弥勒赵笑了笑,“谙达说得是极了。”便领着他的跟班们,越过门槛,悄无声息地进东暖阁去。

今日还是叫去,故而差事当得快。李长顺两指一曲,给他的老兄弟比个手势,弥勒赵不用看也知道万岁爷这几日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御前的人当起差来都觉得黑云压城,一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如今来送牌子,生怕走动的声响大了,惹恼了万岁爷,那就真是殃及池鱼地褶子了,偏偏他还是被殃及的第一条鱼。

眼见着胖乎乎的赵总管跟条鱼似的游进去又游出去,李长顺吊起的一口气才好容易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见匣子里的折子已快见了底,这才敢出言劝谏:“主子辛劳,万望保重圣躬。茶膳房备了杏仁乳酪,冬日里喝最相宜。主子尝尝?”

皇帝却并没有答话,一行朱批逶迤往下,才撂笔搁在一旁,将折子封好了,问:“什么时辰了?”

李长顺对了对自鸣钟,“回主子话,酉时已过了一刻了。”

皇帝抬眼,李长顺会意,让东暖阁里侍奉的皆退了出去。皇帝沉吟了会子,直起身来站在明窗下,其实看不清什么,只能看见模糊天色里隐约的檐宇。他的一颗心也如同这夜色,暗茫茫的,想要放下,却根本放不下。

外头似乎开始落雪了,沙沙的雪珠子落在琉璃瓦上,跳得远远的。那时他与她说复卦,一阳始生,万物光明。可是她却被困在了这个冬天,不知道春信何时会来。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皇帝忽然说:“我要去瞧一瞧她。”

李长顺骇极了,匆忙跪下,将脑袋深深地垂下去,说主子三思,准备了一车轱辘的话要劝,皇帝却早已经越过他,抚袍出门了。

李长顺跟在皇帝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原本圣驾出门,身后是要跟数十人伺候的,在廊下站班的都没想到皇帝会骤然出门,一骨碌打起精神来准备跟着,却看见狼狈的李大总管匆匆忙忙地从东暖阁跟出来了,一面狠命朝他们摆手。德佑会意,说不必跟,“今儿这事,你们眼睛、嘴巴,都得学乖些。”

众人应下,四儿凑上来往远处看了看,只见皇帝走得急,人已经早早出了养心门,不知向哪边去了,四儿啧了两声,说:“罕见,罕见。”

德佑抱着他的拂尘,如常地站在门口,慢慢道:“风雪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诗·邶风·北风》

第38章霜深犹忆

皇帝裹着大氅,静默地走在前头,他步子却快,养心殿与慈宁宫也不远,只消几步,就能望见慈宁宫角门旁的灯。

皇帝站在门前,那门开了条缝,泄出流水一样的灯光。他盯着门缝看了许久,思绪却乱糟糟的,极冷的雪花贴在面上,倏忽便化了,呼吸之间,升腾起一股白气,像是九秋的寒霜。

他侧身推开那扇门,里头值夜的老太监远远地瞧见了,扯起公鸭般的嗓子骂:“他奶奶的呸,懂不懂规矩!闷头往里闯,你当这是你家!”

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老太监梗着脖子抄起笤帚就要来赶人,李大总管好赖赶上了,朝那老太监就是一瞪,一面虾起腰对皇帝道:“主子一路到头就是了,求主子怜悯奴才,勿要耽搁太久。”

皇帝并不则声,片金缘子的大氅承着烛光扫出如金箔般的虹,不过一刹,便隐入茫茫的夜色里去了。

老太监气哄哄地冲上来,刚叉起腰想要啐人,运气到一半,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原本立起来的眉头瞬间萎顿了下去,换作个谄媚极了的笑,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大总管!主子爷让您传话来了?”

李长顺人畜无害地笑了笑,说并不是,“来办差来了。”

“这天儿怪冷,咱们值房里有热热的茶酒,您老人家去喝两口?”

李长顺说不了,“正办差呢。”

老太监疑惑地往周遭看了一圈,纳闷道:“您在这办的什么差呢?定是与您一道儿来办差的小王八羔子活腻歪了,把您撇下跑了不是!嘿!这也没王法了,说实话,要不是看着您的面子,擅闯慈宁宫,我管教他小命儿都没喽——”

李长顺皮笑肉不笑,“不劳老哥哥心疼我。怹老人家擅闯慈宁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摇光的屋子在最当头,她梦魇才醒,靠在床头的多宝柜上,伸手抚脸,才发现脸上是一片粘腻的冰凉。

这段日子她天天做梦,梦见她的玛玛,梦见阿玛、额捏与哥子们,梦见尚且围着她的袍角乱跑的表妹。每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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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切尚且还在,她仍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梦醒后却发现,原来什么都早已没有了。

久病的人屋子里一股药味,发苦。太皇太后让苏塔亲自给她送了一枝梅花,是腊梅,尚未开放,三三两两地打着莺黄色的苞儿,远远望去倒像是琉璃攒成的玉石盆景,荡漾着溶溶月色。

腊梅香得很,岁朝清供常用腊梅。每到冬天,玛玛屋子里总要摆上好些,她贪玩,趁玛玛不注意的时候就去偷折,折来一枝藏掖在宽大的袖口里,满心欢喜地回到房中,连袖口里都是香的。然后找来一个小瓶子盛水插了放在床头,好梦沉酣,连梦里,也有着疏疏淡淡的腊梅香。

每当她觉得很累很累的时候她就想起玛玛,她想她一定要撑过去,无论如何。因为玛玛还在,玛玛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玛玛。

虽然她也不知道,玛玛现在究竟在何方。不过太皇太后既然能把她接进宫来,也一定有办法,安顿好玛玛。

也许是忘记换炭,铫子上煮的药也不沸了。蒲桃烟锦是茶水上的头领,寻常事情多,并不能总是来看她。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间断地发热,偏偏这几日天都是阴阴的,屋子里暗,总见不到十分光亮,索性就这么懵懂度日,就不去计较药的冷热。

她眷恋于衾被的温暖,睡的时候爱蜷成一团,有时半夜里被魇醒,心跳得飞快,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她就睁着眼睛数大支窗的格子。宫里的夜晚漫长又寂静,连走动的声响也听不见,幸好外头有一颗树,虽然叶子都掉光了,还是可以听见鸟雀的啼鸣。

如今她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动作,卧在枕上看白棉纸透进来的天光。久睡的人分不清时辰,她也不知道现下是白昼,还是夜晚。

与往常不同,支窗外有一片影子,仿佛就站在不远处,静默地站着,一点响动也没有。摇光怔愣地望了许久,却见那人一点要走的势头都没有。索性壮起胆子,带了七八分的薄怒,喝问:“是谁?”

病里的人声气不足,使了十分的劲儿也收效甚微,甚至带着细细的沙声,更添几分病弱的意味。皇帝听着只是心疼,硕大的支窗便如同一道屏风,轻轻松松地分隔开两边,他进不得,退不得,举步维艰。

宫里支窗皆用干净的白棉纸糊来挡风,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雪白的白棉纸仿佛是上好的生宣,轻轻松松勾勒出一幅水墨图画。他能看见她的脸廓,看见梅花舒展横斜的枝条。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寂寂江国,人在天涯。

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又几时见得。

皇帝低声说,“是我。”

屋里人并没有说话。

四下里静得很,也许人人都有去处,该上值的上值,闲下来的三五聚在一起吃酒扯闲天儿,消磨这冬日苦寒的时光。北风呼啸着在不大的庭院与廊庑闯荡,掉光了叶子的树枝在昏暗的夜色里,将黛蓝的天空分得支离破碎,倒显得比寻常更为空旷。

所思所想,不过隔了一扇窗,这扇窗却如同天涯一般长。

皇帝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想要触摸上窗棂去抚触她的影子,却迟疑着没有抬起手来。御用的大氅以玄狐皮制成,锦帽貂裘再暖,也抵不住内心的寒凉。他想也许她的心也凉吧,世事磨折人情翻复,再暖和的心,也遭受不住。其实他也冷,他也曾奢想,要是两个人能在一处取暖,也许这个冬天便没有那么长了。

两个名门望族,世代簪缨功勋,联手合谋,逼着他下了处置的圣旨,令清流寒心,文华殿大学士徐惟直干脆当朝乞归而去。他处心积虑,谋于精微,暗攒羽翼,要正朝堂,肃风气,还舒氏清白,亦知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一路走来,风霜满途皆承受,没有人问过他冷暖,孤独得久了,也就不知道冷了。

可是她不一样,她就像一束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雪片一样的折子递到跟前,堂而皇之地用大道理来指责他为难他的时候,她对他点了点头,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她把一个崭新的,鲜活的世界,带到了他的面前。

朝堂之上风云暗涌,他尚须费尽心力,苦苦支撑,后宫之中波谲云诡,风刀霜剑无眼无心,她一应承受,含下悲辛。

何况让她沦落至此的,是他自己。

他却知道不得不做,不得不忍,因为在天下面前,本就没有什么公与私。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皇帝默然半晌,轻声却又无比郑重,他唤她“错错”,其实他很早就已知道她的乳名。她叫摇光,是天上星辰的名字,北斗七星的第七颗,她也是家里的七姑娘。

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兹其瑞象,应於圣君。

他说,“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这是九九消寒图上的句子。宫里长日无聊,有冬至后写消寒图的习俗,九个笔画的字排在九个格子里,或者是画梅花,一天填上一笔,等每一个字都填满了,九九八十一日过去,管城春满,人间春亦满。

在家中每个冬天她都写消寒图,有时写字,有时画梅花。更小的时候还不会写字,玛玛便握着她的手带她画梅花,然后拍着手教她唱九九歌,拍手时两个胖嘟嘟的手腕上带着的银铃铛手串便发出好听的响声,响过了京城的每一个冬天。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九九就来了,数不清的鲜花盛开在走街串巷的买花人的肩头,盛开在买花声中,结出一个无比烂熳的春天。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她错错了。

她偷折玛玛供瓶中的梅花时,哥子们也想要,只是拉不下脸来,因为阿玛把进上来最好的梅花都奉给了玛玛。腊梅以磬口檀心为佳,只消几株,满屋子都回荡着幽微的暗香。

磬口檀心紫晕重,繁香微泄绣帘风。照花休用添红烛,却怕轻明暖易融。

她是家中最小的那一个,玛玛显眼地偏爱她,故而她闯祸最能轻易脱身。哥子们便想着法儿地讨好她,给她淘换新鲜玩意,夸得她天上地下无双,只为了分得一枝玛玛清供用的梅花。

那时他们都叫她错错,显得亲近,叫完错错后便是一通夸,夸的时候毕竟忍不住,捂着嘴发笑,还故作正经地继续胡编瞎夸。

于是她听完后,就会笑盈盈地把藏在身后的梅花枝拿出来。

那日她也是在风雪中苦熬,熬得以为这场雪会下尽她的一生,以为她再也走不出这场大雪了。可是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青缎厚底云龙纹皂靴,其上佛头青的袍角,荡漾出水波一般的光芒。

摇光轻轻呼了口气,一手扶着瓶子,一手折下一枝缀满黄玉的花枝。她推开支窗,留出一条细细的缝,将手中的花枝,递给了外面的人。

她想,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一只白净的手握着一支腊梅花,在暖黄色的烛光中迭荡出家常般的温暖。皇帝忽然觉得满心满肺地舒畅,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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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里又生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欢欣。

明明他们都在冬天,她却想送给他一枝春。

她的手瓷腻又素净,清清爽爽,没有什么多余的装点,腕上一支玉镯,如晴水,又像是早春新生的芽色。

一股暗香便在窗缝两端,在他的鼻尖心上回荡,若隐若现,却念念不忘。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浩浩荡荡,连殿阁楼台都苍茫不现。

一岁将暮,斗转阳生,是春信悄至。

作者有话说:

王洪《瑞象赋》:瑶光之精,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兹其所谓瑞象,而特应於我圣君者乎。

曹操《短歌行》: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王昌龄《长信秋词》:高殿秋砧响夜阑,霜深犹忆御衣寒。

第39章我念梅花

四儿见他师傅和德佑捧着一个大盒子进东暖阁,实在是疑惑。今儿的折子明明已经发回去了,难不成哪里来的加急,万岁爷要连夜批么?

皇帝已更过衣,常穿的明黄色江绸寝衣,裹着先前的大氅,站在明窗下,正默不作声地摆弄着一枝腊梅。

李长顺和德佑将匣子启开,一色的小瓶铺陈在皇帝面前。那是皇帝早年的私藏,平时存在三希堂里,留待闲时赏玩。有冰裂纹的,有四大名窑的,也有仿古器的,做得精致,就像是原物的微缩版,更有些稀奇的,连李长顺也没见过,都是皇帝挑了,自己封存。

皇帝仔细比了比,从中选了只羊脂玉的净瓶。李长顺没想明白,却也不敢问,明明有这么多耀目珍奇的瓶子,为何独独选了这一个羊脂玉的呢?一无纹饰,二无新奇,不过是最家常的式样,难得的是通体莹润,线条流畅,望之如月光。

皇帝却很得意,嘴角微微扬起,命李长顺和德佑仔细把匣子存到三希堂去。自己却回身,从水盂里舀了匙水,又觉得不好,索性出殿,亲自在外头接了落雪回来,静置在暖阁里,等它化了,才千万珍重地将那一支腊梅插了进去。

李长顺正从三希堂出来,看见皇帝捧着他的宝贝玉瓶,急匆匆进东暖阁去了。饶是走得着急,脸上也是带着笑的。李长顺站在原地,颇为感慨,“咱们主子爷,这式样,难得。”

德佑仔细回味,跟着点了点头,“主子爷寻常不苟言笑惯了,上回肃大人来议事,主子爷一记眼风,肃大人出了养心殿腿还在哆嗦,跟筛糠似的家去了。”

李长顺嘿嘿一笑,说你懂什么,“咱们主子爷如今这模样,叫观之可亲,可亲可敬,可亲可敬。”

李长顺见四儿正蹭在廊下打摆子,朝他招手,喊他过来,“主子有令,让你悄悄地办件差事。内务府的人你熟,养心殿的炭,分一些分到慈宁宫那位姑娘屋子里去。你再仔细查一查,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背后做手脚。”

因着并没有多少折子,皇帝今儿歇得早。冬天夜长,又日新的灯暗下来了,养心殿也陷入沉寂里。最热闹的便是值房,要预备皇帝夜里传唤,故而一整夜都不能歇息。守夜的太监抱着毡子守在次间,茶水上留了人,太监们在隔断外头围坐着扯闲篇儿,也有些爱将志怪故事的,虽然不敢大声喧哗,可是小声有小声的好,那韵味,不在养心殿值一回夜,不知道。

宫女们在隔断里头做活计,她们忙着给顶头的姑姑们做槟榔袋子做冬衣,打络子绣花儿她们都会。有一些年长的,好事的,便聚在一起,讲一些后宫的秘辛。

当然,这些热闹素来与皇帝无关,并且一切要等养心殿的主子安歇后,才得以顺利地进行。又日新明黄的帐幔拉上,皇帝也有了自己独一份的空间,他打小不喜欢房里有人守夜,于是守夜的太监宫女被安置在帘子外的次间。若说这四九城里哪一处让皇帝感到最为自在,也许就是又日新帐幔后的,这一方小小空间。

这也是妃嫔的禁地,就连皇后也没有这个权力在又日新过夜。若要召幸妃嫔,一般在燕喜堂,若是皇后主子,则在体顺堂。总而言之,又日新是主子爷一个人的地方,不论是谁,也没有上这里床榻的本儿。

那玉瓶便随着皇帝,从东暖阁挪到了又日新,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的多宝柜上。皇帝辗转反侧,也不知为什么,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就像蜜一样一丝一缕地从心头沁出来,他觉得欢喜非常,好像这二十余年的光阴里,从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真心实意地欢喜。

腊梅很香,呼吸之间盈满肺腑,他想在其实他们是一样的,呼吸着一样的气息。万籁俱寂,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又日新里黑黢黢的,唯有玻璃窗透出模糊亮光,隐约可以看见外头的庭院。他便掣开帘子,靠在枕上安静地看着。漫天的飞雪连绵不绝,一层又一层铺在琉璃瓦上,偶有不远处的些微亮光,能稍稍分得清雪的行踪。

生了地龙,屋子里暖融融的,朝外的窗户上结了薄薄的霜,如池子里漂浮着的碎冰,折出浩浩天光。

他们看见的是一样的梅花,一样的夜色,在同一场雪里,也会有一样繁盛的春日。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清冰满玉瓶。

蒲桃和烟锦打外头进来,都直嚷嚷喉咙疼,喝口茶润润才好。谁料屋里头也冷浸浸的,倒把蒲桃吓了一跳,弯腰去拨炭盆子里的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零星地灭了。

“我的天爷!”蒲桃倒吸了一口凉气,“黑了心肝的东西,送的什么炭!上头还架着药呢,这是存心的要人命啊!”

烟锦给摇光递了杯水,伸手去比她额上的温度,滚烫得吓人,整个人从耳根到面上皆泛着潮红,皱着眉,仿佛是难受极了的样子。

烟锦叹了口气,“是有起子人瞧着老主子这里忙乱,故意来使坏呢。”她看了摇光一眼,“你为人素来本分,怎么竟摊上这位要命的主子。”

“你知道是谁?”

“让她着了病又想教训她的,还能有谁?”

正说着,有几个小太监进来换炭,将原有的炭盆笼子提起来,有放了一盆新的。蒲桃“哼”了一声,索性一脚踩在盆檐上,冷笑道:“心不正做不明,也就那点子小聪明劲儿,敢在慈宁宫里为非作歹,也颇痴心妄想了些!”

小太监们并不敢说什么,一迭声道“姑姑饶恕”,紧赶紧的把换下来的盆子抬出去了。

纵然烟锦知道,蒲桃敢这么明目张胆给内务府的人不痛快,是背后有人授意。可瞧着摇光这模样,她颇为忧心,照顾着病里人的情绪,还是温声细语:“虽说鄂氏带头参你们家,到这样的情局,竟还不肯罢休。咱们如今毕竟不同往日了,你见着贵妃、宁嫔,须要谨慎些,能避过就避过,伤着自己,反倒不上算了。”

蒲桃说你就好性儿吧,“在慈宁宫外想着法子害她就算了,如今有谋算,有伎俩,手长得到了慈宁宫来了。”她见烟锦要劝她,抢先一步先摆出手,“你也不必劝我,我没旁的主子。在慈宁宫当差,唯一的主子就是太皇太后,旁的一概不管。先前就是忍让太过了,才让着让着,让出这一身的病痛。”

摇光强撑着支起身来,朝二人颔首,算是致礼,“二位姐姐真心实意待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她惨然笑了笑,亦不避讳:“我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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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进宫来,全靠太皇太后体恤,念着与我玛玛的姊妹情分。我再没有别的想头了,先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的确有几分争荣夸耀的心。如今只盼着在宫里安安分分地当差,等风波过去了,我还能伺候我玛玛终老,现下怎样,都是使得的。”

一时间屋子里没人说话,铫子上的药沸了,咕噜咕噜地冒泡。烟锦背过身去,从袖里抽出帕子在眼侧带了带,连蒲桃亦没有说话了,闪躲着目光,声调也和缓下来:“不说旁的什么,来把药吃了,你再歇一会。”

摇光觉察出了几分不对,握着被角,心里忽然跟漏了半拍似的。面上仍然是挂着笑,故作平和地问:“望乞姐姐们告诉我,我家里人还好?我玛玛还好?”

烟锦端了药来,深深吸了口气,支出一个笑,“你看,病里人惯常多心,怎么你一个明白人竟也这样?有老主子在,定然是好好的。况且我们与你一样,也在宫禁中,外头消息知道的不多。你别多心,一心一意养好身子,舒太夫人惦念着你,自然也会保重,好与你相见的。”

她这病勾起先前的根底,来得汹涌,故而齐太医的药也下得狠,一碗黑酽酽的汤药,望着就觉得舌根发苦,她却浑然不怕似的,接过碗来道了声谢,一口气全喝尽了。太皇太后说得没错,她这娘家姑娘坚韧,就像一根藤蔓一样,在哪里都能顺着缝隙抽出粗壮的枝条,向阳生长。虽然年纪轻轻,心里却有一股劲儿,那是年轻人的生机与活力,纯粹而明亮。

蒲桃将帕子递给她,来得匆忙,没有带蜜饯儿,这么苦的药,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蒲桃觉得喉头哽咽,不能再待下去,给烟锦递了个眼神,说茶水上还有差事,让她好好睡一觉,等下次来看她,给她带糖渍的海棠果子。

她眉眼弯弯,笑盈盈说好。

养心殿两侧的耳房,是妃嫔们傍晚齐聚等候恩旨的地方。因着皇帝后宫稀少,故而妃嫔们并不分开,都聚在一处,又以贵妃为上。

皇帝连着几日都是叫去,贵妃觉得颇为称意。因为她见不着万岁,旁人也见不着。别瞧耳房就是那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头风波暗涌,有八百个讲究。贵妃自矜身份,素来去得最晚,于是早到的嫔妃们便都得起身让出条道儿来,给贵妃福礼问安,这气派,也只有皇后主子,才能心安理得地受起。

如若是万岁爷点了人侍寝呢,敬事房的便会站在门口,直起嗓门儿喊一声,被召的妃嫔心里喜滋滋的,面上顾着贵妃,仍是谦卑的神色,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起身,随赵成信去了。那模样,在贵妃眼里,叫做妖妖调调,不成体统。饶是这样,贵妃也得面色不动地贺一声喜,等敬事房的人都走了,再起身回宫。

在宫里活着,不就是演戏么。演得日复一日,也演不来菩萨心肠。她初初入宫时,也曾有些向往,万岁爷长得清俊,放眼天下,没人能赛得过他。先前孝静皇后,毕竟出身小族,是万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依附着万岁爷,每天活得战战兢兢。可她不一样,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母族,她想着,就算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托奇楚氏的赫赫功勋,万岁爷对她,也该对旁人不一样吧。

没想到这点不一样,便是给了她一个贵妃的位份。万岁爷待她客气,客气又疏离。除了逢年过节赏的东西比旁人多一倍,余下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才会恨,恨那个舒宜里氏的丫头阴魂不散。若是她肯本分地在太皇太后身边当差,她心胸宽广,不会为难她。可是她偏不,她难道想攀附上主子爷,让她舒宜里氏门楣再振么?她能容得下她,也自然有法子,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今日贵妃照例来得最迟,在一片“请贵主子安”的声音里,端庄地、雍容地坐在了上首,才缓缓抬起她那双佩着赤金累丝嵌红蓝宝护甲的手,声音和悦:“都起来吧。”

第40章眼底风光

小小的耳房里,充斥着妃嫔们各色的香粉。单闻或许好闻,汇聚在一起,香得令人有些恶心。贵妃不自觉拿帕子掖了掖鼻,逡巡着看了一眼。一个个面上恭顺婉静,却生了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也不知是扑了多少层的香粉子,不过就是为了,在婉转承恩时,让万岁爷记着她们身上的味道吧。

可是主子十天半个月不见得来一次后宫,往往都是叫去。纵使这样,妃嫔们每日来候着,照例精细打扮,也不知图个什么,也许常日无聊,除此以外,再没旁的事可以做了?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多少话。不过是夸夸谁的衣裳好,赞赞谁的首饰新。贵妃来了自然不敢多话,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坐着,时不时扫一眼门口,看看敬事房的胖子有没有来。

今儿不知怎的却比往日还要迟,先前有几个还存着心思的妃嫔,也渐渐觉得没意思,眼风也不往门口撇了。贵妃自上观下,各人的表情她都看得真真儿的,心里不过冷哼一声,算是称意。

一向不大会说话的全妃忍不住说:“这一连几日都是叫去,主子爷不是机务繁重,忘了咱们后宫吧?”

嘉妃说你懂什么,“前些日子主子爷还亲自去永和宫瞧了宁妹妹呢。算来妹妹这恩宠,也是独一份儿。想必是我那长春宫偏僻破旧,主子爷不爱去。”

说起这个,顺贵人特别有兴致,“昨儿晨省,贵主子宫里那一株珊瑚盆景,真的好气派!我从没见过那样大,那样红的珊瑚。就连檐上的彩画的描金都是簇新的,望过去真是富贵又好看!”

原本在闲话的妃嫔们眼观鼻,鼻观心,全都安静了下来。顺贵人原本以为会有人附和她,没想到姐姐妹妹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闭起了嘴巴。她有些惶然地朝四处张望,末了却望见贵妃含着意味深长的笑,远远地看着她。

宁嫔出来打圆场,干笑了两声,道:“那是主子爷眷顾贵主子。咱们都知道主子爷待贵主子,那是独一份儿。前些日子给贵主子的份例调了一档,我等自然是羡慕都来不及的。想来这几日叫去,是让咱们六宫好添一重喜事。先头主子娘娘去了也有三年了,趁着老主子大安,喜上加喜不是?”

贵妃觉得宁嫔还算乖,说得很是,妃嫔们也接连应和,直把贵妃捧到了天上去。贵妃仍是一副谦恭的模样,安适道:“主子爷圣意,岂是我们能妄自揣度的?我自知一无资历,二无才德,主子能抬举我,已是惶恐不安,再不敢有什么奢求了。”

宁嫔道:“主子爷放心让贵主子打理六宫,自然是因为贵主子当得。我等深为敬服。”

忽然听得一阵儿靴子踏地的响声,妃嫔们却没什么心情,知道今儿不是叫贵妃就是叫去,这一番恭维已然是很累了,就盼着早点把消息传了,好带着婢子回宫睡觉。

赵成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一张笑脸,不谄媚也不虚伪,他抱着拂尘,先朝贵妃问了安,复给诸位主子问了安,才道:“主子爷传宁主侍寝,请嫔主随奴才来吧。”

原本蔫了吧唧的妃嫔们霎时间来了精神,彼此视线交汇,强忍着笑,十分艰难。贵妃愣了半晌,好容易回味清了这话里的意思,水葱似的指甲深深压进皮肉,仍然是含着大度的笑,朝宁嫔道:“便请宁妹妹替咱们,好生服侍主子罢。”

宁嫔自然是欢喜的,在贵妃面前不敢外露,反而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朝贵妃磕了个头,才随着赵成信,一路往围房更衣去了。

余下的便各回各宫,贵妃先一步走,她的花盆底高,宽阔的袍角下露出一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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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鞋尖坠着细密的流苏,走起路来沙沙作响,愈发衬得人摇曳生姿。

饶是那样高而窄的底,贵妃仍走得稳当极了,两步之间留着距离,走得也矜贵,钿子上垂下来的掐丝点翠步摇,纹丝不动,不见一点轻佻的模样,这是多年深宫里练出来的工夫,是世家望族的教养。

余下的恭送完贵妃,便也各自扶着宫人的小臂,在一盏气死风的接引下,按着位份出养心殿角门。毕竟这是主子爷的地界,不得造次,不是她们自己宫里,由不得她们使小性子发脾气。

四儿正顺着廊子往冬暖阁去,经过耳房,听见响动,便垂首立在原地,等妃主嫔主们离开再走。他头低着,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簇新的袍角,上头暗纹流光,绣着各色繁复的花样,热热闹闹地扎着人的眼睛。一年四季各种花儿都在主子们的衣摆上,开得娇艳可爱,想开到万岁爷的心里去。

冬天的夜里,空气中都是凉丝丝的,连呼吸都跟吞刀子似的。四儿等了一阵,听见耳房关门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贴着墙,一路到了东暖阁。

暖阁门口垂着明黄的毡帘,厚实又好看,能抵御住外头的风霜。寻常这门口不站人,今儿却不一样,是弥勒赵手下的孙小八哈着腰站在那里,还有德佑,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低下头没说话。

孙小八瞥见他,朝他招了招手,和声和气地问:“四儿哥,主子今儿的折子,多不多?”

四儿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有些多,今儿光请安折子就上了一匣,傍晚的时候端亲王入宫面圣来了,没顾上看折子呢。”

弥勒赵是笑面儿,多大的事都不会让他犯难。他是太监里的人精,是人精中的菩萨。他手下的人随了他的脾气,说不妨事,“那我上燕喜堂去,再请宁主等等。”

皇帝仍在看折子,并没有沐浴更衣的意思,站在边上的李长顺如同老僧入定,就在一旁伺候,一点声也不敢出。御案上香炉、奏章匣子、笔、墨、纸、砚归置得井井有条,就是今儿多出了一个羊脂玉净瓶,里头插着一枝梅花,疏影横斜,暗香幽浮。

那花成日遭暖气烘着,已开了两三朵,皇帝嘴角含笑,批起最不重要的请安折,朱砂明艳如霞,“知道了”三个字流畅无比,比寻常写得还要潇洒清逸。想必接到了折子诸臣,也很能感受到他们的万岁爷,的确是圣躬甚安。

与东暖阁里一片承平气象不同,孙小八这一个月来从没有这么忙过,他忙得两头跑,从燕喜堂到东暖阁,可是知道皇帝在看折子,不敢贸然进去。若是坏了主子的兴致,两头为难的,就是他自个儿了。

德佑到底看不过意,在孙小八跑了第五回的时候,出声叫住他,“你别急,过会子毓景带着茶水上的奉茶,我领进去问一嘴就是了。”

孙小八跟见着活菩萨似的松了口气,躁眉耷眼地折了回来,委屈极了:“多谢谙达救我,宁主子总催奴才,奴才没法子,也不敢催主子爷不是!”

德佑望着他笑,“你师傅那样一个处变不惊的人,见了谁都是乐呵呵的。你们底下的人没修得他那样的道行。想来他也是让你们历练历练,才把这差事给你做,自己吃酒去了。”

正说着,毓景亲自捧茶水过来,一旁的宫女忙打起帘子,德佑整了整衣裳,在毓景跟前,打头儿进了东暖阁。

德佑见他师傅的模样,便知道主子心情不错。御用龙涎里隐约透出腊梅的气味,好闻得很。德佑先扫袖问安,这才小心道:“这是御茶膳房新备的消夜果,主子爷辛劳,还请保重圣躬,多少进一些吧。”

皇帝欣然应允,笑吟吟地问:“姑姑手巧,今儿备了什么好东西?”手上的笔却没有停下,原来是在画梅花。

毓景亦福身笑道:“是糖蒸酥酪、八珍糕与杏子脯。奴才想着冬日里吃厚重的怕克化不动,这杏脯酸甜开胃,最是相宜。”

皇帝笑意更浓,由衷地赞:“这一味糖蒸酥酪甚好。”

德佑见主子心情不坏,东暖阁和燕喜堂的人都在等着怹老人家,燕喜堂那位便算了,可怜那孙小八跟个愣头青一样,被他师傅当现成的劳力顶,积德行善,能帮着一个便是一个。人人都有不得劲的时候,若是有人能伸出手,帮一帮,日子也就不会那样难过。

德佑于是道:“敬事房的请主子示下,嫔主已经在燕喜堂了,您机务重,是让嫔主安置下,还是再等一等?”

皇帝面色颇为不豫,继而一哂,“好机灵人。敬事房长本事了,知道替朕来拿主意。”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却重的很。皇帝申饬人有分寸,话不会说得太狠,顾念你以后当差没面子,李长顺原本在养神,听见这话,吓得犯激灵,忙狠狠盯了德佑一眼,好声好气道:“这糊涂虫!主子爷万勿跟他计较,他是当差当糊涂了,就忘了自己主子是谁!”

御前的人都跟着跪下来请罪,乌泱泱地一片,皇帝却还是往常一样的神情,天子之怒不形于色,只在言语之间,便断人生死,定人去路。

李长顺原以为皇帝会下旨,送宁嫔回宫,不料他只是继续俯下身来,一心一意画着他的梅花,淡淡道:“既然燕喜堂待不下去,就让她去体顺堂待着吧。”

李长顺悚然,体顺堂是皇后侍寝的所在,饶是这样,先皇后在时,在体顺堂过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今日万岁爷发了这样的恩旨,倒不知是抬举宁嫔,还是另有旁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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