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算了,就当是体谅他了。
月落星沉,夜已阑珊。
被挤成夹心饼干的姜屿困得眼皮直打架,打了个哈欠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帐中寂静,唯余两人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谢知予紧靠着她,鼻尖蹭在她颈侧,睡得安稳。
一道白光自他眉心钻出,没入姜屿识海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91章破旧魇(一)
“冥冥之中,机缘已至,有缘之人,自当相会。”
脑海中响起古槐的声音,姜屿站在飞檐下,看着周围朱红的宫墙,稍稍有些出神。
先前古槐赠她的机缘果然与谢知予有关,她现在应该是在南诏王宫。
可还不待她多想,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穿过她的身体打在身后的宫墙上,惊飞了墙头的鸟雀。
“你们几个当值的都是怎么回事?”殿前挂着的珠帘被掀开,一名白面内侍疾步走出来,压着嗓音呵斥道:“陛下最不喜欢听见鸟叫声,寝殿附近是从来不许鸟雀和蝴蝶靠近的,你们几个脖子上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殿外几个当值的宫人一听这话便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仓皇跪地,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回、回公公,今早辰时已经薰过苦药的,往日鸟雀和蝴蝶嗅到这药味就会绕道飞走,谁知今日竟然……”
“幸好是我先发现了这鸟,要是真给陛下听见叫声了,你们几个可真就要掉脑袋了。”内侍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他们站起身来,“再去薰一遍苦药,记住,每个方位角落都要薰到,千万别漏了。”
“公公,陛下不喜欢鸟雀,为何连蝴蝶不能靠近?”问出这话的是名个子矮小的宫女,她抬起头来,看模样大约十五六岁,“蝴蝶代表先祖,是天降的祥瑞,陛下这样做未免也太……”
内侍厉声打断她:“住口!陛下的事情也是你能随口议论的?”
他一个眼风扫过去,见这宫女面生,想来应该是才入宫不久还不懂规矩,又心软几分,有心教导:“王宫里各处都能有蝴蝶,唯独此处不能。陛下就是南诏的天,他不需要这些,你可听懂了?”
小宫女也是一时嘴快,这会儿自觉失言,慌忙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话,只连连点头。
内侍念在她年纪尚小,只将手一挥,这事便过去了,全当做没发生。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去熏药,手脚麻利些,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他理了理衣袖,正要转身回去殿内,身形一顿,不知看见什么,面上连忙挂起一个笑容,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姜屿目光跟着他一转,只见墙角飞檐笼下的阴影中,立了道小小的身影,正是小谢知予。
桑夫人平日里是不许他外出走动的,更别提一个人到陛下的寝殿来。
所以如果姜屿没有猜错,现在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在桑夫人去世之后,谢知予终于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位“陛下”。
谢知予的身份始终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清楚,陛下也绝不可能会承认他是自己的亲儿子。
可即使他不承认,宫中的流言蜚语也早就传开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有胆子敢去挑破。
再者说,宫里能在陛下跟前当差的,哪个不是早就修成了人精。
先帝好女色,年轻时就亏空了身子,如今这位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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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是两个极端,继位也有六七年了,不说后宫妃嫔,连个贴身侍候的宫女也不曾有一个。
谢知予是他唯一的子嗣,虽然身份上不得台面,但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内侍心里俨然将他当成了小主子看待,态度毕恭毕敬中又多了几分亲切,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为自己的未来筹划,想和谢知予打好关系。
不过陛下暂未开口,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谢知予才好,便索性省略了,只道:“一路走来累坏了吧?”
内侍弯下腰想牵着谢知予一起走,可手还没伸过去便被拒绝了。他嘴角的笑意僵住,面上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手,当做无事发生。
“陛下提前备好了茶点,在殿里等了你许久,快些进去吧。”
眼见二人从她面前走过,姜屿也快步跟上去,一齐进了殿内。
“陛下,人已来了。”内侍先通报了一声,随后便低着头转身离开了。
听见珠帘轻微晃动的声响,椅子上的人直起身来,淡淡瞥来一眼,语调极为平淡:“随便坐吧。”
谢知予点了下头,目光转了一圈,说是让他随便坐,可屋里压根没有能给他坐的地方,便只站着不动了。
二人虽是亲父子,可到底自谢知予出生后至今六年里从未见过面,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要吃糕点么?”
以往桑月回在时,母子二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由专人负责送过去的,少了哪一顿他都知道。
今日他特意命人撤了早、午膳,料定谢知予此时必然饿了,屈指轻叩桌面,话语分明平静,却总透着股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强势得令人无法拒绝。
“自己来拿。”
谢知予听他的话走了过去。
刚拿起一碟糕点,他却忽然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扣住了谢知予的手腕。
他直勾勾地看着谢知予的脸,神色冰冷平静,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薄唇微启,问:“我是谁?”
谢知予听清他的问题,犹豫了片刻,说:“言祁渊。”
“是她告诉你的么?”言祁渊轻笑一声,倾身凑到他面前,话里带了好奇,“除了这个,她还告诉过你什么?”
谢知予如实说了:“娘亲说你很爱我们。”
“我很爱你们?”言祁渊重复一遍,神情平静的脸上蓦地浮起一点迷茫。
片刻后,又轻描淡写地说:“或许吧。”
他松开谢知予的手腕,退回去,将桌上所有糕点都推到他面前。
“拿去吃吧。”
……
也不知是不是姜屿的错觉,总感觉言祁渊的一言一行看起来都不太像是正常人。
得了允许后,谢知予也只拿了离手边最近的一碟糕点,就站在桌前,安静地吃着。
可还没吃下几口,他的脸色转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上冒出些细汗,捂着肚子蹲下,神色痛苦。
“你是在难受吗?”言祁渊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拈起一块糕点,指尖用力碾成细屑撒在桌面上,语调平淡地说:“难受就对了,因为我在里面下了毒啊。”???
姜屿本还以他是在开玩笑,但见谢知予下一秒竟然真的吐出一口污血来,唇色发紫,的确是中毒的迹象。
言祁渊语气淡淡,仿佛在与人谈论今天的天气好坏。
他擦干净手,随后走到谢知予身前,俯下身,神情冷淡。
“她死之前也是像你这样难受吗?”他见谢知予几乎痛得都说不出话了,忽然露出一个笑,掐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
“听说她快死的时候还在叫我的名字,是这样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知予,眼神始终是平静的,不带感情,看了许久,仿佛想从这张脸上寻求到某个人的影子。
毒性慢慢走遍全身,谢知予快要撑不住了,气若游丝,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言祁渊盯着他的脸又看了一会,似乎是觉得无趣了,终于松开手,扔下一个小瓷瓶。
他转身坐回椅子上,神情一贯的冷漠。
“算了,你回去吧。”
姜屿:“……?”
所以他给谢知予下毒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两个问题吗?
姜屿突然觉得谢知予也实在是可怜,怎么爹娘没一个是行为正常的……
言祁渊抛下这句话后便不再管谢知予如何,连他痛到趴在地上吐血也视而不见。
瓷瓶里装的应该是解药,虽然姜屿很想帮忙打开,但她现在似乎是灵魂状态,触摸不到实体。
谢知予咬着自己的手臂,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即使再痛也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他受折磨的样子,姜屿心里也不是滋味,又着急又心疼。
“别咬自己,痛可以喊出来的……”
谢知予听不见她的声音,伸出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够到瓷瓶,颤抖着打开倒出一粒解药咽下。
毒药的药性还没有那么快褪去,他忍着痛撑地站起身,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记先行礼才离开。
姜屿担心他的状况,没有半点犹豫,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
桑夫人去世之后,院子里住的便只剩下谢知予一人。
他们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人迹罕至,谢知予回来之后便关上大门,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抬头望天发呆。
他离开这么久,若在往日桑夫人早该守在院子里等他回来,然后再抱着他大哭一场了。
虽然桑夫人情绪总是多变不稳定的,但是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她。
谢知予很安静,连蝴蝶也看出他心情低落,绕着他飞,想哄他开心。
姜屿抱不到他,想了想,试着调动灵力,掐了一个风诀。
周围忽地起了一阵凉风,吹动谢知予额前的碎发,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低下头,看着姜屿的方向,目光稍有些困惑。
然而正在这时,四周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地面紧跟着摇晃起来,姜屿勉强站稳,眼前一阵眩晕,许久后才恢复清明。
她站定之后环顾四周,漆黑不见五指,望见的只有黑暗。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机关响动的声音,紧接着便开了一道圆形的口子,亮光照进来,姜屿这才发现自己被漩涡传到了万毒窟。
她抬起头,果不其然瞧见两道人影守在上方,交谈声清晰传了下来。
一人道:“他还是个孩子,把他扔在万毒窟里会不会太残忍了?”
另一人道:“怎么,不是你想要他身上的护心蛊吗?蛊虫寄生在他心脏里,只有这样才能逼得出来,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陛下,化琉璃只有护心蛊能救。可护心蛊只有我的女儿能养出来,可如今她……这孩子身上的蛊还没起到作用,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大魔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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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为国家下为百姓,我绝不能在这时倒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有用,不会怀疑你别有用心的。”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我天生没有心,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无情?牺牲女儿、奉献自己,现在连外孙也不放过。你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南诏,要不我这个位置让给你来坐吧?”
“陛下莫要开这种玩笑,臣实在惶恐。”
……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姜屿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一个是外祖,一个是生父,明明是血缘至亲,却共同将谢知予送上了死路。
为什么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在替他做选择,却没有人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呢?
姜屿凭着记忆找到了被埋在虫堆底下的谢知予。
她此刻全然顾不上害怕,扒开毒虫,将浑身上下被咬的不剩一块好肉的谢知予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是谁?”他声若游丝。
姜屿没有回答他,只柔声问:“你害怕吗?”
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因为恐惧,谢知予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他很少和宫中其他人说话,可抱着他的这个人身体很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亲近。
“有一点。”
毒虫咬过之后皮肤溃烂化脓,毒性深入肺腑,他早已痛到麻木,下意识抬手抓住她的衣角,轻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姜屿手在他背上温柔轻拍着,安慰道:“不要害怕,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这样吗?那还真是可惜。”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会觉得可惜?”
“因为没有人爱我了,所有人都不想要我。”谢知予声音很轻地说,“有些人生下来就被抛弃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姜屿捧起他的脸,语气认真:“你没有被抛弃,如果她不想要你,从一开始就不会生下你。”
头顶的亮光在一点点消失,姜屿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时间不多了。
她牵起谢知予的手,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摇晃。
“努力活下去,会有人爱你的。”拇指相抵,盖下一个章,她向他保证,“我在未来等你。”
*
谢知予醒来时,外面天才微亮。
薄薄的晨曦穿透纸窗,被帐幔过滤成朦胧的微光,照在他的眼皮上。
他睁开眼,见姜屿还在熟睡中,睫羽随着呼吸轻颤。
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们成亲了。
从此以后,他永远属于姜屿,姜屿也永远属于他。
这个认知让谢知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弯起唇角,凑过去,亲了亲她的侧脸。下一刻,怀里的人突然动了。
姜屿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化身树袋熊紧紧地抱住了他。
谢知予愣了一下,随后便乖巧不动,任她抱着,声音带笑。
“师姐?”
“嗯。”
姜屿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后仰起脸,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或许是见小时候的谢知予太过惹人怜爱,让她将这种感情不由自主地投射到了现在的谢知予身上。
她心一软,手搭在他肩上,揪起一缕发丝,将他一直渴望听到的那三个字说出了口。
“谢知予,我爱你。”
朝阳初升,外面天彻底亮了。
帐幔垂落,帐中光线微亮柔和。谢知予定定地望着她,忽然轻声笑了。
“师姐,我都要怀疑我是你生下来的了。”
姜屿并没有纠正他奇怪的说法,只是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知予微微低头,和她鼻梁相碰,他认真说:“因为只有你还爱我。”
“……”姜屿心里一阵酸涩蔓延开,眼眶不由慢慢红了,“你的父母……”
“过往如何都不重要了。”谢知予说,“以前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他们不喜欢我,为什么爱我还要抛弃我,可是现在我不在乎了。”
“他们不要我、不爱我,我也不会再爱他们。”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他不再说话,安静下来,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他望着她的眼睛。
怦、怦、怦。
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是欢喜雀跃的。
正如他所说,他的心是为了她而跳动的。仿佛只要她稍稍皱一下眉,跳动的频率就会因此而减慢。
姜屿有片刻的怔神。
谢知予在这时松开她的手,接上方才的话往下说:“我全部的爱,都是你独有的。”
他抬手抚上她颊边,拨开落下的碎发,“我也好爱你,师姐。”
谢知予从来不吝啬这样的爱语。
他只想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面前。
姜屿接受到他的爱意,望着他的眼睛,却没有说话。
谢知予抬起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睛,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我好像没有让你感受到我的喜欢。”姜屿松开他的发丝,手慢慢往上,也摸到他的眼睛,擦过眼角,指尖绕起他散乱的额发。
“我之前以为你不知道什么叫爱人,但是现在我发现好像是我想错了。爱是相互的,不仅要爱对方,同时也要让对方也感受到爱,这才叫会爱人。我感受到你的爱了,可是我好像没有让你感受我的。”
不然他怎么会总是没有安全感,害怕她会离开?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在咫尺的距离,谢知予望进她眼中,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
在这一瞬间,她的话语有如实质般,仿佛化为一阵温柔的春风,萦绕在他耳畔,宛转了千百遍,又吹进心底。风过之处,枯枝复生,抽出新芽,春和景明。
他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她这样好的人?
第92章破旧魇(二)
表达的心意最有效的办法无非两种,一是语言,二是行动。
语言姜屿方才已经说过了,但从谢知予的反应来看效果似乎不是很大。
至于行动……亲吻和拥抱他们做过许多次,更亲密的昨晚也发生了。
所以她还能再做点什么?
姜屿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自觉想入了神。
她不说话,谢知予也很安静,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姜屿纠缠起他额前散乱的碎发,指腹下压,轻轻擦过他的眼睛,带着安抚的意味。
“你上回和我说过,你的眼睛是在去过万毒窟之后才看不见的。”顿了一下,才接着问:“是因为中了毒吗?”
谢知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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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颤了颤,有些痒,却并未躲开。
他渴望和她的亲密接触,喜欢她触碰自己,这会让他有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和毒没关系。”谢知予说。
他凑近了些,好让姜屿的手能更轻易地抚摸到他。
“万毒窟是一个圆形的地牢,顶端有机关石门,开关只在外面。一旦石门合上,里面便是完全封闭黑暗的环境,我那时还太小,无法像现在一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刚被推下去那会还能保持冷静,但时间越久心里越恐慌,我在里面哭过,也喊过救命,可是除了石壁震出的回音,再没有其他人回应我。侥幸活下来后,我的眼睛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是在有光亮的地方,后来便慢慢成了只在暗处看不见了。”
……难怪他会怕黑。
前后一共被关过两次暗室,就算是个成年人多少也会被关出点心理问题,遑论他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姜屿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症状其实和真正的夜盲症患者有所不同。先前她总以为是程度轻重的问题,可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太害怕而留下的心理阴影。
或许他并非不能在暗处视物,只是一旦身在暗处便会想起幼时的经历,以为自己看不见罢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能让他消除掉恐惧感。
姜屿松开指上绕着的发丝,抬起指尖轻柔点在他的眼皮上。
“我想试试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但是需要你配合我,可以吗?”
谢知予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眼睛,能不能看见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若是姜屿想的话,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微微低下头,同她鼻梁相碰,姿态极为依恋。
“师姐想怎么做?”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虽然她不可能再把谢知予关进暗室里,但用其他办法让他慢慢适应黑暗还是可行的。
说做就做,姜屿推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利落地起身下床,从梳妆台里找出一根白色的发带。
“先用这个试一试吧?”她回过身,晃了晃手里的发带,“我陪着你,如果实在不行再取下来可以吗?”
“可以。”谢知予差不多猜到她要做什么,从她身后绕到梳妆台前坐下,“师姐想试便试吧。”
发带是丝绸制的,透光性很好,用它挡住眼睛,视野受阻,但抬头面对直射下来的日光时还能感受到一点光亮。
姜屿将发带架在他鼻梁上,绕了一圈,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
她看着镜子里的谢知予,面容姣好,露出的双唇饱满殷红,皮肤冷白如玉,泛着光泽,但因为眼睛被蒙住,反而让他看起来多了一种残缺易碎的美感。
眼前陷入黑暗,耳畔也听不见她的声音,谢知予变得有些焦躁,下意识唤了她一声。
“师姐?”
“我在。”姜屿回过神,移开目光,伸出手指在他面颊上刮蹭了一下,“这样会害怕吗?”
谢知予微微偏过头,用脸去蹭她的手指,说:“还好。”
他拢住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热度从她手心传递过来,安抚着他,令他心安不少。
尽管他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姜屿还是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摆脱心理阴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她得想个办法先转移他的注意。
“谢知予,我有问题想问你。”姜屿垂下眸,看着将脸依偎在自己手心的谢知予,“我们刚到南诏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蒙我的眼睛?”
谢知予顿了一下,他仰起脸,看不见她的神情,便只能从语气里揣摩她的意思。
“师姐,你生气了吗?”
姜屿不出声。
他立刻偏头,用鼻尖去磨蹭她的手心,乖巧说:“对不起,我只是怕你对我生气。”
……
怕她生气所以蒙她眼睛,这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心里这般想着,姜屿面上却是不由笑了,弯起杏眼,屈指戳了戳他的脸。
“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挺正人君子的,倒是我想得太多了。”
“……师姐想了什么?”
“你那么聪明,不如先猜猜看。”湿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她凑的近了,身上的茉莉香气也被风带过来,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她贴着他的耳垂吹出一口热气,银铃声悠悠,她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猜对了有奖励。”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姜屿挣开他的手,指腹沿着眉目往下,越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唇瓣上,贴着磨蹭,力度轻得如羽毛轻扫而过。
屋内的木窗半开着,两盆茉莉被搬出了窗台,在阳光底下晒着,随风溜进来几缕清香。
花香太浓了。
谢知予分不清到底是她身上的香气,还是那两盆茉莉花的香气,两种相似的味道交缠在一起,薰得他耳尖发热,不太好受。
她的指尖微凉,点在他唇上,温差分明。
他如在沙漠中千里跋涉,急切地渴求着这点凉意,微微张开嘴,含住了她的指尖。
可这还是不够。
仅有一点点的凉意很快被他同化,变成一滴沸水,搅入他湿热的口腔中,流遍全身,热意沸腾,汹涌难耐。
他快要受不了了,握住她的手腕,哑声唤她:“师姐……”
“我帮你?”姜屿指尖沾着晶莹的水光,擦过他的薄唇。
谢知予喉结滚动,喘息着点了下头。
他什么也看不见,一切便只能由她来主导。
姜屿反握住他的手腕,摸到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沿着边缘虚虚描绘。
抚在腕上的痒意让他的觉得难受,便抓住她的手,叫她不要再乱动。
他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拖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姿态强势,话语却是向她祈求。
“师姐,帮帮我吧。”
姜屿被他贴得紧,热得出了些汗。
她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按下他要去摘发带的手,说:“别动,就这样。”
“可是我看不见你……”话只说到一半,谢知予陡然噤了声。
少女常年练剑,手心却是细腻光滑的,柔软得就像水一样不可思议,温柔的,轻易激荡起千层的涟漪。
阳光从身后的木窗穿进来,照在他雪白的脸上,仿佛被晒化了般,透出浓艳的糜色。
虽然有发带遮挡,但姜屿总觉得他的眼角此刻也一定红透了。
庭院里的清风摇动花枝,斜斜地从窗角探进来几枝。
姜屿伸长手,摘下开得最好的那朵白花,洁白若雪,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她小心捧在手里,指尖贴着花瓣的边缘描摹,稍稍一用力,无意中戳到了花蕊,沾上一点花粉。
谢知予握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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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如绷紧的弓弦,身体轻颤,忽然俯首下来,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
姜屿说:“……我弄花呢,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身躯内部的热意似波涛翻浪,沸腾的水滴走过每一寸神经。他沉溺在这股浪潮里,脑海被占据了,一思一行完全跟着她的指引走。
“师姐、师姐……”他的话语颤抖,断断续续,身体也在颤抖,却不再是因为害怕眼前的黑暗。
他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浮木,在浪潮的拍打里能依靠的人只有她。
“我在。”姜屿回应他,抬起他的脑袋,见他失控的泪珠打湿了发带,顺着脸颊掉落。
好可怜。
可怜得让她莫名起了一点坏心,另一只空着的手挡住了他不断溢出的话语。
胸腔里的空气所剩无几,他在濒死的窒息里,身体绷得极紧,无助仰起的颈侧也泛着红潮。
姜屿握紧那朵白花,加重了力气,将它揉捏、碾碎成一滩花泥,有着馥郁花香的汁液从她指缝滴落。
她终于松开他,也扔掉白花,拍拍手,摘下了蒙眼的发带。
新鲜空气在一瞬间重新灌入肺腑,仿佛在水里泡过一样,谢知予额发汗湿,头脑发晕,眼底涌起窒息般的水意,眼尾也早就湿透了。
他看着姜屿,脸上有点红晕,投向她的眼神是迷蒙的,带了一点病态般的痴迷。
怎么会生气呢?
好爱她好爱她好爱她好爱她。
所以她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姜屿扶着他的肩膀,侧过身子从梳妆台上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擦手,擦到一半却突然顿住,有些好奇地舔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院子里种的是什么花?好甜。”
谢知予怔了少倾,热意似乎又起。
他眼中欲.望翻涌,爱意积蓄如湖水,通通在此刻骤然爆发出来。他扣住她的后颈,用力吻住了她,像是要把心中那些无法用言语诉说的爱意都传达给她。
呼吸交融,炽热淆乱。
却在下一刻,院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将两人的理智拉回了现实。
第93章破旧魇(三)
敲打声从院外传来,姜屿不由转头望向窗外。
“外面是谁家在办喜事吗……怎么唢呐吹得这样响。”
“不知道。”谢知予靠在她肩上,微微偏过头去亲她的颈侧,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试图将她跑偏的注意力拉回来,轻轻咬了她一口,闷声说,“师姐,别看了。”
敲打声持续了许久,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来愈响,颇有一种要敲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姜屿心觉奇怪,心思早就随着乐器声魂飞天外。
她推开谢知予的脑袋,而后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裙。
“这声音好像就停在院子外面,我们出去看看吧?”
“……”谢知予突然有点后悔,当初应该挑一个周围没有邻居的地方买宅子的。
他虽然不想要姜屿出门,但就在院子门口看一会热闹也没关系。
思虑片晌,谢知予并没有给她绑上锁链,而是用牵手代替。
“师姐想看那便去吧。”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力度,熟悉的十指紧扣。
姜屿低头看着二人紧握着的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拢共就这么几步路,她还能有办法在他眼皮底下跑走不成?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不过这倒也正是他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姜屿在心底叹了口气,任由他牵着自己。
“先等一等。”姜屿站在原地没动,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指腹从他眼角擦过,意有所指,“你打算就这样出去吗?”
余韵尚未彻底过去,他的眼尾还泛着红晕,眼睫也湿漉漉的,看起来不免引人遐想。
谢知予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眨了下眼,略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还是找个东西挡起来比较好……等我一下。”
姜屿侧身从梳妆台里翻出一条新的白色发带,蒙住他的眼睛,随后又重新牵起他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
“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不会松开手的。”
眼前再度陷入黑暗,谢知予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安心。只要有她在自己身边,黑夜终将会过去。
他握紧姜屿,低声笑了下,说:“我知道。”
姜屿又看了他好一会,见他不似在逞强硬撑,这才放下心来。
她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扬起嘴角,笑着道:“好了,我们现在出去吧。”
谢知予看不见,便只能由姜屿一路牵着他往大门走。
越靠近大门,乐器声也越清晰,仿佛就停在他们门外。
“敲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姜屿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到门后。
“吱呀”一声。
门开了。
乐器声却戛然而止。
姜屿愣在原地,看着停在自家门外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微微张大了嘴。
“怎么了?”谢知予察觉气氛不对,便侧过头问她。
姜屿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我好像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领头的人见大门打开,面上熟练地挂起笑容,忙不迭迎了上来。
“二位可让我们好等,总算是出来了。”
姜屿盯着他的脸瞧了片刻,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你是?”
“我不过是个仆从,贱名不值一提。”他谄媚笑着,侧过身指向自己身后,“这些都是我们家老爷送给你们的,一点小心意罢了,还请两位收下。”
姜屿目光随着他的指的方向望去。
送亲的队伍后方跟着十几个大木箱,想来应该是一起来的嫁妆。
可她和谢知予又没人娶亲,好好的,送他们嫁妆做什么?
……
等等。
姜屿倏然转回视线,盯着领头人的脸。过去许多年,当初那个白面内侍已不再年轻,面上多了许多沟沟壑壑。
她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你们家老爷是……?”
内侍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做了一个行礼的手势。
“姑娘聪慧。”他顿了片晌,眼神小心翼翼地瞧了她身旁默不作声的谢知予一眼,复又转眼回来,面向她,又重复一遍,“这些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言祁渊是南诏国的皇帝,昨日见过一面,只要他们还在南诏,想要打听到他们的消息和住处并不难。
但是这也不太对吧!
谢知予才是他儿子,按理说,应该派迎亲队伍来才对……
更何况他心思莫测,给自己亲生儿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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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都不带半点犹豫的,姜屿才不敢收下他的礼。
不管在哪个时空,爱看热闹都是人的天性。敲打声吸引来了附近的街坊邻居,围观的人群聚集在大门外,都伸长脖子想往前瞧清楚一点。
当着众人的面,姜屿也不好拒绝得太直接,便只摆摆手,说:“谢谢,心意领了,东西你们就拿回去吧。”
“这……”内侍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面上很是为难,“东西都送出来了,哪有让人往回收的道理?姑娘,你还是收下吧,也别为难我一个小仆从,你说是不——”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下,便有一把木剑抵在他喉前,吓得他陡然噤了声。
谢知予眼睛被蒙住,他微微勾着嘴角,语气温和十足,话里含笑,手里的剑却毫不留情地精准指向他的命门。只要再近一点,就能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她不想要。带着你的东西滚回去,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内侍记忆中的谢知予还停留在十三年前那个乖巧听话又安静的形象,如今却已然是大变样了。
都说子肖其父,仅仅是这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压迫感,致命般危险。
内侍擦了把额上冒出的冷汗,不敢再多说,连连点头:“……是、是。”
他转回身,指着底下的人,厉声呵斥:“都愣着做什么,把东西抬回去啊,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
一群人来时敲锣打鼓,风风火火,去时却极为安静,生怕哪里又触了霉头,连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送亲队伍灰溜溜地走了,围观的人群也跟着一哄而散。
门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姜屿站着没动,仍是满头雾水。
“你们南诏的习俗好奇怪。”她看向谢知予,问:“他为什么要送我嫁妆?不应该给聘礼吗?”
谢知予微微歪着头,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下,清脆的响。
“不知道。”他知道姜屿或许误会了什么,可他并没有为她解释,只说:“我离开南诏很多年,有些事情也未必清楚……可以回去了么?”
……
他从来不说谎,姜屿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怀疑他。
“可以,回去吧。”
姜屿在他手心挠了一下,弯起眼睛,笑着说:“不过说真的,他送我嫁妆,总让我觉得他是要把你嫁给我的意思。”
谢知予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嘴角一弯轻声笑起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便是吧。”
只要他们在一起,是他娶姜屿进门,还是他嫁给姜屿,这些都无所谓。
姜屿有些诧异地看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就这么顺口承认了。
“……你的接受能力还挺强的。”她边说边牵着他往回走,刚转过身,周围的空气突然停滞住了。
只一息后,如同往平静的湖水里投入一粒石子,荡开一圈涟漪。涟漪的中心,一把裹着凌冽剑气的长剑划破虚空,剑尖直指二人。
谢知予反应比她快,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旋身避开。长剑擦过他的衣袖,划出一道破口,随后牢牢钉死在他身后的大门上。
他正要摘下遮眼的发带,却听见姜屿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宋无絮?”
谢知予顿了一下,随后便收回手,不再有动作。
姜屿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宋无絮,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谢知予身前。
“你不会也是接了悬赏,要来杀他的?”
“你误会了。”
看着满脸戒备的姜屿,宋无絮心中漫起一阵酸楚,他走近了些,紧紧盯着她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闭眼收拢好情绪,再次看向二人,语气平静。
“我们谈谈吧。”
*
那日在大殿外,谢知予一剑险些要了他的性命。阎王殿里走过一遭,宋无絮脑海中走马观灯闪过许多画面。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人的性情会在一夕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他记忆中的姜屿是比较沉闷又不爱说话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很少与旁人交流来往。可如今的姜屿却变得开朗许多,喜欢融入人群,她也爱笑,只是不对他笑罢了。
前后仅仅只相隔了一日,姜屿却仿佛脱胎换骨,由内而外地变了一个人。
纵使再难以置信,可一旦心底起了疑惑,一定要来亲自验证才能安心。
宋无絮四处托人找了她许久,偶然听闻宁秋去了南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来,终于在今日找到了她。
“我听说有不少人都接了那份悬赏。”宋无絮目光在对面二人身上流转,扫过谢知予蒙眼的发带时顿了顿,随后又看向姜屿,面露担忧,“你最近过得可还好?需要帮忙吗?”
为了方便谈话,姜屿找了一家离得最近的茶楼。原本是不想与他多浪费口舌的,但谢知予似乎对他想说什么很感兴趣。
“谢谢关心,但是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不劳你费心。”
谢知予出门时没在她脚上绑锁链,二人的手到此刻都还紧紧牵着。
宋无絮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强迫自己挪开眼,从怀里取出一对泥塑的小人。
“我知你如今厌烦我,也不太愿意见我,可我此行是有要事才来找你。”他将这对小人放在桌上,推到姜屿面前,“这对泥人曾是你赠我的信物,我想你既然要与我撇清关系,此物应当也退还你才是。”
原主的确与他互赠过信物,只是书里没写明具体是什么。
姜屿努力搜寻着记忆,一时想入了神,直到左手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过去这么久,这对泥人也早没了意义,不用还给我了,你自己收着吧。”
她一边回话,一边用力握紧了谢知予,安抚他的情绪。
泥人被推了回来,宋无絮眼眸微暗,一颗心猛地下坠。他维持住面上的表情,将视线定在姜屿身上,眼里带了一点审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泥人确是姜屿赠他,但并非信物,而是幼时两人还未拜入仙门时,她照着两人的模样捏出来的。
她果然不是姜屿。但……又会是谁?
能做到悄无声息地占据姜屿的身体,又不被旁人所察觉,他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本事,但仅凭他一人恐怕应付不了。
宋无絮低头看着泥人,佯装伤心,脑中却在思考着对策。
茶楼里设了雅间,隔音效果很好,没人说话,室内很快静了下来。
谢知予揉捏着姜屿的指腹,心里掐算着时间,片晌后,突然笑了一声。
“说完了?”
他明明蒙着眼睛,但宋无絮总觉得他的目光一定是在看向自己的。
就连这句话也是在询问他。
“……还没有。”宋无絮还没想出应对的办法,只好先拖延时间。
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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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嘴角微勾,空着的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转头看向姜屿,握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揉。
“师姐,我想吃糖炒栗子。”
“现在吗?”茶楼正对街市,姜屿闻到从窗缝里溜进来的甜香气,稍微有些犹豫。
但沉吟过后,她还是站起身来,抽出手拍拍他的肩:“我去给你买,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谢知予扯下发带,整理好放在桌上。
他面向宋无絮,眉梢挑起,轻轻叹了口气。
“说吧,你想和我说什么?”
宋无絮见他眼睛无恙,不免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收起了好奇。
谈话首先要让对方有意愿继续聊下去,但时间实在紧迫,他便没有铺垫太多,索性开门见山。
“她不是姜屿。”
谢知予果然被这句话引起了兴趣,直视着他。
“什么意思。”
宋无絮将那对泥人摆在桌上,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最后才说出推论。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一定不是原来的姜屿,或许是修炼了很多年的精怪强占了身体也说不定。”
他与谢知予虽是敌对状态,但眼下这般情况未必不能化敌为友。
毕竟,这个世上怎会有人接受自己的心爱之人其实是个身份不明的野鬼精怪?
宋无絮说完之后便安静下来,观察谢知予的反应。
见他垂着眼,神色不明,低头似是陷入深思,正要再添一把火。
却听见他先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谢知予笑出了声,面上一点也没有因为被欺骗后的愤怒,或者是害怕,反而看起来更开心了似的。
如果她是野鬼精怪变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的体质特殊,有大魔的气息,总是能吸引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难怪她能解开他的情蛊,原来是这样。
宋无絮见他如此,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姜屿不是真正的姜屿,她或许是精怪变的,又或许是借尸还魂,你听明白了吗?”
谢知予似乎嫌他有点吵,眉头微皱,手指抚摸着发带,极力克制住想让他当场闭嘴的冲动。
“听明白了,你当我和你一样蠢吗?她是精怪又怎样呢?我不也是个怪物吗?”
说到这里,谢知予身体不受控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心跳加快,颈侧慢慢浮起鳞片,面上也飘起一层古怪的红晕。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宋无絮,用一种甜蜜的口吻,梦幻般的向他宣告:“借尸还魂的精怪和被魔寄生的怪物,简直是天生一对。”
“……”
宋无絮看着他皮肤上浮起的鳞片,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是病急乱投医,头脑不清醒了。
他和一个脑子不正常,指不定早就被大魔蚕食了心智的人有什么可谈的?竟然还指望他能与自己合作,真是疯了!
眼见谢知予的状态越发不对劲,宋无絮眼皮直跳,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猛地站起身。
“那看来我们是没什么可谈的了,告辞。”
他转身要往外走,可身后骤然铺开一股威压,如一张巨网压下,封闭整个房间。他被钉死在原地,竟然无法动弹。
“跑?你想跑到哪里去?”身后响起凳子挪动的声音,谢知予慢慢走到他身后。
“你的话说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谢知予用剑抵着他的后心,话里带着笑,缓声说:“我早就想杀你了,你难道不觉得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吗?能不能不要一直出现在她眼前?认识很多年又怎么样,你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宋无絮好歹也是男主的一员,更是宗门里佼佼者,实力也不容小觑。
然而此刻,在谢知予面前,他却发自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事情,你还和谁说过?”
谢知予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带着莫名的危险。
“没…没有其他人,我也是今天才确认的。”
“这样啊。”谢知予点了点头。
话语分明轻柔,手里的剑却悄然裹上了一层剑气,寒意沁骨,杀意凌然。
宋无絮立时绷紧了身体,大气不敢喘一下,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惊恐。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真假姜屿,只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以后也会离她远远的……”
谢知予似乎是笑了一下。
“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
他的语调极其愉悦,就好像终于解决了某个心头大患,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捅穿了宋无絮的身体。
“你去死吧。”
第94章破旧魇(四)
“姑娘,你的糖炒栗子好了。”
茶楼正对的小摊,铁锅里翻炒的栗子色泽金黄,飘起阵阵诱人的甜香。
摊主擦干净手,从底下掏出一个纸袋,装得满满当当递了过去。
但见等在摊前的姑娘侧身望着茶楼,似在发呆,便又唤了她一声:“姑娘?”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姜屿回过头,面露歉意,一手接过纸袋,另一只手掏出了铜板。
自从他们来了南诏后,谢知予就一直粘她得紧,压根没有主动和她分开过。
他支开自己,无非是想和宋无絮单独交谈。
但……他不是一直不太喜欢宋无絮吗?姜屿实在想不出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聊的。
希望他们不要打起来吧……
捧着热乎乎的栗子,姜屿正要返身走回茶楼,头顶忽然炸响一声闷雷。抬头一望,只见天边飞速聚集了几朵乌云,沉甸甸的,遮住了太阳,光线霎时黯淡许多。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摊主见她穿着打扮像是汉人,整条街上也只有她一个人抬头望天,便好心开口解释,“也不知怎的了,最近半月时常这样,天气说变就变,光打雷不下雨,乌云过会儿也就散了,不用担心。”
乌云从西北方飘过来,慢慢聚拢布满了整片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或许是普通人察觉不出异样,只当是气象无常,整条长街没有行人特意为此驻足停留。唯独姜屿,望着头顶的乌云,眉头紧皱。
尽管那股气息很微弱,但姜屿还是捕捉到了。当初在彩蝶村时,魔物来袭,那团飘在空中的黑气散发出的便是同样的气息。
这并非是普通的乌云,而是溢散的魔气。
仙盟派出的众弟子们已经到达魔域,如今却还能见到“乌云”,只能说明前线情况不太乐观。
……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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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还剩多少时间。
姜屿默了片刻,收拢思绪,向摊主道了声谢,抱着栗子跑回了茶楼。
*
乌云一来,风也渐渐变得狂暴起来。
雅间的窗户大开着,狂风吹进室内,将谢知予身后的发丝吹得飘起,和白色的发带在空中纠缠着。
他安然坐在桌边,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轻敲着,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嘴角微勾,转头“看”过去。
“师姐,你回来了。”
姜屿点了下头,想起他现在看不见,于是又出声回应了一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宋无絮已经走了吗?”
她边说边朝他走去,将买来的栗子推到他面前,从茶托里拿了只杯子倒水喝。
“刚走不久。”谢知予摸到那袋栗子,抓了一小把出来,剥好壳,将果肉又投喂给她。
姜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个,边抬眼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反而更好奇了。
“我能问问你们刚才都聊了什么吗?”她咽下果肉,又快速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没聊什么不能说的,一些和你有关的事情罢了。”谢知予话锋一转,忽然倾身过来。
他的指尖微凉,抵在她唇上,亲昵地说:“师姐,我好想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屿哪里还不懂他的心思。
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追问,放下茶杯,长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撒娇,就不怕次数多了,以后不管用了吗?”
“……会不管用吗?”谢知予歪了歪头,指尖微微一顿,动作间透露出一点迷茫。
“撒娇”都是他像小孩子学来的,见姜屿喜欢,便一直做给她看,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招会有失效的那日。
如果真的不管用了,他还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吗?或者说,他还能用什么其他的办法,让她的注意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姜屿见他真的在思考,忍了好一会,实在憋不住了,忽地笑出了声。
“傻不傻,我骗你的,和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
她捧起他的脸,扯掉发带,弯起亮晶晶的杏眼,望着他,笑得像朵迎春花似的。
“只要我还喜欢你,这招就永远对我有用。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真的很吃你这一套。”
狂风穿堂而过,在耳边呼呼作响。
谢知予安静凝望着她,忽然伸出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姜屿猜到他想做什么,没有抵抗挣扎,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先等一下,栗子还没吃——”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姜屿便被他吻住了。
唇瓣贴合,谢知予单手扣住她的后颈,吻得急切又用力。他手臂用力,箍住她的腰身,让她贴紧自己。
彼此气息交渡间,周围的空气好似也迅速膨胀升温。
谢知予掌心上移,拇指指腹在她耳后温柔摩挲着。不消片刻,姜屿果然浑身一软,靠在他怀里,乖顺地张开唇迎合他的动作。
纠缠间,肺腑间的空气尽数被他夺去,姜屿有些受不住了,被他亲得大脑缺氧,脖颈难耐地伸长,试图推开他,却又被他手臂一紧给捞了回来,吻得更深了。
他想要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垂眸亲得认真。
少女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她望着谢知予近在咫尺的脸,在这样的缠绵里,恍惚间,她竟然生出了想就这样和他直到天荒地老的念头。
窗外风声呼啸,雷声滚滚,乌云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昏暗许多,姜屿却不想在此刻去管这些了。
……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吧,她不想和谢知予在一起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想任务。
这般想着,姜屿暂时将任务抛到了脑后,只专注地和他亲吻,沉浸在这片刻的安隅中,全然没有听见屋里的细微响动声。
在她身后的屏风后面,露出了一双因极度惊恐而瞪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正在亲吻的两人。
数十只蛊虫在他的皮肤下爬动,鼓起密密麻麻的小包,看起来很是骇人,他感觉不到自己舌头的存在,张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
谢知予漠然抬眼,目光瞥向他,微微勾了下嘴角,眼神轻蔑,好似嘲弄。
他只短暂地分神一秒,又转眸回来,凝望着姜屿的脸,心里也在有着自己的神思。
他们在接吻,明明和她靠得这样近,他的心却是惶恐不安的。
野鬼精怪也好,借尸还魂也罢,这些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害怕。
可她若是人,他还能有办法留住她,若是妖精……
按宋无絮所说,她附在姜屿身上时是悄无声息的,那会不会有天她要离开,他也丝毫察觉不到?
听闻妖精的心思多变,难以揣摩,她会不会变心?会不会突然不爱他?
恐慌、猜疑和不安一齐涌上心头,他用力收紧了手臂,敛去眸中情绪,极尽所能地讨好取悦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情感全部传达给她一样。
*
天空阴暗沉闷,伴随着一声雷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居然真的下雨了……幸好我们已经到家了,不然路上肯定要淋雨的。”姜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密的雨丝,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
阴郁绵绵,带着潮湿水汽的凉风吹进室内,吹起她脑后的丝带,随风飘动,像一只无处落脚的蝶。
“师姐,有我在,不会让你淋雨的。”
谢知予将窗户合拢了些,让她发上的丝带落下来。
他握着锁链,在她身前蹲下,仰起脸看她:“已经回家了,可以吗?”
……享受自由过了头,倒是差点把锁链给忘了。
不过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是在征询她的意愿,而且总感觉他说得很卑微的样子,语气好像是在祈求她一样……
“可以的,你绑吧。”姜屿叹了口气,捞起裙摆,露出脚踝。
尽管有句话她说了很多遍,但她还是要说:“无论有没有锁链,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嗯,我相信师姐。”谢知予轻声说。
……
虽然他嘴上说着相信,但姜屿还是觉得他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她。
看着他握住自己的脚踝,熟练地扣上锁链,姜屿沉吟了一小会,忽然开口。
“谢知予,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95章破旧魇(五)
她的语气极为认真,谢知予顿了一瞬。尽管她还什么都没说,但一种巨大的、不安的预感却渐渐将他笼罩住了,整个人无法自控地陷入一种极度的焦虑中。
他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抬指勾住锁链,一点点往上,直到握住她的脚踝。温热又柔软的触感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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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认了她还是真实存在着的,他似乎松了口气,声音低低地问:“师姐想说什么?”
屋外暴雨如注,天空中阴云重叠,光线暗得好似整个天地间都失去了生机和色彩。
灰蒙蒙的天空传达出一种压抑的氛围,这样沉闷的天气,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低沉。
听着他的声音,姜屿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她太敏感了吗?
……
姜屿默了片刻,捧起他的脸,让他目光看着自己:“……你是不是有点不太开心?”
她的手心永远是温暖的,他贪恋这样的温度,将脸贴上去轻蹭。
“没有。”谢知予轻轻说,随后又问一遍:“师姐想和我说什么?”
先前有系统在,很多话她不方便说出口,而现在正是和谢知予坦白的最佳时机。
既然要让他有安全感,那她更不应该欺骗他。可是姜屿也拿不准他知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看出她似在为难,谢知予攥住她的手指,主动开口问了:“是和你接近我的目的有关吗?”
姜屿一愣,低头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师姐,我说过的,我不在乎这些。”谢知予低声笑了一下,偏过头,鼻尖碰到她的手指。
他的气息柔得像一片羽毛扫过,姜屿手心泛起些痒意,手指微蜷,又被他展开。
他垂眸,沿着指根内侧一点点往下亲,最后一吻落在她的手心。又伸出一点舌尖,在方才吻过的地方舔了一下。
就像猫在讨好主人一样。而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向她示好。
但其实他完全不需要做得这么卑微的。
姜屿心里忽然有点闷闷的,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不是姜屿。”
窗外雨声嘈杂,谢知予像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从她的手心里抬起脸问:“什么?”
“我不是姜屿。”她重复一遍,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贴切,想了一想,又补充说:“我是姜屿,但不是这个姜屿……就是比如借尸还魂那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知予静静凝注着她,眼底看不出情绪变化。
他的神情也出乎意料的平静,半晌后,轻描淡写地应声:“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才决定将真相说出口,可他的反应却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担心他将不好的情绪都闷在心里,姜屿舔了舔唇,主动递过话题。
“……我骗了你这么久,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会生气?”谢知予神色不变,平淡地说,“我与原来的姜屿并不相熟,你是或不是她,对我来说并无区别,又何来欺骗一说?”
……
他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姜屿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你不害怕我吗?我来历不明……”
谢知予偏头亲了下她的手指,说:“师姐不也没有害怕我吗?”
他和阿沅一样,早就被改造成了怪物。姜屿不害怕这样的他,他又怎么会害怕姜屿呢?
看着他柔顺的神情,眼里对她的痴迷也不减半分,姜屿嘴唇微动,最终还是将所有话都吞了回去。
谢知予经历过很多,自身本就异于常人,区区一个借尸还魂,对他来说就像人渴了要喝水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更何况以他的性格,如今知晓她是夺舍的,也只会帮她守住秘密。若有必要,他更会杀了原来的姜屿,以绝后患。
就算她是那种居心叵测、靠依附在他人身上修行的邪修,他关心的也只会是等这具身体失去价值后她会不会离开自己。甚至只要她需要,他就会主动为她找来能寄生的对象。
或许这就是被谢知予喜欢的好处吧。
她其实根本不需要花费心思去解释这种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会自动变得合理。
姜屿心中的顾虑瞬间消了一大半,屈起手指,在他面颊上刮蹭了一下。
“那你有没有其他问题想问我的?”
屋外雨丝连绵,带着潮湿水汽的风被送进室内,轻轻吹动着他散乱的额发。
他歪了歪头,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好奇。
“师姐是兔子变的吗?”
“……什么兔子?”姜屿怔了怔,对上他的眼,默了两三秒,蓦然领悟。
她笑望着他,那双明亮的杏子眼,即使在这沉闷的雨天里看起来也仍是生机勃勃的。
“我不是精怪,和你一样也是人。”姜屿斟酌了一下用语,尽量解释清楚,“道经云此间共有三十六重天,天外还有天,你可以当我是从其他重天,也就是其他小世界过来的。”
“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个叫‘系统’的……前辈找到了我,它要我来找你,帮你修道,劝你当个好人。”
姜屿将他的脸捧起来,眨巴着眼睛:“所以我是专为你而来的,对我来说,你就是最特别、最重要的那一个,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谢知予盯着她的脸看。
大雨如瀑,电闪雷鸣。
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庭院里的花树不堪重负,在风雨的侵袭中零落一地。
雷雨轰鸣声中,他轻柔的话语响起:“你会走吗?”
他问的不是会不会离开他,而是会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姜屿不想骗他。
“目前还走不了。”
谢知予点头,又问:“你来这里,是因为系统。所以,离开也要靠他对吗?”
他一直很聪明,轻易便推出了关键。
“……是。”姜屿说,“不过它那边现在出了点状况,我暂时联系不上它了。”
阴沉沉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闪电,苍白亮光刹那间映亮他的脸,面色平静。
假如有谁要从他身边带走姜屿,他一定会让那人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无论是谁,只要妄图破坏他的爱,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他会亲手送对方下地狱。
但姜屿口中的系统从来没有露过面,他连一点线索也找不到。或许,对方和他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那他还能有办法留得住她吗?
谢知予凝望着姜屿,眼眸漆黑,倒映出她的脸。
见他状态不对,姜屿顾不得多想,赶紧移开凳子,蹲下身和他平视。
“我之前没把这些告诉你,就是怕你乱想,但是现在又说出来了,是因为我不想骗你,更想让你安心。”
系统还在任务途中却突然故障下线,虽然是意外状况,但这也算是一种失职,她完全可以致信总部投诉。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任务完成,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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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维护结束,以此为筹码和它谈判。她的要求不过分,她可以不要最后任务完成的奖励,只要系统能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或者能让谢知予跟她回去。
姜屿双手捧住他的脸:“你是唯一知道我来历和身份的人,我是会回去不错,但是我也答应过不会丢下你。我说话向来算数的,相信我。”
谢知予只是沉默地听她说着,并未言语。
他的记忆在这一瞬间飘回了过去,他想起桑月回坐在石凳上枯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耳边好似又响起离恨剑灵讥讽的声音:
你最后一定会落得和你娘亲同样的下场。
……
他真的能相信姜屿的话吗?
谢知予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冷得像一块薄冰,看不见有情绪起伏,神色沉静如水。
他一语不发,安静得让人觉得怪异,就好像在他平静的表象之下,有什么情绪在疯狂迭代,等待爆发。
姜屿同他交底坦白,原本是想让他能安下心来,可万万没想到最后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但这些话是她必须要说的,任务总有完成的那一天,她不可能一直欺骗隐瞒他。
漫天的雨水哗啦啦地往下掉,冲刷着屋檐,雨声嘈疾。
长久的沉默中,气氛变得压抑沉重,凝结成冰。
姜屿小心翼翼地瞅他,急得又凑近了些:“谢知予,我——”
“好,我相信你。”
无论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有多少弯弯绕绕,他最后给出的只会是这个回答。
不等姜屿把话说完,谢知予扣住她的后颈,骤然爆发,用力吻住了她。
这个吻并不温柔,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势的。
与其说是接吻,倒更像是他单方面的掠夺。
他一举撬开她的齿关,含住舌尖吸/.吮啃咬,力度简直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咽下去。
两个人的鼻尖磨蹭,唇齿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姜屿被亲得晕头转向,双手搭在他肩上,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
呜咽声被他悉数吞没,他吻着她,扣住她的手也不断将她往怀里按,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师姐,我爱你。”他退开,急促地喘着气,说完这句话后又吻了上来。
谢知予倾压在她身上,两个人一同倒在地上,他顺泽的发丝滑落,漫过她的颊侧,清冽的冷梅香像茧一样包裹着她,沁入呼吸,侵入肺腑。
方才疾风骤雨般的啃咬逐渐减弱,他贴着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温柔、讨好地啄吻。
姜屿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亲吻自己。她明白他的心情,主动回应着他,昏暗的室内,纠缠搅动出的水声淹没在倾盆大雨中,细不可闻。
雷雨交加的天气,雨丝斜斜飘洒进来,窗台被洇湿出一小片水痕。水珠聚在一起,顺着边缘滴落在地板上,滴答滴答的响。
亲昵结束,谢知予的呼吸有些凌乱,他俯首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你一定要回去吗。”
“我的父母都在那边,我必须要回去一趟。”姜屿攥着他的一缕发丝,她看向窗外的雨幕,“我很爱他们,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谢知予微微撑起身,他低头端详着她,忽然伸手,指腹擦过她的面颊,让她的视线看向自己。
“那我呢,你不是也说过爱我吗?”
为什么爱他还要离开他?
谢知予想不出答案,似乎陷入了迷茫中,脆弱受伤的神情如一个细小的水花,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你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姜屿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压下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我爱你,但这和我要回去并不冲突。我不是不要你了,只是短暂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姜屿抱住他,和他额头相抵。
“灵魄为契,血躯为约,我绝对不会抛弃谢知予,若有违反,必入无间地狱,生生世世,永不轮回。”
她主动打开自己的识海,所思所想俱都展露在他眼前,若她存了半点欺骗他的心思,他能立刻察觉到。
谢知予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安抚自己,识海是最为脆弱而私密的地方,她这般信任他,同样的,他也应该相信她。
他轻轻闭上眼,将自己的识海与她的连通交融,立下誓约。
“我不要你下地狱。你若是骗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能再离开我半步。我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如跗骨之疽,无论你在哪里,永远也不可能摆脱我。”
他的语气听来缱绻,话语却隐隐透露出极端的偏执。
姜屿执意要走,他改变不了她的选择。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如今要留住姜屿,只靠锁链是行不通的,因为系统随时可能带走她,除非她的心能心甘情愿留下来。
她舍得离开他,无非是对他的爱还不够多。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多爱自己一点?
外边的风雨声遽然急促,如狂乱的鼓点,谢知予的思绪在雨水的节奏里彻底陷入了迷茫,纷乱如麻。
第96章破旧魇(六)
这场暴雨下了许久,直到将近傍晚才停,雨声断了,天空中却仍旧笼罩着密集的乌云。
庭院里到处都湿漉漉的,带着雨水气息的清风吹进室内,在初夏的季节格外清凉宜人。
姜屿站在窗边,仰起头望向天空。昏黑的天色,死气沉沉,实在是令人的心情也连带着染上了几分暗色。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乌云很奇怪?雨停了也不散开,云层看起来好像也比之前更厚了。”
“那不是乌云,是从魔域边界散出来的魔息,会一直向远处扩散。”谢知予往窗外看了一眼,眸光极轻极淡。
果然如此……
看来她之前的感觉并没有出错,按照《倾月谣》的剧情发展,魔渊封印最后会彻底破开,大魔出世,人、魔两界彻底乱作一团,人人自危。乱世之中,只有大能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普通人若寻不到庇佑,便只有变成大魔养料的份。
漫天魔息正是封印破开的前兆,姜屿再一次直观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大片的“乌云”好似催命符一样压在头顶,她心里实在是着急,也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联系上谢无咎……
窗口风凉,姜屿吹了一会儿,正要退回身合上窗户,低下头的一瞬间,杏子眼却蓦地一亮。
南诏特有的风俗,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在院里种上一些花花草草。每到夏季雨季,雨停之后,总能在还带着水珠的花叶下方看见许多飘起的光点。
这些光点好似暗夜里一盏明灯,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人心头的阴霾。
“快过来!”姜屿兴冲冲地回过头,指向窗外,“你看,是萤火虫!”
她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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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予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侧站着,弯起的眼眸亮晶晶的,笑得很兴奋:“这下不用我去给你抓了,它们自己跑过来找你了。”
夜幕将至,流萤轻盈地飞舞在花丛间,柔和明亮的光芒点缀在夜色中,构成一幅独属夏夜的画卷。
“我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里看见这么多的萤火虫,是不是很漂亮?”
“嗯,很漂亮。”谢知予回应她,目光却并未望向窗外,而是落在她的侧脸。
夜风骤起,满院光影随风浮动,一点萤火晃晃悠悠地朝两人飞来。
姜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亮光却越过她的指尖,只短暂停留一秒,随后飞向谢知予,萤光闪了闪,温顺地躺在他手心,一动不动。
姜屿微微张大嘴,飞快地眨了眨眼,担心惊扰到它,放轻了声音:“它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你?”
“或许只是飞累了,想找一个依靠而已。”谢知予摊开手心,萤火落在他疏淡的眼瞳里,化为温暖细碎的光点,如碎星一般。
他侧过身,将手心的萤火传递给姜屿,随后俯首下来,像往常一样将脑袋靠在她肩上,不再言语。
姜屿双手拢住这一点亮光,忽然想到什么,偏过头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就像你现在很放心地靠着我一样吗?”
谢知予轻轻笑了,说:“嗯。”
萤火是自由的,姜屿没有拘着它太久,放它从指缝中滑落,飞回群体中。
她合上窗户,留了条细缝,转身抱住谢知予,手在他背上带着安抚性地轻拍着,无声叹了口气。
或许谢知予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如今对姜屿的情感甚至已经到了一种依恋的程度。
姜屿当然不会觉得他很粘人,也不会嫌他太烦,可这对他自身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太过喜欢、依赖一个人,注定会变得患得患失,加上他幼时被父母抛下的经历,心理上非常没有安全感,这一切都在无形中将他渐渐推向了悬崖边缘。
看似是姜屿被关在了小黑屋里,但实际上真正被困住的人却是谢知予。
姜屿坦白了一切,即使谢知予此刻看起来很正常,但她知道,等他心里真正接受她会离开的事实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多陪陪他,以及在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及时将他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安抚。
雨天人容易犯困,再受这昏暗的光线影响,脑袋就更不清醒了。
姜屿倒还好些,但见谢知予安静闭眼靠在她身上,像睡着了一样。
她轻声问:“困了吗,要不要去睡一会?”
谢知予起初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陪你一起。”
姜屿牵着他走去床榻,放下床帐,不等他先贴过来,主动抱住了他。
她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没忍住笑出声来,用打趣的口吻向他保证:“安心睡吧,我不会趁你睡着后变成兔子跑走的。”
谢知予看着她含着笑的眼睛,顿了顿,随后也跟着笑起来。他往侧边翻了个身,和她相拥而卧,将她抱得更紧了。
夏夜的虫鸣,透过纸窗,像一首悠长舒缓的催眠曲,回响在室内。
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谢知予却睡意全无。
爱是美好的,它会让人感受到幸福。这是姜屿告诉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此刻会觉得心像是被捏碎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他看着熟睡的姜屿,四周的黑暗快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只有抱着她时,身体才能静下来,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爱他还要离开他。
为什么?谢知予想不明白。
她在骗他吗?
不会的,他相信她。
姜屿很好,所以这不会是姜屿的问题。
是他错了。
一直以来,他以为的爱是占有,是欲望,可是他靠这样的爱留不住她。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句问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反复循环着,谢知予想不出答案,眼瞳随着循环的次数一点点浸入黑暗。
烦躁感让他不得不寻求一个发泄的途径。他坐起身,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小刀,即使是在暗光处,刀尖也依旧闪着锐利的寒芒。
虫鸣声在窗外聒噪地叫喊着,谢知予握着小刀,焦灼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
血液霎时翻涌而出,顺着手臂而下,从指尖滴落。床榻前很快聚起一个小小的血泊,猩红反着窗外照进来的萤光,像一地碎玻璃渣。
疼痛让他的理智慢慢归位,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可紧接着,他却彻底陷在了一种茫然的情绪状态中。
谢知予颤抖着手将姜屿扶起,用力揽在自己怀里。望着她的眼神无助,又带着一点悲伤。他眼底氤氲着雾气,泪水不受控地溢出,沾湿了睫羽。
他蹭过她的额角,含泪注视着她,哽咽着,几乎是在向她乞求的语气:“师姐,求求你,多爱我一点好不好,求你了,我不能离开你,我会死的,求你了……”
哭泣声连同话语一起淹没在浓郁的夜色中,而这些,熟睡中的姜屿一无所觉。
*
乌云滚过,像一块大片的鳞片覆盖在夜空上,遮住了满天的星和月。
宁秋在床上躺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了件薄外衣翻身下床。她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漆黑无光的夜空,眉心紧蹙。
不知为何,这些乌云总给她一种诡异和不详的感觉。她似乎隐约能听见有婴孩微弱的哭声从云层里飘出来,就像是这些云里,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孕育着生命一样。
仙盟派去的一众弟子刚到前线不久,还不清楚魔域的情况如何。宁秋如今离开了宗门,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消息,便只能去问池疏。
可她亲眼所见,池疏白日里忙着处理逍遥宗的事务,直到夜深人静时才能喘口气,她也不好因为这点事去打扰他休息。
思虑片晌,宁秋还是关上窗户,转身回床睡觉。
路过烛台时,手轻轻一挥,原是想将只剩半截的蜡烛熄灭,却不想烛火反而烧得更旺了,火苗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灵力屏障里,泛着淡淡的紫光。
“怎么回事……”
宁秋停下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还不待她先想明白,熟悉的眩晕感再度袭来,五脏六腑也好似在一瞬间颠倒错位。她痛得痉挛起来,呕出一大口血,浑身脱力,直直栽倒在地上。
自从在雪山被骨妖伤过后,她便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症状。若说是余毒未清也不对,谢无咎后来为她仔细检查过身体,哪知她体内压根连中过妖毒的痕迹都没留下。
“师姐,你睡了吗?仙盟那边有消息了。”
房门外传来池疏的声音,宁秋慢慢从疼痛中缓过来,撑起身,虚弱得暂时只能发出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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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的气音。
池疏在门外等了一会,见屋里烛火未熄,半晌却无人回应。他心觉古怪,便直接推开了门。
“师姐,我进来了。”刚踏入屋内,池疏一眼便发现她倒在地上。
宁秋在雪山时伤得奄奄一息的记忆仍然清晰,恐慌瞬间袭上心头,池疏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过去将她扶起,神经绷紧,眼里透着不安,“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宁秋摇摇头,抓着他的手,声音断断续续:“你方才说仙盟有消息,是不是能联系上谢伯伯了?”
第97章破旧魇(七)
“谢掌门和沈清风关在一处,批复下来了,明日可以有一刻钟的时间联系他。”
池疏扶着宁秋回床上躺下,找了个软垫来垫在她腰后。忙完这些,又担心她吹风着凉,合拢了窗户,顺带倒了杯温水来。
“师姐不用操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好的。”池疏边说,边用清水打湿帕子,替她擦掉了嘴角的污血。
宁秋先漱了口,冲掉了嘴里残余的血腥味,她捧着茶杯仰头喝下去一大半温水,暖意自喉口流入肺腑,手指回温,五脏六腑也慢慢归了位。
能联系上谢无咎,也算解决了她的一桩心事,知道谢伯伯现如今还安好,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宁秋舒了口气,看着池疏说:“我没事了,你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快回去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我还没有困意,不着急休息。”池疏将被子往里侧推了推,坐在床边,“手给我,我得先替你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麻烦的,我真的没有事……”宁秋不想他为自己担心,踌躇着不肯伸出手,再三推辞。
池疏看出她心中顾虑,身体若出了问题,万不可拖延。他难得一回没有顺着宁秋的意思,直接捉住她的手腕,用灵力探入经脉为她检查了一番。
宁秋也摸不清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见他垂眸许久,神情凝重,心里也跟着打起了鼓。
“怎么样,是有什么问题吗?”
脉象平稳,是身体安康之兆。但奇怪的是,池疏却在她体内感知到了一点微弱的属于妖的气息。
这股气息正由内而外,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她的灵脉,可寻常人一旦沾染上妖气,必会引发身体的排异反应,在这世间能做到化妖气为己用的,只有……妖。
但宁秋怎么会是妖?
池疏与她相处多年,若有端倪,不可能发现不了。
……
无论如何,池疏都是相信宁秋的,对她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只要她没事就好。
池疏眉目舒展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没有多问,留下一只铜铃放在她枕侧,摸着她的额头,柔声说:“总体上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好,若夜里突然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宁秋想着自己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又见他笑了,便也没太在意方才吐血的事。
“我知道了。”她放下茶杯,躺平缩回被子里,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池疏,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说:“你也累了一整天,快点回去休息吧。”
池疏垂头哑笑,看着她这副熟悉的、别别扭扭的样子,浑身的疲惫都消减不少,心底柔软一片。
*
一夜过去,厚重的乌云终于散开。
院中清风摇动翠绿的花枝,晾在璀璨的阳光里,生机涌动,半点也看不出昨日打蔫的痕迹。
“叶子都枯掉了还能复生,真是神奇……”
要不是昨日姜屿的确亲眼见过,大概会以为一切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姜屿一边嘀咕着,一边顺手从窗台摘了几朵茉莉花,加进编好的花环里作为点缀。
“师姐。”
谢知予端着托盘从屋外走进来,他如今已然知晓了姜屿的真实身份,但还是习惯了喊她师姐。
对他来说,师姐也永远只会是眼前的姜屿一人。
他将托盘里的食物依次摆好在桌上,抬头见姜屿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手里似乎在忙碌着什么。他的面容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专注地望着她,浓稠的眼神里包裹着某种扭曲又狂热的情绪。
他好爱她。
就连此刻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疯狂诉说对她的爱意。
要是姜屿对他的爱,也能像自己对她的一样多就好了。
他那么爱姜屿,问题怎么会出在她身上?
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
昨晚划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谢知予指尖发力,用力掐住受伤的手臂,感受到伤口再次裂开的疼痛,他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眼神在一点点恢复清明。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是平稳柔和的,没有丝毫的异常:“先过来吃早饭吧。”
姜屿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她转过身,将编好的花环藏在身后,背着手朝他走来。
“你怎么做了这么多……”桌上的食物还冒着热气,几乎都是她爱吃的,她眨了下眼,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身前,示意他低下头,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做早饭辛苦了,奖励你的。”
谢知予似乎愣住了,一动也不动。
“干嘛不说话?”姜屿在他脸上戳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趁他还在发愣,将手里的花环给他戴上,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会,满意地一拍手掌,“好看!”
谢知予这才回过神,眼眸中泄出一点异样的情绪,但被他迅速垂眸掩盖住了。
他弯着唇角,盛了一碗南瓜粥,推到她面前:“只是每样都做了一些,份量不多的。”
这是在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
不知怎的,姜屿感觉他好像有点怪怪的,可她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知道了她要离开,应该会比平时表现得更粘人,更爱对她撒娇才对。
可是他没有。不仅如此,他甚至放弃了早上起来和她贴贴的机会,醒了就去做早饭,一直忙到现在。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到反而有点不太正常。
姜屿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打算去猜,与其猜来猜去,还是再找个时间和他谈谈比较好。毕竟她也没指望靠昨天一晚上就能安抚好他。
姜屿低头喝了一口南瓜粥,突然想到什么,抬起眼看他:“你不坐下一起吃吗?”
谢知予也看着她,头歪了歪。
“我不饿,师姐先吃吧。”
“你都忙了一个早上,怎么可能不饿。”姜屿起身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往他碗里夹了一个红糖馒头,“更何况早上就算不饿也要吃点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
纸窗迎着日光,整间屋子都被照得亮堂堂的。谢知予侧脸浸在光束里,像一捧被晒化的清雪,白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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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细腻。
姜屿一时没忍住,指尖又作怪,往他脸上戳了一下。
力度不轻不重,却好似打开了某个开关。谢知予突然动了,但不是来蹭她,而是乖乖听她的话,吃起了馒头。
姜屿:“……”
他真的很不对劲。
直接问他大概是没有用的,姜屿想了想,只好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打趣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听我的话?”
谢知予完全没有胃口吃下任何东西,胃里翻涌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可他还是缓慢地嚼着馒头,将它咽了下去,面色不变。
他轻声问姜屿:“这样不好吗?”
“好是挺好的……”但就是有点好过头,甚至都不像“谢知予”了。
姜屿幽幽叹了口气,拖了个凳子在他右手边坐下,撑着脸看他:“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原本只是她随口一句的玩笑话,谢知予却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姜屿怔了怔,整个人都支棱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我说天是绿的,草是蓝的。”
“那天就是绿的,草就是蓝的。”
“那要是有其他人质疑我怎么办?”
“杀光他们就好了。”谢知予转脸看向她,他轻轻微笑,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师姐是最好的,我会按你的要求建立起新的规则,任何不服从,或者质疑你的人都会下地狱去的。”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八成概率是在开玩笑。但若是谢知予,他就绝对是认真的。
如此看来谢知予对她的滤镜也不小。
姜屿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痛心疾首:“清醒一点,你这是在助纣为虐,这个家吃枣药丸。”
谢知予没听懂她的意思,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倾身靠在她肩上笑出了声。
见他放松下来,姜屿积聚在心头的阴云也消散不少,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谢知予的肩膀,轻声哄他:“快点吃饭,粥要凉了。”
谢知予却没动。
他安静地靠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直起身,手掌一翻变出一只纸鹤。
“他们约你今日见面,待会吃完早饭就出门吧。”
会用纸鹤联系她的只有宁秋。
姜屿面上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他知道传信的内容,而是他的后半句话。
“……吃完早饭就能出门吗?”
谢知予点了下头,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脚腕,触摸到锁链,指尖顿了一瞬,随后便解开了它。
姜屿提起裙摆,低头一看,锁链已然消失不见,被他彻底收了回去
她晃了晃脚腕,提醒他:“我还没吃早饭呢,你就不打算继续绑了吗?”
谢知予摇头,仰起脸看她,说:“以后也不会绑了。”
“……什么意思?”
姜屿对上他的视线,心底不由冒出了一堆问号。
谢知予神色不变,弯着唇角,眼睫很轻地颤了下,不急不缓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再关着你了。”
才过去一个晚上,他居然就自己想开了?
这不太可能吧……
姜屿心里愈发觉得奇怪,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
“你真的是谢知予吗?”
日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眉眼也染上了一点暖色。
他兀地轻轻一笑,却是答非所问:“我爱你。”
……
眼前这个人的确是谢知予没错,但姜屿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心底的违和感也愈发强烈。
不等她先开口问,谢知予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情变得有点焦灼。
“你开心吗?”他急切地问道,像是在寻求某种验证。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由,不用再被关小黑屋,姜屿的确是开心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谢知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没过多久,他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开心的话,对我的爱可以多一点吗?”
姜屿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虽然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但她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他的心思。
“谢知予,我爱你。”姜屿捧住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无比真诚,“所以不要这么卑微,你也不用事事都顺我心意,让你觉得难受不开心的事可以不做,在我面前你只用做你自己就好了。”
她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耳中,谢知予静静地注视着她。
尽管他此刻心潮疯狂迭起,可面上却不见半点情绪波动。晨光穿过窗户,如同一束投进崖底的光,映照在他温柔的面容上。
他点头,蓦然轻笑起来,毫无破绽。
“我知道了。”
*
“抱歉,出门前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来迟了些。”
姜屿站在客房外,一手牵着谢知予,另一只手推开了房门。
宁秋和池疏早已做好准备,用水镜连通了仙盟,只等她来。见到谢知予时,二人稍感诧异,但也没有过多好奇。
毕竟接下来要和谢无咎聊起的事情也和他有关,他在场倒省了他们传话。
“没事,还不着急,谢掌门那边还要再等一会。”池疏起身绕到桌子左侧,添了张凳子,将水镜正对的位置留给了他们两人。
姜屿会带谢知予一起来,无非是怕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乱想,至于等下要见的谢无咎……
“等会你要是不想听的话,可以去外面等我。”
“没关系。”谢知予从容入座,只要姜屿在她身边就好,他压根就不在乎其他人。
他做事从来只随自己心意,什么让他觉得有趣,他就去做什么。起初只是想引发谢无咎和沈清风内讧罢了,往日手足兄弟如今却反目成仇的戏码,难道不比裴松月演的烂俗剧情有意思吗?
至于后续会如何发展,他们两人会落得什么下场,这些又与他何干?
过去成就了如今的他。谢知予从来没有想过报复,也不恨任何人。不过他倒是稍微有点好奇,谢无咎几乎谋划了半辈子,现下却落得一无所有,尝到这般无可奈何的滋味,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知予一向是乐于欣赏这样的痛苦的。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水镜,眼底流露出了一点期待。
所谓水镜,其实就是用来通讯的法器。看起来平平无奇,像一方砚台,但只要注入灵力后,上方便会慢慢浮起光点,聚成一面似水面一般透明清澈的镜子。
池疏收到讯号,将水镜移至桌子正中央,双手掐诀,手掌翻飞间结出一道咒印,骈指一点,镜面层层荡开波纹,随后清晰地现出了人影。
尽管谢无咎如今被监/.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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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但按照规矩,除了谢知予,三人还是向他行了一礼。
“掌门。”
谢无咎目光扫过几人,对上谢知予戏谑的眼神,面不改色,心下却不由得微微一沉。
他眼下还能再见到谢知予,便说明他让宁秋去办的事没有办成。谢知予或许真的如沈清风所说,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可是这么多年都一直好好的,他又怎么会突然……?
怪只怪他当初还是心软了,少下了一个令咒。
此刻懊悔已为时太晚,只能尽力补救,盼谢知予至少还留住一点人性。
谢无咎迅速整理思绪,不被谢知予的视线干扰,看向另外三人:“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谈话时间仅有一刻钟,姜屿不欲与他多寒暄废话,便也省了尊称,直接问了。
“我想知道,你当初建立庄园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98章破旧魇(八)
谢无咎被问得有片刻的失语。
沈清风只是向仙盟检举了他,并未将当年之事大肆宣扬,眼下应当只有少数人知情,姜屿是如何知晓的?
……
罢了,反正这件事迟早都是会暴露,他也没想过能一直隐瞒下去。
谢无咎目光隔着水镜落在几人身上,默立须臾,忽然开口问:“你们可知魔渊底下的大魔是如何诞生于世的?”
古籍只记载了世间浊气沉于地底暗渊,由初代魔尊在此设下封印,视之为魔族禁地,不许任何人踏入,倒是只字未提过大魔。
世人也只知大魔是突然某日冲破封印,却从未有人深思过其来历。
而经谢无咎这么一问,几人也好似被点醒了般。倘若渊底此前没有关押过其他魔物,大魔又是从何而来的?
“清与浊本为混沌一体,相克相生。世有清气,便有浊气,清气遍存于天地,佑泽万物生灵,浊气俱沉于地底,则会使生灵走向灭亡。”
谢无咎见他们一时半会回答不上自己的问题,顿了一顿,缓声继续往下说:
“大魔虽被称为魔,然其本质却非魔。大魔形似人影,声似孩童啼哭,究其根本,实为浊气仿照清气,孕育出的“生灵”。因其诞生于魔域,模仿的对象也只有魔,因此与魔的气息十分相近,二者几乎察觉不出不同,但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一直以来,由于暗渊位于魔域,所有人便习惯性地将其中跑出来的“人影”视为魔。
可仔细想来,大魔之祸最先危害的却是魔域,即使是魔,也会感染上化琉璃,这才导致了大量魔族逃窜到人界,引发恐慌。
姜屿看向水镜,得出结论:“所以大魔其实就是浊气本身。”
谢无咎颔首:“正是。”
修道之人修行,讲究的便是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此处的灵气指的正是清气。而各大仙门的选址几乎也都在灵气丰茂之地。
哪怕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常年受灵气滋养,身体也会有所变化,较之从前愈发康健。
灵气养人,但倘若将清气换为与之对立的浊气,其后果也可想而知。
难怪被大魔抓伤后会患上化琉璃这般古怪的致死病症。
姜屿三人对望一眼,显然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但仍然有些不解。
连通仙盟后,宁秋见谢无咎神色无恙,心知正事要紧,便一直未开口说话。
这会儿又看向他,实是忍不住出声问了:“谢伯伯,既然大魔非魔,你当初又为何要建立庄园,培养那些孩子修道杀魔?”
水镜映出的画面晃了一瞬,荡出一圈水样的波纹。
谢无咎仍然直视着水镜,眼神却突然空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像是陷入了回忆里,面上露出了几分怅然之色。
他半垂下头,默然须臾,重新看向水镜,叹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魔渊封印破开,谢无咎跟随时任天衍宗掌门的宁随风一同去往魔域支援。
两人无意中发现了大魔的本源为浊气,而浊气不灭,即使成功封印,大魔也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力量永无枯竭之日,难保不会在未来某日又爆发一次灾祸。
可初代魔尊为天地间最强的尊者,即使是他也仅能做到封印。
再者说,清浊相伴而生,想要彻底清除浊气,本就是不可能的做到的事。
正在二人犯难时,宁随风从大魔手中救下了一对母女,并将那只大魔斩于剑下。
他分明受了伤,大魔之息渗入皮肉,却迟迟未出现化琉璃的病症,直到下一次魔潮来袭,他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只大魔,同时浑身上下却在一瞬间布满了鳞片,身体也不堪重负,顷刻间失去意识,昏倒在战场上。
其他所有人都以为宁随风这是感染了化琉璃,可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发现了古怪之处,长出的鳞片在第二日悉数消退,宁随风运转周身灵力,惊觉那股残余的魔息已然被他吸收。
等宁随风身体养好之后,二人秘密抓来一只大魔,试验后发现原来大魔之力可以化为己用。只不过将其吸收后,力量虽然得到了增强,但心智和精神却会受到影响。
魔息会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欲望,倘若心有杂念,便会被力量反噬,被魔息同化,最终变成怪物。
宁随风融合了大魔,靠着大魔之力与众人一同成功封印住了魔渊,可他的理智也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他在意识尚且清明时,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选择了自戕。
谢无咎心知这次的封印也是暂时的,大魔之祸若不能彻底平息,则后患无穷。
魔族畏惧强者,大魔亦然,他需要一个能彻底镇压住所有大魔的存在。早在他们发现大魔之力能被吸收时,他心中便有了盘算。
谢无咎私下与沈清风商议,四处找寻合适的小孩,从小培养,教他们去修无情道,做到心无私情,无欲无求。
又让他们融合大魔,为的就是提前适应,等到将来吸收更多的大魔时,还能保持清醒,并且初心不改。
“我说的这些全部属实,我所作所为也无半点私心,若你们不相信我,”谢无咎站定,直面水镜,沉声说,“你们可以带上过去镜去往魔域,找到宁随风当年身陨之地,他的话,你们总不会怀疑。”
吸收越多的大魔才会变得更强,可浊气是不会消亡的,大魔也只会无穷无尽。
……这不就是相当于把谢知予当成了容器来使用吗?
难怪要谢知予去完成救世的使命,他的身体相比于其他人,经过谢无咎的改造,的确更适合成为“容器”。
但先不论“容器”有没有上限,随着吸收的大魔数量增多,他会不会也有撑不住被同化的那一日?
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和宁随风一样选择自我了结吗……
姜屿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眼下要封住魔渊,推谢知予出去成为“容器”是最快又有效的办法,可她不想看他变成真正的怪物。
这边姜屿沉默着,心绪纷乱,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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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宁秋也是心潮迭起,情绪浮动。
“谢伯伯。”宁秋两手紧紧攥着裙摆,她开口喊谢无咎,半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相信谢无咎不会骗他们,他这么做本心也是好的,可庄园里有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都是因他而死……
谢无咎望着她,挺身伫立,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
“牺牲是这条路上必须要有的。”他的眼神坚定,始终不曾动摇半分,“我愿意当恶人,只要我守护的大多数人能活下去。”
姜屿一直很好奇谢无咎的目的为何,但如今真相就摆在眼前,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了。
联络用的水镜并未断开,镜面两端却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直到一声低笑打破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谢知予面色不变,兴味十足地看着水镜映出来的谢无咎,甚至为他拍了两下手掌,话里含着一点笑意。
“真是意想不到的感人戏码。”
当初在庄园时,谢无咎从未与他们详细说过这些。
谢知予和沈清风一样怀疑过他的用意,也曾觉得他很虚伪,直到这会儿听他坦白,才明白原来自己真是误解他了。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转折。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谢无咎真的是个好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非但不会为他这种高尚的精神感动,反而觉得更加兴奋了。
真是不枉他装了那么多年。
在谢无咎眼里,谢知予简直是被培养成了他理想中的“容器”样子。
——聪明、有实力、好用又听话。
谢知予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摧毁他在意的东西,破坏掉他数年如一日的期待,心理策略玩到极致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最喜欢看像谢无咎这样信念坚定的人露出痛苦绝望的表情了。
是在报复吗?当然不是。
谢无咎给予了他这么多,又费尽心血培养他,他这是在回馈他,向他报恩才对呀。
“知予,我知道我当初那么做,对你们不公平。我向你道歉,是我对不起你。”谢无咎无数个深夜里,也曾梦见过那些死去的孩子。可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他的心绝不能动摇,必须要走到最后一步,如若前功尽弃,那才是真正对不起他们的牺牲。
他直视谢知予,眼神毫不退让,或许是愧疚心作祟,语气不由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心中定然有怨,你恨我吧,我本就是有罪之人,可你不能拿其他人的性命开玩笑。你不该杀月娘,也不该杀那些无剑山庄的弟子。”
“如今魔渊封印破开在即,你更不该为了和我赌气,忘了自己的初心。”
谢无咎通过水镜注视着他,眼神中糅杂的情绪何其复杂,他字字清晰:“如今天下苍生的性命全然系于你一人身上,这重担也唯有你能挑起,去魔域吧,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人牺牲了。”
谢知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古怪,就好像听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他很奇怪地反问:“其他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当年快被大魔折磨死的时候有人来管过他吗?
真没意思。
谢知予甚至有点想笑,他根本都不想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但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还是大发慈悲地给出了一个建议。
“死生各有命,如果他们不想死,那就到时候每个人都吞一只大魔吧。”他的语调微扬,带上了一点戏谑的意味,“活下来算好运,至于死了,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太弱了。适者生存,如果这种程度都受不了,那还是趁早去死吧。”
“你——!”谢无咎满目震惊,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冷血的话,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原本还指望着谢知予能留住一点人性,但现在看来最后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谢无咎的脸被水镜清晰投映出来,一种任凭他付出多少到头来也无可奈何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崩裂。
面对沈清风的质问时,他始终能稳住心境,不动如山,可此刻他的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扶着座椅才勉强稳住身形。
谢知予轻轻勾了勾嘴角。
并不是在嘲笑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
好戏终于迎来了高潮部分,这让他有点忘乎所以,他太兴奋了,以至于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直到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臂,又恰好按在他划出来的伤口上。
谢知予:“……”好痛。
姜屿显然不知道他昨晚都做了什么,为了防止他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我们先走了,有事纸鹤联系!”
疼痛将谢知予的理智勉强拉回来一点,他垂下眼,所有的疯狂迅速褪去。
他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面上露出几分无措,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羔羊。
算了,是姜屿的话,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即便是给予他疼痛,他也只会觉得快乐,甘之如饴。
第99章破旧魇(九)
南诏地处西南,依山傍水,城中大多是水景街,潺潺溪水从高山流淌而下,穿城而过,源源不绝。
晴好的天,流动的水面在日色下泛着鱼鳞般的波光,倒映出一紫一白两道人影。
“师姐不是还有急事吗?”谢知予放慢了步调,偏头看向身侧。
姜屿正低着头,专心踩着脚下排列整齐的地砖,走成了一条直线,优哉游哉,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我那是想找个借口先走而已,你还真的信了呐。”
适才谢无咎道歉时,姜屿就看出谢知予的状态有点不对。
更何况她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继续留下去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原以为任务能绕开谢知予,可眼下看来关键依旧在他身上。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要让谢知予去魔渊。
先不论谢无咎的办法有没有副作用,姜屿也不想强迫他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可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完成任务。
难道要放弃,选择读档回到过去吗?
思绪纷乱间,姜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系统要她回到过去,是为了阻止谢知予与魔融魂,并引他向善。可若是没了“大魔”这个前提条件,后面的一切都将不复成立。
如果她成功阻止谢无咎去迫害那群孩子,那谢知予的命运必然会迎来极大的转折,他或许都不会再被谢无咎收入门下,拜入天衍宗。
届时,身为普通人的谢知予还有能力去封印魔渊吗?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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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想来,系统发布的任务似乎是前后自相矛盾的,难怪她问起具体情况时,系统完全答不上来,甚至还故障掉线了。
可这样一来,她要回家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只能推谢知予出去成为“容器”。
……
姜屿习惯在思考的时候保持安静,许久未开口说话,盯着地面的砖缝,一时想入了神。
她的沉默很快引起了谢知予的注意,他停下步子,转身面向她。
少女低垂着脑袋,紫色的发带也恹恹地垂下来,俨然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师姐在想什么?”谢知予替她将松散的发带拆下重新系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稍稍顿了一下,唇角弯着抹笑,语气轻柔:“和我说说吧,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说不准,我或许有办法能帮你解决。”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曾几何时,她也对半夜不睡觉、来她房里找剑的谢知予说过类似的话。
当初有心种下的因,竟然在此刻以这种方式结出了果。
以前的谢知予态度恶劣,实在是欠揍,但或许是现在心境不同了,再回想起往事,姜屿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连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谢知予,毕竟知道她会离开后,他的状态也很不好来着。
“没想什么,就是突然放空,发了一下呆而已。”
谢知予点点头,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多问。
时辰尚早,街上的行人还不是很多。姜屿难得才出来一次,一路上走走逛逛,见识到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偶尔遇到语言不通的情况,有谢知予给她当翻译。
路过三四个小摊后,姜屿手里多了只小鱼形状的泥哨。
她吹了声哨,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见有蝴蝶飞来,便停在原地不动了。
“谢知予你快看,真的有蝴蝶飞过来了!”
泥哨由黄泥和白泥混在一起捏成,做成不同的形状,吹起来清脆的响,是南诏人专门用来和蝴蝶沟通的。
但谢知予用不上这个,他生来便能听懂蝴蝶说话。
他看着姜屿的眼睛,含着笑意,流光闪烁。她总是这样,永远都能保持热爱和兴趣,和她在一起时,哪怕是连“和蝴蝶说话”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也不会让他觉得厌倦或无趣。
“我看到了。”
谢知予十足耐心地回应她,伸手碰了碰她颊边落下的发丝,指尖不经意地蹭过蝴蝶翅膀。蝴蝶懂了他意思,呼朋引伴,绕着姜屿身侧飞,引来不少路人惊叹的目光。
蝴蝶在南诏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站在蝶群的正中心,显得她活脱脱像个大型的吉祥物。
姜屿脸颊发热,赶忙收起了泥哨,牵着谢知予快步离开,生怕让其他人误会了什么。
“快走快走……”
南诏虽是苗人建立的国度,境内也能见到不少汉人,但大多都只是来此处游山玩水,见识不同风土人情的。
说来惭愧,姜屿虽来了南诏有一段时间,但到底没怎么外出闲逛过,连路都还认不熟。
她牵着谢知予慢悠悠地往前走,忽然想到什么,偏过头,冲他笑得一脸灿烂,像朵春日里盛放的花儿。
“这里好漂亮,之前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门,以后我们多出来玩玩吧?”
谢知予只是看着她,抿着唇,没说话。
阳光璀璨,照在她的发顶上,少女的发丝泛出柔软的浅栗色光泽,看起来鲜活又明亮。
前几日待在家里时,她看起来远不似这般焕发着生机和活力。
蝴蝶不该被锁在笼子里,可是他拉着线,松开了,她还会飞回来吗。
谢知予低垂着眼,下意识又要去按受伤的手臂。
姜屿忽然凑近,戳了戳他的脸颊:“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
又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有点奇怪。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她叹了声气,指着路边的鲜花饼,转移了他的注意。
“小谢哥哥,我想吃那个。”
谢知予似是怔住了,眸光闪了闪:“……什么?”
姜屿眨巴着眼,忍住笑,说:“鲜花饼。”
“……”
谢知予默了一下,随后任劳任怨买来了鲜花饼,却迟迟没有交到她手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再喊一遍。”
姜屿:“……”
搁这儿逗小孩呢。
算了,她一直很大度的,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听见。
姜屿眨了下眼,回望着他,眼眸笑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
“小谢哥哥。”
清脆带笑的声音直直传入耳中,谢知予心中刹那间怦然一动,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手里的鲜花饼便被她抢去。
内馅是玫瑰的,吃起来香甜酥软,花香浓郁。
姜屿不太饿,想吃不过是一时兴起,她只吃了几口,随手将剩下的又塞回了他手里。
谢知予接过剩下的大半个鲜花饼,非常自然地顺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味道果然是甜的。
*
“哎,等一下,门还没关。”
姜屿背抵在墙壁上,艰难地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去关门。”
谢知予眼眸迷离,专注地埋在她颈侧,吐息间轻轻啄吻。他闻言身形未动,只用右手唤出锁链,操控着合上了大门。
在外面逛了许久,到家时也才刚过午时。头顶日头正盛,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姜屿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去屋里吧,别在外面。”
好在谢知予在这方面总是很听她的话。
“好。”
他抬起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随后拖起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
骤然悬在半空中,除他以外,再无依靠。为了防止自己掉下去,姜屿只好将腿紧紧缠在他的腰上,几乎和他贴在一起,靠得实在太近了,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灼热的温度。
姜屿咽了口唾沫,脸颊通红,吐息艰难:“你……”
谢知予歪了歪头,略微抬了下眉。
那表情就好像在问她有什么问题。
姜屿和他对视半晌,最终将话又咽了回去。
……好像的确没有问题。
要是感觉不到那才是真的出大问题。
谢知予就这样抱着她往屋里走。
以这样亲密的姿势难免会有所“磕磕碰碰”,姜屿不自在地挪了下身体,谢知予却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口中义正词严。
“师姐,不要乱动,你会掉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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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屿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感受到他的温度越发灼热,若有似无地抵着她。
“……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知予顿住步子,没有为自己辩驳,只将拖着她腰身的手轻轻一松。怀里的人瞬间滑下去一大截,好在他及时收手将人又捞了回来。
被他这样拿捏,姜屿不禁有些恼了:“谢知予!”
偏偏他神色淡然又无辜。
“师姐,我说了不抱紧你会掉下去的。”
姜屿愤愤,有气没处撒,垂首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可以再重一点。”谢知予很轻地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不怕痛,只要师姐开心就好。”
“……”
论变态,果然还是他更胜一筹。
姜屿虽然暂时败了,但她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主场。
屋内门窗紧闭,落下的床帐很好地将日光过滤,帐中光线朦胧不清。
姜屿一个翻身,将谢知予压在身下,理直气壮:“上回是你,所以这回得换我来,一人一次,很公平。”
谢知予任她压着,完全没有要抵抗的意思,只是扶着她的腰,推开关一样,将她往后推了一点。
“好。”
姜屿脸颊瞬间红透了,像炸了毛的猫。
之前不还是什么都不懂吗,所以他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慌乱之中,姜屿胡乱去抓他的手,一个没坐稳,身体前倾,右手恰好撑在了他的手臂上,掌心摁了下去。
谢知予手上划出来的伤一直没上药,早上才被他折腾过一次,这会儿不亚于是雪上加霜,没忍住皱了下眉。
“……对不起,你没事吧?”姜屿见他面色不对,急忙松开手,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没事的。”谢知予箍着她的腰不放,将她按在原位,“师姐可以继续。”
“先等一会,我检查一下。”姜屿却不肯再动了,小心托起他的手臂,“刚才我的手都痛了,你怎么会没事。”
谢知予在强行收回手和任她检查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姜屿解开他的袖子,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瞧了眼。只见他玉白的手臂上布满了深红的血痕,似乎是用刀划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处理,边缘处有撕裂的痕迹,还在往外冒血。
她回想了一下,这几日谢知予都和她待在一起,他去了哪里她都知道,没和谁打过架。那些接了悬赏来杀他的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他就算受伤,也不会伤成这样。
而从伤口的愈合程度来看,这应该是新伤。
姜屿很是疑惑,眉心蹙了蹙,担心弄疼他,只将指尖轻轻点在伤口边缘碰了碰。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谢知予抬眸看了她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轻叹了声气。
“是昨晚我自己用刀划出来的。”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轻飘飘的语气听上去就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她去过多在意。
“已经不痛了,我待会结束就会去上药,不用担心。”
姜屿握住他的手没松开,她看着这些刀伤,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语气认真地问他:“好好的,为什么要拿刀划自己?”
为什么?
谢知予静静凝望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悲伤。他紧扣住姜屿的手腕,让她手心贴在自己心口,心跳声剧烈。
他的语调不知为何,是颤抖的,几乎有点扭曲了:“因为我好爱你啊。”
第100章破旧魇(十)
爱对谢知予来说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命题。
既令他痛苦,又让他觉得甜蜜。
但爱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情感,但此前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他在太小的年纪就被迫修了无情道,在情爱方面误解颇深,又一窍不通。
没有人爱过他,他也没有爱过谁。
他就像在黑暗中踽踽前行多年的人,好不容易有一束亮光照在身上,是那么的温暖又美好。这是他第一次迎来光明,从此他痴迷于每一寸亮光,即使那是会令他焚身的火焰,也要牢牢握紧在手里。
他可以忍受所有的痛苦,姜屿不需要知道这些,她只要爱着自己就足够了。
可即使他不说,从他划出这些伤口的时间来看,姜屿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他的心思。
她想过自己的离开一定会对他有影响,但没有想到影响会这样大。
谢知予从小便是如此,他不会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于人前,总是伤害自己,强忍到极限,仍旧不哭不喊,也不会叫痛。
姜屿看着他的手臂,一时之间好像思绪被占据了,仿佛这些伤口是长在她身上,光是看着便能感受到一阵细密的疼。
她突然想起他的反常。
“所以你今天早上……也是因为这个吗?”
姜屿今天醒来时便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是他偏偏又表现得很“正常”,让她一时半刻找不出原因。
“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谢知予坦然承认了。
他改变不了姜屿的想法,那他只能改变自己。
他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去取悦她,哪怕往他脖子上拴上狗链,要他在地上爬也无所谓。
只要能让姜屿开心就好,什么他都可以去做。
她足够开心的话,就能多看他两眼,应该也会更爱他的吧。
“师姐,我真的不痛,这些伤不要紧的,不要再看它了,好吗?”
谢知予反握住她的手,召出锁链,交到她手里。
他唇角微微上扬,温柔地对她说:“继续吧,做你想做的。”
握着锁链,姜屿顿了一下,对上他的目光,即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按理说,伤口闷了一天,为了防止恶化感染,是要及时去处理的。
但是姜屿没有劝他,她叹了口气,先简单地替他包扎好。
“先这样,等会结束我再帮你仔细处理一下,可以吗?”
虽然她知道答案只会有一个,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可以。”谢知予渴望她的触碰,他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拒绝。
密闭的室内一丝风也不透,帐幔垂下,将热气都闷在帐中。
衣物勾勾缠缠地堆落在脚踏上,姜屿微微弯下腰,将锁链松松缠了一圈,绕在他的脖子上。
她知道谢知予内心在害怕什么,他的性格本身就很容易走上极端,她理解他的不安,所以要慢慢引导他正视并接受问题,而不是用自伤这种偏激的方式去解决。
姜屿作为一个正常人,自然没有奇怪的癖好,但她偶尔也需要站在谢知予的角度,试着去理解一下他的想法。
她将锁链另一头绕在手腕上,往自己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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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扯紧了些。
“这样你会痛吗?”
冰凉的锁链环住他的脖颈,稍稍用力便蹭出些痕迹,暧昧的红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几乎有着晕开的色泽,看着不免惹人浮想联翩。
这样的场景几乎和曾经的幻境分毫不差地重叠上了。
谢知予唇边泛着抹笑,眼睛在微微发亮,一副兴奋又期待的神态。
他直直注视着姜屿,投过来的眼神就像是对她的默许。
“不会,可以更用力一些。”
姜屿:“……”
为什么有种无意中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的感觉。
尽管谢知予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纵容的态度,但她到底还是没敢太用力,只将锁链松松的牵在手里。
谢知予左手扶着她的腰,看着她一点点往后挪,他的眼神逐渐迷蒙,像泡在温泉里的玻璃珠,被潮湿的春意一点点浸透了。
无关生理上的感受,他只是喜欢这种和姜屿建立起连接的方式,每在这一刻,总是会让他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生来便是一体,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将他们分开。
“师姐……”
谢知予眼里裹挟着柔软的蜜意,眼神竟然显出几分痴态,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我好爱你……”他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切都是发自本能。
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他白皙清冷的面庞上散发出一种糜艳的红潮,乌发汗湿,散乱地铺开在枕巾上。那双冷淡疏离的眼,此刻也被情.欲填满,只剩下对她的渴求和依赖。
这副模样是旁人不曾见过的欲.色,如同一个无声的勾引,姜屿神色微微一凝。
……太犯规了。
此刻的她就像一条水里的鱼,都不用饵料,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傻傻地咬上钩了。
美色果然误人。
姜屿摇摇头,稳住自己的心神,见他慢慢进入了状态,拆下自己发带,俯身蒙在他的眼睛上。
“……师姐?”眼前骤然陷入黑暗,谢知予愣了一下,似是不解。
“别乱动,就这样。”
姜屿按住他的手,将发带又系紧了些。
她坐在他身上,稍微挪了下位置,理论知识她都懂,但真正容.纳得还是有些艰难。
帐幔中有些闷热,姜屿额上也浮出点薄薄的汗。
她的手撑在他腰身紧实的肌肉上,温度灼热,烫得她微微蜷了一下手指。
等到自己慢慢适应后,她才松开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谢知予闷哼一声,扶在她腰侧的手骤然收紧了,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身体紧绷着不敢乱动。
泛起的情.潮像一粒落入枯草堆里的火星,滚烫而汹涌,没入骨髓,灼烧着他每一寸经脉。
视觉被剥夺,眼睛适应不了黑暗时,其他感官会变得极其敏感。他像是沉入茫茫大海中的孤舟,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将他紧密包裹在密闭的气泡里。
他的身体不禁为之颤抖着,喘息间,口中溢出了她的名字。
“小屿……”
少女温柔地回应了他。
“我在。”她俯下身,隔着发带,亲吻他的眼睛,“谢知予,我爱你。”
她手指挤入他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在无尽的海水中为他指引出方向。
“记住现在这个感觉。”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看得见我,或者看不见我,我都不会消失不见。黑暗不可怕,分离也不可怕,因为真正的爱可以跨越任何空间或距离,你不用这样害怕的。”
在迷乱中,谢知予思绪停了一秒,而后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所有的不安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
没有人比她还要了解自己。温柔的话语如荒火燎原般,在他身上燃起无名的火焰,温暖炽热,点燃了心脏,填满了所有的空缺。
他想,如果前半生经历的种种皆是遇见她的前提条件,那么他心甘情愿承受这一切。
神救世人都是假话。
能救他的只有姜屿,她才是他该虔诚信奉一生的神明。
帐幔将两人围在狭小的空间中,茉莉的香气随着热度蒸发,旖旎了这一方天地。
他们在浪潮的拍打中找不到方向,浮浮沉沉间能依靠的只有彼此。姜屿几乎有点坐不稳了,像一片被热风吹起的羽毛,飘在云端。
谢知予感觉到身上的人轻微抖了抖,他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压着她俯首。
姜屿是属于他的。
他的,他的。
他抵开她的齿关,吻得深入又缠绵。
好想把她吃掉,合二为一,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可是他又舍不得。
气息交缠间,谢知予勾住她的舌尖咬了一口,手上紧紧用力扣住她的腰,以最亲密的姿态和她粘连在一起,互相攀附着,吞食着彼此。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就能将自己的爱全部灌入、传达给她。
“师姐。”他声音像在呢喃,带着情.欲过后的沙哑,“维佳末。”
姜屿没能听清他的话,她的眼神有点失焦,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浑身脱力,眼尾潮红,趴在他身上平复着呼吸。
“什么?”
“没什么。”谢知予贴着她的面颊,吐息灼热,濡湿了她的耳朵。
他放轻了声音,语气轻柔,像是在诱哄她:“师姐,再喊一遍吧。”
姜屿慢慢缓过来,这回倒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无非是想听她喊他哥哥。
但想起他方才莫名其妙咬了自己一口,舌尖又刺又麻,她顿时有些气恼,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你想听什么,喊你爸爸好不好?”
谢知予愣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沉默了两三秒,他紧紧箍着她的腰,吻随后落在她的耳垂上,唇角微微勾起。
“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喊。”
“做梦吧你。”
姜屿推开他的脑袋,撑着手从他身上下来,一个侧翻躺到了床里侧。
“累了,歇会儿。”
第101章定风波(一)
【叮——系统正在维护,以下是自动推送:提示,检测到当前世界线魔渊状态极为不稳定,宿主仅剩下七日时间,请尽快想办法完成任务。】
骤然听见系统的播报声,姜屿躺在床上,心不由紧缩了一下。
居然只剩下七天了……
面对迫在眉睫的任务,姜屿内心其实有些抗拒,甚至还有些恐慌。
姜屿很清楚自己的心,她如今非常喜欢谢知予,喜欢到甚至为他生出过不想再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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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的念头。
她来自另一个高度文明的世界,留在这里一年两年或许不成问题,可她真的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一辈子吗?
虽然这么说会有点伤人,但她还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要是为了爱情一时冲动上头而选择留下,这才是真的不负责,不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谢知予。
她知道自己动摇得有多厉害,可她必须要认清现实。
按谢无咎所说,要封印魔渊只有让谢知予成为“容器”,但谁也不知道这样做对谢知予会不会有影响。
姜屿不由抿紧了唇角,她想回家是不错,但她也不想让谢知予再遭受一遍幼时痛苦的经历。
“怎么突然不说话?”
谢知予注意到她的沉默,扯下发带,翻身靠过来,鼻尖抵着她,呼出的气息湿热。
“师姐累了么?”
“别瞎说,我体力好得很。”颈侧有些痒,姜屿缩了下脖子。
她边说着,往侧边翻了个身,和他面对着面,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勾起锁链。
“这个先收起来吧?”
“嗯。”谢知予应了一声,收起锁链后又低眉吻她的唇角,辗转深入,神情沉醉,仿佛他正在做的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事实上,和姜屿的亲密接触的确是最能让他感受到快乐的事。他们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就像是长在彼此身上,是对方身体中的一部分。
这般想着,谢知予抬起手,不容拒绝地扣住她的后颈,吻得愈发深入,直到她嘴角溢出几缕失态的银丝,他才终于松开手。
他吻得太过用力,她的唇都有些肿了,上面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你进步也太大了……”姜屿急促地喘着气,忍不住小声感慨。
“师姐教得好。”谢知予笑了声,鼻尖贴着她的,轻蹭了蹭。
她可没有教过他什么,分明是他自己悟性好,懂得举一反三才对。
姜屿低头玩着他滑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心里还在想着任务,忽而一阵涩然,叹了声气,指尖绕着发丝,在他心口随意划拉了几笔。
“在写什么?”谢知予抓住她的手,低声问她。
姜屿眨了眨眼睛,蓦然将眼一弯,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里透着灿灿的笑意,神神秘秘地说:“不告诉你。”
谢知予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追问。
他手掌下移握住她的手腕,摊开她的掌心,微微勾着唇角,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了四个字。
——我好爱你。
姜屿愣了愣,心像是被柔软的棉絮包裹住了,在温暖中融化成了水,柔软一片。
她看着眼前的谢知予,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真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哭的。
“小谢哥哥。”姜屿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她忍住泪意,手指抵在他心口,将自己方才写的重新认真写了一遍。
写到最后一道笔画,手却突然被他扣住,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已然被他翻身压住。
谢知予轻轻拥着怀里软绵绵的一团,俯首贴着她的面颊,鼻尖轻蹭开她耳边的发丝。
“再来一次。”
*
“你说要娶宁秋过门,此话可是真心?”
客栈内,姜屿二人离开后,魔渊的话题也不了了之。
谢无咎看着水镜映出的画面,眼神在牵着手并肩而立的二人身上流转,最终看向池疏。
起初宁秋将池疏捡回来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池疏的身份,旁敲侧击多次,见这孩子稳重没有坏心,又是真心对宁秋好,便也准许了他留下。
如今倒是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惊喜,身份竟然是逍遥宗的少宗主。
不过这六年里,池疏也算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为人处世出不了错。但宁秋毕竟是他师兄的遗孤,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长大,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为她挑选夫婿自然要是慎重再慎重。
池疏神色坦然,挺直腰背,一颗赤诚真心不惧打量。
“谢掌门,我倾慕宁秋已久,方才所言绝非玩笑,皆是出自真心。”
谢无咎默然不语,微微侧身,转而询问宁秋:“你心悦他吗?”
宁秋点点头,她脸很红,握着池疏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力。
“谢伯伯,池疏喜欢我多久,我也喜欢了他多久的。”
她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人前总爱说些反话,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
谢无咎已是明白她的心意了,嫁人说到底还是要嫁自己喜欢的人才好。
他又问池疏:“求亲一事,你父亲可知情?”
“知情的。”池疏顺畅地答话,“我离家前已向他说明情况,我阿娘是个不懂术法的江湖人,随性惯了,他们都没什么规矩,不会过多干涉我的婚事,一切以我的意愿为准。”
池疏身份特殊,谢无咎原本是担心宁秋没有灵力,嫁过去会遭人白眼,受欺负。可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解了心头顾虑。
既然两个孩子互相喜欢,他也没理由不同意这门婚事。
宁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谢无咎难免心生感慨和不舍。不过池疏为人稳重又有能力,将宁秋托付给他,也算了却自身一桩心事。
通讯时间即将结束,水镜投在半空中的画面晃出几条水波横纹,随后发出水泡破裂般“啵”的一声,画面便从边缘向内一点点消散了。
*
结束之后,姜屿还没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要给他处理伤口。
她跨过谢知予翻身下床,边对他说:“我去给你找伤药来,你先躺着别动。”
“好。”谢知予弯起眉眼,果真听她的话,躺着一动不动。
只是目光却还在随着她的身影而转动。
哪怕一语不发,仅仅看着她就会很安心。
姜屿找到药箱打开,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合适伤药和绷带,两手捧着返身回来。
“把手给我。”
谢知予坐起身,往侧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他划出的刀口太深,姜屿上好药缠绷带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好似将他当成了一块豆腐,怕他一碰就碎。
“师姐,不用这么小心的。”
谢知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将绷带绕了两圈后缠紧。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会很担心你的。”
姜屿收好多余的绷带,看着他包扎好的手臂,心里是止不住的心疼和酸涩。
“如果觉得难受或者不开心,可以和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
这些话她曾经说过不止一遍,谢知予并不陌生。
他凝眸望着姜屿,冷淡漆黑的眼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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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出她,多了一点柔情,忽而叹声问:“那你呢?”
姜屿没听明白:“什么?”
“你告诉我难受要说出来才行,但你又为什么要闷在心里呢?”谢知予抚上她的脸侧,指尖带了点凉意,摩挲着她的耳垂,“你不和我说,那我只能自己猜了。”
顿了顿,他轻轻笑了下,说:“是想要我去魔域吗?”
姜屿怔了少倾,回过神,即使什么也没说,面上惊讶的表情也已经出卖了她。
“……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说要我做个好人,想知道我小时候经历了什么,收了谢无咎的过去镜,今天又问起他封印的事。”谢知予指尖染上她的温度,热了起来,慢慢挪到她耳后,“这些连在一起,稍微一想便能知道你的目的。”
是了。
他一直都很聪明,这些事的确瞒不过他。
“目的”二字听来有些刺耳,可真相便是如此,他并没有说错。
姜屿动了动唇,骤然被他猜中心思,又想起要他去做的事,她顿觉一阵愧疚,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反倒是他先开口了。
“这也是系统要你做的么?”
他的指腹贴在她耳后揉捏按压着,力度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猎物一样被他桎住了,脊背发麻。
“是。”
果然。
谢知予的眼神没变,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纵容的样子,揉捏她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日前姜屿才和他坦白过系统的事。
要他做个好人?他只觉得荒诞可笑。
他随心所欲惯了,对当好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在意旁人的死活。
但他不得不为姜屿考虑。
在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系统既然把她送来这里,一定有要她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他看出姜屿心情低落,她不愿告诉他,那必然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了。
能让她纠结伤神的事,谢知予想了想,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如果我不去魔渊,你会有事吗?”
姜屿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明明她也没有暴露太多,可他是怎么连这层关系也猜到了的?
其实任务失败最多也就是滞留在任务世界而已,不会有其他的惩罚措施,可是回不了家对她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听谢知予的语气,若是她点头,他大概就会同意去魔渊了。
但是姜屿不想骗他,也不想强迫他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正当她在想要如何回答时,谢知予掌心下移,揽住她的腰,手臂一捞,将她完全抱在怀里。
“明天出发吧。”他垂首轻咬在她的脖子上,炙热的温度亲密无隙地抵着她,用极轻的声音说,“今天先陪陪我,可以么?”
听见他这么说,姜屿内心情感不住地涌动,除了吻以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回应方式。
她一边和他亲吻着,顺手扯下挂好的床幔,轻轻一推他的肩膀,一齐向后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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