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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屿想起那群孩子死时的惨状,身上竟然都覆盖着鳞片,和阿沅失控时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当年在庄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谢无咎显然是不想让这件事被其他人知晓的。

可他如今见到侥幸活下来的阿沅,居然会好心地答应为他救治,这就实在是让人有点看不透了。

医堂内每天都有不少弟子在,且欧阳师叔又一心钻研医术,只对治病救人感兴趣,姜屿倒是不担心阿沅会遭遇暗害,她现在更担心的还是谢知予。

也不知道谢无咎单独留他都说了些什么……

思及此,姜屿撑起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声。

从前谢无咎也经常单独留他说话,那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现在情况不同,她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

并不是因为系统任务,姜屿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是真心不希望他出事。

临走前她特意给谢知予留了暗示,让他结束后要来找她。

可她好像没有说得很清楚,万一他不知道要去哪儿找她怎么办?

……

正在姜屿胡思乱想时,窗外飞来一只白色的小蝴蝶,绕着她飞了两圈,最后停在她眼前。

姜屿愣了几秒,同蝴蝶大眼瞪小眼,忽然灵光一闪。

“…谢知予?”

蝴蝶应声而起,飞到她肩头,伸出触角碰了碰,似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姜屿意会,立刻起身在蝴蝶的带领下往外走。

一路未停,直到见到一颗高大的杏树。

五月初旬,杏花本该逐渐凋谢,但受山中纯净灵气滋养,这颗杏树依然处于盛花期。

领着姜屿走到杏树前,蝴蝶兀自向上飞去。

姜屿顺着它的方向抬头一望,只见枝头缀着星星点点的杏花,清风徐过,暗香盈鼻,纷纷扬扬如落雪。

蝴蝶小小的身影几乎要与杏花融为一体,直到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住它。

“师姐。”

日光穿过花枝间隙,被分割成零散的光斑,落在谢知予身上,明明灭灭。

他坐在杏树上,白色的衣角混在杏花中随风飘动着,竟也不显突兀。

“要上来吗?”

姜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无事,心下微松,长舒了一口气。

这颗杏树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虽说门派内所有弟子都住在一处,可谢知予从前又没来找过她,他是如何知晓她在那间屋子的?

心中这般想着,姜屿也问出了声:“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的?”

“自然是问过其他人。”

“……”是她多虑了。

“上来吗?”谢知予低头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她是会爬树不错,但要当着谢知予的面爬上去也太羞耻了吧……

于是姜屿沉默了,心里思考着有没有其他上树的办法。

谢知予不知她心思,见她久不作声,一脸凝重,误以为她是不愿。

他了然地点点头,看着空中飘落的杏花,眼睫颤了颤,轻声叹息。

“为了别人会特意爬上树,轮到我时却不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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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为了别人

姜屿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他偏又说得煞有其事。

于是她细想了一下,之前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好像确实提过六岁时爬树的糗事。

但谢知予那个时候不是连她的话都没有听清吗,怎么现在又记得这么清楚……

“没有不愿意。”

真不怪她多想,实在是谢知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莫名的酸和委屈。

好像今天她要是不爬上这颗树就很对不起他似的。

“我现在上来,你等我一下。”

姜屿边说边将袖子挽到小臂,忽闻一声轻笑,谢知予放走手中的蝴蝶,踩在落下的花瓣上借力一点,飞身下树,揽住她的腰身,只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坐在了杏树上。

从高处恰好能见到天衍宗全貌,姜屿却没心思欣赏风景,坐稳之后放下袖子,一心只看着谢知予。

“你还好吗?”

从前谢知予无论受伤流血还是关禁闭都没人在意。

但姜屿不同,谢知予能感觉到,她好像是真的在担心他。

“我没事,师姐不必为我担忧。”谢知予摇了摇头,认真地回应着她。

他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展开给她递去。

“吃糕点吗?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便每样都买了一些。”

油纸包里装着杏仁酥、马蹄糕、桂花糕和红豆糕,确实如他所说,每样只有一些。

自从上次在船上吃过云片糕后,姜屿已经不会对他买糕点的行为感到奇怪了。

“我不挑,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

她随手挑了一块红豆糕,咬在嘴里,清香软糯,甜而不腻,从味道和口感来看,应该是出自山下某家名气很大的糕点铺子。

“对了,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路过医堂?”

姜屿一边吃着红豆糕一边问他,她关心的问题有很多都不能说,只好先聊聊阿沅了。

“我听说欧阳师叔医术了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治好阿沅。”

谢知予听着这句问话突然静默下来,他望着她的侧脸,答非所问。

“师姐,你不害怕阿沅吗?”

“我什么要害怕他?”

“因为他是个怪物。”谢知予说。

又是这句话。

姜屿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为什么你总要说阿沅是个怪物?他从本质上来说和我们其实没有区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谢知予移开视线,有杏花掉落在糕点上,他垂下眼帘安静看着,拈起花瓣在指尖轻轻摩挲。

“因为我也是个怪物。”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头一次对着其他人展示真实的自己。

“是吗。”

要说怪,和旁人一比,谢知予在某些方面确实挺怪的,却也不至于像他说的一样是个怪物。

但他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所以姜屿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吃完红豆糕,拍干净手上的碎屑,侧头询问他。

“那你想和我说说怪物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吗?”

比起关心他是什么,姜屿更在意的却是他的想法。

谢知予似是愣了一下,眼睫颤动,低头笑出了声。

她不怕阿沅,在她眼里,就算阿沅失控的时候会变成怪物,她也仍然认为阿沅是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即使他和阿沅一样,姜屿也一定不会因为害怕而远离他。

既如此,他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所谓呢?

谢知予将手心轻轻贴在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这颗心因为姜屿方才的回答,跳动的频率又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胸腔里轰鸣的心跳声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这份焦灼,这份难耐,只有靠近姜屿才能得到缓解。

明明没有吃到糕点,口中却好似已经尝到了如蜜一般的甜味,蔓入心间。

他转头看向姜屿,忽然问她,语气很淡。

“师姐,你还喜欢宋无絮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姜屿实是有些无奈。

“不喜欢。还有,以后也不要再提他了,晦气。”

谢知予安静看了她许久,像是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

半晌,他嘴唇微动,声音很平静地对她说:“不要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难道我平时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谢知予想起那日深夜,她与宋无絮对坐长谈,眸中暗沉了几分。

宋无絮的爱会染污她,害得她变苦,所以她必须远离他。

她若不喜欢宋无絮,这样最好。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谢知予想,他只有姜屿一个朋友,他可以学着把自己所有的关心都给她。

而作为交换,姜屿也该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他,这样才算公平,不是吗?

所以——

“师姐。”谢知予问她,“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坦白来说,谢知予会一本正经地问出这种问题就很奇怪,和他的人设极为不符。

但他的人设原本就偏离了原书,再偏一点好像也不值得她过多惊讶了。

姜屿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回答没有会更好些,但她不想骗他。

“有,宁秋和池疏也算。”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他们不仅仅是我的,而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姜屿自认为这个回答挑不出错,但谢知予听后却沉默了。

他的神色有些迷惘,垂眸看着油纸包里的糕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笼在两人头顶的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吸引来了不少蝴蝶。

姜屿看着这些停在花上的蝴蝶,眼眸忽地一亮,赶忙拍了拍谢知予。

“我想下去。”

“…做什么?”

姜屿指着地上那一丛不知名的野花:“摘花。”

谢知予点点头,骈指一点,凝出几道气剑,不知飞向了何处,再回来时,剑身周围裹挟着数朵漂亮的白色小花,还有几朵带着露水的茉莉。

姜屿:“……”

她明明要的只有地上那几朵野花。

算了,这些也不是不行。

姜屿把带着花茎的小花衔在一起,编成一个小手环,最后将茉莉也加进去。

“把手给我。”

谢知予微微侧身,他大概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却仍是心怀期待地伸出了左手。

白色的花环刚好绕着他的手腕一圈,隔着衣袖,和那只蝴蝶贴在一起。

“正好合适,这个就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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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有花可以依恋,而谢知予有这串花环。

即使来日没了蝴蝶的陪伴,他也不会孤单。

第52章蝶恋花(六)

自姜屿送出花环后已过去了三日,这三日里,她都没再见到谢知予。

下一块过去镜碎片的位置所在暂时还没有线索,谢无咎给他派了其他任务,需要再去渝州一趟。

时至今日,姜屿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提心吊胆,不用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提防,正好趁着这几日空闲给自己放个假。

过了整整三日,医堂那边也终于传来消息,她打算去看看阿沅。

时辰尚早,医堂内的弟子不算太多,姜屿站在门外,一眼便看到了阿沅,在他身边站着的,还有同样收到消息赶来的宁秋。

姜屿走近时,欧阳师叔正好在为阿沅把脉。

“我已将魔息从他身体里剥离,不过这魔息在他体内时日过长,彻底影响了心智,日后怕是很难再清醒过来。”

阿沅的身心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很多,虽然还是痴傻的,但至少不会再整日里发呆,一动不动,也不会一见到生人就害怕发抖。

此刻,他手里正拿着一只毛笔,在空白的纸上涂涂画画。

姜屿低头看着他的画,画得虽然有些粗糙,但不难认出是一栋小木屋,屋前还有三个拉着手的线条小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阿沅向其他小孩提过他很想娘亲的画面,姜屿再往画上仔细一瞧,这三个小人里果然有一个画了头发,就连身形也比另外两个小人要高大一些。

想来这另外两个小人中一个应该是阿沅,另一个也许是他的弟弟。

“阿沅的药喝完今日最后一次,明日起不必再熬了。”

欧阳师叔收回搭在阿沅腕上的手,面色凝重,怆然叹了一声,从随身的药箱里翻找出一个小瓷瓶。

“每隔三日取一瓣护心莲,和这个一起碾碎泡水冲服,护心莲用完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除了阿沅,欧阳师叔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他起身将瓷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便离开了。

“……看他自己的造化是什么意思?”

姜屿小声嘀咕着,拿起瓷瓶瞧了一眼,里面装的是黑色的小药丸,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

“这是什么?”

“是凝神丸,一般只有重症之人才会用到的。”

宁秋用帕子擦掉阿沅手上沾到的墨汁,顺便给他换了一张新的画纸。

“魔息在阿沅体内和他成了共生关系,难以将两者分开,欧阳师叔本欲放弃,是阿沅中途清醒,坚持要他继续的。”

说到此处,宁秋瞥了眼埋头作画的阿沅,将声音压低了些。

“强行剥离魔息导致阿沅神魂受损,如今他已时日无多了。”

……

阿沅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并不知情,他还在专心画着印象中的一家三口,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姜屿张了张嘴,几次话到嘴边,但最终都咽了回去。

从前受魔息折磨时,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沉闷麻木的,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如今已然鲜活了许多,甚至还会笑了。

只是……

不过这都是阿沅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早就盼着能解脱,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姜屿在心底叹息一声,没再继续看他,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宁秋。

从方才迈入医堂,见到她第一眼时姜屿就觉得不对劲。

宁秋身份特殊,又有池疏随身护着,除了偶尔吵架会输给别人,她在生活中少有不如意的时候。

可姜屿见她此刻却眉头紧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在脸上。

想了想,姜屿看着她,打了个直球,直接问了出来。

“你不开心吗?”

“!!!”

宁秋蓦地抬起头,一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的表情,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关心。

“没、没有,我现在心情好得很,没有不开心。”

姜屿早料到她的回答,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

几秒后,宁秋在她的视线下终于败下阵来——

“…我有一个朋友。”

经典老番了,姜屿懂的。

她点点头,没有拆穿宁秋“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然后呢?”

“我朋友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最近好像有点心事,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朋友,还总是躲着我朋友。”

已知这个朋友是宁秋本人,那么不难推出这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就是池疏。

将这两个条件代入宁秋的话中重新解读一遍——

懂了,姜屿全懂了。

难怪今日不见池疏跟在宁秋身边,原来是两个人闹别扭了。

但以池疏的性格来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躲着宁秋,更不会不愿告诉她自己的心事,或许只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告诉她罢了。

姜屿拍了拍宁秋的肩膀,柔声宽慰她:“告诉你朋友不用担心,就算是关系好到天天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也要留出一点适当的私人空间。”

“不要想太多,给对方一点时间,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想通了,不会再躲着你。”

宁秋皱成一团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似乎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桌上的瓷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屏风后抱出一个药箱。

“差点忘了,这是谢伯伯给你的。”

宁秋将药箱放在桌上,即便她的动作很轻,还是能听见箱中有许多瓷瓶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谢伯伯说我们要找过去镜,出门在外,路上免不了磕磕碰碰,这些药得提前备好,每个人都有一份,我给你带过来了。”

药箱里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几乎都是一些伤药,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无咎真的很懂如何做好表面功夫,维持他的好掌门形象。

若非知晓那座庄园的往事,姜屿也要以为他是个单纯的好人了。

不过这上等的伤药不要白不要,就算拿去卖钱也能赚一笔大的。

“多谢,药我收下了,待会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宁秋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后,她又不禁开始想起了池疏。

她和池疏天天腻在一起……?

等一等,姜屿怎么会知道她说的朋友的朋友就是池疏的?

宁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热气直往脸上冒,趁着姜屿还没走远追了出去,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我都说了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真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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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箱看着不大,本身也没多少重量,但加上那些瓶瓶罐罐之后,就变得格外的沉。

姜屿走到一半,实在是抱不动了,瞧见前面有颗大榕树,在树荫底下有张空着的石桌。

她正打算将药箱放在石桌上休息一会,走近却又发现树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对方像是被惊醒,猛然回神,转过身,朝着姜屿微微颔首。

“姜姑娘。”

说来也怪,池疏向来只称呼宁秋为师姐,对其他人却很少以师门辈分相称。

但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姜屿倒是不在意这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宁秋在医堂,她很担心你。”

若在往常,池疏听见宁秋的消息,早该急着去找她了。

可现下池疏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愁苦,眉宇间似有一股化不开的忧虑。

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佩解下,掌心托着递了过来。

“能否拜托你帮我一个忙?替我将这个交给宁秋。”

姜屿没接,她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自她离世后,我已有六年没有回过家了。”

池疏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轻声说道:

“几日前我往家中传去的纸鹤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

姜屿没记错的话,天衍宗似乎没有不允许弟子回家探亲的规定。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事,那他大可不必如此忧虑。

“你想回家为何不同宁秋说?去执剑堂登记后就能走了,有宁秋在,期限还能放宽些,而且你路上还能多个伴。”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她知道。”

池疏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我此行要去的便是卢龙府,可北地一带与外界失联已久,路上怕是凶多吉少,我如何能让她同行?”

若是宁秋知道他要去卢龙府,无论如何都是会跟着去的,难怪池疏要躲着她。

姜屿了然,略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池疏看了眼医堂的方向:“明日一早。”

姜屿点了点头,长时间抱着药箱让她的手臂有些发酸。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不料药箱往侧边滑动,即将脱离掌控时,却有一双手从旁稳稳托住了药箱。

一缕清风迎面拂过,有只银蝶随风落在她鼻尖上,转瞬又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眼前。

姜屿怔了怔,嘴角不自觉扬起,仰起头,乌黑的杏眼亮晶晶,噙满了笑意。

“谢知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刻钟前。”

谢知予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池疏,复又转向她,勾起嘴角,面上更如春风化雪,淡漠的神情瞬间柔和许多。

“师姐见到我好像很开心?”

“那是当然。”

免费苦力送货上门,她能不开心吗。

姜屿非常不客气地把药箱往他手里一塞,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快点快点,帮我拿一下,重死了。”

尽管姜屿的后半句话里透露着满满的驱使意味,但谢知予仍然被她的前半句回答取悦到了,他轻笑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她当成了苦力。

终于腾出手,姜屿面向池疏,接过他手里的玉佩。

“你放心,这个我一定会交到宁秋手里的。”

池疏郑重向她道了声谢,最后还不忘提醒:“今日之事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她。”

*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药箱的重量对谢知予来说还算轻松,他一路抱着,还能抽出心思闲聊。

五月初的天,虽不像盛夏时节酷暑难耐,但抱着重物在阳光底下走了许久,身上难免出了些汗。

姜屿有点热,挽起一小截袖子,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你想知道?想知道你就求求我。”

若在以前,姜屿当然不敢对着他口出狂言。

毕竟谢知予这个人是小气鬼,和他开玩笑,最后倒霉的必定是她自己。

但最近谢知予对她的态度转变总让她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之所以这样说,其实也存了几分测试他容忍度的心思。

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最多也只会是笑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个话题。

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谢知予的确是笑了一下,然后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非常自然,完全没有卡顿地说出了两个字。

“求你。”

姜屿瞳孔地震。

他真的是谢知予本人吗?

难以置信,有生之年居然能从谢知予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要不是系统没有录音功能,她高低得把这句话录下来,每天循环播放,当成闹铃起床气顿时都消了一大半。

真的很爽,谁懂。

“其实也没说什么。”

姜屿见好就收,克制住自己暗爽的心情,保持着声音平缓,将方才和池疏聊过的内容又和他复述了一遍。

谢知予听后没什么表情,他一向不关心其他人的事,但姜屿好像总在心系他人。

之前是宋无絮,现在又是宁秋和池疏。

谢知予有点苦恼,为何她不能像自己一样做到专心。

每次总是他不在的时候,姜屿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看着自己就好了。

谢知予垂下眼帘,轻轻地叹息一声。

“好端端的你叹气做什么?”

被这叹气声吸引,姜屿偏过头看向他。

谢知予今日没穿白,而是穿了一身黑衣,背上还背着一把木剑。

这把木剑陪了他很久,剑身上已有不少划痕,看上去有种久经风雨的沧桑感。

姜屿再看,木剑比之前多了剑穗,是一串花环,好像有点眼熟。

“你怎么把它挂在剑上了?”

不知谢知予用了什么办法,过了三日,这串花环却好像不会枯萎似的,仍然保持着刚摘下来的新鲜状态。

“不好看吗?”

破旧的剑,新鲜的花,这二者看似毫无联系,但搭配在一起却也不显突兀。

“好看的。”

姜屿认同他的同时还不忘夸一夸自己:“当然,主要还是我的手比较巧,编出来的花环配上你的剑才好看。”

听着她自夸的话,谢知予闷声笑了一下。

他现下心情似乎很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原本稍显冷淡的面容此时却好似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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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明艳的生机,如初冬时节开在枝头的海棠,映着冬日的阳光,明媚动人。

姜屿专注地望着他的侧脸,一眨不眨,忽然想到什么,凑近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想不想去看雪?”

第53章蝶恋花(七)

池疏离家已有六余载,心中怎可能不思念故乡。

日前在扬州听闻卢龙府的消息,得知逍遥宗与外界失联,池疏忧心忡忡,悬心不下。

传出去的纸鹤又全无消息,他实在难安,必须要回去一趟。

此行凶险难测,或许一去不返,故而隐瞒宁秋,只是不想她为自己担忧。

池疏收拾好行李,最后看了眼住了六年的屋子,决绝转身,推门而出。

只是刚迈过门槛一步,池疏又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光初亮,正前方迎光立着三道人影,似是等候已久,见他出来,朝他挥了挥手。

宁秋小跑着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

“你要去卢龙府为何不告诉我?”

大约是怕他想躲着自己,宁秋直接展开双手,拦住了他的退路。

“我知道你怕我担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反而会更担心?”

池疏神色微滞,似是还在状态之外,见远处的姜屿冲他比了个手势,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宁秋没有任何的扭捏,对着他坦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池疏心中似有一股暖意流过,眼神微动。

他这几日一心想着家中消息,顾虑太多,反倒疏忽了她的感受。

池疏低顺着眉眼,望着宁秋,轻声说道:“师姐,对不起。”

“道歉也没用,我不会原谅你的。”

尽管池疏态度良好,语气也很真诚,但宁秋不吃他这一套。

“除非你让我们和你一起去。”

池疏闻言顿时有些无奈,他正是不想宁秋和他一起才……

突然,池疏怔愣住了,他问:“…我们?”

“是的,我们。”宁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姜屿和谢知予。

“你怕我跟着你去会有危险,但你自己一个人去不也是会有危险吗?”

“我已经和谢伯伯打过招呼了,反正过去镜还没有线索,他同意我们先陪你回趟家。”

宁秋显然还不太适应这样直白的说话方式,她抿着嘴角,神情很是不自在。

“咳,那个,我反正就是在关心你,你不能拒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池疏当然不会再拒绝她。

他抬起头,视线略过宁秋,看向她身后。

见他朝这边看来,姜屿拍了拍谢知予的肩膀,然后笑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尽管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池疏却神奇地懂了她的意思。

此行若有谢知予在,他的确能安心不少。

良久,池疏低头笑了,眉眼舒展开,连日来的忧愁也一扫而空。

他卸下肩上的行李,在手中晃了晃,朗声道:

“记得带上厚衣,防寒保暖。”

*

卢龙府位于平原地带,交通便捷,舟舶继路,商使交属,是北地的中心城市。

以往每日都有不少商队来此,进城的路上常常要排起长队,生意都要争抢着做。

然而最近别说是商队,就算是过路的旅客也不见有一个。

五月初入夏,北地却仍飘着鹅毛大雪。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目之所及,天地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马车从松软的积雪上碾过,后面跟着拖出一条长长的压痕,很快又被飘下的雪花覆盖住,了无痕迹。

“你真的不冷吗?”

姜屿坐在马车内,双手拢在袖中,脑袋往毛茸茸的领口里一缩,恨不能将自己就地缩成一团。

外面的气温绝对已经零下了,幸好她这个人一向比较听劝,多带了好几件过冬的厚衣,不然这会儿早就冻成了冰雕。

再看谢知予,他好像只穿了薄薄几件单衣,姜屿光是看着都开始替他觉得冷了。

她迟疑了一下,将抱在怀里的手炉递了过去。

“要不要暖暖手?”

北地与南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景。

南诏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基本上不会有下雪的时候。

后来虽离开了南诏,但谢知予也没有去过北方,见不到这样纯净的大雪。

谢知予望着车窗外纯净的天空,雪花如絮,飘落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沉静下来。

直到有道声音将他唤回神。

他拒绝了姜屿的手炉,同时摇了摇头。

“不用,我不冷。”

“但我冷。”

姜屿重新将热乎乎的手炉捧在怀里,动作间又灌进来一丝冷风,冻得她不禁打了个颤。

“所以你能不能把窗户关上?”

雪对一个南方人来说诱惑力果然是极大的。

就连谢知予都抵抗不了。

来时还怕他会觉得路上无聊,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谢知予已经盯着外面的雪看了至少有一刻钟,坐在他对面的姜屿也吹了一刻钟的冷风。

难得见他会对某样东西感兴趣,虽然她也不忍心打断他看雪,但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如今的谢知予倒是听话得很,不再总想着坑她,让关窗户就真的关上了窗户。

他看着穿了一身厚衣,却还是冷得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姜屿,歪了歪头,忽然浅笑了笑。

“师姐,你不会运转灵力取暖吗?”

姜屿:“。”

实不相瞒,这个还真是她的知识盲区。

姜屿很想问问他是怎么个运转法,但是又怕暴露了自己,只好将话咽回去,默默在脑海中努力回忆。

殊不知她的沉默在谢知予看来恰好成了否认的意思。

“用自身的灵力比手炉要暖和,手炉会冷,灵力不会。”

他轻声笑了一下,将右手摊开朝她伸来。

“试试?”

谢知予将灵力汇于掌心,只要姜屿手掌覆上,他便能用这股灵力引导着她慢慢掌控,直到她学会。

但姜屿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看着谢知予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其实她不是很想抛弃自己的小手炉,但思考过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面子。

于是姜屿把手炉放在一旁,抓住谢知予的手,感受了一下他的温度。

“……居然真的比手炉暖和。”

手炉用的时间长了,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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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早就散了一大半,谢知予的手却还是温暖的,摸起来的触感也很好……

等一等。

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在做什么啊!居然就这样非常自然地摸起了谢知予的手,这不是在变相调戏他吗!

姜屿猛地撒开手,正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谢知予却先她开了口。

“手炉已经冷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姜屿对他做了什么,语气听上去甚至还带了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师姐若是喜欢,可以继续用我取暖。”

姜屿怕冷,虽然她的确是挺想继续摸,啊,不是,继续取暖的,但她的手有点凉,万一冷到他就不好了。

但她又转念一想。

她愧疚个屁,自己从前被他坑过那么多次,现在摸摸他取暖怎么了。

再说,谢知予本人都同意了,她还胡乱纠结什么。

于是姜屿非常心安理得地再次握住了谢知予的手,为了方便,干脆坐到他身边。

然后,秉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思想原则,姜屿取暖不忘谢知予,为表诚意,特意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谢谢师弟,师弟真好。”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但又也许只是因为姜屿的触碰和贴近,总之,谢知予非常受用。

另一边的池疏和宁秋光是看着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的愉悦氛围。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出声打扰。

*

马车一路向前。

距离卢龙府只剩一段很短的路程,但天色已晚,风雪又大了些,能见度只有不到两米。

几人商量过后,没有再继续赶路,就近住进了驿站。

自从卢龙府出事之后,驿站便没再接待过新的客人。

乍一见到有客迎着风雪来此地,坐在门口和伙计聊天烤火的掌柜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

“几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宿?”

池疏从宁秋手里接过钱袋,摸出几块碎银。

“住宿,要四间客房。”

掌柜接过银钱,细细数了数,为他们拉开了挡风的门帘。

“好勒,客人里边请,屋里烧了火盆,正暖和着呢。”

他吩咐伙计将拉车的马牵去马厩休息,又亲自去后厨端来四碗热汤。

“这是免费提供的热汤,给你们驱寒暖身的,趁热喝了吧。”

“多谢掌柜。”池疏接住托盘,将热汤逐一分发。

姜屿捧着汤碗一瞧,果然是姜汤。

外面天寒地冻的,万一着凉可要遭老罪了,为了自己身体着想,她憋着一口气,一鼓作气干了这碗姜汤。

屋里火盆烧得正旺,一碗热汤下肚,姜屿身上倒微微出了些汗。

取暖用的火盆里烧的基本都是木炭,掌柜特意留了几扇窗户开着透气。

姜屿朝窗外看了一眼,忽见窗框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蝴蝶。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想不到这冰天雪地里居然还会有蝴蝶。

怀着好奇的心思,姜屿放轻脚步走到窗边。

这只蝴蝶大概掌心大小,通体雪白,翅膀上几乎没有花纹,不仔细看的话,倒是要与外面的冰雪融为一体了。

不过这个种类她好像从没见过。

姜屿试着伸出手指碰了碰它的翅膀,奇怪的是,就连触感也和雪一样,冰冰凉凉的。

“是幻梦蝶。”

姜屿顺着声音回头,谢知予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身为南诏人,谢知予完全可以说是一部行走的蝴蝶类百科全书。

姜屿倒是不怀疑他会骗自己,只是这蝴蝶名字奇奇怪怪的,不会有毒吧?

……

看了眼自己刚碰过蝴蝶翅膀的手指,姜屿面色蓦地一变。

救命救命,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

谢知予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抬起手在窗框上敲了敲,幻梦蝶扇动了几下翅膀,听话地落在了他指上。

“不用怕,幻梦蝶是无毒的。”

他将指上的蝴蝶展示给她看,勾着唇角,语气玩味。

“最多就是让你做场美梦罢了。”

姜屿:“……”

她有种直觉,此美梦一定非彼美梦。

“我还是去洗个手吧。”

只要吸入了幻梦蝶在空气中洒落的鳞粉,就免不了会受其影响,仅靠洗手是没有用的。

谢知予眉梢轻挑,看着姜屿离开,终究还是没说出真相,给她留了一个心理安慰。

他垂眸重新看向手上这只幻梦蝶,默了几秒。

“原来如此。”

谢知予不知想到什么,意味十足地笑了一声。

姜屿不在,他似乎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抬手放走幻梦蝶后,转身欲去房间休息。

“谢兄,留步。”

池疏喊住他,两步走到他身前,抱拳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你愿意来这一趟。”

其实这一路走来,池疏也能感觉得到,谢知予其实没有与他们真正交心。

他不过是把他们当成为了完成共同任务的队友罢了。

所以池疏其实有些意外,他会愿意来卢龙府,毕竟这完全是在任务之外的事情。

谢知予淡淡瞥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不必谢我,你应该谢的是姜屿。”

池疏似是愣了一下,脑海中稍微思索过后,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他面上露出一个笑,看了眼刚洗完手回来的姜屿,复又转向谢知予,真心实意道:

“你们二人真的很般配,祝你们早日互通心意。”

自到达北地后,方圆几里地才见到这么一间驿站,所幸服务方方面面都很到位,掌柜甚至连洗完手要擦的香膏都准备好了。

姜屿道了声谢,擦干净手,和宁秋凑在一起分析着香膏的香味。

谢知予往她的方向投去一眼,然后才看向池疏,神情很是不解。

“你为何要祝我这个?”

他这副表情给池疏整得也有点困惑,当即就问了出来。

“因为你不是喜欢她吗?”

第54章蝶恋花(八)

怎样才能算喜欢?

最简单的一个方法,便是用是否心动来判断。

这种内在主观的表现池疏无法得知,但他多少能看得出谢知予对待姜屿时,相比于其他人,态度有着明显的区别。

至少,谢知予绝不会把手伸出给他或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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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取暖用。

这般举动本身或许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个人是谢知予,他会这样做就显得非常奇怪了。

尤其是当姜屿握住他的手,坐到他身侧时,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愉悦了起来。

池疏很确信,这就是喜欢。

但现下看着谢知予脸上那副“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他又有点不太自信了。

“为何你也这么说?”

谢知予面上划过一瞬的困惑,像是单纯不理解,很认真地纠正:“我不喜欢姜屿,我和她是朋友。”

乍一听见后半句辩驳的话语,池疏怔然失语,尴尬无比,还以为自己当真误会了他们。

但他又仔细一想,谢知予用的是“为何你也这么说”,而不是“为何你会这么说”。

二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表达的意思却大不相同。

没想在他之前也有人这样问过谢知予,看来误会的并不止他一个。

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谢知予自小修无情道,不通男女情爱之事,会不会他其实是喜欢姜屿的,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

池疏慢慢回过味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作为一个合格的好队友,他觉得自己应该适当点拨谢知予一下。

“原来如此。”

池疏点点头,没急着将他的话驳倒,而是顺着问了下去。

“那想来谢兄会来这一趟,应该是担心姜屿路上遇到危险,所以特意跟来保护她?”

“不是。”谢知予几乎没有思考,很快就否认了。

每回当他不在时,姜屿的注意力便会转向其他人,为了让她专心一点,只好他亲自跟来监督。

“我来,是因为我需要在她身边。”

谢知予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直言心中所想,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令人浮想联翩。

听着他如此直白的言语,池疏也更加确信了他对姜屿的心意,接着又问。

“那你在她身边时,都会有些什么样的感受?”

谢知予本质上不是一个亲近人的人,不太喜欢像这样无意义的闲聊。

但话题有关姜屿,他倒是稍微有了点耐心。

“心跳加快。”

“还有呢,比如心情如何,是欢喜的吗?”

“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谢知予如实答了。

池疏接着又问:“那你们二人分开之时,你会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自弟子考核结束后,姜屿倒是很少有与他分开的时候。

谢知予看了眼木剑上挂着的花环,轻轻笑了:“有时会。”

“最后一个问题。”

问到这里,池疏心中已差不多有了答案。

但为了让谢知予能更清晰地认清自己的心意,他决定再给他下一剂猛药。

“若姜屿来日与其他男子……”

话说到一半,谢知予转眼看向他,唇边笑意未减,风度翩翩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假设,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谢知予解下背着的木剑,指尖勾住花环,漫不经心地拨动。

“不会有其他人的。”他顿了一下,面带微笑,语调轻柔,慢条斯理地说:“若是有,谁与她一起,我就杀了那个人。”

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听上去就像是一句话不经意的玩笑话。

但池疏却莫名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掩在玩笑之下的狂妄与残忍。

就好像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一样。

……大概是错觉吧,池疏想。

不过谢知予的回答倒是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见到她时心跳加快,和她在一起时欢乐心喜,和她分开时又会想念她,哪怕只是听见与她有关的假设都会吃醋。”

池疏露出一个笑容,老父亲一般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谢兄,从上述表现来看,你已经完全喜欢上姜屿了。”

……

气氛在池疏说出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死寂。

谢知予沉默了,他的脸上先后闪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有被指点迷津后的恍然大悟,也有提及爱时一贯的厌恶排斥。

他像是难以接受“喜欢”这个事实出现在自己身上,表情几经变化,呈现出一种抽搐般的鬼畜感。

谢知予脑中一片错乱,半晌,他嗓音颤动地问:“…我喜欢姜屿?”

池疏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一遍:“是的,你喜欢姜屿。”

一瞬间,谢知予神情变得僵硬无比,望着姜屿的方向,眼里荡开一阵迷茫。

原来是喜欢。

这样他面对姜屿时,所产生的异样感觉便全都说得通了。

但是怎么会是喜欢?

明明是他抵触的东西,为何又会出现在他身上?

思绪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姜屿在喊他。

“谢知予,你闻闻。”

姜屿不知何时跑到他面前,将涂了香膏的手背凑近他鼻尖。

“居然是茉莉香味的,这种香味做成香膏好像挺少见的?好闻吗?”

也许是室内燃着火盆,花香被热气烘得浓烈扑鼻,熏得他头脑发晕。

少女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满含新奇的神态,清润的杏眼望着他,蕴藉清光。

谢知予怔然同她对视。

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裂开了,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仿佛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几乎有种破除束缚,重获自由,迎来新生的狂欢感。

无论他相不相信,猛烈的情感都如一条抑制不住的奔腾激流,瞬间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谢知予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他摇了摇头,仿佛不愿面对现实,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太浓了……”他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几不可闻。

他慌乱移开视线,敛下睫羽,推开挡路的池疏,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向二楼。

“……他怎么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姜屿迷茫而不解,抬手嗅了嗅手背。

她明明只涂了一丁点香膏而已,哪里有很浓?

“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对他冲击很大,让他一个人缓缓就好了。”

池疏摇头失笑,话锋一转,又道:“这香膏气味独特,若是喜欢,可以向掌柜买一些。”

姜屿正有此意。

前日她安慰宁秋的话放在自己身上也同样适用,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彼此留出一点私人空间。

她没太在意谢知予的反常,将手背的香膏涂抹开,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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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寻掌柜。

*

离恨剑为谢无咎所赐,即使平日里基本不用,但每回外出谢知予都会随身带着。

两把剑并排竖放在桌上,自离恨银白色剑鞘内点点飘散出一股不详的黑色气息,趁着谢知予不注意,悄然缠绕上另一把木剑,慢慢聚成一团魔气。

它托起那串花环,竟像个人似的,有模有样地端详起来。

“啊哈,我亲爱的主人!”

数不清的孩童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从魔气中传出,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语调扭曲而诡异。

“真稀奇,我还以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没有感情的怪物,想不到你也会有喜欢的人。”

谢知予没有回应,神色漠然,好似全然未将它嘲弄的话语放在心上。

他挥散魔气,将花环平整地放在桌上,盯着入了神。

“你还记得你的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那团魔气还不肯罢休,再次缠上来,声音满怀着恶意,提醒他:“为了证明那份根本不存在的爱意,她……”

“闭嘴。”

谢知予面无表情地打断它,脸色不太好看,他直视着魔气,眼眸微阖,像是无声的威胁。

“你应该为你平时比较安静而感到庆幸,这是你现在还能开口说话的唯一理由。”

魔气大约是有些怕他,飘得远了些,狂笑几声,颇有一种落井下石的意味。

“我等着看你重蹈覆辙的那一日,想必一定有趣极了。”

抛下这句话,在谢知予发作之前,及时缩回了剑鞘里。

离恨剑微微晃动了两下,安然躺在桌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谢知予那些久远的回忆却被它轻易勾了起来。

他想起桑月回,他的娘亲到死都始终坚信着那位陛下是爱她的,每日都翘首盼望着对方能来见她。

她在漫长无尽的等待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积郁成疾,形销骨立,哪怕病倒在床上,口中反复念着的,也仍然只有三个字:言祁渊。

那时谢知予不懂,她究竟缘何如此执着。

但为了却桑月回的心愿,谢知予还是悄悄跑去求见言祁渊。

他被宫人拦在殿门外,跪了整整一日,从白天到黑夜,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陛下不见,回去吧”。

那一瞬间,比起为自己淤青的膝盖感到委屈,谢知予更多的却是在想,娘亲又要掉眼泪了。

谢知予路上想了一堆安慰她的话,但最终都没能用上。

因为等他忍着膝盖的肿痛终于走回住处时,见到的只有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

若非因为爱,桑月回绝无可能落得这般下场。

是爱把她折磨到如此地步,爱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它只会让人变得痛苦,深陷苦海火坑。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知道的,但他还是喜欢上了姜屿。

谢知予出自本能地厌恶这种情感,在他陷得更深之前,必须要及时止损。

……他应该杀了姜屿吗?还是不要再和她继续来往?

但是,他不讨厌姜屿,甚至在她身边时心中有的、所感受到的也只有欣喜。

不可否认,他喜欢和她在一起。

谢知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法做出抉择。

他低垂着眼眸,疏冷如雪的瞳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如孩童般的脆弱无助,安静看着那串花环,像是陷入了两难的思考中。

第55章如梦令(一)

天一暗,外面的风雪也更大了。

几个火盆续上了新炭,屋里暖烘烘的,倒是不觉得冷。

整间驿站拢共也就四位客人,掌柜招待得非常用心,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好菜。

姜屿看着摆在面前那盘色泽诱人的油焖虾,表情凝重,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想吃。

但是又不想弄脏手。

这边姜屿还在纠结要不要吃虾,另一边池疏也眉头紧锁,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了?”宁秋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池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就是在想家里的事情。”池疏收拢思绪,摇头笑笑,顺手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盐酥鸡。

池疏最懂宁秋的喜好,给她夹的都是平日里爱吃的。

但宁秋却迟迟未动筷。

其实当初宁秋把池疏捡回宗门,不是没有好奇过他的身世,只是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些,她便也没有多问。

关于池疏的家人,宁秋唯一听他认真说过的,只有他已过世的娘亲。

在池疏的形容中,他的娘亲是一位性格比较跳脱,不愿意被世俗束缚的女子。

她爱读一些游记、地方风物志,会驯马熬鹰,使得一手好刀,去过很多地方,侠义心肠,眼界开阔,见识广博,年轻时在江湖上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侠女。

每每谈起这些,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宁秋不难看出,池疏内心应当非常敬佩他的娘亲。

就像她一直觉得宁随风是个大英雄,只要提起爹爹,她都掩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

宁秋又想起那块他让姜屿代为转交的玉佩,那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宁秋想了想,决定将玉佩交还给他。

“之前你怕自己会出意外,但现在有我们陪着你,所以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由你自己保管吧。”

池疏却摇了摇头,将玉佩又推了回去:“师姐,这块玉佩是我娘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原本就是要给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这话时,池疏没有刻意避开,交谈的内容自然落入了在场另外两人耳中。

“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面色看着平静如常,但略有些发烫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紧张的事实。

“师姐想要还给我…难道是不喜欢这个玉佩吗?”

池疏一连几句话如同往湖中投入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波澜,瞬间成了关注的焦点。

宁秋:!!!

姜屿:!!!

谢知予陷在自己的思量中,眼都没抬一下。

池疏这些表白心意的话完全在宁秋意料之外,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面上的惊诧也不比姜屿少。

“谁、谁说我不喜欢了!”

宁秋脸颊烧红,她有些不敢直视池疏,仿佛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一开始我是没那么想收的,但既然你很希望我收下,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就收下好了。”

宁秋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克制不住翘起的嘴角,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随即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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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脸,装出一副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池疏见她如此,心里越发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眉眼顿时舒展开,也不再想着烦心事,专心替她拆掉鸡翅上的骨头。

被二人之间冒出的粉红泡泡淹没,旁观了全程的姜屿忍不住跟着傻笑了起来。

她还以为这两人心大又迟钝,戳破“朋友”这层窗户纸应该要很久,没想到表白就这么出其不意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一桌四人中,此时此刻还能保持着心态平和的大概只有谢知予。

他好像压根不关心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油焖虾,心无旁骛地去掉虾壳。

然后下一秒——

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空碗。

姜屿两手托着碗,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手,理直气壮:

“我是师姐,分我一口。”

谢知予:……?

谢知予愣了下,他抬眼,没什么表情地静静看了姜屿几秒,然后将剥好的虾仁夹进了她碗里。?

这下轮到姜屿扣问号了。

不是吧,她就开个玩笑而已,他真的给啊?

姜屿有点不可置信:“你真的给我啊?”

谢知予淡淡道:“嗯。”

“那我真吃了?”

姜屿犹犹豫豫,半信半疑地把碗收回来,见他真的没反应,这才一口吃了虾仁。

呜呜。

去了壳的虾真好吃,谢知予真好,她下次再也不背地里骂他小气了。

如愿吃到了油焖虾的姜屿心满意足,眉欢眼笑,但紧接着,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碗里出现了第二只剥好的虾仁。

但这都不是重点。

姜屿抬起头,拦下了意图往她碗里放第三只虾仁的谢知予。

“……你在干嘛?”

显而易见,谢知予在给她剥虾壳。

“师姐不是想吃么?”

“我是想吃没错……”但也不用你剥这么多。

姜屿有点哽住了。

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憋出来一句:“你是谢知予吗?”

经她这么一问,谢知予被点醒了似的,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给她剥虾的行为是有点奇怪。

于是他把最后一只虾仁夹给姜屿后,没再碰那盘油焖虾了。

姜屿看着自己碗里的两只虾仁,稍稍思索了一下,她虽然不讲道理,但是还挺有道德的。

于是她非常大方地分给谢知予一只他自己剥好的虾仁。

“你是师弟,分你一口。”

她还没忘了上回吃他一颗荔枝也要还回去,所以这两只虾仁一人一只,非常公平。

但谢知予的心思显然不是她这种正常人能读懂的。

比如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应该会看着那只虾仁,然后将她的话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我是师弟,所以另一只也给我。

但实际上谢知予看着那只虾仁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突然笑了声,吃掉她夹的虾仁,又任劳任怨地剥了两只还回来。

……

恐怖故事(确信)。

姜屿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完全就是惊恐。

她坐直,面向谢知予,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管你是谁,从谢知予身体里离开,把我那个正常的师弟还给我。”

“半炷香。”谢知予眼也没抬,慢条斯理地说:“没吃完还我十倍。”

对味了。

是谢知予本人。

姜屿终于安下心来,不再关注谢知予,愉快地吃起了虾仁。

*

天色彻底暗透。

明早还要继续赶路,几人用完晚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大雪天的夜里不会再有新客来,掌柜灭了一楼的火盆,关好门窗,和其余伙计们也都歇下了。

寒风萧萧,白雪瀌瀌。

谢知予环臂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景,有风吹来,在他乌发上落了几片雪花。

寂静的夜晚,雪花飘落无声,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如一面镜子,反射出银白的光芒。

但这些光亮仍然不足以让谢知予看清这片雪景。

不过看不清就看不清吧。

他也不会因此感到遗憾。

谢知予从来不是一个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人,他甚至连想要的都很少。

或许,他对姜屿的喜欢也如这片夜晚静谧的雪景一样,只是出自一时的好奇,过后便不会再有念想。

他现在要做的,是该找点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好早些让他对姜屿的兴趣淡下来。

谢知予敲了敲窗框,漫天风雪里,忽有几片雪花交叠在一起,好似拼成了蝶翼的样式。

“雪花”朝着谢知予的方向翩然飞来,落在他手背上时,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蝶。

仔细看去,外面似乎有许多这样的蝶翼,只是混在漫天飘落的雪花里,仅凭肉眼,很难被人发现。

数量这样多的幻梦蝶聚在一起,只可能是人为。

听闻逍遥宗与外界失联已久,大概与这些幻梦蝶脱不了干系。

虽然不知背后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但他很乐意顺手帮个小忙。

谢知予玩味一笑,骈指捏出一道剑诀,正欲划破手腕,忽又想起什么,只在指腹上划了一道小口。

“只能让你喝一点,不然影响伤口愈合,她看到会担心的。”

幻梦蝶趴在他的指腹上,探出长长的触角钻进划出来的小口吸食血液。

伤口周围很快结了一圈白霜,谢知予动动手指,幻梦蝶收回触角,体型已然大了两倍有余。

它飞回风雪中,身体还在不断胀大,直到极限时转瞬间如烟花般炸开,分裂成无数只新生的蝶。

*

外面大雪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停下。

难得的大晴天,阳光照在人身上,连带着心情都明朗了起来。

宁秋和池疏起得最早,两人收拾好东西,只等同伴一起出发。

一盏茶后,谢知予从二楼下来。

他目光轻扫过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神色淡淡。

“姜屿呢?”

“半刻钟前我喊过她一次。”宁秋说,“天气太冷,她好像还没睡醒,再等一会吧。”

谢知予了然,返身折回二楼。

“不必等了,你们先走吧。”

“没关系的,我们不着急,还是再等——”

宁秋开口想喊住他,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忘了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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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转过头同身旁的池疏对视,两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卡顿住了,呈现出一种呆滞的感觉。

几息过后,两人身形一晃,而后脸上恢复笑意,像是无事发生般牵着手,离开了驿站。

谢知予回到二楼,找到姜屿房间,虽然知道里面的人不会有回应,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先敲了敲门。

“师姐,我进来了。”

话音落下,谢知予推门而入,径自走到床前,看着熟睡的姜屿,无奈地叹息一声。

幻梦蝶虽无毒,但若耽溺于它创造出来的美梦之中,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再也无法醒来。

谢知予划破手指,将血珠滴在她唇上,要收回手时,指尖忽然顿住,贴着她的唇瓣轻轻摁了一下。

……好软。

谢知予眨了眨眼,像是对此感到很新奇似的,唇角不禁弯了起来。

他坐在脚踏上,唤来一只幻梦蝶,闭眼靠在床边,连通了姜屿的梦境。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让她流连而不愿意醒来呢?

谢知予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谢知予站在人群中,耐心十足地搜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忽然间,他看见一男一女从成衣店出来,挽着手,亲密无间。

掌柜在后面朝他们招手:“婚服明日就能改好,两位客人慢走。”

男子侧身回应掌柜,冲他微微点头。

这看起来就是一对普通的,正在为成亲做准备的爱侣。

如果那个女子不是姜屿,男子不是宋无絮的话。

谢知予看着迎面走来的姜屿,脸上的神情好似没有半点变化,甚至嘴角还勾着抹笑,只是那笑意未进眼底,仿佛给人一种暴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待姜屿走近了些,他垂眸,视线轻然扫过她与宋无絮挽在一起的手。

原来,这便是她的美梦。

谢知予缓缓抬起眼睫,他直视看向姜屿,眼中没有半点情绪,象征性地鼓掌两声。

“精彩。”

第56章如梦令(二)

姜屿现在很迷茫。

此刻,她正在做梦,但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要说是鬼压床也不太贴切,毕竟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不是半梦半醒。

另外,关于这个梦的内容也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梦到和宋无絮即将成婚???

哪怕成婚对象是谢知予她都不至于这么郁闷。

更恐怖的是,在梦里时无论宋无絮做了什么,她都会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好幸福,甚至感动得想掉眼泪。

这种诡异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谢知予出场,那股束缚着身体的力量转瞬间消失。

但姜屿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下一秒,便听见梦里的谢知予一边鼓掌一边对她说。

“精彩。”

话里含笑,但尾调中带着的冷漠却令人不寒而栗。

姜屿:“……”

见鬼,明明只是一场梦,但她却感觉自己脖颈一凉,并且要是再不哄哄他小命就难保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姜屿稍加思索,立马甩开了宋无絮的手,两步跨到谢知予面前,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听我解释。”

但这句略显苍白无力的开场白结束后,姜屿就有点卡壳了。

她要向谢知予解释什么?

而且为什么她会突然有种丈夫谎称出差结果被妻子捉奸在床的心虚感?

很怪。

这明明是她的梦,她可以放心大胆地为所欲为的。

想到这里,姜屿顿时有了底气,她挺直腰板,重新和谢知予打了个招呼。

“师弟,真巧,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

“是吗。”

谢知予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古怪,浅淡的眼眸半垂着,其中好似蕴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势,声音也辨不出喜怒。

他呵笑道:“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呢。”

……?

怎么感觉这句话听起来不仅像是在阴阳怪气,而且还有点酸酸的?

姜屿仔细看着他的神色,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谢知予好像生气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对他说点什么。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人硬生生打断。

“不是说好要去挑首饰吗,怎么还在和别人闲聊?”宋无絮凑过来,牵起她的手就要离开,“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

眼见谢知予的脸色越发阴郁,姜屿急得差点就要吼出声了。

“你别添乱了,先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姜屿回过头,正要挣开宋无絮的手,眼前闪过一道剑光,紧接着,便是眩目的鲜红喷溅而出。

握住姜屿的力道随之松开,她低头,脚边多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

“杀、杀人了!”

过路的行人中不知是谁抖着声音叫喊了一句,人群顿作鸟兽四散而逃,场面乱作一团。

谢知予却仍是站在原地,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好似周围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他冷漠地瞥了眼逃跑的行人,转回视线,下一秒,动作果断地直接一剑捅穿了宋无絮。

白刀进,红刀出。

宋无絮双目瞪大,嘴里呕出一口鲜血,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微动,艰难出声。

“你……”

见他还有话要说,谢知予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不耐烦,对准他的心口,再次将剑捅了进去。

一击毙命。

宋无絮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扑通倒在地上。

谢知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尸体,眼神漠然平静,好像在看一滩烂泥。

“继续。”

谢知予甩了甩剑上的血,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姜屿,嘴角轻勾,语气里像是带了一点恶劣的笑意。

“师姐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他的脸颊也溅上了几滴血,但嘴角竟然还噙着一抹微笑。

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姜屿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但或许是相处久了,她倒是没有那么害怕。

不过……

姜屿偏头看了眼宋无絮的尸体,虽说这是在她梦中,但是亲眼见到谢知予杀人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姜屿挪开视线,定了定心神,调整好情绪后冲着谢知予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见到你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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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很高兴,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

从前因为任务,姜屿不得已对他说了许多真假掺半的话,但方才这句绝对是她真心实意的。

不过这话若是当着谢知予本人的面她才不好意思说,但现在是在做梦,她便没有那么多顾虑。

在梦中被迫和宋无絮相处时姜屿只觉得无聊,想快点醒来。

但现下对象换成了谢知予,她倒是不那么希望这个梦早早结束了。

姜屿仰头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伸手替他擦掉了脸颊上的血污。

“这里脏了,我帮你擦干净啦。”

仗着自己在做梦,姜屿开始对他为所欲为,做了一些平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但她到底也没有做得太过,戳了两下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忘提醒他。

“像我这么贴心的好师姐你上哪儿去找。”

——骗子。

谢知予定定望着她,一言未发。

他明明说过不要骗他,但她还是撒了谎。

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腾而起一股怒意,尤其见到她挽着宋无絮的手,两人好似亲密无间,更让他在一瞬间妒火中烧。

谢知予一向是从容冷静的,在理智消失殆尽前,他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他杀了宋无絮。

他毁了她的美梦,但她还在对着自己笑。

为什么?

谢知予微垂的眼神闪烁着,胸腔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却是茫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当然不相信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人,仅仅因为“看起来很可靠”就会选他做队友。

拙劣的借口。

她或许另有目的,但是他不在乎。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可抑止地涌起一阵好奇,迫切地想要了解姜屿的想法,想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长久的沉默过后,谢知予伸出手,轻抚上她脸侧。

他的指尖带着些许凉意,触上去的一刹那,他看见眼前的少女似乎抖了一下。

内心所有的烦躁都因这肌肤相贴的触碰而奇异的平息下来,但长久以来被压抑在心底之下的欲望却如疯长的藤蔓般开始向四处蔓延。

谢知予眼睫颤了颤,那双疏淡如雪的瞳中翻涌起不明的黑色情绪,将他的眼神搅得粘稠黑暗。

他的指尖轻轻贴着她柔软的脸颊,一点点向下滑过,最后停在颈侧,他感受到她的动脉,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跳动的频率在渐渐加快。

谢知予近乎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却在这时,手腕被人温柔地握住。

“……别摸了,痒。”

姜屿边说边移开他的手,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明明他也没有掐着自己的脖子,但她总有一种脖颈发凉,呼吸不上来,快要窒息的错觉。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还是把他的手挪开比较安全一点。

姜屿打量着他的神情,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余光瞥见地上的宋无絮,姜屿猛然想起在扬州时,谢知予对他似乎不太友好,甚至明显表现出了敌意。

于是她思索了一会,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不喜欢宋无絮?”

谢知予没有回答。

他安静注视着姜屿,心想,她与雪景果然还是不同的。

从前如何并不重要,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只要她能永远在他身边,无论心里想着谁,她看见的,都只有他一个。

“我原谅你了。”谢知予低声说着,像在叹息。

顿了顿,他弯起唇角,轻声细语:“但是现在不要提别人,好吗?”

谢知予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仿佛一块终于融化的坚冰。

他催动灵力,让自己的手重新温暖起来,反握住姜屿,五指分开她的手指,同她十指紧扣。

“走吧,该出去了。”

姜屿还有点懵,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疑惑他为什么要牵自己的手,而是问他:“去、去哪?”

“这里是幻梦蝶依据你心中所想创造出来的梦境,再不离开,你就要被永远困在梦里醒不过来了。”

……哦,原来这里是幻梦蝶创造的梦。

那她会梦到宋无絮就不奇怪了。

系统曾经提过“姜屿”觉醒了自我意识,已经脱离书中世界,摆脱既定的女配命运,去了其他小世界快活过完一生。

幻梦蝶读取的应该是原主残留的意识,所以才有了这个梦境。

但梦里的谢知予怎么会知道这是她的梦?而且原主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谢知予?

……

救命啊!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发现这个谢知予是真的!

完了完了!她为什么要戳谢知予的脸,为什么要对他说“见到你很高兴”,他一定会狠狠嘲笑她的,她没脸见人了……

姜屿感觉自己脑袋上好像在冒热气,羞耻得想要蹲下来抱头呜咽,但谢知予非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根本挣不开。

甚至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师姐若是不怕一个人出不去,可以把手松开试试。”

可恶,居然敢威胁她。

姜屿可听不得这话。

“你什么意思?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想法,我可没说要松手。而且我觉得牵牵手也挺好的,有利于增进我们师姐弟之间的感情,对了,你喜欢用什么姿势牵,我都可以配合的。”

谢知予似是愣了下,感受到她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手,实在没忍住,闷声笑了起来。

和姜屿在一起时,开心的时候比他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多。

贪恋美好是人的本能,谢知予自然也不例外。

他扣紧姜屿的手指,另一只手握着剑直直刺入地面,以剑为中心,地面像蛛网一样裂开。

“抓紧,要掉下去了。”

在谢知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姜屿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抓紧他。

随着地面彻底裂开,想象中下落时的失重感并没有袭来,周围的景象扭曲在一起,在脚底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二人吸了进去。

漩涡之中又包含着无数个小漩涡,如果没有抓紧谢知予,她或许会被这些漩涡吸走,不知去了何处。

一阵猛烈的头晕目眩感过后,脚下终于踩到了实体。

姜屿晃晃脑袋,待视野逐渐清晰后,站直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型的香炉,其中燃着降真香,白烟圈圈环绕着炉身向上飘散。

香炉之后,是一座气魄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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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殿宇,斗拱硕大,屋檐高挑向上翘起,华美而不张扬。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间驿站。

“……这是哪里?”

谢知予神色淡然,似乎对这陌生的环境并不感到意外。

身后响起脚步声,谢知予侧身回头,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略微抬了下眉。

“应该是逍遥宗。”

姜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雪色道袍的弟子,正领着宁秋和池疏往殿宇走来。

三人对道路上凭空出现的姜屿和谢知予俱都没有反应,好似他们是空气。

直到擦肩路过时,三人身形微滞,弟子停步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后,重新数了下人数。

“四位这边请,宗主早已等候多时。”

他说这话时,并不见宁秋或是池疏面上有讶异之色,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下就接受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

倒是姜屿很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一会看得见我们一会又看不见的?”

谢知予牵着她跟上带路的弟子,耐心解释。

“是梦,连通之后便看得见了。”

姜屿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所以我们现在还在梦里?”

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谢知予回答她的速度很快。

“是。”

姜屿低头看了看自己,复又抬头看向身侧的谢知予,神情很是不解。

“…谁的梦?”

“所有人的共梦。”

所谓共梦,指的便是共同的梦境,并非是将所有人的梦境集中串联成同一个梦,而是直接将所有人都投放进同一个梦境之中。

处于共梦状态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除非有外物刺激,仅凭自己很难从梦中醒来。

姜屿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走在前面的宁秋和池疏。

昨日触碰了幻梦蝶的只有她和谢知予,怎么会影响其他人?

姜屿并不怀疑谢知予在骗她,可若这是所有人的共梦,为何她没有受到影响。

“我见师姐不在梦中,所以才单独去找你。”

谢知予好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侧过头看她,眉眼带笑,叹息着说道:

“原来是被其他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吸引走了。”

……

真不怪姜屿多想,只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她听着酸味都要溢出来了。

谢知予难道是在吃醋吗?就因为她梦到了宋无絮?

姜屿好像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但还没来得及深想,指间猛然加重的力度又引走了她的注意。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出了她的梦境后,自己还和谢知予牵着手。

并且是十指紧扣。

谢知予注意到她的视线,眉头微微挑起。

他晃了晃两人紧握着的手,微笑着问:“怎么了?”

看着他面上难得露出的温和神情,姜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句“我觉得可以松手了”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要是让他松开手,下一秒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而且从小到大,谢知予好像都没有主动提过什么要求,身边也少有人和他这样亲近。

想起小谢知予被排挤孤零零一个人的画面,姜屿不免有些心软。

她摇摇头,收敛思绪,握着谢知予的手前后晃了晃。

“没什么。”

第57章如梦令(三)

漆红殿门向内打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响,带路的弟子止步门外,回身看向几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宗主就在殿内,几位直接进去便可。”

“多谢。”池疏朝弟子略微点头,示意道:“你去忙吧,不必在门外候着。”

弟子往殿内瞥了一眼,复又看向池疏,面色隐有担忧。

“可……”

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在池疏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中化为一声长叹。

“是。”

宁秋看着弟子果真顺从行礼告退,心有疑虑,附在池疏耳畔小声询问。

“他为什么会这么听你的话?而且我们不是要回你家吗,半路来逍遥宗做什么?”

池疏未答,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而后转身面向姜屿二人。

梦境自动补全了四人同行的记忆,无论宁秋还是池疏俱都没有察觉出异常。

“先前没有对你们坦白过身世,并非我不拿你们当朋友。”

“六年前因我母亲离世,我与父亲关系彻底闹僵,负气离家。这六年里,我与他不曾有过任何联系,他也从未派人来寻过我去向。”

话及此处,池疏神色微黯,垂眸缓声道:“如今再回家中,我也不知他还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儿子。”

四人之中,穿过来的姜屿对其他宗门之事不甚了解,而谢知予一向不关心旁人如何,应声的便只有宁秋。

一路走来,偏偏此时才坦言身世,宁秋不傻,她往殿内看了一眼,讶然开口。

“……你爹爹是逍遥宗宗主池既明?”

池疏看着三人,点头“嗯”了声。

原文主要围绕江浸月展开,池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男配,自然不可能提到他的身世背景。

虽说他是宁秋半路捡回来的,但论起实力与剑术,明显胜于宗门内绝大部分弟子。

尤其之前在彩蝶村遭遇魔物袭击,谢知予袖手旁观时,他能仅凭一己之力暂且拖住魔物。

姜屿早觉得他深藏不露,此刻听他坦白,比起惊讶,更多的倒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难怪那日在扬州吃早茶时你心不在焉,原来是这样。”

“无论我身份为何,我都是真心拿你们当朋友的,心意绝对不假。”

池疏担心几人因此对他生出隔阂,特意解释:“自六年前离家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逍遥宗少宗主,与宗门也不再有关联了。”

嘴上说着不再有关联,但想来他心中必定还挂念着逍遥宗,否则也不会来这一趟。

现实中的逍遥宗与外界失联许久,但宁秋与池疏尚在梦中,全然没有发觉这般轻易就到了宗门有何不对。

宁秋也是才知晓他的身份,虽觉意外,却也并未责怪他隐瞒。

她自小没了父母陪伴,但在亲情上感知要比旁人敏锐许多,见池疏提起父亲时情绪有所波澜,便知他心中定然留有一份牵挂。

宁秋别扭惯了,不会安慰人,只好用行动表示,抓紧了池疏的手。

宁秋少有主动的时候,池疏一时怔住,心中明白她的用意,哑然失笑,快速整理好情绪。

“父…宗主在里面已等候多时,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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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常年落雪,不比南方温暖宜人,气候严寒,唯有逍遥宗一座仙门驻守于此,负责清除作乱的妖魔。

在北地百姓眼中,逍遥宗便是他们的守护神,民间威望之高,远超其他所有仙门。

池既明身为宗主,多年来无论大小事宜都坚持亲力亲为,劳心劳力,过早生出了满头白发。

听闻守山门的弟子传来消息,他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事务,一早等在殿中,目光频频向殿外看去,神情中分明带了几分焦急和期盼。

待几人终于步入殿内,他却在一瞬间藏住了所有的情绪,冷着一张脸,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我怎么觉得池宗主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好相处?”

宁秋和池疏走在前面,姜屿稍微放慢了步子,凑近谢知予,戳了戳他的手背,悄悄使了个传音入密。

进殿之后二人便没再牵着手,谢知予生出些许不悦,思绪烦乱发散,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才安定下来。

“不用害怕。”谢知予不紧不慢地回复着。

“我们是天衍宗的弟子,他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教训池疏出气。”

……

即使是只听声音,姜屿也能想象出他那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按照流程,四人一同向池既明行礼,池疏上前说明来意,先介绍过同伴,最后才轮到自己。

明明是父子,见面却是这么的尴尬与生疏。

六年未见,一个半天才憋出来一声“爹”,一个淡淡应了句“嗯”便没了后续。

两人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服输似的,就是不肯看对方。

突然一声哨响,打破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去。

广阔的天空上盘旋着一只海东青,殿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女子,身着艳红骑装,英姿飒爽,仿佛冬日里的烈阳,明媚耀眼。

她吹了声哨,海东青应声落在她肩上,抖落下零星的雪屑。

“阿疏!”女子忽略了其他人,直奔池疏身旁,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你爹说你长大了要外出闯荡历练,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信,娘在家中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要担心死你了!”

姜屿记得池疏的娘亲分明已经离世,这会儿却如此鲜活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竟也没人觉出不对。

女子出现的一刹那,池疏和宁秋的目光有片刻的失焦,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池疏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法自控地落下两行泪水。

“娘亲……”

“怎的还哭起来了,外面有人欺负你不成?”

女子温柔笑着伸手替他擦掉眼泪,转头看向池既明:“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还杵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拥抱一下?”

此话一出,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彼此之间的气氛似乎比方才更尴尬了。

见他们半天没有动静,连句话也不说,女子看看池疏,又看看池既明,肩上的海东青也跟着她左右转动着脑袋。

少顷,她无奈叹了一声,牵起父子二人的手上下叠放在一起,强行让他们面对面站着。

“你两干嘛呢?又赌气了是吧?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说话。”

方才还在冷战的二人在这通操作之下被迫直面彼此,被她训得像犯了错的小孩,一齐开口道:

“……能。”

女子欣慰又明朗地笑起来,拍了拍二人的手,一手挽着一个,三人紧紧围在一起。

“这就对了嘛,父子哪有隔夜仇,以后不许吵架了,听见没有?”

池疏乖巧点头,就连池既明脸色也和缓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听见了。”

幻梦蝶创造的梦境会无限放大人心中渴望的、美好的一面,让人不由自主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谢知予看着一家三口团聚的温馨画面,眼中没有半分动容,神情始终冷漠。

或许是觉得无聊,他有些走神,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在低声抽泣。

“……师姐,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屿一边擦掉眼泪一边回答:“就是突然觉得他们好幸福,忍不住就想哭了。”

明明清楚这只是一场梦,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被这虚幻的美好吸引,牵动心绪,感动得想落泪。

姜屿作为清醒的旁观者尚且如此,遑论身为梦中人的池疏和宁秋。

四人之中,唯独谢知予理解不了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无法感同身受。

幸福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再看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神思中多了一丝疑惑。

父母与孩子之间,应该是这样相处的吗?

另一边,处理好父子关系的女子注意到其余几人,大方自然地同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我是池疏的娘亲,多谢你们这一路上对我家阿疏的照顾。”

“几位远道而来,既是阿疏的朋友,也是我们逍遥宗的客人,理应好好招待一番。

只是今日实在匆忙来不及准备,几位若不嫌弃,便先在逍遥宗住下如何?”

梦中所有走向都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宁秋和池疏自然不会有异议。

女子亲自领着几人去住处,路上池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她神色倏忽一亮,当即执起宁秋的手,满面笑容。

“你叫宁秋对不对?真是巧了,我也姓宁,我叫宁清寒,咱两一个秋一个冬,可有缘分了,你说是不是?”

她一路拉着宁秋从天南聊到地北,亲切热情得让宁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宁秋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宁清寒的出现倒是恰好填补了这份空缺。

姜屿看着已经沦陷的宁秋和池疏,满心忧愁,二人既是她的同伴,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轻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这个梦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快点醒过来?”

“没有。”

所谓共梦,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意识觉醒影响到整个梦境。

幻梦蝶数量之多,处于梦境中的绝不止有他们四人,除非找到梦的源头,破除那人心中的执念,这场幻梦才能得以结束。

但谢知予显然不会有这么好心出手帮忙。

他听见姜屿问话,忽然停住步子,神色苦恼。

“师姐总要这么关心其他人做什么?死生各有命,你总是这样太心软,很容易被别人欺负吃亏的。”

姜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大圣人,她承认自己有缺点,人心都是肉长的,遇事难免自私。

她胆子小,很怕死,也害怕自己在梦里待久了醒不过来。

谢知予既然能穿行梦境之间找到她,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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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她便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谢知予身边就不会有事。

但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我关心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我们的朋友。”

眼见宁清寒领着宁秋二人越走越远,姜屿顾不得多想,两步折回来,牵起谢知予继续往前走。

她边走边回过头看着谢知予,弯起的杏眼里闪烁着光彩。

“再说了,要是我不心软,你早就被我揍好几顿了,哪里有机会能牵上我的手。”

梦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比现实快许多,转眼已至傍晚。

夕阳的光辉淌入她眼中,穿过凛冬呼啸的寒风,轻纱一样,飘飘然降落在他心上,轻柔又温暖。

谢知予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到她面前:“你现在也可以揍,我不还手。”

“这可是你说的。”

姜屿攥紧拳头,对准他的手心,即将打中时却突然张开手,轻轻同他击了一下掌。

抬头见谢知予表情呆愣住,她一下笑出声,身子都在颤动。

“你想什么呢,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别发呆了,快跟上,他们要走远了。”

极轻的力度,像幼时握在手心的蝶,挣扎着挥动翅膀。

谢知予看着自己的手心。

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人的欲望即是枷锁,它会将你一生都困在牢笼中,那时他还不懂这个道理。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谢知予唇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如同困住幼时那只脆弱的蝶,紧紧握住了姜屿。

第58章如梦令(四)

“北地天黑得早,几位路上辛苦,今日便早些歇下吧。”

宁清寒将几人一路带至池疏所住的天剑峰,她做事一向细致周到,早在来时路上给弟子传过消息,整理出了三间厢房,特地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一起。

“我观风向似乎又变了,夜里怕是要落大雪,你们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

宁清寒边说着,从芥子袋里取出三只铜铃,分别交到三人手中。

“夜里风大,外面天寒地冻,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出门。如需要御寒的衣物或是吃食什么的,可摇此铃,阿疏会为你们送来。”

铜铃为逍遥宗特有,与天衍宗的纸鹤作用差不太多,都是用来通信联络,唯一不同便是有距离限制。

但只要他们身在宗门内,无论何处,池疏都能收到铃声的感应。

姜屿觉得自己可能用不太上,收下铜铃后随手系在腰间,暂且当成了摆设。

梦境中时间流逝的速度要快许多,眨眼间天已然黑透。

抬头望了眼阴云重重的夜空,姜屿忽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困意,紧跟着眼皮发沉,上下打架。

意识到情况不妙,姜屿赶紧拍了拍脸颊竭力保持清醒,拉着谢知予,压低声音,悄悄咬着耳朵。

“在梦里待久了会犯困吗?我突然有点儿想睡觉,不会等我闭了眼就一睡不醒吧?”

两人间的距离挨得很近,少女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像一片羽毛轻扫而过,耳廓随之泛起湿热痒意,谢知予眼睫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不会。”谢知予缓了缓,待身体异样平复,轻声回答她:“哪怕身处梦中人也是会感到累的,困很正常,师姐无需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姜屿顿时安心多了。

宁秋和池疏尚未清醒,到了相应的时间点便各自回房歇息。

困意汹涌袭来,受梦境影响,姜屿已经昏昏欲睡。

“撑不住了,我先去睡一会。”姜屿揉着眼眸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精神开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谢知予点头,目送着她回房,直到她合上房门才挪开视线。

北地的夜晚并不寂静,寒风笼罩,带着凛冽的呼啸声,凄厉刺耳,月亮隐在厚重的云层中,只筛透出一点光亮,并不足以让人感到温暖。

宁清寒说得没错,入夜后果然飘起了大雪,漫天雪花如飞絮纷纷扬扬散落。

按理说,梦境对谢知予的影响应该不大,或者根本没有,但也许是见姜屿哭得太真情实感,竟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动容。

在大雪中安静伫立良久,谢知予低下头,指尖轻柔触上右手腕间银镯。

在他分神间隙,离恨溢散出一团黑气,悄无声息地附在耳畔,仿佛与他心灵相通。

“你在想你娘亲,对不对?”

随着话音落下,眼前景象骤然转变,从霜雪覆盖的逍遥宗转瞬变幻成花香鸟语的南诏王宫。

谢知予看见六岁的自己和桑月回一同坐在秋千上,蝴蝶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

那黑气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我一直觉得和我们相比,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光厉害有什么用,你在这世上爹不疼娘不爱的,连个愿意和你交朋友的人都没有,不觉得自己其实很孤独吗?”

它一口气说了很多,谢知予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琉璃般浅淡的眸中不见半点波澜,平静地望着秋千上的人。

在南诏,所有父母都会为自家孩子铸造一件银饰,雕刻上蝴蝶,不仅是对先辈的尊敬,也寓意着消灾辟邪,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桑月回也是南诏人,自然知晓这个习俗,亲手打了只银镯。

她将银镯给小谢知予戴上,揉了揉他的脑袋,细心嘱咐。

“银镯上的蝴蝶是娘亲花了好几日才学会,亲自刻上去的,你要好好戴着,万不可随意取下。”

随着谢知予年岁渐长,桑月回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这是他们母子之间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为了铸造这只银镯,想来应该断断续续花费了桑月回不少时间。

谢知予眸光微微闪动了几下,指尖还搭在银镯上,贴着雕刻的蝴蝶花纹细细摩挲。

那黑气好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再次凑到耳边。

“你该不会觉得她是爱你的吧?就因为一个镯子?她爱的明明只有言祁渊,你只是一个附属品罢了。”

“再说她爱你又如何,还不是抛下你去死了?至于言祁渊,你相信他说的爱你吗?”

“他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你们母子,他说会补偿你,但是结果呢?还不是下令把你扔进了万毒窟。”

它的语调嘲讽,声音里裹挟着浓稠而强烈的恶意,像一柄带毒的刀刃,笔直扎进心口。

若换了旁人,早就被击溃了心防。

但谢知予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他的心静如止水,这些话甚至无法激起水面的一丝涟漪。

那黑气知他冷心冷情,早料到如此,倒也不着急,只将周围的景象又变幻了一番。

热闹繁华的街道,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谢知予不久前才在姜屿梦中见过。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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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嘴上说着爱你,但实际还是把你抛弃了,爱不过是用来伤害你的借口。”

“你看——”黑气趴在谢知予肩上,拉长语调,示意他看向道路对面的成衣店,“就连她也在骗你。”

谢知予抬眼看去。

成衣店内,姜屿正在试穿嫁衣,宋无絮面带笑容地站在她身侧,偶尔点评一句,给出建议。

谢知予眉头稍皱,尽管他知晓这只是虚构的幻象,但这一幕还是成功让他感到了不爽。

他脸上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慢慢转过头,看向肩上的黑气,故作惊讶地笑了,慢声细语地说。

“你最近好像有点话多,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干脆一次性全说了吧,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低柔缓慢的声音让黑气本能的感到恐惧,它看出谢知予真的生气了,登时噤了声,缩成小小一团,灰溜溜地往剑鞘里钻。

谢知予揪住它的尾巴,将它又拽了回来。

“跑什么,我看你不是还有很多话要说吗?”

黑气被掐住了命脉,在他手中挣扎了半天,连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生死关头,掐住它的力度却忽然松开了些。

“谢知予!”

有人在唤他。

换上嫁衣的姜屿正站在店门口,兴致冲冲地朝他招手。

还不待他有反应,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如乳燕投林般飞扑进他怀中。

怕她摔倒,谢知予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黑气趁机挣脱桎梏,溜回了剑鞘。

少女亲昵地环住他脖子,仰起脸,澄澈杏眼中满满都倒映着他。

她兴高采烈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即便知道这是假象,但对上她期待的视线,谢知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嗯。”

幻象不过是一场梦中梦,破除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动动手指,杀了眼前这个“姜屿”便能出去。

不过是假象罢了,困不住他的。

谢知予侧眸瞥了眼离恨,嘴角弯着抹笑,揽在“姜屿”腰身的手不动声色地唤出了锁链。

正要动手时,怀里的少女却突然踮起脚,两手扶住他肩膀,径自吻了上来。

绷紧的锁链顿在半空中,恰巧停在她后心,谢知予怔愣在原地,整个人被她轻轻一推,轻易向后倒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场景再度转换。

红烛高照,喜字高张。

显而易见,这是一间婚房。

轻纱的床帐柔顺垂落,帐中光线昏暗朦胧,显出几分暧昧意味。

谢知予仰躺在床上,乌发散落,冰凉的锁链衬着他白玉般的脖颈,紧贴着环绕一圈,勒出一条醒目红痕,红与白交织,看起来有种动人心魄的脆弱美感。

“想杀我,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姜屿”跨坐在他腰间,手里攥着锁链,像牵狗一样随意牵着他,动作间充满了凌//辱意味。

但谢知予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

锁链只捆住了他的脖子,没有束缚双手,只要他想,两人之间的形势便能立刻倒转。

可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被迫微微仰起头看向“姜屿”,竟猝然升起一种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异样感觉。

“明知道爱是谎言,是一切苦的根源,但你还是喜欢上我了。”

“姜屿”在他的上方,俯身抚摸着他的脸颊,姿态堪称高高在上的神。

她垂眸注视着谢知予,轻轻吐息,语调像是在怜悯:“谢知予,你好可怜啊。”

“闭嘴。”

在她嘴里吐出更多与这张脸极不相符的话语之前,谢知予突兀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也仅仅只是掐住。

甚至在这张脸上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时,他完全松开了力道。

“你看看你,连杀我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姜屿”挑衅般的用力扯动锁链,将他勒得更紧了。

“你现在这副受困于情爱的软弱样子,和桑月回又有什么区别呢?”

轻微的窒息感涌了上来,谢知予的耳边嗡嗡作响。

短短一句反问让他的脑中顿时充满了茫然的混乱感,像一记醒目的重锤,彻底将他冲击得溃不成军。

“姜屿”还在继续。

“为什么让我闭嘴?你是在害怕吗?怕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抛弃你,对不对?”

她忽然笑起来,再次俯下身,将锁链尖端对准他的心口捅了进去,贴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迟早会落得和桑月回同样的下场,我等着到那日看你的好戏。”

冒出的血液很快将他胸口洇湿了一大片,幻象于此刻开始崩塌,谢知予倒在了纷扬的大雪中。

明知眼前皆是假象,可他为什么迟迟下不去手?

谢知予茫然地望着天空,落下的雪花点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转瞬即逝。

游离的思绪慢慢回拢,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

他曾经万般嫌恶与爱有关的情感,可是如今,他或许比桑月回还要不如了。

第59章如梦令(五)

寒风呼啸,大雪如絮。

无论梦内梦外,被迫陷入共梦中的人都正睡得安稳。

【检测到任务进程过半,现为宿主发放阶段奖励:系统防护次数*1】

被突然冒出的播报声吵醒,姜屿还有些困,眼睛都没睁开,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使用该奖励后宿主会立刻进入系统防护模式,无痛无伤。该模式为阶段专属奖励,仅可在任务途中开启一次,请宿主妥善使用。】

【任务仍在继续中,请宿主再接再厉,不要懈怠,争取早日回家!】

这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奖励,至少在实用性上比那个什么盲盒要高出许多。

而且说到回家,姜屿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她的父母过得怎么样……

思及此处,原本浓重的睡意都顿时消了一大半。

姜屿撑着坐起身,正要问问系统,“吱呀”一声,房门被风吹开,寒风灌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难怪不建议夜里出门,这风吹在身上谁能顶得住……”

姜屿一边嘀咕着,一边掀开被子,穿鞋下地。

为图省事,姜屿也懒得披上厚衣,两三步走过去,正要将门合上,蓦地瞧见地上坐了个人。

她将门拉开了些,蹲下身仔细一瞧,竟然是谢知予。

夜里风雪大,也不知他在屋外待了多久,头发和衣服上都落满了碎雪,闭着眼安安静静地靠在门边。

如果忽略掉白衣上那一大团触目惊心的血渍,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倒像是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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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般。

可她明明没有睡多久,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怎么一觉起来,他伤成这样了?

梦境瞬息万变,并非时刻都是安全的。

姜屿将谢知予护在身后,警惕地观察了一圈,附近不说没有打斗的痕迹,连灵力波动都不曾有过。

暗暗道了一声奇怪,姜屿退回来,再次蹲下身推了推他的肩膀。

“谢知予、谢知予,你醒一醒。”

先不说他是自己离开这处梦境的希望,相处这么久,两人之间多少有点情谊在,且他还是自己的任务对象。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姜屿都不想见到他出事。

喊了几遍后仍不见他有醒转的迹象,姜屿只好上手,抱住他的腰身试图将他扶进屋内。

只是手上还不及发力,怀里的人眼睫轻颤着,倏然睁开了眼。

谢知予在夜里看不清晰,虚虚望向空中,眼瞳淡如琉璃,平静无光,待适应周围的黑暗后才慢慢聚焦于近在咫尺的少女脸上。

“……师姐?”

还能醒过来说话,就说明他伤得应该不算太严重。

“是我。”姜屿心里踏实了不少,松开抱住他的手,往后退了一点距离,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还能动吗?外面冷,先跟我回屋吧。”

外面雪下了许久,月亮照在地面薄薄一层的积雪上,银辉流泻,雪光烁烁足以照夜明。

但这种程度的亮光对谢知予来说仍然无法正常视物。

四周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唯独眼前的姜屿格外明晰,像一束光穿透重重迷雾,总能指引他找到方向。

似乎有她在,连天上的月亮都黯淡下来。

每回受伤时,姜屿总在他身旁,这倒是应了她所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关心他了。

谢知予定定望着她,轻声说:“能动,但是需要你先扶我起来。”

姜屿本就有此意,不用他主动提起也会帮忙。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幸好我夜里醒来发现了你,不然在外面吹这么久冷风,你明天肯定要生病了。”

担心拉扯到他的伤口,姜屿特意放轻了动作,扶着他起身慢慢往屋里走。

宁清寒再细心周到,也不可能料到谢知予会受伤,屋里自然没有准备伤药。

虽然扰人清梦不太好,但这里毕竟不是天衍宗,她不熟悉环境,只能找池疏帮忙了。

“不必麻烦。”谢知予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摇铃的动作,“这伤不过是幻象,只用睡一觉,明日一早便能恢复如初。”

“真的假的?”

她还从没听过伤成这样只靠睡觉就能痊愈的说法,这简直比医学奇迹还要奇迹,堪称医学神迹。

姜屿扶着他进屋坐下,语气很是怀疑。

“你不会是怕我担心,故意这样说的吧?”

“自然是真的。”谢知予稍作停顿,低笑了声:“我何时骗过师姐?”

姜屿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认真回想了一下。

虽说一路上被他坑过不少次,但他好像真的没有骗过自己。

只是她仍有些不放心,又看了他好一会,见他不似在逞强硬撑,这才彻底把心咽回肚子里。

“你在外面多久了?怎么不知道敲门喊我,这样冷的天,你也不怕冻着。”

知晓他夜里看不清,姜屿特意多点了几盏灯。

屋里的茶早就凉了,她在壶身贴了张符纸用术法加热,等到温度差不多后,倒了一小杯出来塞到谢知予手里。

“可惜没有生姜,你快喝口热茶暖一暖,驱驱寒。”

目光停在他心口,醒目的血渍已消失不见,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想来他果真没有骗自己。

虽说是幻象,可到底也是受了伤。

姜屿顿了一下,温声问:“…你痛不痛?”

谢知予早就习惯了受伤,无论是现在的伤口还是陈旧的伤疤,都不会再让他感受到疼痛了。

可是当姜屿用这样温柔的语气问他痛不痛时,心口迟钝地传来一阵痛感,就连那些已经痊愈的旧伤,好似也隐隐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这疼痛一路牵连到心脏,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正在活着的。

过往的生活如一潭无人在意的平静死水,姜屿的出现,于他而言像是一场落入红尘的飞雪,这雪花片片轻柔覆盖在他破碎生锈的心脏上,填补上每一处空缺。

直到这一刻,谢知予意识到,他无法割舍掉这份对她的感情,更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满室烛光熠熠生辉,他的眼中却唯有姜屿。

只有她才是这寂寥黑夜里唯一的光亮,一如天上高悬的明月。

旁人的月亮远在天上,而他的月亮近在眼前。

他想要这月光长久的、永恒的只停留在他身上,而非一瞬短暂的照亮他。

谢知予忽然抬起手,他扣住她的手腕:“师姐,你会离开我吗?”

“……什么?”姜屿一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而且她会不会离开和他的伤痛不痛好像也没多大关系吧。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姜屿还是认真答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

她曾经说过要助他向善修道,任务完成之前她也没办法离开。

姜屿深思熟虑后才给出这个回答,但谢知予似乎不是很满意,神色看上去有点苦恼。

任何保证前加上了期限都代表着迟早会有失效的一天。

所以,她也会抛下自己吗?

谢知予捧着热茶,指尖轻敲杯壁,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的水光,陷入了思量。

茶雾无声氤氲,屋内燃着暖炉,原先落在他发上的雪花都化成了水。

“你头发湿了,要帮忙擦干吗?”

没等他应声,姜屿便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来,搭在他的脑袋上。

谢知予也十分上道,自己动手散开了头发。

“辛苦师姐。”

平日里他总是束着马尾,难得散发,柔软的发丝像鸦青色的绸缎,轻轻一动,又从肩头滑落几缕。

他这般乖顺听话的样子倒是少见,姜屿站在他身前,一边替他擦着头发,嘴里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知道师姐辛苦,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

姜屿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他多做些好事,引他向善。

但谢知予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仰起头注视着她。

“可以。”

室内烛火融融漾着暖黄色的微光,火光映在他清冷白皙的面上,愈发衬得他姿容如雪,垂在脸侧的发丝浓黑,眉心一点朱砂又红得秾艳。

明明只是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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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黑红三色,看上去却是非常的惊心动魄,像是一道招魂幡,轻易地便将人心魄勾走。

姜屿还没明白他那句“可以”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他的脸,手停在他的头顶,只觉得脑袋已经完全被美色占据,无法思考了。

谢知予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

他问:“师姐想要我怎么报答?”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偏偏他那个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像是对报答的内容很期待似的,让人不得不多想。

姜屿怔了神,一时忘了要回话。

温度从掌心传递过来,姜屿突然觉得有点热,不知是因为他那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神,还是别的什么。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姜屿慌忙错开视线,急切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谢知予却不知何时唤出了锁链,环住她的腰身,轻轻用力往前一带,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姜屿坐在桌侧,满脸诧异,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谢知予站在她面前,锁链还缠绕在她腰上,松松垮垮却又不容拒绝的禁锢着她。

他稍微低着头,握住她的手再次贴上自己的脸颊,偏头,鼻尖贴着她的手心讨好般蹭了蹭,然后又转过脸看向她,眼神像化冰一样温柔。

“师姐,你怎么在脸红?”

他不问还好,一问姜屿的脸颊烧得更红了,就连脑袋上似乎也在往外冒着热气。

救命救命,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了!

无论如何,姜屿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因为他才脸红的。

她心虚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目光闪躲,含糊其辞。

“……我这是热的。”

谢知予倒是没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他点了点头,脸颊蹭着她的手心:“我把窗户打开一点?”

“……可以。”

谢知予骈指挥出一道剑气,将开了条缝隙透气的窗户又撞开了些。

做完这些,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姜屿,语气如常:“师姐,我可以亲你吗?”

姜屿没听出不对,点头重复:“可以。”

……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

姜屿愣了下,脑袋还没转过弯,他的气息倏然凑近,轻柔的吻落在她颊边,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第60章如梦令(六)

很难找到一个词准确形容出姜屿此刻的心情。

有惊讶,也有困惑,这两者交织在一起,但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这感觉实在太不真实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谢知予吗?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呼吸交融,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两人轻易就能望进彼此的眼底。

姜屿有些怔然不知所措,她愣愣看着眼前的谢知予,心情极为复杂。

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你是不是中蛊了?”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蛊的威力她前不久才亲身体会过,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若是谢知予在受伤虚弱时不小心中了蛊,那他会亲自己就能说得通了。

虽然她不懂巫蛊之术,也不知该如何解蛊,但作为他唯一的好朋友,这个时候总不能坐视不管。

姜屿坐直,正要问问他用不用帮忙,她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一个音节,就见谢知予低头轻声笑了起来。

他靠在她肩上,鼻尖贴着她的颈窝,呼出的气息轻掠而过,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湿热痒意。

姜屿脸颊发烫,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肩膀,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上手推开他。

谢知予笑够了,他闭上眼睛,又用鼻尖轻轻去蹭她的颈窝。闻到熟悉的茉莉香气后,那种油然而生的安定感再次降落了,心中一片平和。

好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声音闷闷地说。

“师姐,我幼时曾在万毒窟中待过一段时日。”

他又蹭了蹭,然后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肩上离开,略微仰起脸:“那是南诏王室用来处死囚犯,或者是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

乍一听清他话里的内容,姜屿不由愣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有关自己过去的经历。

如果姜屿没有记错,小谢知予那时分明是被人扔进万毒窟的。

那样一个满是毒虫、终年不见光亮的地方,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是比炼狱还恐怖的存在。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仍无法忘记那时通过锁链见到的那一幕。小谢知予躺在毒虫堆里,眼神麻木冰冷,简直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明明经历过这样一段痛苦绝望的遭遇,可再提起时,他是怎么说得这么轻松的?

姜屿抿唇思索了几秒,有个问题困惑她很久了。

“可你既不是宫人也不是囚犯,为什么要去万毒窟?”

“谁知道呢。”

谢知予看着她,语气有种事不关己的随意感,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娘亲那时刚去世不久,陛下知道消息后来见了我。我那时见回家探亲的宫人带回几串糖葫芦,我当时不知她手中拿的是何物,只觉得外面那层糖衣晶莹剔透,看起来应该很好吃。”

“陛下自认亏欠于我,心有愧疚,见我多看了那糖葫芦一眼,便答应等三日后带我出宫过节,他会带我逛集市,给我买糖葫芦。”

“但三日后他失约了,直到第四日才派人来接我,只不过去的不是宫外,而是万毒窟。”

谢知予说起这些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唯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感,就好像这并非是他的亲身经历,他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了一个故事。

姜屿微垂下视线,看向他的眼睛。

乌黑的瞳眸如琉璃般干净剔透,只是极少带着情绪,稍显冷清,给人一种很是落寞的感觉。

姜屿心底莫名一软,受到某种蛊惑似的,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

谢知予似乎很喜欢她的触碰,歪了歪头,主动用脸去蹭她的手。

“万毒窟中养着成千上万的毒虫,我从毒虫堆里捡回一条命。”

他停顿下来,似乎觉得那很有趣似的,莫名笑了一下。

“或许是那时被咬多了,因祸得福,所有的蛊毒对我都是无效的。”

即便是这种事情也能被他说得像开玩笑一样轻松,不愧是谢知予。

不过他这个体质还真是特……殊???!

蛊毒无效,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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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蛊对他没有作用,那忘忧蛊岂不是也……

姜屿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原地石化。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翻车的一天。

仔细想想,这一切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谢知予好像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套过话。

……

所以其实他什么都记得,故意把她耍的团团转吗!

她早该知道的,像他们这种会玩蛊阴人的,心都好脏。

一想到自己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姜屿顿觉一阵恼火,但更多的还是迟来的羞耻感。

尤其回忆起自己为他解药时的所作所为,姜屿倒吸一口凉气,她完全不敢再看谢知予,脑袋越来越低,几乎快缩成一团。

救命,她好想逃。

“躲什么。”

谢知予扯紧缠在她腰上的锁链,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他看着表情崩裂的姜屿笑了一下,手心贴着她颈侧,拇指抵住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看我。”

就是不敢看你才低头啊!

谢知予抵着她的力度很温柔,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姜屿被迫直视着他,心里直打鼓。

她一开始只是问他有没有中蛊,他明明可以直接否认,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么多?

他一定是在暗示她什么吧?

姜屿越想越觉得自己脑袋上顶了一个大写加粗的“危”字,为了不给他秋后算账的机会,她决定装死不接话,用沉默揭过这个话题。

但谢知予却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她的,带着她触上自己的唇瓣。

这样的动作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姜屿很绝望,看来她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看来人终究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姜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她声音响亮地喊出这句话,没等谢知予回话,又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

“虽然我那次在极乐世界不是故意要亲你的,而且我完全是出于好心,但是我还是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有罪,我忏悔,我现在就去写检讨。”

话毕,姜屿转身欲跑。

但是没能跑成功,因为她腰上还缠着锁链,甚至手也被谢知予紧紧抓着。

“师姐。”谢知予抓着她的手将她按回原位,语调愉悦,抑制不住般笑出了声:“没能早些认识你可真是太遗憾了。”

他说完,又用唇瓣蹭了蹭她的手指,然后轻轻启唇,在她微讶的目光中含住了抵在唇上的指尖。

湿润而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姜屿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她感觉到有柔软从指腹上轻扫而过,整个人像被定住,心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她不会是做了一个梦中梦吧?谢知予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你……”姜屿红着脸,语无伦次,说话结结巴巴,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谢知予闻声抬起眼,他歪头看着她,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他表情极为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如此反倒显得她很那什么似的。

于是姜屿默默闭上了嘴。

然后她就看见谢知予微微低下头,发丝从脸颊垂顺下,落在她撑在桌边的手背上,像有生命的水蛇,同腰上的锁链一起,将她禁锢在这方寸天地间。

他做这些时,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中此刻也染上了潮湿的欲色,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面容清冽,像一株开在冰天雪地里的海棠,有着欺霜赛雪的漂亮。

可就是这样禁欲清冷的一张脸,它的主人正在面不改色,生涩却又认真地舔着她的手指。唇瓣离开时,甚至勾连出一根分明的银丝。

姜屿脑袋打上了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愣愣地盯着谢知予的脸。他的眼尾潮红湿润,如同往水墨画点上一抹朱红,透着诱人的艳色。

谢知予对上她的眼神,微微勾唇,声音有些喑哑:“还你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姜屿就是很奇妙的懂了他的意思。

——你亲过我,我还给你,这样才公平。

不过姜屿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还的?

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他为什么偏偏现在才还?

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谢知予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姜屿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但是这完全没可能啊!

抛开无情道不谈,谢知予之前还对她说过爱都是骗人的,虽然她尝试了矫正他极端的想法,但那不是还没彻底掰过来吗?

他明明厌恶抵触这种情感,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喜欢上她。

心中千回百转,姜屿嘴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你……”

谢知予打断她,语气轻柔地说着:

“师姐,你曾和我说过爱其实很美好,它会让人感到幸福。”

顿了顿,他牢牢握紧锁链,俯身凑近她;“现在,我相信你了。”

她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他怎么突然之间就自己领悟了?

腰上的锁链缠得更紧了,姜屿忍不住呼了一声痛,声音都有些颤抖:“什、什么意思?”

无论爱的面目到底如何,或者它会不会让人痛苦,谢知予都不在乎了。

只要姜屿在他身边,只要她不离开自己,他又怎么会步上桑月回的后尘呢?

是她要主动靠近他的不是吗?是她打破他心的壁垒,往他锈迹斑驳的心脏里投下一抹月光。

如果她也会抛下自己……

谢知予低垂着眼帘,微晃的火光投在他的睫毛上,在眼底落了一小片阴影。

——如果你想抛弃我,那就和我共沉沦,一同下地狱吧。

谢知予眼睫颤了下,旋即抬眼直视着姜屿,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仅浮在表面,没有钻入幽深的眼睛。

他弯了弯唇角,温柔地对她说:“师姐,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啊?”

他真的喜欢自己啊?!她不会是幻听了吧??!

姜屿在他的视线下,莫名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如同被什么锁定住了,后背骤然攀上一股寒意,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谢知予虽然说的是反问句,但他语气里根本就没有允许她拒绝的余地。

姜屿丝毫不怀疑如果她敢摇头,一定会被他用锁链勒死在这里的。

可是她应该答应吗?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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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任务在身,要让谢知予远离情爱的困扰,但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他,他才会感到困扰吧……

更何况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周目原本就是给她找线索用的,答应了他好像也没关系。

坦白来说,相处这么久,她对谢知予其实也有一点好感,而且他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如果和他在一起了,她好像也不是很亏。

但谈一场注定会分手的恋爱,对他有点不太公平。

但姜屿又转念一想,谢知予冷心冷情久了,他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说不准只是觉得这种荷尔蒙上头的感觉新奇有趣,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一阵子他或许又不觉得喜欢了。

这样最好,等到时她要离开,他也不会难过。但是为什么一想到他不是出自真心的喜欢,她心里会有点闷闷的?

……

算了,管他到底是为什么,总之,姜屿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我说可以的话,你能把我松开吗?”

姜屿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指着腰上的锁链:“我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话音落下不到一秒,锁链应声松开。

谢知予将碍事的锁链推到一旁,声音平滑轻柔:“对不起,疼么?”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能从谢知予嘴里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姜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有一点。”

谢知予抿唇笑了笑,用灵力温热掌心,贴着她的腰侧温柔地揉捏。

其实于他而言,姜屿的回答无足轻重,无论愿意与否,她都不可能摆脱他。

但若是她愿意的话,倒让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室内烛火摇曳,暖融融的光笼在两人身上,一派温馨宁和。

谢知予微微低着头,脸颊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了神情。在姜屿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轻微的神经质的异样神情,像慈悲的观音玉像上裂开了一条缝隙,转瞬即逝。

他将脑袋埋在姜屿肩上,轻轻拥住她,满足地轻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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