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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那些刺客提着刀冲陆恒下死手砍,车夫早躲起来了,陆恒一面躲避着,一面砍掉栓住马的缰绳,纵身跃到马上,瞅准这附近的狭窄路道,骑着马自桃花台后方引着那群刺客离去。
桃花台在东城外,早年间还未迁都到燕京,这里被当地庄户种满了桃树,本是养来结桃子卖的,只是之后燕京定都,这附近田地都被朝廷重新划拨,有部分成了仕族们的墓地,这片桃树长的甚好,朝廷干脆留了下来做赏玩景地,平日有人专门打理,出了园子再往东小半里路,便是陆家的墓地。
那些刺客追着陆恒到墓地后,陆恒跳下马,勉强跟他们缠斗。
而桃花台这头,余晚媱跟着周子垣跑了好一段路,在前头傅氏和平昌侯夫人,瞧他们气喘吁吁,傅氏笑话他们,“莫不是有鬼追?怎都这般狼狈?”
周子垣稍微镇定点,先向她弯了弯身,“傅老夫人有所不知,晚辈刚刚和顾姑娘碰见了刺客。”
平昌侯夫人当即惊慌的拉着他左看右看,“没有伤着吧,你说说你,出门的时候叫你带些护卫,你偏不听我的,要是伤哪儿了,叫我怎么活?”
“我下回带上护卫就是了,”周子垣老实道。
傅氏搁旁边看的表情微皱,余晚媱倒是无暇听他们母子俩的话,轻拽一下傅氏,和她小声说道,“母亲,我刚刚看见陆恒了,他被许多刺客追杀。”
那么多刺客,可能他真的要死在这里。
想到他会死,余晚媱心绪如麻,竟一时说不上来是高兴和难过了,陆恒之于她已是过去,她在陆家的那些时日所遭受的一切她有意忘记,但是她忘不掉从前陆恒对她是何等冷漠鄙薄,这样一个屹立在云端的男人她高攀不起,她有怨过,如今他遭人刺杀,若死了她应该解恨才对。
可她竟没感觉到解恨,倒生出了惘然。
傅氏心一跳,轻拍她手背,“窈儿,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她叫令玉,“你快去叫东城兵马司都指挥带人去救瑾瑜,别耽搁了。”
今儿是上巳节,京里的夫人小姐都爱来桃花台游玩,缘着人多怕有动乱,东城兵马司一早便调派人手过来把守,令玉速速跑走。
这厢平昌侯夫人也被自己儿子安抚住了,才望到余晚媱,余晚媱回府那晚的宴席上,她们就见过了,只那次人多,她不好细瞧,这回两人面对面,她瞅着人连连称赞,“真是个极标致的姑娘,谁家得了这样的媳妇不得当宝宠着。”
站在她身侧的周子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余晚媱,笑容极赤诚。
余晚媱僵了僵,顺势弯着笑,低头做腼腆像。
傅氏往前站一步,挡了余晚媱大半张脸,打着哈哈,“子垣也不差,今年中了举人,不靠着家里,是个有出息的。”
平昌侯夫人经这一说,立时画匣子打开了,“真不是我自个儿虚夸,子垣他打小就比别人聪明,连他先生都说他是个可塑之才……”
傅氏面上一直笑,维持着客气,听她夸耀。
余晚媱扣紧了指节,心里隐隐感觉到这个周子垣是傅氏给她挑的未来夫君,她在桃林里和周子垣交谈了好一会,对方很热情,但是她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像是怀揣着某种目的,一旦她真信了,可能就落入圈套。
令玉呼哧着跑来。
平昌侯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周子垣的好,傅氏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忙打住她,问令玉,“叫到人了吗?”
令玉道,“陆大人的车夫比奴婢早一步来找人,东城兵马司都指挥已带人去追了。”
傅氏赶紧牵住余晚媱准备出园子。
平昌侯夫人扯着她道,“您这就走了?那、那咱们这……”
“真有急事,拖不得,咱们两家的事儿往后再说吧,”傅氏抢回自己袖子,面上着急。
平昌侯夫人只得放她们走。
傅氏跟余晚媱上了马车后,才呼出气,感叹道,“这平昌侯夫人是个难缠的婆婆,我先前还当她好相处,哪知道她把子垣还当作孩子,连出门带侍卫这种事都操心,给她家当儿媳妇估计有的受罪。”
余晚媱眼睫轻动,手抬起绣帕遮住嘴巴,将笑意掩了去。
傅氏也没心情再提他们家,遣人去大理寺署衙寻顾明渊,知会他陆恒又遇刺了。
顾明渊便去都察院找了荀诫,将供纸秘密交给他。
马车上,傅氏挑了帘子往外看,“那些差役往陆家祖坟去了,咱们远远儿的跟着去瞧瞧。”
余晚媱翕动着唇,到底没有说不去。
马车转了道,轻缓的跟在后面,没行多久,马车停在路口上。
余晚媱往那墓地看,只见那些刺客围着陆恒追砍,陆恒的肩背上都有血痕,他似体力不支,节节后退,最终退进了墓地里,他的身影被墓碑挡住,只瞧着刺客们步步紧逼,手里的刀也愈加凶狠的砍杀,余晚媱木木的盯着那墓碑看,上面刻着陆余氏恭人,那是陆恒为她立的墓碑,他以为她死了,后来发现她活着,也没有拆穿她,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将她还活着的事公布于众。
差役们追赶进了墓地,那些刺客不及差役多,和他们厮杀了近小半个时辰,死的死逃的逃,只让他们抓到两个活口,那片墓地也遭踩踏,差役们满地搜找,都没找到陆恒。
这时他们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部分差役火速撤出墓地,仅留一部分还在找寻。
傅氏看他们撤出来,忙探头询问,“你们没找到瑾瑜吗?”
领头差役抱拳道,“回老夫人话,小的们在当中并未发现陆侯爷踪迹,只恐陆侯爷遭刺客掳劫走。”
傅氏身子一抖,那差役便领着人赶回兵马司交差了。
傅氏濡湿着眼睛,“那孩子活不成了。”
余晚媱紧攥着手指,目光还定在那片墓地,很难想象,一个朝廷重臣,竟然会被刺客明目张胆的刺杀,他孤身应敌,若真被刺客劫走,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可是他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早已不是夫妻,她也不必仰仗着他而活,她曾说过永世不见,他死了,她还活着,不正好应验了这句话。
“母亲,我们明个出发去青州吧。”
她太想养父养兄他们了。
傅氏连说几个好,最终没忍住流泪,慌忙让车夫掉头回府。
待这里人散尽,那座墓碑后方地面忽的开了一方洞,陆恒从里面爬出来,躺在地上喘气,肩背血肉模糊,他已经没有气力了,只希望这次能扳倒王家。
当天正午,陆家几位族老一同前往刑部,将陆恒出外祭拜亡父,在墓地遭刺客劫杀的事告了上去,要求刑部追查凶手,陆恒身份尊贵,虽在丁忧,但也是位侯爷,且不说他的大理寺卿职务只是停职。
凡涉及官员案件,刑部都得和都察院协理,陆恒这案子也不例外,两司通了气后,在第二日早朝时,都察院荀诫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将陆恒转交给他的供词呈了上去,直指王泽铭和王泽选买凶杀朝廷重臣,刑部尚书也递奏折称陆恒在祭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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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再次遭遇刺杀,现下生死未卜,仍在寻找。
举朝哗然。
圣人大发雷霆,命人脱了王泽铭的官服,剥夺爵位,直接拖出去斩了,至于王泽选,则是下令锦衣卫入江南,不必带入京,直接就地处决。
一夕之间,王家彻底崩散,偌大家业悉数被充公,王承修等王家人也都被赶出了燕京。
三皇子没有沾到一点脏水,仍住在十王府里,做他的逍遥王爷。
——
英国公府这头,余晚媱早早收拾好了行礼,傅氏又亲自挑选了不少侍卫并着嬷嬷奶娘等等,又特地跟顾淮山交代了一番,让他管好家里,切不可在她出外时,让人登堂入室,否则她回来必让他好看。
得到顾淮山的保证,傅氏才敢带着余晚媱和岁岁离开燕京,对外只说是走水路回杭州傅家探亲了。
去青州走水路更快,但是有先前水盗的事,傅氏也不放心路上会碰到,索性便坐了马车,她特意挑的奚车,奚车内里宽大,可放置榻桌凳及一些器具,车底下装了伏兔①,便不怕路上颠簸。
那几个丫鬟婆子另坐了一辆马车。
侍卫们再坐三辆马车,统共五辆马车,伪装成回乡富户,也不怕引人注意。
她们走的东城,途经桃花台,不过一日功夫,便没人再来观赏了。
马车行到陆家祖坟,那坟地仍是一片狼藉,陆家估摸着都着急找陆恒,没人管这里了。
傅氏心内有些感慨,“陆家是真没人了。”
她叫了声停,让令玉备些水果点心,准备下车去祭拜。
“母亲,我带着岁岁也下去看看吧,”余晚媱凝声道,好歹他是岁岁的生身父亲,他要是真死了,岁岁这回来陆家祖坟拜过,就当是拜过他。
傅氏点着头,抱着岁岁下车,等她下来后,便将岁岁放她怀里,两人直进到墓地中。
令玉先给沈氏和陆韶安摆上祭盘,傅氏叹笑,“路过这里,没能上柱香,你们别见怪。”
余晚媱抱着岁岁站旁边,前陆韶安和沈氏不是双穴墓,而是孤零零的两座墓,有些惊讶,人都讲究生同寝死同穴,陆恒怎么还把陆韶安和沈氏分开了?
傅氏看她不解,招她往侧方站,站到陆恒给她立的那座墓碑边,才轻声道,“这里毕竟是陆家的墓地,不好道人是非,但这陆老爷子真不是个东西,沈老夫人当时怀着身子,被她抓到他跟自己的丫鬟私通,愣是把沈老夫人气的难产,人才没的。”
余晚媱张大了眼,这事她在陆家从来没听人说过,她是知道陆韶安有些好色,但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夫人都不放过,但左右再一细想,又觉得很合理,陆韶安那一屋子的通房里,有不少是陈氏的丫鬟,显然他是吃惯了窝边草。
傅氏道,“这我还是听你父亲说的,当时陆老爷子哭着过来找他,要他给想想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自个儿都是个窝囊废。”
余晚媱讪讪道,“父、父亲也……”
她回英国公府这么些天,顾淮山虽说比不得傅氏照顾她贴心,但是对她也极疼爱,每回从外头回府都会带些京里的点心菜品给她吃,要说顾淮山跟陆韶安是一类人,她是真不敢相信。
傅氏冷着脸,“我是你母亲,照着理儿合该不能在你面前说你父亲不好,但你父亲确实没多大出息,外人瞧着他是国公爷,风光的很,可他也是男人,是男人都有好色的毛病,这些年要不是我盯着他,这后院都能住满,他也就是怕我。”
“父亲看着对您挺好的……”余晚媱尴尬道。
傅氏白眼一翻,“他管不住自己,我能替他管着,他何乐而不为?”
余晚媱只能哦着声。
傅氏便抓着这个空头教她,“母亲是想着,等你以后去了婆家,也不能叫自己丈夫给吃住了,你得像母亲这样,能管事能治住人,倒不是要你做什么坏事,这女人的日子难过,要是不长点心眼,就容易家宅不宁。”
她说着又想叹气,“这京里,有几个男人不纳妾的?”
余晚媱看她发愁,嗫嚅着唇想劝慰她,可脚踝突的一紧,她抱着岁岁低头看,一只带血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她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差点跌倒。
傅氏哪还有心思伤怀,急着接过岁岁叫丫鬟,“霜秋!秀烟!还不快扶住姑娘!”
两丫鬟忙上前搀住余晚媱,余晚媱有气无力的叫了声母亲,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踢蹬着根本甩不掉。
傅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地洞里伸出来的那只血手骨节凸起,狠狠攥着她的脚踝不放,傅氏惊叫着,“还不赶紧踩掉!”
两丫鬟抬脚去踩那只大手,踩的那只手不得不放开,只听男人极低抽气声,“……别踩了,是我。”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张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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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几人俱是一惊。
傅氏倏然假咳着声,“拉他出来吧。”
余晚媱阴着脸从傅氏怀里抱回岁岁,挪到她身后默不作声。
陆恒从地洞里出来,浑身都是血,倒在地上呼着粗气。
傅氏慌道,“快去叫两人来,把瑾瑜抬回陆家。”
秀烟磨磨蹭蹭不愿走,霜秋跑去马车叫了两个侍卫来。
“我不能回去……”
他气若游丝的吐出这一声,微开眼缝越过傅氏看到余晚媱……还有她抱着的孩子,那孩子养的很好,胖乎乎的,她用手遮住了孩子的眼睛,怕孩子看见他满身血腥。
她是个好母亲,
他却不是个好父亲。
傅氏看他像随时会断气,也不敢拖,便让侍卫先抬他上了奚车。
余晚媱抱着岁岁想挤丫鬟的马车,被傅氏叫住,“岁岁身子骨还没长好,路上颠簸得疼。”
余晚媱便上了奚车,兀自坐在凳子上,怀抱着岁岁,一手轻拍,眸光望着车外。
陆恒躺到马车上就睡了过去,傅氏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现在燕京城里的人都在找他,他又说不能回去,自然是不能把他送回陆家,但是英国公府也不能留他,若被人发现他藏在英国公府,深究起来,这次刺杀还要牵连上英国公府,要是有人恶意揣测,说不定还会说这次刺杀是陆恒跟他们英国公府共同设下的圈套,就为了要把王家置之死地。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暂时带着他。
车队行了有段路程,离开燕京城后,行至一处峡谷停下,远近看不到人烟了,丫鬟们便搬出凳椅摆好食盒。
余晚媱有些疲惫的靠着藤椅,怀里的岁岁睡熟了,她也睁不开眼。
傅氏让人拿来薄毯给她盖好,略焦急的在奚车外走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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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没一会儿,一个侍卫跳下车,手里团着陆恒身上换下来的脏衣服。
傅氏小声问,“还有气吗?”
“回老夫人,陆侯爷肩上几道伤没有伤到要害,都敷好药了,眼下昏迷是失血过多,养养就能好,”侍卫道。
傅氏勉强心安,心里盘算着,这奚车上只有一张榻,叫他给占了,余晚媱带着岁岁外加她这把老骨头都要休息,等他醒了,让侍卫给他腾一辆马车出来。
这头丫鬟们将饭菜热好,傅氏便叫醒余晚媱,让她用些膳食,“咱们已经出了燕京城,再往前十里路就能到驿站,到时能好好歇歇。”
余晚媱轻嗯着,“母亲,到了驿站就把他放在那儿吧。”
傅氏声音凝重,“窈儿,他现今受着伤,又不愿回陆家,放他在驿站,他手头又没有鱼符路引,只要我们一走,他可能就会被驿站扔出去,总不能看着他死。”
余晚媱微微愣住,蓦地没再说让他走的话。
傅氏是知道她心底的疙瘩,到底那时在陆家挨了太多苦,所以在看见陆恒时会本能排斥,傅氏心疼她,但威远侯府和英国公府是祖上的交情,陆恒死了对他们英国公府没有好处,能救还是要救。
一顿午膳后,又重新上奚车,这回傅氏怕余晚媱累,将摇篮从榻下拖出来,将岁岁放在摇篮里,她睡的忒熟,完全不知道已经离开了母亲怀抱。
这半天折腾下来,傅氏也感觉到累了,背靠着车壁打瞌睡,余晚媱一直望着车外,马车行的不快,行途中可见路边风景,野草野花,还能见鸟儿飞行,春日的阳光并不晒人,她眯着眼竟有种束缚和放飞交织的矛盾感。
榻上,陆恒慢慢醒转过来,睁眼就看见她两手搭在车窗上,偏着脸在发呆,她很爱发呆,怀孕的那段日子尤甚,每每这个时候看她,总有种错觉,她身体里的那个魂脱开了,逃跑走了,只留下她这副躯壳。
现下的她一如往先,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摇篮里的岁岁啧吧啧吧着嘴醒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陆恒刚想起身,余晚媱察觉到动静,扭过头来,他立刻闭着眼装睡,再睁眼,岁岁已经被她抱在臂弯里,很小声的哄着,“不哭,不要吵祖母,祖母很累了。”
岁岁乌溜溜的眼睛瞪着她,小嘴一瘪,还是要哭。
是个不听话的小娃娃,不像余晚媱的脾气,倒有几分像他,她平日里照顾这么个爱吵爱闹的应是很辛苦。
余晚媱摸了摸岁岁,放下车帘,解掉衣襟上的盘扣,微拉开一些,喂她。
奚车内静的只听得见岁岁进食声。
光线很昏暗,只依稀看见她眉头半皱,细颈微垂,露出一小片雪白秀气锁骨。
岁岁吃的很急躁,大口大口喝着,吃多了怕她胀肚子,余晚媱把她移开了一些,用帕子擦干净她的小嘴,再哄了一会,小孩儿便又睡着,她弯腰放岁岁回摇篮,极轻的缓了口气,随即察觉到榻边有人在看她,她有刹那身体僵硬,抬起手极快的系好盘扣,别过脸,再次靠回车窗。
陆恒目光有点发直,一瞬间回神,心想着她是不是发现自己在看她?可她都不愿给个眼神给他,哪怕是厌恶。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终于抵达驿站。
早有侍卫出示了马牌和路引,驿站的主事一看马牌便知是富人出行,连忙迎她们入内,又让手下人备好膳食热水,让他们好生歇息。
他们这一行人女眷众多,余晚媱和傅氏在上房,陆恒被安置在侍卫住的下房中,倒也算相安无事。
驿站早年间供传递军情的驿差或递送官府公文的官员临时食宿、换马,近些年已逐渐成了无人光顾的场所,但是驿站有朝廷给养,够里边儿的主事吃得上饱饭,偶尔能碰上富贵子弟路过,也能赚上一笔余钱。
陆恒在下午醒来后就再没睡着,他现在的身份是看家侍卫,跟侍卫们住在一起,侍卫们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真敢把他当侍卫待,都恭恭敬敬的伺候着,连睡通铺也给他留最好的位置。
用罢晚膳后,侍卫们早早躺下,鼾声响震天。
陆恒在这种环境下更睡不着觉,他支起身,身上的伤疼的他差点倒回去,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这里环境太过陌生,上房又是两个老弱妇孺,要是遇着什么事,就麻烦了。
他拍醒了通铺上的所有侍卫,“你们都先别睡。”
那些侍卫忙起身,排排站下来。
陆恒指着旁边两人道,“你们去看看马有没有喂草和水。”
那两人遂出去。
陆恒又道,“防夜里生事端,你们轮着休息,上半夜和下半夜换着来。”
侍卫们应下,商议后,五人先睡,另五人自觉出去站岗。
陆恒才稍稍放松,躺了回去。
大约一盏茶,那两个去马厩的侍卫回来了,两人纳闷的告诉陆恒,“这驿站里的人没给马喂草喂水,小的们自己去拿了草和水喂的。”
陆恒心下觉得不对劲,让那两人扶自己下来,偷偷出了下房,和那几个站岗的侍卫道,“我去上房看看,你们警醒些。”
他随后搭着两个侍卫绕去上房,过主事住的那间房,见里面亮着灯,便冲一侍卫使眼色,那侍卫悄悄走到窗户边去偷听。
陆恒便由另一侍卫扶到中间的上房,里边儿余晚媱和傅氏在说话。
“母亲,他不适合跟我们去青州,我们跟他分开吧。”
“怎又变卦了?不是母亲想带他去青州,实在是他现今一身伤,这驿站主事一看就是个看人下菜的,我们一走,他估计就会被赶出去,这荒山野岭的,难道看着他死?”
房内寂静片刻,陆恒垂着眸僵立,他缓慢转身,欲回下房,那去探听的侍卫跑来,急道,“陆侯爷,这驿站真不能住,那主事正跟底下人商议等咱们睡熟了,就把咱们全宰了,只、只留着三姑娘供……”
陆恒眼神发寒,“你去让那几个都别睡了,趁那主事还在屋里,一起冲进去先把人擒了,不要伤人性命,往死里打,打的他们爬不起来。”
驿站的主事再小也是个吃皇粮的,若死了容易惹麻烦,只能暂时留一条活命,等他回京复官,这里人总跑不掉。
那侍卫领命先去了,须臾就听到主事房中一阵阵惨叫。
上房这里听的清清楚楚,余晚媱打开门,迎面见陆恒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前,登时要关门。
“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走,”陆恒沉声说。
余晚媱低着头转过身。
傅氏探头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陆恒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对傅氏正色道,“这里主事想谋财,侍卫们已经制住了他,但就怕过会他的手下都会赶来,现在赶紧走。”
傅氏吓出一身冷汗,她有些年没出过燕京城了,不知道这么乱,哪里还敢耽搁,忙不迭让奶娘抱着岁岁,拉起余晚媱出去。
余晚媱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陆恒喉间紧涩,由侍卫搀着跟在她们身后,各自上了马车后,飞跑着离开了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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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内,那主事被打的鼻青脸肿,地上倒了五六个仆从,他气的一脚踢中其中一人,霎时一阵鬼哭狼嚎,主事呸的一声。
这么个肥羊他看她能跑哪儿去,他现在就书信给下一个驿站,让他们出不了沧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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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马车跑开了,直将那驿站甩的老远,车行才慢下来。
傅氏提心吊胆道,“这年头小小驿站都这般土匪行径,还是朝廷对底下放松了。”
余晚媱侧卧在榻上,低声道,“这还在天子脚下。”
离了京畿,之后乱象估计只会更多,她从前在江都,也见识过地痞无赖,但余忠旺好歹是个盐商,家中有护院,也没明面上吃过恶徒的亏,现下父子俩在青州,也不知如何了。
傅氏张口打了哈欠,合目躺到她身侧,感慨道,“走水路有水盗,走陆路又有这些混账,还好瑾瑜警惕,不然就栽了,有他在,咱们路上出个什么事儿还能有人出主意。”
折腾了小半夜,她终于能安稳的睡个好觉。
车厢内发出轻鼾,余晚媱却已经睡不着了。
月色如霜,行车晃晃悠悠,三日后入了沧州地界。
抵达沧州后,他们在沧州城中找了家客栈暂住下。
路上的干粮都要补给,陆恒的伤虽好了些,傅氏不放心,让请了郎中来相看,多配了点药。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生意不太好,没多少人入住,傅氏原先还怕是黑店,让侍卫去周遭打听,才得知,这沧州已近两个月没下雨了,春日里庄稼都渴水,两个月不下雨,庄稼死了大半,眼看着要干旱了,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好,谁还有闲钱住店买物,甭说客栈生意不好,就是寻常商铺也都卖不出去东西,这要是再不下雨,到五六月份正热时,估摸着得酿成灾。
出门在外不露财,有驿站那个教训,这回他们都警醒,傅氏和余晚媱都换了下人穿的粗布麻衣,进客栈后便叫余晚媱躲房里莫出来,两边都安排着侍卫,随时随地看着。
奚车上的绸布全取下,在车顶铺了一层稻草,再添上几道划痕,倒像是旧马车。
陆恒则让侍卫多买了辆马车来装杂物,另加了两匹马,由侍卫骑着跟在马车左右,统共变作六辆马车,随后在那家客栈住了一宿后便跟傅氏合计,换一家客栈。
傅氏是懂这些的,他们进城时太过打眼,说不准有人盯上,遂又挑了家在街市口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老板问起,也只说是同乡人在外搭伙回老家,倒没引起老板多心。
他们在沧州逗留了有七八日,每日不定时由一两个侍卫并着丫鬟换着人出去买干粮,不敢买多,只酌量买二三人食的,再另给主子们单买些精细点心零嘴,本就是在路上解闷吃着玩的,也没买多少,这么七八天下来,便把东西都买齐全了。
这才不急不缓的坐着车离开沧州城。
沧州地大,出了城后还得走上四五日才能过地界,只是出了沧州城后,再想寻家客栈落宿是不行了,尽是荒地,途中偶尔能见到村舍,也是靠近农田,他们途中需要补给水,马车会停在林荫中,由侍卫去那些村舍买水。
“这地都干的龟裂了,今年收成不好,要是再出现灾情,朝廷还得下拨赈灾款,”傅氏嗟叹道。
可不是,那地里的秧苗也蔫哒哒的,看着没生气。
余晚媱没吱声,田地是老百姓的根,往上的仕宦并不在乎会没得吃没得喝,就是像余忠旺这样的盐商也不愁吃穿,天灾人祸只会影响到那些百姓,傅氏是不知民间疾苦,可以轻飘飘的说着这样悲悯的话,她不行,以前余忠旺还没从商时,他们时常挨饿,她见识过有人饿死,那种巴望着官府拨下粮食救命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侍卫们很快换好水回来,马车继续出发。
近黄昏时,车队终于发现了一条小河,傅氏便让停下来,在这里歇一晚。
婆子们摆好炊具,生火做菜。
傅氏在马车里坐腻了,下车后由令玉搀着去水边看那几个侍卫捕鱼。
岁岁在马车里也呆不住,她是个活脱的娃娃,以前在府里,每日要奶娘抱出去转悠,这几日一直呆在马车里,动不动就哭闹,快给憋坏了。
余晚媱抱着她下来,秀烟将藤椅搬来给她坐,笑道,“姑娘,老夫人看他们抓鱼去了,等会子奴婢给做个豆腐鱼羹,让小祖宗尝尝味。”
岁岁有八个月大了,傅氏叮嘱过她们,适当做些辅食让她吃,不能老是喝奶水,怕她身体长的慢。
陆恒也下了马车,连日养伤下来,他现在已行动如常,只是肩背的伤偶尔动一下还会疼,这会也是听见她们说话声才出来。
秀烟见他立时跟蔫鹧鸪似的,蹲到火堆旁做饭去了。
陆恒低眸盯着她们娘俩,余晚媱像没看到他,眼神注视着水边,神情宁静。
岁岁趴在余晚媱怀里,嘴巴咬自己的手指玩,她开始长牙了,嘴里闲不住,有时咬自己手指,有时咬余晚媱,她咬人不疼,就是蹭人一脸口水。
余晚媱攥着帕子擦了擦她嘴边的口水,她张着大眼睛仰头看陆恒,脸上还有懵懂疑惑,呜哇哇着叫,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恒手指发痒,不觉目光柔和,抬起手想捏捏她的小胖脸。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岁岁,余晚媱揽着岁岁侧了点身,状似无意般避开了他的手。
陆恒抬着手指一瞬半愣,随后收回手,躬身坐到杌子上,丫鬟泡好茶水端给他。
他浅抿着茶,余光还瞄着她,岁岁是个好奇的小丫头,余晚媱越不让她看陆恒,她越在她怀里挣来挣去,眼珠子骨碌碌转,瞅着陆恒咕叽叽,横竖是听不懂说的什么。
余晚媱有些烦了,想抱她回马车,但是她才起身,岁岁就瘪起嘴巴要哭,她一时拿她没法,正想让奶娘过来抱她去转,傅氏和侍卫回来了。
河水很浅,水里的鱼不大,他们抓上来的几条鱼,一手长。
傅氏还乐的让人捡起一条鱼给岁岁瞧,“哎呦呦,我们岁岁知道这是什么?”
岁岁被吸引过来注意,歪着小脑袋瞅那条鱼。
“这是小鱼,”余晚媱很小声的告诉她。
那鱼一下跳起来,丫鬟都差点没握住。
岁岁登时咯咯笑,两只手还想抓鱼,被余晚媱笑着给按住了,连忙让丫鬟把鱼拿远。
陆恒望着她,她的眼眸弯笑,是这一路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开心的笑容,只是她笑过时,眸光似瞥到他,那笑便收敛住了,陆恒心中的愉悦也瞬间降沉。
余晚媱把岁岁交给奶娘,自己在那几条鱼中挑了条肉质肥美的,找婆子要了把菜刀,走到水边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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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鱼,她的动作很娴熟,还细心的将鱼刺挑出来,鱼肉剁成泥,才递给秀烟去煮鱼羹。
以前她在陆家,做这种事不仅会被府里下人讥讽,还会被陆恒轻视,在陆恒看来,她是夫人,夫人不需要做这些自降身份的事。
她蹲在水边洗手,月光照在她身上,映着水面,那肤色白的扎眼,墨发红唇,仿若水妖化成人上岸来勾缠他。
陆恒盯着她,脑海里仅想起“水蜜桃”,她是傍水生的女人,在江都那种小地方过惯了平俗日子,用京里人的话来说,登不上台面,当初他若放任些,给她时间融入陆家,也许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晃似陌生人。
余晚媱洗好手,从水边上岸,径自上了马车,车门合上,将他的视线隔绝,有傅氏在,她不担心岁岁出什么事。
晚膳没会功夫就做好了,傅氏让秀烟送些吃的去奚车上,秀烟照做了,上马车后跟余晚媱偷偷抱怨,“陆侯爷真的没脸没皮。”
余晚媱小口吞咽着菜,没答话。
耳听着窗外傅氏跟陆恒说话。
“瑾瑜,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很多了,”他停顿着,发出很轻一声笑,“她想见余家父子,老夫人完全可以接人来京,为何要去青州?”
“她是担心他们路途中再遭难,宁愿自己去见他们,我是不放心才跟来的,在她心里,那对父子大过天,”傅氏轻叹着。
秀烟看她吃的少,多给她夹了些鸡肉,道,“奴婢瞧陆侯爷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回头跟去了青州,老爷、少爷要问起咱们小祖宗的父亲,您要如何说?”
余晚媱食量小,饱腹后放下碗筷,觉得有些渴,多喝了两杯水,才道,“爹和哥哥不知道我嫁的人是他,京里人都知道我嫁的人死了,回头便说是死了,又没什么的。”
秀烟吐吐舌头,收好盘碟下了马车。
一顿晚膳下来,各人便做了简单洗漱歇下,夜里有几个侍卫守夜,其余人就地睡下。
余晚媱晚膳水喝多了,没睡多久便想小解。睁眼时,岁岁醒着在蹬腿,算算时辰,也得给她放水。
傅氏睡的正香,她便抱起岁岁放轻脚步下来,几个婆子才收好炊具,见她出来,刚想出声问有什么吩咐,被她一指抵在嘴边嘘了声,婆子们便都自觉闭上嘴,看她钻入不远处的草丛中,也能猜到是去如厕。
婆子们歇下后,四下便静寂了。
那几个侍卫围着周遭转,眼尖一点的看到那官道上数十个黑影往这边来,几人顷刻惊吓住,忙到陆恒的马车前叫他,“陆侯爷,有人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陆恒猛地起身,“快把火熄了,把她们都叫醒,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身上,车赶进林子里,空两辆马车赶到其他地方,扰乱他们的视线。”
侍卫们忙去熄了火,又去叫醒婆子丫鬟,秀烟上了奚车后推醒傅氏,“老夫人,有人过来了,姑娘呢?”
车里没有余晚媱,傅氏差点当场哭出来,急着道,“快!快找!”
秀烟慌乱的跳下马车,正见陆恒过来让车夫赶马车走。
陆恒见她慌张,冷声道,“什么事?”
秀烟此刻哪里还敢跟他置气,憋着哭腔道,“姑娘和岁岁小祖宗不在车里。”
恰好一婆子听见,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道,“奴婢刚刚见三姑娘去那边了。”
秀烟急得想去找人,被陆恒拦下来,“你守着老夫人,我去找她。”
秀烟抠着手指应是。
陆恒拧眉道,“车夫会带你们走,若是等不到我们,就在青州萧府汇合。”
萧府是沈玉容母亲的娘家,沈玉容早在二月底就回萧家去了,有她在,无论是傅氏或者他,只要进了青州府,萧家一定会将他们迎入府里。
秀烟连连点头,坐上马车想跟傅氏回话,傅氏红着眼睛摇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又在包袱里取出十来张银票递出去,陆恒接过便走。
那几辆马车飞速被驱进林子中,旷野下再寻不到踪迹。
这头余晚媱小解后,才欲团着岁岁回车内,后腰忽被人一把搂住,她抖着身要叫出来,那人张开手掌捂住她的唇,低声道,“别说话。”
余晚媱心跳飞快,即便听清是他的声音也没让她有半分松懈,必是出事了。
果然他们落脚的地方聚了不少人,月色下,依稀能见他们的面容,都是魁梧壮汉,余晚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我叫他们先走了,”陆恒在她耳边道,眼睛看向她怀里,岁岁睡着了,两只小手无意识张了张,一点儿也觉察不出危险。
那头有人在骂。
“这两个婆娘忒狡猾!跑没影了!”
“盯了她们三四天,本来还以为能捞到大鱼,结果溜的比兔子还快!”
“再找找,我就不信他们跑这么远。”
那些壮汉手持着木棍砍刀在附近草丛中乱戳,有几个往余晚媱这边来。
余晚媱瞪圆了眼,她带着岁岁,根本跑不远,岁岁还是个懵懂婴儿,稍微一动就可能醒来。
但她来不及害怕,陆恒伸手穿过她的腿弯,把她连同岁岁一起抱起来,蹲着身向后移,肩背的伤口隐隐作疼,他无暇顾及,眸子紧紧看着她,她没有挣动,很柔顺的被他抱着,只是她垂着眼,像个假人,只除了她在颤栗,怕的,所以才能忍受被他抱住,可能等危险度过,她就会避他如蛇蝎。
那几个壮汉越来越近,提着木棍往草丛中走,快逼近他们时,那空地上领头的喊道,“这地上有车痕,往那边去了,快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张!
第四十四章
脚步声迅速四散开。
夜风缓缓吹过,只有鼻息可闻,仿佛回到了他们耳鬓厮磨的夜晚,在最亲密的时候,没有疼惜,没有怜爱,只有他在一味索取。
余晚媱伸指推了他一下。
陆恒没有动,张口想说什么。
她猛地一推,发觉拴在腰间的胳膊分外用力,她平静道,“请陆侯爷松手。”
第二句话。
这是在她离开他的八个月内,跟他说的第二句话,冷淡疏离,和他想的一样。
她终究是不愿回头的。
陆恒喉结滚动,“如果你气……”
“哇!”岁岁在挣动中醒了,扯起嗓子开始嚎。
陆恒的手臂僵硬,随即欲松开,她攒足了力气将他狠狠一推,没给他一个眼神,起身兜着岁岁轻声哄,“岁岁乖,不怕不怕。”
她的背影纤细柔弱,她抱着岁岁的手腕看起来绵软无力,但她却果决的让他束手无策。
岁岁的哭声逐渐变小,最后又睡着了,她抱着孩子慢慢走回那片空地上,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眸子往四面八方看,她看不见傅氏,也看不见自己的丫鬟,天地间宽广,她却像是被人抛弃了般,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陆恒肩头的伤口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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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有血浸出,他忍着疼跟出来,离她几步远,很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无助,他尽量放柔嗓声,“他们应当没事,我让他们把车赶到林子里了。”
即使有人找到里面,马车跑的快,也追不上。
他没指望等到她回话,绕过路往林子方向走,耳侧听着身后,她的步子很轻,不仔细听会听不见脚步声,怀里抱着岁岁,这么长时间下来,走的多了便有些撑不住力,但是她并没有开口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走走停停。
他们进到林子里,没有发现那几辆马车,那就是先跑了。
陆恒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她此时显得六神无主,只能抱紧岁岁,不让自己崩溃。
“老夫人和我商定,若有变故,就在青州萧家汇合。”
余晚媱只感觉累,累的没心思再跟他冷眼以对,无促的点一下头,然后等着他往下说。
陆恒看出她累,踱近一步,伸胳膊道,“我来抱她吧。”
余晚媱本能后退一步。
陆恒抿唇,半晌道,“这里荒芜,你难道要抱一路?”
她的力气有多小他清楚的很,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
余晚媱只停顿了片刻,便小心的把岁岁放进他臂弯里。
这小小婴孩躺在他怀中,睡的无知无觉,他在触碰到时便不自觉放轻了气息,心头喜悦和并着发慌,唯恐自己不慎伤到她。
余晚媱垂下手腕,解掉外穿的披帛盖住岁岁的小身体,随后道,“怎么走?”
怎么走陆恒也不是很清楚,这一路都是遇到人家打听过来的,当下自然是要先找到住户,要是能遇到街市,便能买到马车,奚车那样大的可能不好买,但买个带伏兔的还是比较容易。
他思考着,还是要顺着河流走。
这般想着,脚下便转出林子,余晚媱跟在他身后,月辉下他肩膀上红的发黑的血迹勉强能瞧见,余晚媱垂下目光,和他一步远的距离跟着。
两人走了一宿,天边蒙蒙亮时,耳听见公鸡打鸣声,看见了一户人家。
余晚媱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过他朝前走。
陆恒叫住她,“你抱着她吧。”
余晚媱伸手接过岁岁,眼眸扫过他的肩膀,血凝住了,那块布料呈黑褐色,她还是没做声,旋身要去敲那家门。
陆恒面色显苍白,说了声等等,他伸手在地上抹一把,往她面上涂一点灰,这样更落魄,不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脸,他才挡在她身前敲门。
那门自内打开,一个扛着锄头的青年出来,先见着陆恒,眼瞅到他肩膀,哎呦一声,“可是路上遭土匪了?赶紧进来。”
他冲屋里叫了声翠娘,出来个长脸妇人,看他们一个受伤,一个灰头土脸,怀里还抱着个雪团子,哪还细想,忙把他们引进屋,端来几个早上吃剩的馒头,“别嫌弃,我们庄户吃的都是这个。”
她也是有眼力见的,只看陆恒这通身气派,也猜的出不是寻常人,他身后跟着的小妇人虽一直低着脸,但身形长的好,也不像是做粗活的。
陆恒坐到桌前,瞅着那馒头,黄里泛黑,实在没有食欲。
余晚媱先温笑着跟妇人道谢,兀自坐下来,拿起馒头慢慢咬着吃。
她吃东西向来细嚼慢咽,这个馒头却吃的很快,不带半点嫌弃,似乎跟她以前吃过的珍馐佳肴没什么区别。
陆恒便也拿起一块馒头咬了口,单这口他差点吐了出来,没有一点味道且干巴巴的,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吃的津津有味。
“你不想吃不要糟蹋粮食,”余晚媱轻轻道。
陆恒本想吐出来,愣是咽下去了,手中的馒头被他咬过,也不能放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
余晚媱仰头跟妇人笑,“我们路上遭了劫匪,这一宿走来才找到姐姐家,这会子太困了,只想着能有个地方睡一觉。”
她拔下发里的玉簪,塞给妇人,妇人推辞道,“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你们都遭劫匪了,我哪能再收你的东西,路上还要用钱,收着吧。”
余晚媱还是很坚持的把玉簪推给她,“就是住客栈,也要花钱的,这就算我们的住宿钱,姐姐别嫌少。”
妇人就爽快的收了,领着她进后头的一间小房,隔着门听得清两人在闲谈,左不过是乡里人的一些家长里短。
陆恒嚼着馒头,莫名觉出一股烦躁,他身上带的银票竟成了废纸。
妇人没过多久走出来,还笑着对陆恒道,“你妹妹说你伤的重,还好我家里有些自己调配的伤药,我男人也常伤筋动骨,那药灵的很,我拿来给你试试。”
她转到箱子里去翻。
陆恒阴着脸默声,就是在外都不肯跟他装一装夫妻。
妇人把药放到桌上,急着下地做活,“灶房有热水,你自己去舀,睡觉去正屋吧,我们都不在家,随你睡到什么时候。”
她背着竹篓快步出屋了,门都不锁,也不怕被人偷。
陆恒望着手边的那黑黢黢的东西,犹豫了会,还是拿进手里,馒头都吃了,也不差这药,外敷的不至于会死人。
他进到灶房,里面收拾的倒干净,就是太破落了,威远侯府的厨房跟这里相比,都可以做他们庄户的正屋。
陆恒舀了些热水,先给肩背擦洗,这屋子矮小,他只能半蹲着,背侧着门外,他是男人,又在外面,没有那么多好讲究的。
余晚媱进灶房时,就见他手里握着抹布一脸嫌恶的擦自己肩膀,那肩骨坚实,肌理板实,热水清洗后能看出他的身体挺拔有力,就是他用的是抹布,滑稽又古怪。
纵然是不愿跟他接触,余晚媱看见这副躯体还是不免想到那些夜晚和他同房时感受到的躁动。
她一只脚快要退出去,陆恒发现了她,“你要什么?”
余晚媱的唇微动,未几还是好心提醒他,“那是抹布,洗碗用的。”
陆恒当即无法忍受,将抹布丢到地上,准备走。
余晚媱起了那点想笑的心湮灭,踏进门来捡起抹布放回灶台上,找来一个小盆装好水,再往出走。
陆恒要接她手里的水,被她让了过去,她侧着面庞,“你再瞧不上,也不应该践踏他家东西。”
她说完就端着热水进了小房。
陆恒脸色发沉,还是先给自己上了药,才慢步到小房前,轻推一点门,她侧坐在炕上,拧干净帕子,在给岁岁擦身体,她的眉目温软,嘴边还有笑,给岁岁擦好脚后,岁岁翻了个身,抱住她胳膊,嘟着嘴极依赖。
陆恒掩下眸光,将门带上,去主屋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晌午,陆恒听到有人声惊醒,忙下了炕,先出门去看是谁,原来是那对夫妻干完农活回来了,他挪开步子,又绕到小房推了些,里头余晚媱睡熟了,岁岁倒是醒了,在往炕下爬,炕高的很,这么掉下去指定受不了。
陆恒赶忙进屋捞了岁岁要放回去,岁岁两只小手揪着他,鼓着腮帮子咿呀声,陆恒点点她的鼻尖,教训她,“你母亲在睡觉,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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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点儿,老实呆着。”
岁岁还听不懂话,但勉强辨的清大人情绪,她横惯了,在英国公府就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余晚媱和傅氏又宠她,所以这还是头一遭挨了训,她被训第一反应是没哭,反倒张着小手打他,两只手张牙舞爪的,颇有气势。
陆恒离得近,下巴被她打到,疼是不疼的,但感觉这孩子不好管教,想着余晚媱对她的宠溺,也能看得出是个娇惯的,可孩子总得有怕的人才能管住,若不然大了还了得,他立刻板起脸作势要打她屁股。
手还没打上去,余晚媱骤然醒过来,一把从他怀里抢过岁岁,抱着她缩到床脚,极其戒备的瞪着他,“你别碰她!”
第四十五章
陆恒手心出汗,觉着得解释,但她对自己太过抗拒,若解释倒显得他太自作多情,她可能都不愿意听。
这时外头传来庄户叹气声。
“庄稼死了大半,今年能不能吃上饱饭都是问题。”
“青天大老爷总不会不管我们,我去做饭,你逮只老母鸡杀了炖汤,给他们补补。”
余晚媱急忙从炕上下来,带岁岁出去。
陆恒便只得跟着她一起出来。
妇人蹲在屋外择菜,青年刚从鸡笼里抓出一只鸡。
余晚媱忙走近道,“我们只是在这里借宿一两日,吃不得这母鸡,还是留着它下蛋的好。”
“这哪儿成,我收了你的玉簪,自然要好生招待你们,我瞧你孩子不大,她一个小娃娃可不能断了奶水,”妇人笑道,眼睛瞅向陆恒,也跟他笑笑,“这位小哥不也伤着,这母鸡也能让他尽快养好身子。”
陆恒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是只鸡,之前在府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英国公府更是奢靡,就算流落到这里,吃只鸡犯不着畏手畏脚。
余晚媱瞧向他,他一脸的淡漠,眼底透着凌然孤高,富贵乡里的金贵人,他体会不到人间疾苦。
她倏然移过眸光,面色不是很好。
陆恒当她抱久了岁岁会累,转身进屋找凳子。
这屋里没几件像样的物什,桌椅板凳破的破旧的旧,他挑了个稍微看的过去的杌子搬出来让她坐。
余晚媱此时已恢复平静,躬身坐下。
青年在打理鸡,咽着口水笑,“我们还沾了一点你们兄妹的光,也就过年能吃上肉,这回跟着杀杀馋。”
陆恒愣了下,他知道百姓日子清苦,但没想到苦的没肉吃,也不知这话是夸大了,还是这家人当真穷的揭不开锅。
他们夫妻俩手脚快,都没让余晚媱和陆恒帮忙,一个生火一个炒菜煲汤,烟囱里冒着青烟,还能听到他们在灶房嘻嘻哈哈笑,日子过得虽紧巴巴,但他们感情却好的让人羡慕。
岁岁玩了会余晚媱的头发,又饿了,她起身进去小房。
留陆恒一个人在门前干站着,他们都有事做,只他像个废人,哪里都不需要他,从他记事起,他是陆家嫡嗣,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肩头的担子很重,有时候会被压的喘不过气,他曾经想过逃避,但陆家不能没有他,他是陆家的主心骨。
现下在这样的境地,他陡然发现,有没有他,余晚媱都能过的很好。
两刻钟后,饭菜陆续烧好了。
妇人和青年把饭菜端上桌,余晚媱出来时,那妇人正舀了碗鸡汤放在桌前,招呼她,“妹子快来喝汤。”
余晚媱笑了笑,弯身坐好,那鸡汤很浓稠,妇人舀了不少肉在碗里,她心里很感激,吃的更不是滋味。
每人一碗鸡汤,桌上剩下的菜都是素食,陆恒撩下摆坐到余晚媱右侧,看那桌子菜着实品色不佳,就是鸡汤也没多香,但有上次吃馒头的经验,他也不会表露的太明显,吃的少且慢。
不过还是被余晚媱看出来,他一个成年男人,岂会吃的那么少,无非是饭菜不合口味,他这位官老爷能忍住不言语,都算是给在座小民面子了。
陆恒问俩夫妻,“不知这附近可有街市,我们想买辆马车。”
“离咱们这儿最近的就是五口街,坐牛车一个时辰就能到,走路过去得要三个时辰,”青年道。
陆恒和余晚媱都有些惊愕,这地方当真偏,他们要想离开,还得要这家人引路。
“你们若急着赶路,正好我后日赶集,顺道送你们,”青年笑道。
陆恒点了点头,才住一日,这家人甚是好客,凡他所求,都尽力满足,百姓果然纯朴良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我刚刚听你们说,庄稼死了大半,这么严重有没有上报给官府?”
青年扒了口饭,“前一个月我们村里的里正就走了一趟衙门,官老爷只说让我们不要怕,朝廷是不可能不管我们的,也不只我们这儿,沧州这方圆百里都不下雨。”
陆恒沉思,若真有大灾发生,朝廷必定下拨粮款,但据他所知,这几年虽富足,但圣人也说过,国库空虚,每年各地小灾不断,还有边关军将供养,这些钱都从国库出,国库进账多是地方税款,其中最倚重盐铁税钱,王家倒台,那些家私至少能给国库蓄点力,只要这旱灾影响不大,应能稳住沧州。
那俩夫妻吃的快,妇人叮嘱道,“你们吃着,我们还得去地里补种秧苗,碗筷就放这儿,等我回来再收拾。”
余晚媱哎一声,继续喝着汤。
陆恒看他们背着箩筐,急急忙忙往外跑,心里难得生出些许可怜,这些百姓活的太苦了,当真是朝不保夕,战战兢兢。
余晚媱剩了一点鸡汤,端起来进小房喂岁岁。
陆恒草草吃完饭,撂下筷子,也进正屋往自己肩头抹伤药,那妇人给的伤药很管用,伤口不流血了,相信再搽上几回,就能结好痂。
屋外听到碗筷声,他以为是那对夫妻回来了,便走出来,正见余晚媱在收拾桌子。
陆恒踱近皱眉,“这种事用不着你动手,那位大姐不是说回来她收拾吗?”
桌面有油,黏糊糊的,她攥着抹布很认真的擦拭着。
陆恒看不下去,朝她伸手道,“我来吧。”
余晚媱眼睫微动,抬手将抹布塞给他,端着一盆子碗碟进了灶房。
手心里的抹布散发出难闻的油烟味,陆恒紧锁着眉头,强忍住反胃往桌上揩,揩完转进灶房,她蹲在地上洗碗,低着脸,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抬起一只手,“抹布给我。”
陆恒将抹布给她,她一点儿也不嫌脏,可她过会还要抱孩子,沾染上这些脏污总不好。
“别洗了,”他说,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别人没让他们做这种事,她一定要帮着做。
余晚媱眼尾微垂,手按着盆良晌道,“他们不是你府里的奴仆。”
陆恒蹙眉。
余晚媱轻轻抬起头,仰视着他,这样看他,才更能感觉压迫,沉重的喘不过气,她看着他的眼眸,浅浅问他,“你知道那只母鸡值多少钱吗?”
一只母鸡能值几个钱,这种农户养的鸡还比不得府里常吃的乌骨鸡,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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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这种话,陆恒是不快的。
“他们家里只有五只母鸡,每只鸡都能生蛋,那些蛋可以卖了换钱,也能孵出小鸡,”余晚媱垂下了头,继续洗碗,“是不如你吃过的那些美味,他们很穷,自己吃不起肉,为了款待我们宰了这只母鸡,以后他们会少很多鸡蛋还有小鸡。”
陆恒哑口无声,心底莫名生出一阵愧疚。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好命,谁不想锦衣玉食,”余晚媱轻道,她知道说这些大概没用,他不可能感同身受,也许他还会庆幸自己出身高贵,不用遭受这种苦。
陆恒沉着眸弯下腰,探手朝她手边来,她瑟缩了下,他便停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碗我来洗,你去带孩子。”
余晚媱咬了咬唇,迅速将抹布丢给他,快步往外走。
她站到木门边再转头,就见他黑着脸蹲在地上,一手拿抹布,一手扣着碗擦洗,面上还掩不住嫌恶,手上不知轻重,水渍溅了他一脸。
也不知为何,余晚媱忽的就感到稍微解气,还是提醒他,“仔细别把碗洗碎了。”
她说完便跨出门,陡听他沉沉嗯一声,她心内思绪异常复杂,真是难以想象他这种人竟然能屈尊降贵来做杂活。
她观察了会,发觉他没有报复性砸碎碗,才安心回房。
岁岁四脚朝天,扯嗓子哭的撕心裂肺,余晚媱出去时把她哄睡着了,才一会儿没见人,她就不消停,余晚媱赶忙坐上炕,伸手托起她的小身体,便摸到湿布。
这孩子尿裤子了。
陆恒折腾好碗,进屋就听到岁岁鬼哭狼嚎,凑门边道,“她哭什么?”
余晚媱眼下没空搭理他,脱了脏衣服要去洗。
陆恒一推门,两人碰上,看她手里拿着小开鞋裤,湿答答的,猜到是尿裤子了,便伸手道,“给我吧。”
有苦力不用白不用,余晚媱把开鞋裤递给他,“热水洗。”
说完关门,陆恒一手撑住门,盯着她喉结滚动,她别开脸,不愿跟他对视。
陆恒酝酿着,很久道,“我们谈谈。”
在一年前,他是完全不将她的话当回事的,她是他的夫人,她只能依从,只有他说她听,她甚至无力辩驳。
她砰的关上门。
陆恒脸色愈青,立在门前怒气上窜,这扇门没什么拦挡力度,只要他想,他就能冲进去,扣住她的肩膀质问,他要怎么做她才愿意再正眼看他,在她心里,他难道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他俄尔一阵颓然,提着小裤子转到灶房,找了一圈没找到热水,才顿悟出来,他还得烧水,可他这种没做过粗活的贵公子,让他生个火都费劲。
拿着锅灶茫然四顾,然后他又转到小房前,冷着嗓音问,“怎么生火?”
房门好一会才打开,余晚媱越过他进灶房,拿着打火石引燃火苗,加柴添薪。
锅里的水渐渐煮沸,陆恒神色难看到了极点,在她面前,他现在显得一无是处。
余晚媱要往盆里盛水,他接过水舀,一言不发的接了热水出去洗衣裳。
余晚媱呆立在里面,最终攥紧手指。
岁岁的那条小开脚裤遭陆恒洗过后大了一圈,可见他当时用力有多大,隔日清早,青年便带着两人一孩上五口街,离开这破屋子时,陆恒藏了一张银票在枕头底下。
牛车颠簸,岁岁坐不了,青年便领着他们徒步,路途中可见不少农田作物半死不活,路上三人都神色沉重,等到了五口街,陆恒他们就和青年分开了,五口街的集市不算热闹,但买辆马车容易。
五口街虽小,好在有钱庄,陆恒进钱庄用银票换了零散银子,又给三人买了不少衣物和干粮,再打听了一番去青州的路线,前头夜里出行遇到各种麻烦,陆恒索性带她们在五口街的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坐上马车往青州方向驶去。
这一路,陆恒和余晚媱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两人在半月后进入青州府,青州城极小,他们进城后一打听,便知道萧家在哪儿,直奔萧家。
马车停在萧家门口,陆恒下车上到萧府正门前拍门,那门开了点,一个小厮探出头,“你找谁?”
陆恒温声道,“贵府表姑娘沈玉容。”
那小厮挥挥手,“什么表姑娘?我们府里没这号人。”
说着要关门。
陆恒一手摁住门,“我是威远侯,我要见你们老爷萧泽。”
那小厮瞪着眼对他上下打量,极为鄙夷道,“什么穷酸鬼上门装老爷,威远侯像你这样,那燕京城早完了!赶紧滚!不然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他猛地拴上门。
陆恒紧握拳头,面露凶厉,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蠢奴才!
他转过步下台阶,和余晚媱对上眼,徒然生出难堪来,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沦落到连奴才都认不出来的境地。
从那南面的小胡同里跑来一个瓜子儿脸的丫头,正是沈玉容的丫鬟翠云,“表少爷,顾姑娘你们可来了,我们姑娘和傅老夫人都快急坏了!”
陆恒瞧见她怒气才稍稍平息,抬眸再看余晚媱,她已钻回马车,陆恒问翠云,“她们在哪儿?”
翠云忙道,“您随奴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