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师姐,要?护你周全。”阮程娇顿了?顿,看向那几人腰间藏着的短剑,示意?颜昭从?后?窗离开,“只有你安全,我才算不辱使命。”
“不过,我也有一事相求。”他用身子挡住后?窗,侧脸微微露出个笑,平静道,“……不要?告诉师姐。”
转机
跳出后窗的颜昭身形微顿,阮程娇这话?,已经算是在交代后事了。
他不?愿陛下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身份,这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替元苏着想的意思,颜昭几乎瞬间就明白。
男郎头也没回地往远处走去。
身后,刀剑相撞的声音蓦地响起。
往远处的路就在脚下,拼尽全力去跑,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但阮程娇必死?无疑。
但若是回去,颜昭又没把握能帮他什么。
两难境地之?中,颜昭面前闪过元苏说起?阮程娇的自?豪。她是真的将阮程娇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疼。
既是一家人,他就没有撇下阮程娇单独出逃的借口。
更何况,以阮程娇的体力,估计也抗不?了多久。这岸边泥泞,那些人结局了阮程娇必会顺着他留下来的脚印一路追踪,自?己又不?会武艺,到时候只怕仍是逃不?开这死?局。
与其?让阮程娇孤零零地面对,倒不?如他们一同搏一搏。
颜昭想到这,犹豫的眸色慢慢坚定起?来。
他快步走向早前寻到盐罐的茅草屋,从里面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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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了两三个破瓦罐装了沙子。这才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折回,从后窗探出双眼仔细观察着。
阮程娇虽然?体力不?支,到底有多年的实战经验。
来人若不?是占了人数优势,阮程娇未必会落下风。
如今他被最后的两人夹击,剑风依旧凌厉,但那拿剑的手却微微发颤。颜昭知晓,他必是脱力了。
眼瞧对方下了死?招,直逼阮程娇心口。颜昭蓦地冷喝一声,趁着那两人分神看来之?时,从后窗向里狠狠接连砸过几个破瓦罐。
他扔的并不?高,甚至于破罐在进窗的瞬间,便带起?了飞扬的砂砾。
对方习惯性的一闭眼。
就是这一个瞬间,同样闭眼的阮程娇手中剑锋一转,又急又快的划过。
转瞬间鲜血喷洒,在砂砾落尽的同时,温温热热地滴落。
阮程娇屏住气息,睁眼看向后窗的神情却极为古怪。不?等颜昭上前扶他,阮程娇摇头,“等等。”
他一一检查了倒地几人的气息和脉搏,全都确认无误,方松了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阮程娇面上沾了不?少?的血迹,这会蹲在岸边,掬了一捧清水慢慢洗着。
颜昭去而复返,是他不?曾想过的情形。他心生好?奇,也就直白地问了出来。
“我担心你。”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阮程娇清理了衣裙上的血迹,瞥了眼蹲在自?己身侧洗手的颜昭,强调道,“但你不?会武功。”
“所以我带了砂砾!”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因?为我记得妻主说过,你最是擅长蒙眼与人对战。过往你可是用这一招,赢了不?少?钱银,还请妻主吃了不?少?烤肉串。”
“……师姐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阮程娇一顿。
就听颜昭点头道,“嗯,妻主给我讲了你们过去的好?多事。”
只要一提及元苏,颜昭便会由?内而外地欢快起?来。他仰起?脸看向天空,略略放松地笑道,“而且妻主也说你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家人。我不?想妻主难过,所以才回来帮你。”
说着,他侧脸与阮程娇露出个极为狡黠的笑容,“更何况如今的状况,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没有你,我走不?了多远。”
他这般实诚,阮程娇哪里还有什么猜疑。他怔怔地看着起?身去岸边停靠小船探查的男郎,一时感慨颇多。
颜昭既聪慧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不?似他,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便是有想法,也多是憋在心里。
若是他早点顿悟了这一点,或许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但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后悔就能重来的法子。他心口一窒,叹息了几声,也朝小船走去。
“你想划船回渝北?”
阮程娇看了看这篷小船,倒是与他在码头上见得没什么区别。想来那些死?士要来寻人,也不?会太过大张旗鼓。毕竟在李尘尚未彻底露出谋逆的嘴脸时,这渝北还是大晋的管辖,受的也是大晋的法度。
“我想这是回去最快的法子。”颜昭点头,“如今许管家和书钰生死?未知,妻主、盛妤和崔成也还在城里。我们若是尽早回去,也好?打?探打?探消息。”
“回去落脚在何处?”阮程娇皱眉,“若是李尘能派人出来,城中多半还是在她的把控之?下,我们得先?寻个安全之?地。”
颜昭顺着他的话?略一细想,道,“不?如我们去吴阿四家?他家就在船上,那一片的百姓又极为团结。说不?定我们去哪,能躲过李尘的追捕。更何况,我觉得李尘目前在城中的局势似是也不?太乐观。”
阮程娇知他观察甚微,又心思敏捷。遂追问道,“如何见得?”
“你看,李尘知晓了妻主的身份,就派出了几队人马去小院围堵绞杀我们。说明她根本不?想妻主的身份被更多人知晓,所以才会快刀斩乱麻。可我们几乎是顺流而下,按照时间来看,她们理应在半夜就能捉住你我,而不?是现在姗姗来迟。”
“更重要的是,这艘小船上能容纳六人,可来得却只有三人。而这三人的衣角都有火烧的痕迹,所以这些人现在才寻到我们,只怕是有事耽搁。至于是什么事,我猜应该是让李尘手忙脚乱,应对不?暇的大事吧。”
颜昭一边回忆着细节,一边又道,“当?然?,或许她们觉得我们这几人中多是男郎,许应书又是个文官,能打?的就只有你,才会这样轻敌。”
“不?,我觉得你分析的有道理。”阮程娇四处看了看,神情却愈发的古怪起?来。
颜昭正要叫他上船,忽然?听见一阵猛烈的腹鸣。还不?等他去瞧阮程娇,就见刚刚还一脸肃杀的人已经捂着肚子去了茅草屋后。
“这怎么了?”颜昭疑惑,再?看茅草屋忽得想起?,早先?阮程娇喝了半罐发霉的小米熬成的米汤。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还好?当?时阮程娇拦住了他,要不?然?这会怕是他们两人要一起?蹲在茅草屋后面面相觑。
阮程娇回来的时候,颜昭已经在船上比划着船桨。他没怎么坐过船,便是坐船,也无需他来划桨。
这河上风大,只是在空中比划,都甚为吃力,更消说还要逆流而上。
“还是我来吧,你气力太小。”阮程娇拿起?船桨,抵在岸边大石用力一推,吸了口气道,“早前我跟师姐追击叛军之?时,亦曾做过此事。”
“但你不?是腹部不?适么?”颜昭并未直接坐下,而是拿起?手里的船桨,学着阮程娇的样子,似模似样地划水,“我学东西很快,你教教我,也能节省不?少?气力。”
二优于一,这道理阮程娇明白。他看了眼正努力划桨的颜昭,指点了几句,话?锋一转,神使鬼差地换成了心底最大的好?奇,“中元节有什么特?别?”
“什么?”颜昭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问得认真,登时想起?早起?聊过的事。耳尖一红,却是沉默了下来。
若是不?知他对陛下的心意,颜昭自?会将她们中元节的事讲给他听。
一见钟情,这样美好?的事情,值得分享。
可要是一五一十地说给阮程娇听,他定会难过的吧。颜昭也是男郎,更能明白这样的心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的,让妻主记住了我的名?字。你也知道她那会很忙,朝臣又一直催她成婚,恰好?我也在名?单之?上。所以妻主……”
他隐去了陛下说过的那些一见钟情的桥段,道,“妻主只是觉得我的名?字顺耳,这才选了我。”
阮程娇点点头,这倒是像师姐的作风。她呀,最是怕麻烦。
想到这,阮程娇心中稍稍平衡了些。可水流漫漫,连带着思绪也慢了下来,静了下来。
他握着船桨的手一紧。
不?,师姐像来都不?是在意男郎姓名?之?人,于风月一事,她有多迟钝,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即便凤君的名?讳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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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子小字有音似,师姐也不?会因?为只是记住了凤君的名?讳,就选他成婚。
明明那本适龄少?年的札记是按照官位家世?所排列,以颜府初入京都的地位,颜昭的名?字多半是在中后,甚至是极为靠后的。
內侍一直在念那些少?年的家世?和名?讳,年纪。
师姐若真是不?耐,也不?会忍到一本札记快要念完。
他隐约似是知晓了什么,愣愣地看向颜昭。
或许……
「名?字顺耳」这一句解释,不?过是师姐不?辩真心,以为自?己选择颜昭是因?为这个缘由?罢了。
她虽不?懂风月,却也本能地选了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她是真的……真的从一开始,就由?心而发地选择了颜昭。
阮程娇神色晦暗了下来,过往他与凤君没有交集,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过是靠着些小手段惑了没什么感情经验的元苏。
但如今他们共生死?了一场,也让他发觉颜昭性子中可圈可点的地方。
聪慧温和却也不?伪善。
这样的人,若是早些年认识,他必会跟颜昭成为朋友、知己。
但如今,他们之?间隔着元苏。
阮程娇背过身去,本不?想点透选秀中的细节。余光里,颜昭正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手帕递来,“你用这个垫着手,我刚刚瞧你的手上有些划伤,河面上风大,吹得伤口会疼的。”
“……”
阮程娇沉默地接过,半晌才低低道,“其?实,以我对师姐的了解,她能选你成婚,必然?不?止是因?为名?讳。”
“她或许是因?为没怎么与男郎相处过,所以才没有发觉。”
发觉什么,阮程娇没有再?说。
而另一侧,河风吹起?了颜昭的发尾,也吹得那张俊容渐渐泛红。
颜昭低垂下眼,有些意外阮程娇的敏锐。
不?过,事实远比他猜得更加甜蜜。
男郎悄悄弯了唇。
她们呀,其?实是一见钟情。
惊闻
天地悠悠,小船逆流。
越往渝北,阮程娇面上的神色就越为严肃。他不敢分心,严密眺望着四周。
颜昭不会泅水,若是有人在此刻发现他们,怕是极为危险。
他瞥了眼一直很努力划船的颜昭,“以后若是不小心跌进?水中,切记不要惊慌,立马止住呼吸不要乱动。水中有浮力,你尽量翻身仰面,不多时就能浮出水面。这个时候也不要掉以轻心,头稍稍用力枕在水中,口鼻就能露在水面之上,这会在慢慢呼吸。”
“若是还有气力,用双手往身侧划水,尽快地尝试往岸边仰游。”
他稍稍比划了一下动作,想?了想?又嘱咐道,“若是不会水,在水中万不可乱扑腾耗费气力。一口气的功夫足可以自救,前提是千万不要慌张。”
颜昭知晓他是为了自己好,在教一些保命的技巧。旋即细细回想?了自己落水的情?形,请教道,“那在水中睁眼眼涩,也是正常的吗?”
“不错。凡事都有个适应。只要你冷静下来,很快就会忘记这种感?觉。而且在水中也可以徐徐吐气,就像小鱼慢慢吐泡泡一般,只要不吸气就行?,不然容易呛着。”
“如?果离岸近,也无需翻身仰面。你用力地划动手臂,慢慢在水中吐气,是可以撑到岸边。”
颜昭点?点?头,好奇道,“我听妻主说,你们多在荒漠雪山从军驻扎,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泅水?”
什么时候?
阮程娇神情?怔愣,好半晌。就在颜昭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阮程娇慢慢开了口,“我娘死的那一日。”
阮家高门?,一夜败落。
他跟着元苏逃命时,便是在这滔滔河水中绝处逢生。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依赖上了那个无论情?况多难,都不会放开他手的人。
她是他的明灯,是他的救赎。
颜昭没料到他的回答这样?惨烈,心中一梗,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沉默了下来。
陛下说过,她是程娇唯一的亲人。
想?想?他一个男郎,年幼无助的时候就混在一堆女郎中。同?龄人逛园子听戏的时候,他许是在练剑,在独自伤心。
雪山,荒漠。
他要有多努力多勤勉,才?能在一众女郎中脱颖而出?,成为陛下的左右手。
颜昭只想?想?,都觉得?阮程娇实在不易。
那段年少相依为命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他是替阮程娇惋惜,可若是因此就退让,撮合他和?陛下。
颜昭做不到。
感?情?的事,从不靠怜悯与谦让。更何况以阮程娇的傲气,也不愿接受这样?的施舍与同?情?。
要不然,他本可以不救自己。
颜昭轻轻叹了口气,阮程娇就是这样?别扭又骄傲的一个人。
明明很讨厌他,却也会因为元苏的嘱托而拼尽全?力去救他。这样?的人……
颜昭抿唇,他讨厌不起来。
“抱歉,我不知道这事。”
虽说是无心问到了他的伤处,但总归是他提起的话头,颜昭仍是赔了罪。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都……”阮程娇顿了顿,泛起个苦笑,“我都不太记得?了。”
两人渐渐沉默下来。
前方隐约可见渝北的码头,阮程娇粗略地辨了方向?,指挥着颜昭稍稍一拐,往王雨家的方向?划去。
“看来你的猜测是对的。”
走了这么久也没见沿岸设伏,阮程娇稍稍松了口气,道,“师姐已经控制了渝北的情?况。”
早前魏盛妤和?崔成是留在城中的,既然渝北已经安全?,那她们理应是跟元苏在一起的。
就是不知许应书和?书钰她们的情?况。
颜昭也是担忧此事,而且他们这会冒然到吴阿四家,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万一渝北的平静只是假象,只是诱他们回来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论怎么样?,先去吴阿四家打听打听消息吧。”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那一排渔船,停靠过去的时候。吴阿四正挎着篮子走进?船舱。
“苏夫郎?你们怎得?划船过来了?”他忙放下手中的菜篮子,拉着颜昭的手,招呼他们进?船。
“听说昨你们住的院落起了火,我今早还去那里瞧过好几次。总算万幸,你们人没事。”
吴阿四长长舒了口气,这院子怎么说也是他家王雨给张罗的。苏家一行?人才?刚刚入住就发生了这样?的凶事,他们又相识一场,理应要担心的。
“对了,怎得?不见苏娘子和?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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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阿四忙不迭地给他们到了两杯热水,热情?地询问道。
他不提,颜昭的神情?还算平静,如?今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泛红,声音也哽咽了,“昨夜大火,我们与妻主失散了。”
“失散?怎么会?”吴阿四明显一愣,“我今早听闻黑龙队去得?很是及时,灭火很快,并未让火势蔓延。”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昨夜又寻了客栈歇息,难不成……”吴阿四话锋一顿,犹疑起来。
阮程娇不动声色地与颜昭换了眼神,长长叹息道,“既是如?此,我们也就不瞒王夫郎了。昨夜里起火我并非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苏三娘子可有怀疑?”吴阿四的神情?莫名紧张起来。
阮程娇颔首,继续诈道,“其?实自打我们昨日入城,便觉得?奇怪。这里似是对外来人格外警惕,甚至于有些敌视。我二姊昨不是去了茶叶盒铁器行?么,回来便说总觉得?有人跟着她。结果当夜就出?了这样?的凶事。我和?主夫落水后好不容易找了艘船回来,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必有可疑。”
他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苏家诸人如?今都不知下落。我和?主夫也不认识别人,这才?前来打扰王夫郎,想?打听打听城中的形势、诚然,若是王夫郎不好接待我们,我们这就离开。”
吴阿四不傻,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一摆手,“不会是她们。”
“她们?”颜昭反问道,“王夫郎是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过是个做饭烧火的男子,哪里能知道些什么。只是在渝北生活的久了,这才?对对街坊们熟稔,她们绝对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颜昭抹了把眼泪,凄凄哀哀道,“若不是她们觉得?我们会抢了生意,又有谁会下这样?的毒手?”
“不是,苏夫郎你信我,真的不会是她们。”吴阿四局促地搓了搓手,忽地压低声道,“其?实真的要说起来,这样?的意外已是近几月来的第?二起。”
“第?二起?”阮程娇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吴阿四话都出?了口,也忙着替街坊解释,便不再遮掩道,“早前我们这不是出?了官盐的案子么,那会朝廷曾派了大官过来,谁料人还没进?城,就彻底没了踪迹。”
“官府不管?”颜昭做出?个惊讶的模样?,吴阿四摇头,“苏夫郎怕是不知我们渝北的情?况,官字两个口,蛇鼠一窝也就罢了,如?今还成了只进?不出?的貔貅。”
“那与我家又有什么关系。”阮程娇道,“她们是官,若是真没了,自然有朝廷追责。我们是民,如?今遭了这样?的大罪,自是要把怀疑之人都告官处置。”
他的话一落,吴阿四彻底放下心来,交了实底,“既然两位拿我当朋友,我也不好再瞒。其?实今早得?知了着火的消息,我就已经去问过了那些人,的确与她们无关。”
“这……”颜昭迟疑,“王夫郎就这样?确信她们说了实话?”
“是。”吴阿四点?头,“两位此刻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我可以发誓,此事绝对与那些街坊无关。”
眼看不能说服他们,吴阿四略略想?了想?,先是起身去外面瞧了瞧,这才?压低声,面容严肃道,“我说这话绝不是替她们开脱,昨夜里不止是你们家中起火,就是水运司也烧了近半宿。可苏夫郎和?苏三娘子想?想?,水运司和?咱们普通人,黑龙队怎么也都会先救水运司的火吧?”
“可实际上呢,就我打听出?来的消息,院子里火势熄灭的时候,水运司仍在着火。若这官衙中坐着的真是位宅心仁厚的太守也就罢了,可惜此人绝非善茬。前有朝廷大臣,后有苏家。苏夫郎不妨想?想?,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
“不过是因为你们都是近几月来进?入渝北的生面孔。”吴阿四说到这,也就摊开了所有,“渝北城里,多得?是见不得?光的事。就是我们这些落了户的人,想?离开都难如?登天。”
“是以街坊们团结,虽微不足道,却也是为了自保。若苏夫郎执意报官,只怕最后也是一场空,甚至还可能会赔上性命。”
颜昭与阮程娇对视了一眼,知晓时机已到,遂又道,“我信得?过王夫郎,既然王夫郎这样?说了,不知能不能请王夫郎帮我们打听打听可有人瞧见我们苏家的其?他人。”
“这是自然。苏夫郎放心,我这就去四处转转。”吴阿四见他们歇了报官的心思,松了口气,“你们且在我家稍歇息一会,我家那口子去出?船了,今日家中只有我。”
他拿出?早前蒸好的饼热在炉子上,又添了壶热水,嘱咐了颜昭他们自己取用,这才?匆匆忙忙又往外去。
阮程娇细细听了周围的动静,确认吴阿四走远,方轻声道,“看来官盐一案,已经明了。”
“嗯。”颜昭点?头,吴阿四一番话几乎印证了他们所有的猜测,“就是不知他能打听到什么程度。妻主若是真的控制了渝北,应该是命人来寻我们才?是。”
“我也是觉得?此点?蹊跷。”阮程娇微微皱眉,他原本是打算自己出?去打听一番的。但眼下这情?形扑朔迷离,他的确不放心留下颜昭一人在此处。
“总归我们就在城内,再等等王夫郎消息吧。”颜昭试了试烤得?热乎的饼,拿起一块分给阮程娇,“或许是妻主知晓了你跟我在一处,比较放心吧。”
他安慰着神情?忧愁的阮程娇,胡乱地嚼了几下饼,心口却莫名地发慌,就是眼皮也扑簌簌跳个不停。
可别是陛下出?了什么事才?好。
颜昭才?有了这个念头,就立马暗暗呸了几声。这样?不吉利的话,可万万想?不得?。
陛下定然在处理李尘的事,她说过会回来,他一定会乖乖等她。
吴阿四回来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的颜昭正站在船尾往外不住地眺望。
“王夫郎。”乍见到吴阿四,颜昭神情?都轻松了不少,几步上前迎了过去,“可是有我家妻主和?亲人的消息?”
“有是有。”吴阿四难得?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顿了顿,方道,“苏夫郎,刚刚我打听到了苏二娘子妻夫和?三夫郎、许管家的下落,她们如?今都在一处,全?都安全?。”
颜昭和?阮程娇听到这双双松了口气。
男郎眉目间有了神采,又追问道,“那我家妻主也同?她们在一处吗?”
“苏娘子……”吴阿四咽了咽口水,先扶住颜昭,又瞧了瞧同?样?专注的阮程娇,艰难地复述道,“她们是在一处。不过,苏夫郎也莫要太过伤心。人的命数吧,都是天定。你万不可一蹶不振,还是要节哀顺变的好。”
节哀?
颜昭愣在原地,他节什么哀。
妻主她是大晋之主,又有那么多暗卫,怎么可能出?事。
她说了会回来的,她她只是在忙,所以才?没来接他。
他蓦地捂住双耳,“我不信!”
“苏夫郎,苏娘子的灵堂就设在火烧了的院子旁。”吴阿四也是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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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步,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你很难接受,所以请了你家里的人过来。”
他侧开身子,让出?穿了一身白衣的许应书。
“主夫,节哀。”
“我不信!”颜昭摇头,他求助似的转身看向?同?样?怔愣的阮程娇,“三妹,你信不信?”
眼前的男郎几乎快要忍不住泪意,阮程娇亦是红了眼眶。
可他到底稍微冷静几分,细细瞧了许应书几眼,方点?了点?头道,“许管家不会说谎。”
颜昭耳边嗡鸣,他迟疑地退后两步,瞧着那些一个劲让他节哀的人。
“你们胡说什么。”
他不过跟陛下分开了几个时辰,怎么会就这样?天人相隔了?
他不信,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纰漏。
“主夫。”许应书伸手拦住不断后退的颜昭,“家主的尸身是奴亲自收的,此事千真万确。”
颜昭蓦地停住身影,难以置信地攥紧双手。
原来这半日的心慌,竟真是一语成谶。
带走
“主夫。”阮程娇明白颜昭此刻的心情?,但此事涉及朝政,他亦无法透露分?毫,只能低声劝道,“事已至此,还是先去看看大姊吧。”
颜昭沉默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恹恹低垂,哪里还有半分光彩。他死死攥紧手心,生怕稍有放松,就会让那不吉利的泪珠落下。
他才不会哭。
男郎微微吸着鼻子,强压住心中痛楚。跟着许应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灵堂走去?。
码头与他们住过的小院子并不是很远。
早前有元苏牵着,他总觉得这段路实在太短。还没有牵够她的手,就到?了尽头。
如今真到?了尽头……
颜昭抬起脸,怔怔望着漫天飘洒的纸钱,伸出手来,“是下?雪了吧?”
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却又隐隐有所期待。期待那落在掌心的纸钱不过是一场幻觉,是天边的雪,稍纵即逝。
而这里也?没有什么丧事。
“主夫?”
阮程娇微微叹气,轻声唤了明显心不在焉,不肯承认现实的颜昭,“如今是六月天,渝北没有雪。”
香烛纸钱,棺木灵堂。
走在前面?的许应书脚步一顿,侧身让开。魏盛妤崔成等人全都穿了孝服,齐齐看向跌跌撞撞走过来的颜昭。
“怎么会没有雪。”他独自喃喃地跪坐在棺木旁,不等书钰过来替他披白,颜昭蓦地扶着棺木站起,朝里看去?。
“你们定是认错了人,一定认错了!”他不死心地掀起蒙在女郎面?上的白布,她依旧是生前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却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笑眯眯地唤他,拉住他的手。
噙在眼眶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一颗连着一颗,似要串成了线。颜昭怔怔地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鼻尖,“妻主……”
“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人肝肠寸断。
阮程娇止住书钰要上前的脚步,与其他人摇摇头,“有些事,不易憋在心里。哭一哭反而会好?些。”
说罢,他与许应书对视了一眼,两人极有默契地退开了些。
“暗卫已经往京里送了消息。”许应书压低声,借着叠纸钱的遮掩道。
阮程娇点?头,看了眼魏盛妤,“她呢?”
“崔成心细一直都在盯着她。”许应书道,“今早我请她写信给?魏太傅知会一声,免得京中大乱。她神情?还颇为惆怅,应该没有起疑。”
就算真的有疑虑,看到?颜昭现在的模样,多半也?信了。
她瞥了眼快要哭断了气的男郎,忽得身形一僵,低喝道,“不好?!”
阮程娇应声抬头,就见刚刚还哭得难过的颜昭摸出了一把匕首,惊得他来不及起身,将手中的蜡烛借着巧劲往前一掷,重?重?砸在颜昭拿了匕首的手腕。
铛————
匕首落地,不等许应书等人松口气,颜昭已然生了死志,生无可恋地往棺木尖角上撞去?。
“主夫!”崔成大步上前,险险拦住他,“大姊去?的离奇,家中事务还需有人做主。”
“家中的事,没了我也?会有其他人做主。可妻主只有我一个夫郎,我得去?陪她。”
颜昭摇头,想?要脱开,“妻主说过要我等她的。你瞧,她就在我面?前。我不去?寻她,她定会以为我食言。”
崔成一骇,哪里敢放手。死死抱住双眼没了光彩的颜昭,又喊了愣住的书钰过来,两个人总算把一心求死的颜昭送回了附近客栈里租好?的厢房。
如今陛下?突然离世,书钰本就懵着,再看颜昭不愿独活的模样,心中不知有多忐忑。他既担忧日后颜府的荣宠,又害怕到?时候新帝登基,他会被颜府再次献进宫中。
毕竟,除去?躺在棺木中的元苏。目前剩下?一位亲王,年纪近五十,他可没把握到?时候能不能顺利得宠有孕。
但只要颜昭在,考虑到?伦理之?义。他多半不会再进宫陪伴新帝。
思及此,书钰越发尽心,寸步不离地守着不吃不喝,不哭不笑的颜昭。
外面?纸钱烧得正旺,京都里却已然快要翻了天。虽说从渝北来的飞鸽传书是机密,但这消息却已经不胫而走。
沈瑶舟坐在暖阁,听着那些左右坐着的朝臣们议论纷纷,为难地皱起了眉。
“依下?官之?间,国不可一日无主。既然陛下?已经驾崩,倒不如另立新帝。”
“新帝?”魏太傅拧眉,“简直无稽之?谈!且不说陛下?身亡之?事是否确切,就算此事为真,你我也?该先去?渝北恭迎陛下?回京半丧,而不是在此时说什么另立之?言。”
“魏太傅这话可就有失偏颇。我等并?非有不尊陛下?之?意?。但渝北已经传出了消息,今晨凤君更是在棺木前悲痛欲绝,既然此事已成定局,另立明主才是国之?大事。”
说话的是顺亲王,她平日里最是闲散,几乎不过问朝政。因着身子病弱,是以陛下?特许她留在京都。
“顺亲王说这话,可是已有人选?”沈瑶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脸肃容的魏太傅,露出些惆怅。
“自古新帝都是血脉相?承。”顺亲王状似为难地叹了口气,“如今陛下?膝下?并?无所出,按照祖宗礼法,怡亲王本该是顺位之?人,可惜她去?的早。”
她的话到?此一顿,立马有见风使舵的朝臣紧接道,“看来新帝人选,还是应该先帝血亲旁支中去?寻。”
这话音一落,暖阁里静了静。
先帝的血脉除去?元苏,已然全数身死。亲王中,只剩下?先帝的一个姊妹尚在人世,那就是如今端坐在暖阁里的顺亲王。
形势明了,当即有脑子灵活的拱手,逼迫沈瑶舟让出代理朝政之?职,交由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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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权处理。
“胡闹!陛下?如今尸骨未寒,尔等食朝廷俸禄,怎敢违抗陛下?御令!”魏太傅蓦地一拍桌子,指着那人狗腿的模样,怒道,“就算是要另立新帝,也?该等凤君回京,带回陛下?的棺木再议。尔等读圣贤之?道,便这般不同礼数?”
她就差把「吃里扒外」四字刻在那人脸上。
顺亲王面?色不变,其余人也?都僵在原处。沈瑶舟略一思索,转头看向顺亲王,“原本我这代理一职也?是听由皇命,若要卸任,非皇命不可为。”
“自然。永嘉侯暂理朝政,是因为陛下?不在宫中。”顺亲王微微一笑,“本王明白。待日后新帝继位,长?公子身子也?笨重?不少,永嘉侯想?来也?无心再管这些俗事。”
沈瑶舟颔首回头,眼神冷了下?来。
陛下?猜得果?真没错,早前的怡亲王不过是个拱火试探的工具。真正在背后操持一切的,只怕就是这京都中人人都知的病秧子顺亲王。
今早凤君的行踪,连沈瑶舟都只是刚刚收到?飞鸽传书,顺亲王却已经知晓的清清楚楚。她的眼线遍布渝北,若非她的授意?,李尘如何敢这般布局。
沈瑶舟从暖阁出来,面?色凝重?。
即便陛下?早有预料,预备以此彻底肃清这些心怀叵测之?人。但自打陛下?登基,就已经有人放出谣言,直指陛下?不顾手足之?情?,杀孽颇深。
史?书向来都是胜方的笔墨。
顺亲王筹谋许久,只怕此次不会像从前那样容易对付。
她忧心忡忡,亦不敢将事情?告知正在府里养胎的苏沐,只得打起精神暗暗部署了京城内外的御林军。
无论如何,她既答应要守住皇城,就决不能食言。
京都里已是流言四起,不安与猜测让每个人举棋不定。倒是渝北城里,除去?那场白事,一切照旧。
冯肴的肉摊就在灵堂对面?,她也?不嫌晦气,眼光烁烁紧紧盯住烧着纸钱,招呼吴阿四等人的苏家。
也?不知那人的消息准不准,她怎么瞧,对面?看起来都只是一群家道中落的败家子。只是娶的夫郎各个俊俏。
尤其今早想?要殉情?的那个男郎,那泪珠简直哭到?了她的心上。
冯肴眼珠滴溜溜一转,美滋滋地想?着若是事情?顺利,也?不知上面?能不能把这个男郎赏给?她做夫郎。
她心思一花,龇牙咧嘴笑得猥琐。
魏盛妤早就觉得后背有人盯得牢,这会子一转头,正对上冯肴。她登时冷下?脸,狠狠白了眼冯肴,暗道这屠夫当真没分?寸。
她心中嫌恶,拉下?了棺木前的薄帘。
六月天热,尸身放不了太长?时间。到?底相?识一场,吴阿四心中过意?不去?,积极地忙前忙后,又是选丧葬地,又是帮着寻人前来相?送。
等入了夜,灵堂前也?像模像样地支起了些小桌子,上面?摆着些酒菜。在座的几乎都是吴阿四的街坊四邻,与苏家一行人不过打过个照面?,听了她们的遭遇。全都仗义前来,说要帮着守灵。
有魏盛妤和许应书在灵堂前忙碌着,阮程娇端了些吴阿四做的素菜往客栈厢房送去?。
“主夫怎么样?”他低声问着出来的崔成。
“情?况不是很好?。”
崔成叹息着摇摇头,整整好?几个时辰,躺在床上的颜昭都不曾动过。
他想?尽了一切法子,就是候在房里的书钰也?说干了嗓子。凤君似是压根听不见,只怔怔地望着窗外。
可在国之?大事面?前,这样的情?深也?只能被放在一旁。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夜更深的时候,书钰也?坚持不住,到?隔壁阖眼睡了过去?。天地寂寂,除去?灵堂前昏暗的白灯笼,也?就只有颜昭厢房里那一盏油灯还微弱的亮着。
崔成守在他房外,走廊里临街的窗半开着,恰恰好?能瞧见灵堂前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轻又缓的脚步绕过崔成,只听着吱呀一声门响,厢房里刚刚还亮着的烛火蓦地被人吹灭。
黑夜里,再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地放大。
颜昭却不想?搭理。
他哭肿的眼里早就没了泪水,唇瓣干的发裂,只静静地看着窗外。
床边有脚步顿住,他没有反应。有人替他盖上了被子,他也?没有反应。直到?发中的木簪被人抽下?。
“不许碰!”
这是妻主留给?他的,男郎的声音干涩,一把握住木簪的另一边,像是被气急了的小猫,甚至等不到?来人放手,想?也?没想?便一口咬了上去?。
暗夜里分?辨不出人影,四处都是乌泱泱的黑。
他咬得狠,被咬的人却没有缩手。直到?那满袖的纸灰味里有淡淡的冷香传来。
正用劲的男郎一怔,睁大了眼瞧着身前站着的人影。
她不说话,颜昭也?没有开口。只颤抖着手轻轻地,试探着抱住那仿佛泡沫幻影的人。
“妻主……”
流干了泪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他神情?却是带着笑意?,“你来接我了,对不对?你瞧,我有乖乖等你。”
生离死别,从来都不是爱人之?间的距离。
颜昭闭上眼,温顺地窝在她怀里,“妻主,你就带我走吧。”
入夜
“江远。”
元苏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微弱的月色里?,男郎面容憔悴,唯有那双眼闪着异样的神采。
她顿了顿,问?他,“肚子饿不饿?”
嗳?
“妻主……”
颜昭一愣,摇头,抱着她腰身的手臂收紧,“我不饿!”
他看过话本,死后现身之人?都是有心愿未了。陛下定是担忧他不吃不喝,才会在夜里?出现,若是他应了她的心愿。
陛下……陛下就会化作一缕青烟,再也抓不住,握不到。
“我也不渴。”
他把脸捂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地,“我只?是想跟妻主在一起,永远永远。”
只?要他许的愿望足够永久,说不定陛下就能留下来?。
颜昭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今夜里?,男郎的心却格外的虔诚。
或许是他的执念,抑或是他的妄想。
陛下身上暖暖的,纸灰味也越来?越淡。颜昭又惊又喜,傻傻地抬起眸子,弯唇想与?她笑笑。
干裂的唇却先有了血气,颜昭毫不在意地抿抿唇。
在夜里?时间一长,周遭的事物反而越发清晰。
元苏心中轻叹,手上用了巧劲,轻轻松松挣脱开颜昭抱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身才要从桌案上拿了茶水过来?。
“妻主!”坐在床上的男郎却已经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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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致,想要起身去追她,腿脚还?疲软着?,扑通一声就重重跌到了地上。
扑簌簌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他根本不觉得痛,只?心急想要捉住她的衣摆。
元苏微愣,心似是被?拉扯着?,声音都涩了几分,“我在。”
她设想过这一场假死,京中会是怎样?的群魔乱舞,也想过如何用这一场意外彻底地将大晋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一网打?尽,将帝位牢固。
却唯独不曾想过,她的夫郎会这样?难过。
他明明是清冷端方的公子,就算是失了忆喜欢黏着?她,也不该这样?情深。
可白日里?他落下的泪,想要追随她去的死志。
无一不是他的情,他的心。就像是一张网,密密地将她拢在其中。
“我不走。”元苏伸手扶起哭成泪人?的颜昭,温声低低安抚着?他,“我只?是想替你取杯水来?。”
“真的?”躲进她怀里?的男郎明显有所怀疑,他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抹干泪珠,重新抱紧她,“妻主,你别走,我不渴。”
他当?真是怕极了。
元苏叹了口气,“你哭了这么久,怎么会不渴。”
她的腰身被?颜昭困住,稍稍伸手拿过桌案上的杯盏,递给眼巴巴一直盯着?她的男郎,“放心,天?亮前?我都不会离开。”
天?亮之前?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雷,狠狠劈在颜昭将将放松的心上。
原来?话本上说得都是真的,她还?会消失。
颜昭心中难过,就着?元苏的手喝水的时候,余光往窗外瞥了瞥,若是天?能永远不亮,永远是黑夜就好?了。
他哀伤的神情藏不住。
元苏实在不忍心,等他喝了水,这才将人?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床边,握在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江远,你感受到了吗?”
掌心下软绵一片,颜昭耳尖一红,一时没转过弯来?。只?眼眶泛酸,手下稍稍用力,听话地感受着?她。
是了,陛下定然对此事也有遗憾,自打?他失忆后,她们还?未曾亲密过。话本里?也曾有过些志怪之说,他大抵是知晓的。
“妻主,我不怕人?鬼殊途。”
颜昭仰起脸,攀上她的肩头,轻轻地温柔地在她唇上吻了过去。
月色银辉,清晰地映出纠缠在一处的两个影子。到底是他的气息先乱了序,鼻尖生着?薄汗微微退开些,正要解开自己的衣带。
“江远。”元苏揉揉他的脸,重新握着?他的手搭在自己心口,“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颜昭哭了近一日,脑子都是懵的。这会气还?没喘匀,正晕晕乎乎想要将自己献祭。
咚咚——咚咚——
稳健的心跳透过掌心,传递出一片勃勃生机。
“这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先是惊愕,渐渐欢喜,还?不等元苏与?他低声说了此次安排,她的心口就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男郎蓦地背过身去,侧脸气鼓鼓地。显然已经明白了所有。
他果真是个傻子!
颜昭愤愤地抱住自己的臂膀,心底却已经彻底地轻松下来?。
她还?活着?,幸好?,她还?活着?。
可这样?庆幸的情绪越是明显,回忆起刚刚那场乌龙的恼意也就越甚。
他用余光瞥了眼正微微蹙眉揉着?心口的元苏,低低哼了一声。他刚刚可没用多?大的气力,她定是故意做出副疼的模样?来?诓他。
颜昭心中有气,也打?定主意再也不会上当?。只?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可真当?坐在他背后的人?有起身的意思,颜昭哪里?还?坐的住,悄悄向后伸手,将她的衣袖压在自己臀腿下。
“妻主也知道疼。”他抿唇,与?她生出些埋怨。
虽说她这样?做,必然是有些不能与?他细说的道理。但颜昭就是生气,气她竟然这样?诅咒自己。
他难过心疼,却也明白。若非背水一战,她亦不会出此下策。
“妻主?”
身后的女郎还?在轻轻吸气,颜昭一顿。哪里?还?顾得上与?她生气,转身便皱着?眉要瞧她的心口。
糟了,可别是他刚刚真的用劲过大。
颜昭心中担忧,还?未解开她的衣领一探究竟。就被?元苏止住了动作,“我没事。”
她面色在月光下异常的苍白。
颜昭心头一跳,“妻主又骗我。”
他手忙脚乱地扒开她的衣领,果真见?到了沁出血迹的棉布。她真的受了伤,而他刚刚竟还?在她的伤口上那样?用力的捏了捏。
“妻主。”颜昭心疼地无以复加,眼瞧那双红肿的眸子又要掉眼泪,元苏忙与?他轻松地笑笑,“真没事,这伤算不得什么。”
她越是这么安慰他,颜昭心头的委屈酸涩就越难抑制。
伤在心口,足见?那些人?是下了死手,若是再深上几分…….
颜昭不敢再想,刚要去点灯。
“外面还?有监视之人?。”元苏压低了声,与?他摇摇头,“不然我也不会等夜深才来?瞧你。”
“妻主。”颜昭担忧地看着?她,“那明日该怎么办?”
如今天?热,元苏又是「横死」,须得早些安葬。
那些监视之人?必然会紧盯着?封棺。活人?被?闷在棺木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别怕,明日自会有朝廷的人?运送棺木回京。”元苏细细说了之后的安排,又道,“渝北官盐一事,已无追究必要。如今李尘一死,顺亲王自会把所有的丑事都推在她身上,再以血统之身,名正言顺地坐上帝位。”
“她要想既位,就需要动用那些暗中扶植的力量。此次既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亦能除去所有的威胁。”
元苏眉间冷肃,这些年?因?着?她的出身,和先帝给予亲王的权势,朝政其实并不十分的稳定。
她亦是谋划了三年?,才一点点从亲王世家中收回了大部分的权力。
如今最后一击,确实要更?加谨慎收网。
“妻主,那我白日里?会不会做的太过?”
颜昭借着?月色从桌案上拿过放着?的药箱,这本是阮程娇敷了伤口随手留在这的。却不想此刻竟有了大用。
“不会。”元苏忖了忖,半晌又低道,“江远。”
“嗯?”
颜昭正细心地从药箱里?寻出伤药和棉布。半褪下元苏的衣衫,用小剪子剪开沁出血的棉布。
元苏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万不能如今日一般。人?活着?,方有无限的可能。”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颇有些哀伤地看着?她,“我活着?还?能有什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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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双红肿的眼眸微微低垂,说着?真心话,“我只?想跟着?妻主。”
天?上地下,抑或是一片虚无,他都想陪着?她。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却也只?有她们成了最为亲密的妻夫。
他的话简单,却也暖人?心窝。
元苏一时愣住,不由得压低了声:“为什么?”
她分明是知道那个答案的,可见?到他扬起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是星河,元苏却装了傻,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颜昭手里?攥着?药瓶,借着?夜色的遮掩,才没有让她瞧见?红透的脸,“还?不是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妻主。”
“……”
元苏神情一僵,想问?他要是当?初嫁给了旁人?,可还?会这样?情深。
可话都到了唇边,又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当?真无聊。
她本来?就是他的妻主,又怎么会其他的假设。
她唇边泛起些自嘲的笑,就听正给她上药的颜昭幽幽问?道,“倒是妻主的伤,是谁帮着?上了的药?棉布裹得真细致。”
“你说这伤啊。”元苏没察觉她那夫郎快要酸成一缸醋,只?如实道,“亏得当?时有崔成在,才能及时止了血。”
颜昭微微挑眉,“那妻主觉得是我上药的手法好?,还?是他好??”
元苏有些意外颜昭会提出这样?比较的问?题,忖了半晌才严肃道,“崔成曾学过些医术,于包扎伤口是熟练些。”
“哦。”颜昭抿唇,低下头。
“不过我还?是喜欢让江远替我上药。”元苏揉揉他的发顶,“江远动作轻柔,所以伤口不会太痛。”
“其实,我还?有让妻主不太痛的法子,妻主要不要试试?”低垂着?的俊容已然烧得通红,却还?不轻不重地问?着?。
元苏瞥了眼桌案上的笔墨,以为他又是要画个笑脸,便点头“嗯”了一声。
话音才落,心口便落进了一片温软之中。
他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一点点一寸寸在纷乱的心跳声中,落下轻若雪花的吻。
与他
“江远。”刻意压低的女声在?喉间凝滞了须臾,蓦地软和下来。
元苏伸手捧起他的脸,低眉俯首,她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在?一处,气息渐渐乱成了咚咚无序的心跳。
连日?里?紧张与压抑的心似是找到了突破,正如贯穿渝北的那条江河,滔滔不绝地倾泄开来。
他束起的发早就半散,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仰躺在?床上。
透窗而来的月色清亮,似是把那身玉骨渡上了一层银辉,沿着半敞的衣领,一点点隐入肌理分明的胸膛。
那双漂亮的眸子犹如雨后沾了水珠的花瓣,微微眯起。
“妻主……”
他伸手搭在?元苏的肩头,模样恍似醉了酒的仙,跌进?了万丈红尘,俊俏且魅惑。
元苏低低嗯了一声,才要解开衣带。搭在?她肩头的手指一路下滑,落在?裹好伤药的棉布上,轻声问道,“你伤口还疼不疼?”
山峰覆雪,红梅满枝。
一室月色,映出了烧在?心尖的火。元苏摇头,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他的唇,“还有些痛。”
她并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
总归此间离天明也有段时?间,元苏重新?俯身。
他的唇温温软软,似是一把小勾子,勾得她心尖又痒又疼,恨不能再重些。
静谧的夜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元苏抬手,才要把那件碍事的衣衫脱下。
“妻主。”
刚刚还意乱情迷的男郎脸上还烧哄哄的,声音也被吻出了甜意,却在?此刻用手抵住了她的吻,“正事要紧。”
元苏:“……”
她顿住身形,一瞧藏在?月色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心中当即明了。
他哪里?是真的让她停下,不过是故意捉弄她,以报白日?里?惊吓伤心之事。
不然,他也不会口里?说着「正事要紧」,抱住她腰身的手却不曾松开,还趁着她怔愣的时?候,悄悄地吻在?她的锁骨。
她的夫郎,是只有脾气的小猫。
元苏弯唇,与他侧躺在?一处。手指绕着他的发尾,任由小猫在?自?己身上落在?印记。
颜昭聪慧,衣领以上的部位几乎不碰。所以元苏并不担心明日?会因?此穿帮。
“妻主。”他欢欢喜喜在?她怀中玩闹了好一会,才将心中那股空虚将将满上。这世间并不是每一回都能失而复得。
颜昭这一日?乍悲乍喜,心绪早就不复过去矜持冷静。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这颗心完完整整全都捧给元苏瞧,这会窝在?她怀里?,那双好看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元苏,又唤她,“妻主。”
“怎么了?”
“没什么。”颜昭摇摇头,须臾,又甜滋滋地唤她,“妻主!”
元苏揉揉他的脸颊,大抵也能懂一点他此刻的情绪。只由着他一声又一声轻声唤着,她也好脾气地一声声回应着。
“妻主,等这次回京以后。”颜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下巴微扬伏在?她耳边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等一切安定,等她不再被这些事务烦心。
男郎眉目温柔地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元苏亦弯了唇。还不等她应下,崔成在?外轻轻敲了敲门?。
元苏刚刚还带着笑意地面容登时?冷肃了下来,她伸手替颜昭盖好被子,利落起身。
“妻主!”
这样的情况,颜昭留不得她,却也十万个不放心。他拉住她的手,“我想?去陪你。”
哪怕是坐在?棺木前,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躺着。
元苏微微叹气,止住他要起身的动作?,“你就留在?这吧。”
“妻主,我……”颜昭才要起誓自?己绝不会露出破绽,元苏与他摇摇头,俯下身低道,“哪里?有人刚死了妻主,眼角眉梢处还这般艳丽的。”
嗳?
颜昭怔住,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登时?又红了几分。
这哪里?能怪他,还不是她渡来的春风。
男郎唇角微扬,“那等天明,我画惨白些再去。要不我怕那些人起疑。”
这回元苏没有否决,点了点头,将他按进?被里?,“既然这会安心了,就多睡一会。有事与崔成吩咐便是。”
“嗯!”颜昭乖乖地目送她出了房门?。
天上一弯月,星辰正亮。
楼下走来走去的人影早就呵欠连天,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喝酒暖身的那些人,心中不知有多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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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应书?与魏盛妤招呼了街坊好半日?,尤其魏盛妤,这会子打个哈欠都是酒气,却还记着要盯住那几个可疑的人影。
一层薄纱,分割开了热闹与寂静。几乎没有人,会在?夜里?长?时?间地盯住薄纱后的棺木。
借着夜色的遮掩,元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棺木。
快天明的时?候,人的胆子也肥了不少?。冯肴借着送肉的时?机,总算靠近了棺木。
她人虽站得近,眼睛却还是不太敢往里?多瞅。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六月天的清晨不算热,却也说不上冷,偏偏苏家棺木这阴森森的,稍稍靠近些都觉得头皮发麻,凉意咻咻。
看来老话说「冤死之人魂魄难安」也不是空穴来风。
冯肴心惊胆战地瞥了眼棺木中的人影,见的确是元苏,也来不及再多看,当即溜之大吉,去跟上面复命。
她前脚刚走,后面唢呐声就重新?响起。纸钱烧在?铜盆里?,周围人忙不迭地帮着折纸点香。
书?钰是被窗外的唢呐声叫醒的,他懵懵地坐起身,好半晌才想?起今夕是何夕。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他快步走出房门?,先?去瞧了颜昭。
“主夫呢?”
隔壁半开的房门?外只有端了汤水候着的崔成,书?钰探头往里?面瞅了瞅,疑惑道。
“早前家中来人,主夫这会就在?楼下与她们商谈回家事宜。”
“那你怎得不跟去?”书?钰皱眉,“主夫如今心神不定,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如何担待的起!”
他说罢,也不等崔成解释,蹬蹬蹬就往下去。
如今陛下骤然离世,颜府又只是五品,这些奴才少?不得要生出怠慢。就算是为了自?己,表哥也不能有事。
书?钰心中拿定主意,见到戴了帷帽的颜昭,想?也没想?就要靠近。
唰——
一道白光似是天降,蓦地直指他喉间。吓得书?钰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求助似的看向颜昭。
“他是自?家人。”许是昨日?哭得太过的缘故,颜昭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看向隐隐发抖的书?钰,“你且去房里?等我。”
有些事,知道的人不必太多。
临街的窗大开着,渝北近来也没什么外乡人,客栈里?最是清闲。如今接了苏家的银子,自?是尽心尽力。
小二殷勤地换了新?的茶水上楼。
瞧见兀自?惊魂不定的书?钰,忙搭话安慰了几句。下楼时?还依依不舍的又回头瞧了几眼,且不说这苏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单是这几个男郎,就是在?渝北,也都是一等一的俊俏。
尤其那个端着汤水站在?窗边的男郎,眉目间与原来的崔氏一族着实有几分相像。
她一面想?着,一面与掌柜闲话了几句。
“这话可不好乱说。”掌柜的到底年长?些,见过的风浪也多,打断小二的话道,“渝北人谁不知晓崔氏一族已经流放,便是崔家尚有人在?,也多是官奴,如何能成为良家夫郎。”
“你看这苏家,显然是有些家底的。如今又有官煞子上门?相谈,你我还是闲话少?说,免得生出事端。”
她就是个小本买卖,万不想?掺和到什么惊天大事之中去。
有了掌柜的吩咐叮嘱,小二也不敢多言。就是颜昭上楼,也低垂的眉目不敢多看。
“主夫。”崔成听?见动静,忙从房里?迎了出来。他微微向后张望了几眼,见那些人并没有跟上,松了口气道,“刚刚那些都是家里?人?”
颜昭点头,“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也不能在?渝北多留,还是要尽早回去的好。你且去收拾一下,咱们再过半刻,吉时?出发。”
“嗯。”书?钰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袱,脚步还未迈开,又生生顿住,细细打量着摘下帷帽的颜昭,“主夫,我怎么瞧着你今有点不一样。”
颜昭被他问得一愣,低下眉没说话。崔成放了汤水在?桌案,寻了时?机解释道,“主夫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事关回家事宜,若不打起精神,谁来主持大局?”
他这么一反问,巧妙地回答了书?钰的疑惑。
书?钰自?是不希望颜昭继续寻死,当即拍了拍自?己的嘴,讪讪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他回房整理自?己的包袱,颜昭示意崔成关上门?,压低了声,“我的神情竟真的这么明显?”
“是。”崔成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颜昭一听?,幽幽叹了口气。总归过一会就要回京都,他把帷帽一戴,倒也看不出什么。
稍稍用了些汤水暖胃,颜昭想?起元苏心口的伤,问道,“妻主的伤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李尘不过是个文臣,断没有机会能伤了陛下。
他稍稍一想?,就觉得蹊跷。崔成一直都在?陛下身侧,理应知晓些缘由。
“回主夫的话。”低着头的崔成却不似刚刚回答那般利落,他交叠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攥紧,好半晌才又继续道,“大姊的伤全因?我而起。”
若非他想?要亲手替母亲报仇,擅自?去寻被捆住的李尘。也不会连累闻讯而来的陛下。
她又救了他。
救了毫无用处,只会拖人后腿的他。
想?起她心口上那深长?的刀伤,崔成眼眶酸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夫,是我害了大姊。”
他欠陛下得恩情,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清了。
崔成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颜昭忙扶他起来,心中却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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