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捡捡剩饭,桥洞里遮风挡雨睡一觉,生活也是能凑合的。阿比总听其他人谈论到“帝国”,他不确定什么是“帝国”,但在他们口中,是个美好得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阿比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但在他的打算里,等他再大一点儿,能去船坞找份工作之后,就带着妹妹偷偷藏到星舰里,然后离开654星。
结果他还没等到长大的那一天,噩梦先降临在这颗早就破损不堪的小星球上。
阿比其实不太记得具体的细节,好像前一秒他还拖着妹妹的小手在一家包子店前面乞讨边角料,后一秒整条街沦陷成了地狱。
小小的男孩带着更小的妹妹在惊恐的夹缝中艰难逃亡,好多怪物在他们身后追。
好在孩子们有体型优势,钻来钻去,竟然捡回两条命来。
瘦小的男孩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没头苍蝇似的闯进废弃公园,又是怎么在危急关头爆发出力量爬上了喷泉高台,还背着妹妹。
怪物们好像有什么顾忌,畏水,水池成了一道屏障。
这都是好消息。
坏消息是,他现在下不去了。
如果他记得没错,废弃公园其实离船坞没多远;之前听其他逃亡的人说,那里是唯一的避难地,已经有舰船带着幸存者们离开。
阿比也想去。带着妹妹一起。
尽管他已经尽量把每天捡到的东西
最好的部分留给妹妹,妹妹身体还是很差,总在发烧,还会咳嗽。
他其实有点儿怕妹妹也变成那样红眼睛的怪物,可是妹妹是他的妹妹,什么样儿都是;这么一想又没那么怕了。
他更怕的是,妹妹一直这么烧下去怎么办。
感染者们畏水,还有点儿畏光,白天暴露在恒星光的丧尸们会比阴影、室内的丧尸行动迟缓很多。
现在夜幕为他们开辟了最好的通道。
孩子们鲜活,稚嫩,气味将越来越多的丧尸吸引到废弃花园,团团围在喷泉旁,因不能踏过水池而愤怒地吼叫。
阿比瑟瑟发抖,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更用力地抱住妹妹。
他早就精疲力尽,大概也发烧了,但他腾不出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也没有意义。
怎么办呢?
小男孩悲观地想,他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上面了?
又过了许久,有勇敢地丧尸开始尝试踏进水池。
在他们发现那池水将将淹到小腿,更多的怪物加入进来。
阿比吓得想哭。
但没有人宠爱的孩子是不能哭的,因为没用。
他身边甚至没有石子之类的可以敲打丧尸,只有些毫无用处、软绵绵的落叶。
他紧张地盯着下面,怀里的妹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阿比低头一看,妹妹的腿垂在外面,竟然被攀爬的怪物抓住了。
男孩使劲踹着那丧尸,可他力气太小,怪物力气又太大,根本不起效果。
就在妹妹快要从他怀里滑落时,不远处的树林发出打雷般的巨响。
丧尸们也都被吓了一跳,停下动作。
阿比看过去。
是一架机甲。
阿比见过机甲,在654星,在“魔鬼礁”星云这种星际海盗、各种犯罪集团拥兵自重的混乱之地,什么奇奇怪怪的火力都有。
但这架机甲看起来更精密,更……更厉害。
阿比一动不动盯着它,浑浑噩噩地想,这是有人来救他们了吗?
还是,自己已经出现幻觉了?
机甲发射出一道光,似乎在搜寻。
那光打在阿比身上,刺眼得让男孩下意识抬起手臂遮住眼。
然后,听见了机甲向他走过来的声音。
怪物们都怔住了,留在原地不敢动。
阿比也不敢动。
机甲在距离他还有一百米的距离时停住了,驾驶舱门打开。
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废弃公园当然是没有路灯的,好在整个星球的人造光源失效了大半,没有霓虹的扰乱,星光格外清澈。
阿比的视力很好,看见那是个很高——很高的男人。
如果阿比是帝国的孩子,会认出黑底银纹的军装是帝国军的统一制服;如果是白底金纹,就是站在军队最前方、皇室的礼服。
每年的阅兵都是帝国孩子们最期待的节日之一,龙威燕颔的将领,英姿飒爽的士兵,壮阔磅礴的舰队,层出不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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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武器……
他们为生在帝国而自豪,也各个满心期待着将来成为舰队的一员,为开拓帝国的疆域投身更广袤的深空。
但654星的孩子们,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哪怕一艘D级的帝国战舰。
男人穿的黑底银纹的军服,稍微有点儿不太合身,似乎出于某种原因被迫换了别人的衣服;外面披了件深灰色的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当他抬起脸时,阿比看见那是一双比星空更波澜壮阔的银灰色眼瞳。
男人手上连个武器都没有,向喷泉走来。
怪物们好久没见到新鲜的人类,蠢蠢欲动。
树林深处的丧尸比想象中数量更多,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兴奋、饥渴、野蛮的光芒。
男孩担心那人会受袭,叫出声:“那个——”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男人向他走来,蹬着军靴的腿可能比他的个子都要高;每一步扣在地上都卷起风来,斗篷随着动作翻飞,好像为他背后张开了钢铁的翅膀。
他神色淡然,好像只是在大街上散步,而不是陷入杀机四伏的怪物窝里。
那些嗜血的、只剩下本能杀戮意志、没有弱点的丧尸们,闻见活人气味就不顾一切要扑上去的感染者们,在看见男人到来之后,先是兴奋,很快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惊恐,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步再不敢往前。
而最开始接近的丧尸们,在离男人还有十米之遥遽然发出凄惨的惊嚎,摔在地上,肢体因承受不住的痛苦扭曲到难以置信的角度。
越来越多的丧尸在倒下。
男人明明没有任何武器、装备,连唯一可以御敌的机甲都停在了远处。
可他好像有着无形、碾碎一切的力量,凡是接近领域的生物都要听从他的主宰,违背者死。
喷泉高台上的孩子已经呆住了。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男人的手指萦绕着电流般的光芒,他甚至听见了那轻微的劈啪作响。
那光是白金色的,随着男人的步伐自大地一圈圈向外扩散,他的一次心跳,一秒呼吸,都是一场震天撼地。
偶尔有一两个生命力旺盛的怪物挣扎着还想爬起,他随意地一抬手,手心里的光团爆裂开的同时,那些丧尸彻底不动弹了。
夺目的白金光芒利剑般劈开这颗星球上无止境的绝望黑暗,至高的力量降下神罚。
这是什么?
阿比无措地抱紧妹妹。
发生了什么……?
从机甲到喷泉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男人只是走过来,就让废弃公园的感染者们几乎全都昏死过去。
从喷泉的高处往下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说不上来和行尸走肉哪一种更可怕。
精神力等级越高,越能够操控他人,反之也越容易受到干扰;小兄妹俩没有精神力,是比帝国判定的最低等的D级还要低的程度,这种在平日里会被唾弃的低级反倒在这一刻救了他们的命。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了剧烈的头痛,好像有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逼迫着领域内的所有存在者臣服;妹妹也难受得哭了起来。
男人已经走到了喷泉下面,指尖的电光熄灭了,那种扯着脑仁的痛楚随之消失。
“抱歉。”男人轻声问,“吓到你了?”
在阿比眼里,这个人已经跟救世主没有差别了。
小孩头还有点儿发晕,嘴唇直哆嗦,说不出话来。
男人这才看见他怀里还有个更小的孩子,怔了一瞬。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瞬即逝。
男孩结结巴巴:“请、请您帮帮我们,可以吗?”
男人先是接过他妹妹,然后把他也抱下来。
双腿重新站在地面上,还不用提防着新的怪物扑过来,阿比有点儿恍惚。
他……得救了?
本来还哭泣着的小妹妹在男人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嗦着拇指重新睡着。
阿比很想自己抱妹妹,可他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你有家人吗?”男人低头问。
他的发音有点奇怪,没离开过654星的男孩想,“魔鬼礁”星云的人不这么说话。
然而他声音高贵又华丽,语气有淡淡的不容抗拒的威仪,可又是温和的。
光是听着,就叫人想什么都听从他,依赖他。
直到男人重新问了第二次,阿比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摇摇头。
“妈妈生完妹妹就去世了。”他也低着头,“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至于爸爸的,就更不记得了。
“这样啊。”男人说,“那我们一样。”
一样?
男孩想不通。
自己又脏又瘦小又狼狈,和高大帅气还超厉害的恩人哪里相像呢?
“我妈妈也不在了。”男人轻声道,“我也有点……快要忘记她的样子了。”
阿比惊讶地抬起头。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男人藏在兜帽下的脸,俊美得像尊摆在教堂彩绘穹顶下的神像。
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男人像对小动物一样,潦草又轻柔地揉了他的头顶:“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这是阿比第一次坐机甲。
唔,这么说不太准确,他并没有坐进去,只不过机甲的双臂牢牢地抱着他和妹妹。
哪怕是冷硬的金属,也好似幻想中父母温暖的怀抱。
像在做梦一样。
其实这些天,每天都是在做梦。
只不过全城人都变成怪物、还都对他穷追不放是噩梦,遇到这个哥哥之后成了美梦。
机甲,还有大哥哥,都好——帅呀!
他真想以后也成为这样的人,开着拉风的机甲,然后救下别的高台上绝望的小朋友。
离船坞已经很近了,这附近的道路都没有丧尸,不远处有幸存者在巡逻。
男人停下来:“我不能再靠近了。你自己进去可以吗?”
阿比休息了一会儿,还吃了东西(哥哥给他的那些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力气回来许多。
他踮起脚接过妹妹,用力点点头。
哦对了,大哥哥还给了他妹妹吃了一种很厉害的药,现在妹妹身上也没那么烫了。
这个哥哥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奖励他和妹妹平时没有偷、没有抢,做个乖小孩。
阿比笃定地想。
“拿着这个。”男人把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他手心。
阿比低头一看,竟然是根羽毛。
金灿灿的,在阴郁的夜晚依然发着光。
和男人先前凛冽的白金光芒不同,羽毛的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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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淡的金,看起来甜甜的,还有很好闻的香味。
“这是什么?”阿比问,“是小鸟的毛毛吗?”
“嗯。”男人说,“是只很可爱的小鸟。”
阿比把羽毛当成簪花,插在妹妹的发髻里。
妹妹一直想要一个,他没有钱买。
现在终于有啦。
男人说:“祂会庇佑你们。”
祂?
谁是祂?
是那只可爱的小鸟吗?
不过比起这个,阿比还有别的问题。
“您……您是什么人?”男孩鼓起勇气问道,“是帝、帝国来的人吗?是很厉害的士兵……”
小孩知识储备有限,帝国的士兵对他来说已经是想象的最高级别了。
“应该不算吧。”男人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我是个……饲养员。”
他笑的时候目光轻飘飘落在那片浅金色的羽毛上。
他笑起来很好看。
难过又好看。
*
地库。
最后大家还是听了郝郎中的分工,连涅拉都去当试验品了。
林小草帮不上别的忙,留在安全屋的最里层守着纪攸,除了坐在那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坐着坐着打起了瞌睡。
女孩的头一点一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恍惚一睁眼,差点尖叫出声——几个陌生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站在她面前。
黑底银纹,军装,甚至肩章上还挂着军衔……
咦?
林小草瞬间清醒过来。
帝国来的人?
等等,星盗们还在门口守着呢,这几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不会是把他们都打晕了吧?!
“请问您是艾丽娅·奥斯汀小姐吗?”
为首的那人对着腕机光屏投射的照片确认。
林是个远比奥斯汀普通的姓氏,女孩儿很怕“三星之女”之类的头衔,压得她喘不过气,在外面通通介绍自己叫林小草,听起来普遍又旺盛,还很有生命力。
冷不丁听见自己另一个名字,还是在帝国之外的地方,还真是挺怪异的。
她问:“你们是谁?”
对方答:“我们受到您的母亲们、老师,以及皇室的请求,前来救您和您的弟弟的。”
姑娘听见母亲和老师,有些发怔。
这段时间一连串发生了前半生加起来都比不过的惊心动魄的辗转,她连明天能不能活着都不确定,哪里有空想起家人的忧心。
林小草带他们去找海登,没忘细心锁好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有谁从岑寂的黑暗深处走出来,走近唯一的床。
他低头看着沉睡的少年,像凝望一块莹白瑰丽的月光石。
过了很久很久,他伸出手。
87绵绵
◎我来信仰你。我来爱你。◎
凤凰当过一年的神禽幼崽,还是第一次当人类幼崽,低头看着自己小小软软的双手双脚,很是新奇。
白白嫩嫩,好像慕斯。
小凤凰用小虎牙咬了一口手手。
呸呸,怎么不甜,还有点儿疼。
无论是哪个物种的幼崽,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和精力。
小男孩没休息多长时间,又开始在花园探索。
花园里的花都是他带来的,创造时倒没有认真地思考过会有哪些具体的植株,只要好看的就全都开在约阿诺的——也是自己的家里吧。
他在一处发现了一丛浅紫色的小花朵,看起来很眼熟。
紫雾花。
这个名字跳进他的脑海。
花瓣绽开时彼此相连,远远望去的确像一场紫色的弥天大雾,很是梦幻。
他在哪里见过。
男孩看见自己手腕上的手镯,想起来了,是“昭神”给予的幻境里那个有身孕的夫人,也在繁盛的花园里散步,而那里就开满了紫雾花。
他晃了晃手镯,喊它的名字:“昭昭,昭昭?”
奇怪的是,原本在他要求“不可以讲话”时也会时不时冒出来吧啦吧啦几句的光粒子,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甚至不再发光了。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玻璃圈。
凤凰的语气带上了焦急:“昭昭,你生病了吗?”
仍然没有回答。
凤凰有点儿担心,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饲主,请求他的帮忙。
在他心中,饲养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哪怕是这个缩小版的小太子也一样。
“约阿诺,那个——”
男孩转过头。
他身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孩子怔了怔。
诶?
约阿诺不是一直在自己身边,还在教他每一种花花草草的名字。
……去哪里了?
凤凰茫然地在花丛中走了几步。
另一件怪事,他本来是在鎏宫的花园里,占地面积不大,一眼就能看见寝宫的建筑。
然而现在除了漫山遍野的花,什么都没有了。
小孩子还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进入了又一层奇诡的梦境,他更慌张的,是找不到谢恺尘。
“约阿诺……”他小小声地喊,尾音发颤,努力克制着泪意。
找不到饲养员就哭的话,不是勇敢的啾啾,要忍耐。
原以为只有雏鸟才是小小只的,现在凤凰知道了,人类幼崽也是很小很小的一个,被扔在无垠的花田里,好像转头就会被淹没。
“约阿诺……?”
他呼唤他的星星。
然而星星并未予以回应。
花园里没有小太子。
他找不到谢恺尘了。
男孩的眼眶红红的,晃在里面的眼泪摇摇欲坠。
一阵微风拂过,紫雾花的花瓣漫天飞舞,好像下起了紫色的雨。
他的视线不知是被花雨还是泪水遮挡住。
等到风停雨息,残花回落,眼前蓦地长出一排高高的、金灿灿的花,每一朵都像……
“太阳花?”
小幼崽还带着哭腔,仍惊讶出声。
那可是他最爱的花种,也是谢恺尘花了很多心思才为他在鎏宫移栽成功的纪念品,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刚才明明没有见到,它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下了紫雾花雨,然后从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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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快地长出来了吗?
幼崽的小脑袋里充满了奇思妙想。
他皱了皱小鼻子。
好香。
是最喜欢的花种的香味。
男孩咽了口口水,不自觉被太阳花的香味吸引过去。
可花儿们好高好高,他不是小鸟,没有翅膀,使劲儿踮脚也够不着。
不对,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警钟敲响,凤凰晃了晃脑袋,重新寻找饲养员。
脚上的铃铛忽然响了一下。
男孩低头,发现自己又没有穿鞋子,光着脚踩在花草上,好在刺儿都轻软,没有扎伤他。
红藤蔓上的琳琅球自己在响,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凤凰犹疑着向前迈了一步。
不响了。
后退一步。
叮铃铃响了起来。
……诶?
这是在指引方向吗?
小幼崽一步步调整方向,循着铃铛的声响向小树林一样的太阳花花丛深处走去。
然后,在某一棵的花下看见抱膝坐在那里的谢恺尘。
“约阿诺!”凤凰破涕为笑,从后面扑过去,调皮地捂住小太子的眼睛,软绵绵地问,“猜猜我是谁呀!”
然而小太子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对他的游戏有所回应。
小凤凰觉得有点儿奇怪,松开手,绕到正对面来。
这个谢恺尘好像比刚才那个年长了一两岁,而且神情完全不一样。
凤凰歪过头,试图找出不对劲之处。
小太子慢慢抬头。
小凤凰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在那双望向自己时总是盛着无尽温柔的银灰眼眸里,看见了刺骨的悲伤。
男孩像是突然跌进了冰冷的湖水中,一时反应不过来。
但凭着爱的本能,他选择了蹲下来,和谢恺尘视线平齐。
小太子张了张嘴。
“我没有妈妈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落在湖面上的一片雪花,好似马上就要融化。
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而言,最爱他的,也可能是唯一爱着他的人离世,已是这世间最沉重的痛苦。
但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反倒是更小的男孩儿在愣怔了几秒之后,大哭了起来。
自己哭不够,还要抱住他:“约阿诺,你哭一下,哭一下好不好?”
少年目光空洞,声音干涩:“……为什么?”
人的情绪承载是有上限的,如果过载,就会塌掉了。
这是刚成为人不久的小凤凰也知道的事情。
小孩子呜咽着说不出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还是谢恺尘把他抱进怀里,反倒成了安慰别人的那个。
凤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搂着少年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所有的字句都被眼泪冲刷成碎片,到后来只是翻来覆去地念他的名字。
约阿诺。
约阿诺。
谢……谢恺尘。
这是小凤凰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之前总是用“约阿诺”这个星星的代称。
小太子的身体一僵。
恺尘。
这是妈妈给他起的名字。
寄托着她对他最美好的愿望,像尘埃一样渺小又伟大。
他还没有长成她期望中那样渺小而伟大的人,她就不在了。
再也不回来了。
少年那一直挺拔得像青竹的、还不够强韧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般慢慢弯折,也把自己的重量交托给怀里的男孩。
凤凰感觉到了他的依赖,小手把他搂得更紧,眼泪也哗啦啦淌,好像要连同谢恺尘的份、连同少年倔强得不愿意表露的悲伤一同哭出来。
凤凰的眼泪并非液体,而是淡金色的流光。
它们将两个孤独的孩子包裹在里面,与残酷的世界隔绝,保护他们远离所有伤害。
到后来,幼崽的哭泣声也慢慢弱了下来,像一条断续的小溪。
再然后成了轻轻悄悄的呼噜声。
……竟然哭累到睡着。
小太子无奈,小心地把男孩调整了下位置,让他更舒服地睡在自己怀里。
幼崽熟睡的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谢恺尘想用拇指帮他擦眼泪,它们却在被他指腹触碰到的瞬间化作莹亮的光痕。
他低头看着凤凰,心中那种彻骨的悲伤好像暂时远去了,空余朦胧如月色的寂静。
他有了想要保护的存在。
有了……想要的「永远」。
他不再动了,也阖上眼。
太阳花沉默伫立,无声守护着年幼的孩子们。
他们依旧是世界的孤雏。
但他们有了彼此。
*
涅拉躺在那儿,头顶是“昭神”本体的太阳神像,身上有几个人类忙忙碌碌爬上趴下,给它贴各种五花八门的感应贴片。
它其实不太懂他们究竟要自己做什么,似乎是跟精神力有关,镇静外面狂乱的怪人们。
它其实很讨厌人类,尤其是“血弥撒”,毕竟是他们设陷阱骗了自己,才让自己这么个孔武有力的伴生兽沦落到阶下囚。
不过戴眼镜的男人和红头发的女人郑重地向它道了歉。
这两人都没有参与折磨他,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也已经死了。
涅拉不太记仇。
甚至,受到心善的主人的影响,看着654星这样兵荒马乱,还会生出点同情来。
而且,小金鸟好像病得很重的样子,连它也帮不了他。
人类们,要是想救小家伙,就得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前提是恢复外面的平静。
好吧,涅拉想,那自己就勉强当一回救世主好了。
人类在它身上做实验,其实没啥感觉,像有蚂蚁在爬。
涅拉百无聊赖,观察他们每个人做的事。
胡子拉碴、主导行动的男人正在折磨从外面抓进来的疯癫人类。
疯癫人类被绑起来了,一直在无意义地大吼大叫。
好吵。
年纪小一点、总是酷酷的男孩刚刚拽着它的鳞片爬上来,把什么装置塞在鳞片的间隙里。
这小孩动作还挺灵活。
戴眼镜的男人在调试另一个设备。
他试图把眼镜取下来,在其他人的反对中不得不重新戴上。
红发女人站在一块屏幕前观测。
即便在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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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审美里,她也是很美的;不过跟它的主人风格不太一样,热烈凌厉得像团火。
短发的小姑娘也很好看,又是另一种好看了。
……哦对,小姑娘不在,好像留在里面照顾小金鸟了。
它有点儿想念小金鸟,小家伙是唯一可以和自己沟通的存在。
沟通。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啊。
几个人类各做各的活儿,按照他们的说法,这还是第一次配合。
默契惊人。
作为唯一无所事事的围观群众,涅拉觉得他们很有意思。
明明互相敌对,却在这种危急时刻又能拧成一股力量,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
这是它在别的总是各自为政的种族那儿见不到的。
人类还真是奇怪的物种呢。
难怪它的主人会愿意去往阿尔法象限,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它一直以为他们看不起人类来着。
涅拉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被输送进了还没它指甲盖大的机器里。
接着,又注进那个疯癫人类身体里。
其他人类屏息以待。
疯癫人类先是浑身颤栗,然后静了一会儿。
然后又开始癫狂,甚至把束缚的东西挣断了。
啊哦,实验失败了。
疯癫人类更大声地吼叫,全身都在出血。
已经不太像人类了,更像德尔塔象限的一些恼人的、总来骚扰涅拉所在国度的异形生物。
红发女人举起枪,毫不犹豫击中他。
随着一声雷鸣似的声响,疯癫人类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这是雷鸣弹?”长胡子的男人摸摸自己的胡子,“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用啊。”
女人冷淡地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她又问眼镜男:“你那儿还剩几发?”
眼镜男推了下自己只剩个镜架的眼镜:“Boss留下来的没多少了。”
听见“Boss”这个词,女人的神色有些黯然。
那个酷酷的小孩站在涅拉的背上往下问:“……你们怎么还有Boss?你不是老大吗?”
在舰船上以为眼罩是星盗头头,结果到了654星,又见到了乌元洲。
等到达茜·肯来了,才发现乌元洲也不是一把手。
结果现在在达茜小姐之上,竟然还有个神秘的幕后黑手?
人类还是不坦诚,早在见面时开诚布公不就得了。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涅拉昏昏欲睡中想,它就跟小金鸟去人类帝国,找它的主人。
它好想她哦。她一定和它记忆中一样漂亮。
她会不会已经有小宝宝了呢?
人类的幼崽,会是什么样?
到时候再介绍小宝宝和小金鸟认识吧,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涅拉这么想着,睡着了。
呼噜。呼噜。
震天响。
海登猝不及防被欺负的肚皮颠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被弹射出来了。
靠。
*
凤凰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谢恺尘不在。
小孩子一骨碌爬起来,无措地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象。
他看见了一扇镜子。
不,不是镜子,是玻璃门的反光。
他看见自己,比那个在鎏宫花园里和小太子一起捉迷藏时的九岁更小,才四五岁,在母星上是要上幼儿园的年纪。
本就不大的手手脚脚现在看起来更小了,走路都容易跌倒;同时,整个世界也变大了。
一幢幢建筑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都会俯身一口吞掉落单的幼崽。
……等一下,建筑?
他不是在鎏宫的花园,然后又去了紫雾花花田和太阳花花田吗?
现在又到了什么地方?
幼崽环视一圈,总觉得这条街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才去过。
就是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店铺的大门都敞着,里面的东西坏了一地,看起来萧条又破败,像是经历过浩劫。
终于,凤凰认出了裁缝铺的招牌。
二哥在这里给他买了白色的小礼服。
所以,这里是654星……吗?
他已经从梦境回到了现实吗?
那……约阿诺在哪里?
如果这儿真的是现世,为什么他不再是成年的大宝宝,变成了这样娇嫩的小宝宝?
大堆问号困住了小凤凰,他听见有什么动静,一抬头,原本空无一物的大街陡然从地里窜出一株又一株比人还要高的花儿。
不是紫雾花,也不是太阳花,不是小神禽见过的、听说过的任何一种香喷喷的植物,一个个扭曲着耸立,叫小小的孩子心底滋长出恐惧来。
它们……会吃掉自己吗?
很快,他的恐惧成了真。
每一朵花都化作痛苦的魂灵,低头向他俯瞰来。
“你不是神明吗?”
那些植物在说话。
无数交叠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年幼的男孩。
“为什么不救我?”
“你要是救我,我就不会死了。”
“我的妻子就不会死了——她还怀着孕!”
“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怪物,呜呜呜呜……”
“放我走,放我离开这里!”
“神明——什么神明,都是假的!!”
凤凰听出了最后那句话,是老裁缝的学徒,第一个被发现咳到吐血的人的声音。
他这才反应过来,所有说话的人都是654星上的居民,那些变成了狂暴丧尸的感染者。
他们互相厮杀,比野兽还要失控,可在心底尚未被吞噬的角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刽子手,甚至亲手伤害自己爱的人,该是多么痛苦的事啊。
他们祈求神明保佑,祈求有人来拯救于星球于水火,可是什么都等不来。
神明?
根本没有神明。
要是有神明,他们怎么会被感染?
要是有神明,为什么宇宙中还有654星、“魔鬼礁”星云这样混乱贫穷的地方?为什么他们生而为人,却不能享受帝国人那样优渥的生活?
根本没有神明。
都是虚假——都是妄念!
畸变的花朵并没有动,只是一个个把花盘转向凤凰。
他们也没有长出人的脸,可依旧阴森至极。
小幼崽害怕地向后退,却被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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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地绊得摔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他的小腿蹭破了皮,竟然在流血。
凤凰愣住了。
他是神禽,是神灵,有强大的自愈和再生能力,从来不会受伤。
为什么……为什么伤口没有愈合?
男孩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没有眼花。
他的双腿,变得有些透明。
凤凰抬起手,缥缈的光线已然能将他的小手掌穿透。
这种感觉很熟悉。
在谢恺尘——成年的那个刚刚把他从森林带到人类社会时,为了保护,把他暂时放在裴桉家;那时候的小神禽因为长期见不到外人,也像现在一样一天比一天虚弱,透明得像是阳光下随时会消失的泡沫。
654星的人们在无助时呼唤神明,现在他们绝望了,不再相信这冷漠的世间真的有神。
小神禽和任何一种神明都一样,信徒的信仰是支撑祂存在的根本。
如果没有人再信仰祂,如果人人都觉得祂根本不存在,那么祂就会……
消失。
凤凰惶惶然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终局。
他要再度被世界抛弃了。
没有人信仰他,没有需要他。
他是不合格的神灵。
然而比「自己会消失」更叫他难以承受的是这些畸形植物持续的喃喃低语。
他们无辜,他们痛恨,他们无能为力。
他们听不见彼此,可凤凰能听见他们全部。
小小的男孩浸在那潮水般的痛苦诉说里,蜷在地上捂住耳朵,紧紧闭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不被伤害。
不要……
不要靠近我。
救救我。
不。
不要救我——
凤凰的眼泪化作金光弥漫在身周,而他愈发透明,好似随时都会彻底与光融为一体,再也没有「凤凰」。
就在这时,有什么影子落在他面前。
然后,一双大手将他从噩梦最深处打捞起。
孩子惊疑地睁开眼,朦胧泪水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他最依恋的,最想念,最喜欢的那张脸。
“约……阿诺?”
男孩的声音小得像耳语,生怕大一点儿就会惊碎这个美好到虚幻的泡泡,然后自己重又孤身一人,陷在快要被撕碎的炼狱。
他日思夜想的人类先生,在他最最绝望、最最恐惧的时刻,撕破梦魇,跨过千军万马来到他面前,将他拥入怀中。
男人抱着半透明的小孩子走在街上,似乎并不在意被无数眼睛盯着。
花盘上浮现出诡异的人脸,花茎和叶片也化作肢体,如同厉鬼,向他们扑来。
小凤凰害怕地把脸埋在成年人的怀中。
谢恺尘看都不看那些畸变物,一抬手,精神力化作结界,白金电光流动,所有袭来的怪物在触碰上边缘的刹那灰飞烟灭。
齑粉亮晶晶地洒下来,化作一场星光。
小幼崽半是畏怯、半是好奇地转过头,看着它们旋转、降落。
“别怕。”成年人拨开小孩因惊惧而汗湿的长发,“我在。”
“我来找你。”他说。
他在御敌时有多么冷酷,在抱着孩子的时候就有多么温柔。
“我来救你。”
一个比羽毛还要轻的吻落在小凤凰的额头。
“我来信仰你。”
他一个人的信仰敌过千军万马。
眼看着就要消散的小凤凰,慢慢找回了自己的颜色。
终年阴霾的上空有了一丝裂纹,灿烂天光倾泻而下。
男人将重又恢复的幼崽高高举起,沐浴在光线下。它们将他们两个照得熠熠生辉。
残破的街道不见了。
张牙舞爪的植株不见了。
怨念、迷惘、哭泣……通通消失了。
世界阒寂,只剩他们两个。
谢恺尘笑微微地望着凤凰。
“我来爱你。”
——任他星流逆转,宇宙倾倒,我永远,永远会为你而来。
【作者有话说】
呜呜,他好爱他,他也好爱他,呜呜TT
88弥天
◎总不能是把他的小叽吃了吧。◎
船坞,幸存者基地。
654星爆发心紊症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魔鬼礁”,这个混乱的星球不仅不会对彼此伸出援手,遇到如此灾难还会一致拉出宇域防线,禁止654星的居民离开本星球、把病毒带去其他地方。
没办法,654星的幸存者们无处可去,船坞成了最后的、名副其实的避风港。
阿比坐在早已停滞的货物传送轨道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手里握着一根金灿灿的、似乎在发光的羽毛。
帅气的大哥哥给的这根羽毛好像有奇效,不仅护佑着阿比小兄妹没再受感染者的骚扰,还让妹妹一直不退的高烧朝着好转的方向发展。
妹妹已经很久没怎么吃下去东西了,今早醒来时眨巴着眼睛说想吃外面树上的那种橙色的果果。
那棵树离船坞不远,两百米的距离,就在以前抵达船坞的轨道站,这也是654星唯一一条轨道;但如今丧尸围城,整个站点都被那些无家可归、也不再需要“家”这个概念的感染者占领了。
他们不用吃不用睡,二十四小时游荡,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接触不到新鲜的正常人类而逐渐变得更加阴沉,像一只只织网的毒蜘蛛。
别说阿比这样小的孩子,就算是自成年人们也不愿意无事深入狼窝虎穴。
“血弥撒”的那艘甲级星舰上存储的食物和其他用品是一年份的供应量,但闻讯蜂拥而至的人们有一两千,食物每天都在锐减。
以“血弥撒”的星盗们为首,幸存者们自发组成了巡防队伍,去丧尸少的地方搜寻物资;这项工作是高危的,他们已经折损了一二十人了,但回报同样丰厚。
末日来临,将原本就不怎么文明的社会带回了原始态,能者多劳,大家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像阿比这样的小孩子,不仅派不上用场,还因为固有的人小也该吃得少,分得的食物永远一点点儿。
阿比想起妹妹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想起偶尔见到的那些脸色红润的孩子,明明同样的年纪,哪怕在末日前妹妹也只能眼睛盯着远处的好吃的嗦着手指解渴。
妹妹想要的只是一颗果果而已。
不是精致的、摆在橱窗里的小蛋糕,不是更加昂贵的东西,只是一颗不要钱、从树上摘下的果果。
如果连这个都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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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还叫什么哥哥呢?
阿比攥着金羽毛,手心渗出汗。
最终他还是把妹妹交给一个信任的阿姨,找借口偷偷从船坞溜走。
这是明令禁止的,因为搜救是很费时间且有危险的事儿,阿比在刚到船坞的第一天就听这里的大人们说了,如果离开,任何人擅自离开,其他人不会去救。
他评估并且知晓风险,但还是选择去做。
尽管只有九岁,阿比仍是个男子汉,并且从“血弥撒”那儿分到了一把只有击昏档的迷你相位枪。
星盗们是没有什么道德可言的,在“血弥撒”出生的孩子们从小就会接受日后走歪门邪道的训练。
男孩把枪握在手上,羽毛装在口袋里,大哥哥英姿飒爽的模样记在心里,悄悄地,悄悄地避开无所事事乱晃悠的感染者,靠近轨道。
他个子小,脚步轻,和成年人相比,行踪还真是更容易隐藏一些。
阿比会爬树,654星的流浪儿们都会,什么爬树、掏鸟窝、爬水管、去别人家的窗台顺走刚晒好的腊肉,这都是流浪儿们必备的技能。
当然,最后一样他并不会做。
阿比呲溜窜到树上,把橙色的、灯笼一样的果果摘下来。
一节枝头上结的数量有限,更高的他也无能为力,他闻了闻,条件反射分泌唾液,然而一口都没吃,通通塞进口袋里。
男孩一连装了五六个,突然,树下有了动静。
是感染者!
他定睛一看,这个已经失去半边手臂的男人他认得,是他和妹妹睡觉的桥洞附近一个二手电器行的老板;人还算和气,还施舍给孩子们临期的面包。
然而阿比也知道,老板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如果现在被发现,自己会毫不留情成为食物,就像当初的自己和妹妹一口吃掉小面包那样。
阿比藏身在繁茂的枝叶里,瘦小的身形隐蔽得很,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被发现。
然而他心里还是忐忑,去摸另一个口袋的迷你相位枪。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他忘记了两个口袋都被果果塞得满满的,拿相位枪的动作直接让它们溢出,骨碌碌掉了下去。
阿比第一反应是心疼,这种果果很软,摔在地上直接就烂了,根本捡不起来。
但很快就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那果果不偏不倚,砸在了丧尸老板的头上。
丧尸本来在那儿溜达得好好的,突然被砸,非但不会进化出什么新思维,反倒会被激活超高愤怒值。
他甩动着仅剩的胳膊,开始怒吼。
感染者的怒吼声吸引了更多的丧尸,很亏啊,树下已经聚集了七八个。
阿比的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后悔得要命;小孩子并不会想到就算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他还是没办法顺利离开,现在的他只觉得全都是自己没抓好果果的错。
有眼尖的丧尸发现了蹲在树杈中间的孩子,心紊症对于每个人的感染程度和侵蚀方式不同,他比其他人保留了更多智慧,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孩子的方向。
于是,他的同伴——或者叫同类们,也一个接一个发现了躲藏的小男孩。
“吼——吼!!”
“吼,吼,吼。”
“吼……吼。”
他们似乎在交流。
这是个很可怕的现象。
心紊症最初是精神力上的紊乱导致扩散至肢体,然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他们并不会因为有了智慧而恢复成正常人,只会变成——
变成有组织有计划有谋略的怪物。
男孩急得想哭,可是哭也没用。
他把果果往口袋更深处塞了塞,颤栗着举起相位枪,对准那个熟悉的老板。
老板眉心有一颗痦子,以前总念叨着等攒够了钱就去别的星球做个无痕手术切除;这种在帝国可以从星网上买到仪器自己在家就能轻松操作的东西,对“魔鬼礁”的平民来说是很奢侈的事情。
扣下扳机,基地的大人们这样教他,不要有负罪感,击昏档不会杀人;更何况,他们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类了。
然而阿比的手还是抖得厉害,好像那扳机比大石头还要重,还要难以施力。
他必须要开枪。
不开枪,他会死,他也没办法把果果带回去给妹妹。
他必须……必须要开枪。
男孩用左手攥住自己颤抖的右手,闭上眼睛。
砰!
这并不是枪响。
而是丧尸们撞上他这棵树的动静。
——这就是刚才吼来吼去议论出的结果,丧尸们为猎取新鲜的食物也做出了努力。
阿比人本来就轻,为了瞄准又不能完全扒在树干上,这么一撞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他倒是及时抓住了树枝,可相位枪没有,啪嗒掉下去。
又砸在丧尸老板头上。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场景,这么滑稽的景象,男孩一定会笑出声。
可是现在哭都来不及了。
老板捂着头顶,更加愤怒地吼了几声。
那个最先发现阿比的智慧丧尸慢吞吞、慢吞吞捡起枪,拿在手里转了转。
阿比悚然。
这些丧尸开始有计谋已经够可怕了,如果再让他们学会使用枪——
在智慧丧尸研究出这个似曾相识的金属小玩意儿是什么之前,那些个还在不停撞树的丧尸突然推开了。
一个又高又壮、足足有三百斤的感染者从远处冲了过来,完全不嫌疼、也不用爱护自己的身体,狠狠撞上了树干!
嘎——吱——
需要两人合抱的大树竟然直接被他拦腰折断了!
无数果果从即将倾倒的树上掉下来,像是吓了一场橙色的雨,每一滴都落在树下的丧尸们身上。
他们被砸得嗷嗷叫,肢体又没有足够的柔软度供他们抱头鼠窜,无能狂怒。
阿比没时间同情他们,他自己也被一并震了下来。
他窜得够快,没被树砸到;可是周围全是丧尸。
那些被果汁砸得满脸橙色的丧尸很快从突如其来的“大雨”重回过神来,一个个滑稽得可以直接登台表演小丑,但没有观众。
唯一的非感染者,成了被困无处可去的猎物。
男孩一步步后退,不小心踩到地上软烂的果泥滑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丧尸们包抄过来。已经有谁的手臂向他伸来。
这次不会再有英勇的哥哥天降神兵,拯救他于水火中了。
阿比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想到妹妹哭泣的小脸,一会儿想起那个哥哥与他帅气的机甲。
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和他们吗?
丧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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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在同一时间按骤然停止了动作。
他们四处望去,小男孩也惴惴不安地往他们身后看。
起初他以为是雾。
为了保证星舰、飞梭、飞船的正常起降,船坞附近是没有高大的建筑的,有些平房还没有654星上乱七八糟的树高,一眼就能望到头。
但雾不应该是金色的。
更不应当这样将经过的万物都照耀得熠熠生辉。
那是……光。
铺天盖地的,清浅而明亮的金光,点亮了永远混沌昏沉的654星。
小孩头仰得高高的,看呆了。
不仅他,那些丧尸们同样傻傻地盯着漫天金光看。
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飞了起来,阿比低头一看,不是掉落的果果,而是那片……羽毛。
他没有夸张,也没有用任何修辞手法。
它的确在“飞”。
羽毛好像成了一只真正的小鸟儿,在空中慢悠悠转了一圈,然后高高地向着那弥天大雾轻盈地飞去。
很快,那浅淡而美丽的金光就已经来到了附近。
流浪着长大的孩子总是比别人有更多的警惕性,也在一次又一次逼近的危险中学会了求生,阿比捂住口鼻,紧紧闭上眼,想方设法从这不知成分的降临之物中逃脱。
等到金光经过他时,阿比感觉到一种懒洋洋的温暖,那是654星很难得被直射的恒星光线,是大人们所谓古语中“冬天晒太阳”的感觉,也是他从没经历过的、泡温泉的体验。
温暖,舒适,放松。
还有……安静。
惊惧也好,懊恼也罢,那些在猝不及防的末日面前所有年幼的无措与慌张,在被金光照拂的刹那,烟消云散。
他感觉安全。
小小的孤儿好像感觉到了……被拥抱。
幻觉中,仿佛一双淡金色的翅膀将他拢在怀里。
阿比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双弯弯的琉璃色眼眸,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没事啦。
是天使吗?
是传说中会拯救众生的天使吧?
等到男孩再次睁开眼,金光已经掠过他、他们,向着下一程出发了。
比起回想那双好像大哥哥送的羽毛变成的金色翅膀,阿比更先发现感染者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这个场景乍一看很眼熟,那天在公园里,大哥哥从机甲里走出来之后,所有靠近的丧尸也是同样被他的精神力震晕了,昏死过去。
可是等阿比战战兢兢去查看时,发现了不同。
现在的感染者们不像受到攻击的样子,而是都……睡着了。
一个个面色平静,甚至嘴角带了点儿弧度,好像做了美梦。
刚才那光降世之时,小孤儿看见了被天使双翼拥抱的幻境。
而这些患有心紊症的人们,则终于在被关起来很久像无头苍蝇似的迷宫,找到了有光亮的出口。
他们躁动不安、甚至是暴怒的精神力,全被那些倏尔扩散的光抚平了。
此刻的小男孩尚不知晓,待会儿这些“丧尸”醒来之后,世界会一步步重归于平静。
现在的他只满脑子拼命回想那双好看的眼睛,然后朝着光消散的方向踉踉跄跄跑了几步,手中举着一颗保护得还算不错的橙色。
那是小孤儿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天使,要不要吃果果呀?
*
地库。
金光突然爆发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除了精神力最低的乌元洲,其他几个A级和各自的灵宠、涅拉、还有那几个帝国来的人,全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乌元洲及时戴上了从海登那儿顺来的护目镜,这小子的东西都挺好用,及时滤掉了最刺眼的那部分。
那光像一团巨大的云,从密不透风的地库里飘飘荡荡离开了。
留下一脸如梦似幻的A级们。
不管是酷酷的叛逆小子,还是老神在在高深莫测的怪医生,又或者总是杀伐果决的D姐,还有那几个人高马大一看就很能打的帝国军,包括能一指头碾死他们所有人的德尔塔巨兽。
现在,通通,神情荡漾。
仿佛在虚幻中会见梦中情人。
唯一的D级乌老二:“。”
真的不懂你们高阈值的人。
这种场景真的很诡异,比被呆滞的丧尸团团围住还让人起鸡皮疙瘩。
说起来,这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是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出来的。
那间只有一扇门和一个小的绝对容纳不下成年人的窗户,他实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几人自称是从帝国来的,奉命护送奥斯汀小姐和奥斯汀小阁下离开654星。
达茜·肯甚至没有等到他们说第二句话,就已经举起了枪。
还是林小草着急忙慌地挡在那几人前面,恳求道:“姐姐,他们不是坏人!”
乌元洲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对你们来说不是坏人,那对我们来说就是了。我对帝国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想必几位就是‘血弥撒’的成员。”他把郝郎中也算了进去,“你们已经将之前绑架的人质平安送了回去,帝国不会再对这件事进行追究;我们今天来只是要带回这两位阁下,与你们之间没有恩怨,请不要让事态升级。”
达茜危险地眯起眼睛。
有人已经认出了她是风靡全象限的超模,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达茜并不打算跟他们再纠缠下去,没有哪个星盗可以容忍探知到如此帮派秘密的人还活在这世上。
她调高相位枪的档位,另一边的男人也同时朝她举起了枪。
两方僵持之时,房间里的金光猝然爆发。
等到这些光全都离开以后,屋子里恢复了寂静。
在那几个A级回过神来之前,乌元洲先是发现被他们绑起来当做试验品的丧尸好像变了。
和A级们“走火入魔”不同,感染者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再睁开眼,原本骇人的血丝不见了。
他的目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聚不上焦、一看就不对劲。
现在的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正常人。
乌元洲一怔。
他们抓这家伙,用涅拉和那几个帝国来的灵宠的精神力进行实验,就是想放大安抚力,看能不能冲散心紊症的症结。
但无论是垂耳兔,还是雪蝙蝠,还是响尾蛇,它们本身的精神力有限,安抚一个焦躁的正常人还行,但是面对心紊症的患者,就算有涅拉和那些器具来放大,还是敌不过;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实验失败。
可是现在看起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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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成功了。
为什么?
是因为刚才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金光吗?
这种金光难道有净化能力?
如果他没看过,金光是从那个最里面的房间传出来的。
先前在那儿看护的林小草已经出来了,就意味着……
那几个A级总算从幻梦里回到现世,看见乌元洲唰地变了脸色,也都一同怔怔地盯着那个房间。
那里面,独自一人的少年还在昏迷。
几人同时反应过来,冲了过去。
他们砰地打开门,因为都想第一个进去差点都卡在了门口。
然而那张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小美人的影子。
*
有了被S级精神力加持后的凤凰灵力净化,金光所到之处,654星大多数人的心紊症都得到了治愈。
狂暴的表征逐渐衰退,只要睡一觉,再睁开眼就差不多恢复人类了。
和人性、理智同时回来的,还有他们在发病中撕咬、残害同类甚至是至亲至爱的记忆。
那些可能永远不会愈合的心伤,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有一些症状轻的已经提前醒来,他们手脚还有些无力,晕眩地坐在地上,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怀中抱着另一个人,迈着匆匆的步伐走过沉沉夜色。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这两个人长什么样子,只觉得那个高大的男人气场很是强劲,离得这么远都能被那冰山般的威仪压得不敢抬头。
至于他怀里的,则绵软柔和许多,吸引着人不自觉想要靠近一点。
这人刚刚想要起身,伸长脖子试图看清楚点儿,那男人就已经感应到了,往这边投来淡淡一瞥。
他立刻停住了。
不敢动,不敢动。
这样的无名小卒没什么威胁性,谢恺尘连半秒都没为之停留,继续向停机甲的方向走去。
在那个地库房间中,他的精神力与少年融合,进入了一段光怪陆离的空间。
他明明看见的是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却在这孩子身上同时找到了少年和小凤凰的影子。
谢恺尘已经见识到了小美人精神力的强大,很有可能等级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与自己暴虐的摧毁之力截然相反,对方的是温柔似水的治愈力。
既然是与之融合,那么幻境里的小幼崽大概就是小时候的少年。这很合理。
可谢恺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幻境中把那个小孩子当做凤凰一样疼惜。
这就不太对劲了。
他甚至臆想出那孩子是不是小叽变的,否则怎么能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与自己精神相连的气息。
总不能是把他的小叽吃了吧。
醒来之后,他盯着小美人安静的睡颜,那种在幼儿身上感到的如影随形的熟悉感又消失了。
所以是被幻境强加的错觉吗?
是少年的意志指使的吗?
他又是怎么知道和凤凰相关的事情,怎么能模拟出如此逼真的感知?
对于帝国太子来说,心智被他人控制是灭顶之灾,也是绝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要把他带走,带回帝国,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俗称“公主抱”的姿势,只是因为这样行动起来比较方便而已。
嗯。
太子殿下不会意识到,更不会承认其实有远比这样情人般的横抱更符合对待“犯人”的方式。
铜色的机甲沉默地矗立在夜晚中,这不是他专属的“S-天羽羽斩”,只是“天使号角”上配备的一台普通A级。
这种作战用机甲的构造需要最大限度抵御伤害,驾驶室设计得很狭窄,容不下第二个人。
他之前顺手救了那两个小兄妹时,就不得不用机械臂搬运他们。
但他回到星舰要穿过大气层和“魔鬼礁”星云上方诡谲压抑的各种气体,不可能让少年直接暴露在外面。
正在这时,他的腕机响了起来。
是乔少将拨来的。
皇室以及特别舰队的特制通讯仪拥有可以穿透星云的强信号,即使在失灵的“魔鬼礁”中也能够抵达正确的终端。
少年很轻,单手就能揽住。
谢恺尘接通视讯。
小幅展开的光屏中,少将那只半透明的义眼看起来有微微的失真。
“殿下,抱歉打断您的行程,有两件事,我想您现在需要立刻知晓。”
他的声线低沉,和平日里的轻快很不一样。
乔拣永远是漫不经心的,那副远比同龄人要年轻的躯壳里同时装着谋略,野心,却总以近乎玩世不恭的外表来伪装。
谢恺尘认识他二十年了,几乎没见过如此严肃的表情。
不,也是见过的。
上一次是十年前。
十年前……在皇后的国葬上。
而此刻,他的老师露出了和皇后病逝时同样的、几乎于沉恸的神情。
以及,怜悯。
谢恺尘的心颤了一下。
他还抱着少年,穿过对方膝弯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引得还在睡梦中的小美人不自觉一声轻哼,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谢恺尘近乎慌张地低下头去看他,好像这样就能分走即将面对真相的恐慌。
他迫切地盼着他睁开眼,想要那双和凤凰相似的眸子也看着自己,在柔情的翡翠色中找寻平静与支点。
令他十失望的是,小美人并未醒来。
而乔拣的声音不可抗拒地继续下去。
“第一件事,陛下已归于群星——就在刚刚。”
【作者有话说】
太子的心理活动:这人不可信,抓走关起来(想法无比强硬
太子的实际行动:把人公主抱打包带走(动作极其温柔
老皇帝谢幕了,接下来小谢会有一段难走的路,加油吧!
啾宝知道父亲先生不在了会很难过的T-T
89惊雷
◎帝国之殇。◎
阿尔法象限,母星,御花园。
谢鸣风坐在悬浮轮椅上,眯着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母星快要入夏了,阳光一日热烈过一日,金色斑斓,晒得人有点晕乎乎的。
金刚鹦鹉待在他肩上,这份厚爱有点儿过于沉甸甸了,好几次他把它弄到腿上,它又不屈不挠爬回去。
再后来,谢鸣风索性不管它了。
店小二一如既往吧啦吧啦尽职尽责当着话痨,可惜今日成了单口相声,它的主人并没有捧哏的意思。
谢鸣风的视线眺望远处,摇曳的花海中矗立着一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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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背影。
那是老金,皇帝陛下的灵宠。
金雕待在一望无际的紫色花海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皇宫的御花园鲜活繁盛,只要是能在母星的气候中成活的观赏性植株,这儿都有;有些外星球才适合生长的,这儿也能想办法让它们活下来。
放眼望去,像是个浓缩的彩色自然。
皇帝没有特意为不同的类别进行分区,某种花除外。
——皇后生前最爱的紫雾花。
栽种紫雾花的专门区域外人不得擅入,连平日里的养护工作都只交给园艺机器人来进行。
皇帝平日里心情不好时总是来这里散散步,发发呆。这里对皇帝来说,是他能够从繁重公务与沉闷人生中短暂逃离的地方,是他的温柔乡,他的乌托邦。
不过它倒也不是永远如此绚烂,十年前皇后仙逝,举国悲恸,第二日御花园里所有的紫雾花全都凋谢。
那是种征兆。
起码,是种哀悼。
皇帝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让它们从枯土中重新长出来,直至今日谢鸣风仍记得儿时看着父亲推掉一切公务终日待在御花园里的情形,好像花朵的凋零是比妻子离去更难以接受的事情。
皇帝似乎在花园里失声痛哭过,又似乎只是谢鸣风错置的记忆。
金雕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些柔软的花花草草,经常皇帝来逛花园的时候它都自己去天边盘旋几圈。
今天倒是一反常态。
在其他人为皇帝的生命体征归零哭天抢地时,挤不进人群中心的谢鸣风看见老金晃晃悠悠飞出来,有些担心,便操控轮椅跟了上去。
他的确没料到这家伙最后选择了在花园待着。
灵宠在和主人联结过后,不仅共享精神空间,连寿命也是同样。
对于大多数寿命远远短暂于人类的小动物来说,这是件好事儿。
当然,也要承担主人早夭、意外之类的风险。
人类和灵宠是互相选择的结果,而选择爱,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国葬过后,老皇帝的身体就要像生命的最初形态那样归于群星之中,成为宇宙深处的一粒尘埃。
用不了多久,老金也会随他而去。
对于帝国人来说,死亡并不是悲伤的终点,离去的亲人将会化作天边的星辰,在未来某一日与时光的环游再重逢。
谢鸣风其实有些茫然。
他并不觉得很悲伤,反倒有点儿麻木。
皇帝对他来说其实是个相当遥远的形象,比起血缘和法律意味上的父亲,他还是更像君主。
习惯了坐在高位发号施令,习惯了整个象限都要匍匐于脚下,偶尔从指尖里施舍一点宠爱,所有人都该为此摇尾乞怜。
这样的人,和「父亲」有什么相关呢?
作为老皇帝在外春风一度的产物,谢鸣风既不像他哥有名正言顺的位置,也不像他弟有得天独厚的宠爱。
他名义上是皇帝的亲儿子,但也没比其他贵族或重臣的子嗣多出什么优待来,甚至更偏远化一些。
但也是好的。
昔日淡薄的情分,也剜去了悲伤的种子。
即便所有人的表现都清晰地告知他,他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可谢鸣风只觉得平静,和平日里听说遥远星球一个生命的消亡没有多大差别。
甚至于,看见老金的颓丧连带的怅惘,都来得更胜一筹。
他坐在这儿,望着孤独的金雕,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孤寂的身影。
大哥现在应该也已经接到消息了吧?
说是要带领帝国舰队去赛瑟纳林,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他会很难过吧?
即便皇帝在皇后离去没多久就大张旗鼓迎娶新王妃,于谢恺尘而言是永远无法原谅的背叛之举,可那也毕竟是他的父亲。
或许谢恺尘是他们兄弟三人唯一享受过真正有父母之爱的童年的人了。
现在他和他一样,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了。
金刚鹦鹉还在嘚啵:“太子殿下会回来吗?会回来吗?”
谢鸣风叹了口气:“应该会吧。葬礼之后还有国丧,这些都得大哥来主理。不然要是交到老三手上,意味就要变了。”
但事情也不容乐观。
现在老皇帝病逝,太子本人又不在象限之内,政务是不等人的,总有人要代为处理,而九成的可能性都是谢狄川来做。
大哥回来得愈晚,谢狄川划分的东西就愈多。到时候情势就会变得很严峻了。
就在这时,谢鸣风的仆从慌慌张张出现在花园外,嗷嗷叫着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和仆从的猴子灵宠一模一样。
谢鸣风:“。”
为了不让这家伙打扰花园里的肃静,他不得不操控着悬浮轮椅离开。
“怎么了?”谢鸣风问,“是要我过去吗?”
“不不不,殿下,大事——大事不好了啊!!”
“你说。”
“刚刚,刚刚三皇子殿下发布调查令,说是陛下……是毒素引发的全身器官衰竭,要彻查皇宫里的所有人!”
谢鸣风悚然:“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给父皇下毒?”
仆人一脸惊恐:“而且三殿下还遮遮掩掩地放了些证据,暗示……暗示……”
谢鸣风耐心快耗尽了:“有话你就直说,搁这搁这呢。”
仆从咽了咽口水,举起PADD:“您还是自己看吧。”
屏幕上有三张图。
一张是皇帝寝宫的监控,一张截图,谢恺尘在领军出征之际前来与父亲告别。
第一张则是医官给出的皇帝毒发推测时间。
第三张还是皇帝寝宫的监控,只不过是AI的记录表,显示从谢恺尘离开后到皇帝毒发中间没有其他人来过。
想表达什么,昭然若揭。
谢鸣风拧起眉:“谢狄川什么意思,想说我大哥下毒害了父亲?不是吧,现在都几几年了,还整这一出原始人宫斗剧的老梗啊!好恶毒的心思……”
仆人重新把PADD抱起来:“殿下,怎么办啊?这些证据一出,很多三皇子派的大臣都在Q愿对太子进行调查,并且暂时禁止他回帝国境内……”
“他们说禁就禁啦?也不看看这个帝国姓什么,他们又姓什么!”
仆人哭丧着脸:“帝国是姓谢,可,可是,可是三皇子也姓谢啊!”
“……”谢鸣风也不说话了。
老三这一招玩得太阴毒,所有的陷阱都已经设好,就等着大哥一离开阿尔法象限,立刻用“畏罪潜逃”之名把他砸进深渊里。
大哥本来就不是凭嘴皮子治理国度的人,更何况现在有嘴都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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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谢鸣风看着仆从征询的目光,大脑一片混轮。
他能怎么办?
他空有二皇子的名号,实际上在帝国无权无势,如今长兄被陷害之后,更是无依无靠。
非但帮不了大哥,自己随时也会被推下悬崖。
谢鸣风闭了闭眼睛,语气伤感:“相信大哥,神明会保佑他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为他祈福,还有……”
仆人为这暂停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还有?”
谢鸣风沉痛道:“还有,收拾细软,趁早准备跑路吧。”
仆从:“……TAT”
*
“魔鬼礁”星云,654星。
远在母星的谢鸣风在忧心,如果谢恺尘知道老皇帝病逝,会不会难过。
而在星云的谢恺尘第一反应则是,如果小叽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吧。
老皇帝已经病了好几年了,最近半年更是有过两次一脚踏进鬼门关,尤其是后一次,如果没有凤凰的灵力,是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
现在凤凰不在,也的确没有第三次奇迹了。
老皇帝的一生,说是昔日与皇后相敬如宾,说是后来与王妃琴瑟和鸣,说是帝国太平繁荣,受亿万人敬仰与爱戴,可谢恺尘有时候会觉得他很孤独。
因为坐上了那样孤绝的高位,所有人都不得不敬他,甚至怕他。
可是谁来爱他呢?
母亲也许是爱过的,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至于王妃……
谢恺尘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个人。
老皇帝有三个儿子,但就像他要把自己的父爱分给全帝国的子民一样,儿子们留给他的感情也是很有限的。
就算有,也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并不会表达。
除了凤凰,还有谁会直白地表达爱意。
除了凤凰,谁还在风中残烛般的最后时光里,给予过老皇帝真正的温暖呢?
他的……凤凰。
谢恺尘一直不敢接受纪攸离开的事实。
冥冥之中总有声音在诉说,他离他并不遥远,只要靠近群星指引的方向,就能够靠近他。
或者就藏于头顶的浩瀚星空里。
或许,近如身边。
和乔拣的通讯很短暂,光屏敛起后,谢恺尘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双手酸软得厉害,好像连一具轻飘飘的小身体都撑不住。
他的精神力与机甲匹配上,控制着巨大的金属怪物慢吞吞蹲下来,张开双臂托举起睡着的少年,温柔得不像个战场上无情的杀戮机器。
恒星洒下的清辉疏淡,美丽的少年仰起脖颈,无力垂下的四肢纤细,整个人看起来柔弱易碎,与机甲无坚不摧的魁梧形成鲜明对比。
既如众生朝拜的神祇,像是通往光辉世界的祭品。
那一幕神圣得仿佛属于不同纬度的异世界。
谢恺尘倚在机甲的另一侧,花了很长时间看他。
好像只要凝望着小美人,就能沉溺在晶莹的金色梦境里,不需要回到灰色的现实。
谢恺尘下意识摸上无名指上的戒指,摸一摸那上面枕着星星的小鸟。
这已经成为他现在的习惯性动作了。
不同于圆润戒圈的凸起陷进指腹,并不疼痛,却让谢恺尘从逃避的虚幻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手背,在星光下端详着这只仿造小叽的鸟儿,乔拣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老皇帝留下了三封遗嘱。
第一封,和之前传言差不多,帝位并非直接顺位给太子,而是启用从未有过先例的普选制。
自陛下薨日起,至次年悼日为止,进行为期一年的帝国大选。
这一年中皇权暂时由内阁大臣伯恩斯,与军部官复原职的少将乔拣共同行使代理权,并且由议院、贵族布鲁斯家族与第二帝国的贵族麦家共同监督。
第二封,是一张秘密选票。
普选制下,成年皇子三票,帝国主要职能机构三票,母星各区六票,母星星系外的九大星系九票,第二帝国一票,共计二十二票。
若最后达成极端情况,即谢恺尘和谢狄川各拿到十一票,第二封遗嘱将被拆封,那里有皇帝与皇后共持有的一票,也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第三封很神秘,注明了由乔拣少将亲自查看。
前往赛瑟纳林联邦的计划暂时搁置,乔拣必须即刻启程返回帝国。
这和父亲的病逝相连,属于乔拣转告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则是如今俨然一副掌权姿态的谢狄川的构陷。
他当然预料得到在父亲离开之后,这个弟弟会有所动作,但用如此离谱又如此恶毒的谣言来打压,还是超出了谢恺尘的想象能力。
父亲已经无力回天了,他又有什么再加速的必要?
若真是他做的,何必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开帝国,而不是顺势直接登基?
然而谢狄川的派系打定主意要以此来对付他,哪怕漏洞百出,也依旧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坐在顶点的人才能书写历史,他们兄弟都深谙此道。
谢恺尘最终没有带那个神秘的少年离开。
大选的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必须尽快壮大自己的势力。
母亲为帝国付出了许多心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在谢狄川手里。
此外,若赢家真的是谢狄川,不仅是他,还有鸣风,乔拣,裴桉,甚至是选择把女儿“嫁”给他的林夫人、奥斯汀夫人……每一个他的支持者,都会被谢狄川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不能不在乎无辜的牵连者们。
成功是唯一的路。
赛瑟纳林的态度,褚聿的态度,都决定了不止一张选票的归属,联邦之邀他必须前去,也必须有一场漂亮的胜仗才能有翻身的可能。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他不能有累赘。
少年的存在虽然称不上软肋,但仍会让他分心。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原理操控和影响自己的意识,若少年落入敌军之手,就更麻烦了。
谢恺尘联系了前去接奥斯汀姐弟的几个士兵,据他们所言姐弟俩在和母亲们通讯过后,决定留在654星帮助灾后重建。
他们是少年目前最亲近的人,再加上三位女领主的身份,还算值得信任。
于是,谢恺尘派那几名士兵留下来保护他们,直到自己从赛瑟纳林归来。
一个标准时后,有人开着哐里哐当的老古董电车来接纪攸。
是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让他有股不羁的味道,自称是个医生,但谢恺尘皱着眉,怎么都不觉得像个正经医生。
这人自我介绍姓郝名郎中,摸着下巴对帝国的军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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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啧啧赞叹,要从机甲的机械臂中接过纪攸,谢恺尘上前一步,抱起少年。
……怎么的呢。
郝郎中一噎,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您请,您来。”
车门还得手动操作,郝郎中打开后排车门,谢恺尘把纪攸放进去。
在起身的刹那感觉到一点小小的阻力,他低头一看,少年无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角,似乎对他的离开感到不满意。
太子的银灰眼瞳幽深,在昏沉的夜中宛若黑色。
他停了几秒,轻握住少年的手放回去。
待他离开车后,郝郎中拿着检测仪钻进去,上上下下探照,给仍未苏醒的男孩儿检查了一遍,说是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尽管知晓这是医生和病人合理的距离,谢恺尘心里还是划过一阵微妙的不快。
他压下那番并不合理的占有欲,问:“他怎么了?”
郝郎中从头到尾只字未提太子殿下擅自把人“偷走”的事儿,指了指纪攸的手腕:“看见这个没?是个很有杀伤性的武器,还是智能的。他和它的精神力匹配上了,算是融为一体;但是甜心不会用,之前震晕丧尸的同时把自己连带这个小杀胚全都弄晕了。”
甜心。
谢恺尘注意到这个亲昵的称呼。
他对此感到不大舒服,又没有站得住脚的表达立场,选择了沉默。
郝郎中咂了咂嘴:“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另一个我认为更合理的推测是,甜心的精神力即使对于小杀胚来说也太强了,类似于给刚捡到的流浪动物一口气喂了太多粮,结果把他俩都喂吐了。”
谢恺尘:“……”
他想起自己的那只小家伙,也会因为一下子吃了太多太阳花花种,把小肚肚吃得圆鼓鼓,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睡梦中的少年动了一下,双手交叠枕在脸下。
这个动作让他的手镯更加明显,初见时黯淡得像个普通玻璃,此刻重新凝出萤火般的亮度。
郝郎中说,这意味着他和名叫“昭神”的武器都在复苏,只不过还需要一点儿世间。
“他醒来不会记得我来过。”谢恺尘直直盯着怪大叔,“没有人知道。”
郝郎中笑着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遵命,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恺尘喉咙深处有一点儿痒。
他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此刻却叫他还有话想要说。
大概是因为那点一直连绵至心尖的、找不到来源的酥痒。
他的视线再度扫过少年安静的睡颜:“但我会回来带他走的,直到我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影响了我的判断力。”
郝郎中不清楚他具体在说什么,直觉这话里有话,而且从各种角度来说……暧昧得很。
“也许不是精神力的问题呢。”郝郎中决定点拨一下这位二十几年来零绯闻、对众多示爱视而不见的石头一样的殿下,“也许是别的原因。”
谢恺尘皱起眉:“除了精神力,654星上还发生了别的异化吗?”
郝郎中:“……”
您真的是属木头的吧!
“感情。”郝郎中用双手在空中打了个虚拟的着重号,看向这个脊背上压着帝国的重担、却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您对小啾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所以才会进而影响到其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家伙的确很有魅力……”
“不可能。”谢恺尘打断得斩钉截铁。
他承认,这个少年的确比其他人要符合他的审美,可也只是符合罢了。
他怎么可能对人类产生厌倦以外的感情,根本是无稽之谈。
现在对这个人放不下的追查,也都只是因为想要搞明白自己被一而再再而三影响精神空间的原因。
没有其他的成分。
当然。
不过……
太子蹙眉:“你刚才叫他什么?”
他家小朋友的名字纪攸,读快一点就是“啾”。
再加上小鸟儿平日里的叫声,他对这个音有堪称条件反射的熟稔。
郝郎中:“甜心?那只是爱称罢了,我把他当小辈;我的取向是达茜小姐这样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这一点您大可以放心。”
谢恺尘:“……不是这个。”
郝郎中嘴唇的弧度压了下去,直视太子的眼睛,语调自然:“是说小九吗?怎么,殿下听过这个名字?”
……没有。
原来是听错了。
谢恺尘默默跳过了这个话题。
“时间不早了。”郝郎中还算婉转,“我也该带甜心先回去休息了。”
谢恺尘的腕机上也的确传来催促的嗡鸣,是该走了。
在走之前,他又一次看向郝郎中的眼睛,声音无波无澜:“我见过你。”
郝郎中摸摸后脑勺,嘿嘿笑道:“是嘛,那我好荣幸啊。是因为我的医术太过精湛被星网传颂表扬了吗?竟然都传到皇室那儿了!嗨呀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没必要没必要……”
谢恺尘:“……”
谢恺尘:“不是。”
他的确见过这个男人。
不是今天,也不是最近,在……很久以前。
然而久远的记忆如同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找不到出口,无法指引他找到对应的路线。
他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郝郎中呢。
654星的插曲处理完毕,赛瑟纳林已经没有更多等待的空余时间了。
太子不再耽搁,回身进了机甲。
从郝郎中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深灰色斗篷扬起的一角,很快,机械怪物轰鸣着离去。
郝郎中坐在驾驶室,回想着谢恺尘的最后一句话。
太子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他以前的样子……吗。
他的确有「以前」,一个不是医生的以前。
郝郎中敛起笑意,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年轻时应当还算帅气,只不过现在因为潦草显得略微沧桑,这样熟悉又陌生的一张皮囊。
谁人又不是穿在皮囊中的麻木灵魂呢。
良久,他发动老古董汽车,消失在夜色里。
*
翌日。
凤凰醒来时,面前站了一圈人。
他被吓了一跳,很快在他们之中寻找到熟悉的那几个,达茜·肯最先坐到他身旁,握住少年体温较低的手:“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他在人类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郝郎中拿着仪器给他检查,纪攸缓缓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不难受。
不仅不难受,还因为睡了长长的、质量很不错的一觉,现在感觉好极了。
至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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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什么……小凤凰都不记得了。
由于谢恺尘的到来是个秘密,郝郎中随便编了套说辞,说他在睡梦里和“昭神”一块儿拯救了全世界云云,蹩脚到其他人听得皱眉的皱眉,翻白眼的翻白眼。
但这都没关系,因为单纯好骗的主角相信了。
对于纪攸来说,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还梦见了同可爱的幼年饲主一起在花园里玩捉迷藏,醒来之后竟然成了全星球的恩人。
他们不知道他是真正的神明,但奉他为神明。
大量涌入的信仰使得小神禽的灵力大涨,让纪攸从里到外都闪闪发亮,以前就够好看了,现在还能更加漂亮,美貌果然是没有极限的。
有达茜和乌元洲的宠爱,他也同样成了“血弥撒”的宠儿。
这群星盗原本对盘踞的根据地654星居民还不错,毕竟也算是利益往来;有了在船坞幸存者基地齐心协力的经历之后,相处更是融洽。
他们既要忙着重建被心紊症狂风过境摧毁的家园,又沐浴在有安抚能力的凤凰灵力之下,一时星球上处处尽显和谐。
继帝国的太子殿下,654星接下来又迎来几位贵客。
林夫人、奥斯汀夫人和舒兰夫人和太子一样,都是秘密到来的,把一出门猝不及防撞上母亲们的姐弟俩结结实实震惊了一番,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舒兰夫人和奥斯汀夫人一左一右包围住林小草。
——你瘦了,艾丽娅。
——草儿你有没有传染上心紊症?会不会有后遗症?
——那些星盗有没有伤害你?老师一定给你做主。
——别怕,妈咪来了!
——还好你和海登还有彼此,真是吓死我们了……
林小草满脸写着“我哪儿敢说话.jpg”,赔着笑,面对妈咪们狂风暴雨般的问题轰炸,根本插不进回答。
她朝另一边的几人远远投来求助的目光,遭到了默契一直地移开视线之后,不得不独自咽下辛酸泪。
达茜看向旁边已经从林夫人那儿结束一轮“拷问”的海登,语带同情:“你们就是这么长大的吗?”
“如此美丽的妈咪,你不仅有,三有仨。”郝郎中拍了拍海登的肩膀感叹道,“你小子,太幸福了。”
小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已经努力擦过、却没有擦干净的口红印,那是来自久未相见的林夫人。
他麻木地搓了搓已经泛红的脸:“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郝郎中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回答了。
三位夫人既是来看望两个经受如此多波折的孩子们,也是带着物资和医疗技术来帮助无论在不在末世都穷困潦倒的灾民们。
当然,还有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原因——来看看这个被姐弟俩成天挂在嘴边的神秘少年。
纪攸被喊来,站在三位夫人面前,有些紧张和害羞。
他还是第一次见朋友的家长呢,据说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中,这也算一重考验。
而且,她们都好好看呀。
舒兰夫人端庄,林夫人凛冽,奥斯汀夫人明媚。
再加上冷艳的达茜·肯,清秀的林小草,以及幻境中温婉的苏小姐,过去在饲养员身边接触的大多是男性的小神禽总算是见识了一回另一个性别的美丽。
颜控小凤凰最喜欢好看的人了。
而三位夫人也在一分钟之内迅速沦陷。
出于不同的原因,她们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收养了不同性格的孩子。
林夫人和奥斯汀夫人家的姐弟俩,海登这个从小就就满腹心事、很有自己主张的叛逆小孩就算了,艾丽娅小的时候还算听话,长大后也有了自己要追求的方向,林夫人那回视讯看见她那用剪刀随便割出来的狗啃发型,差点没晕过去。
老天给了艾丽娅和海登令人艳羡的皮相,也给了他们相对平衡的、绝不在意外表的心。
只不过,就算是平日里作风强悍的星系领主,在当妈妈的时候也会想给自己的孩子打扮。
妈妈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真正的洋娃娃,又漂亮、又乖巧、又甜美,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救灾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彻底把自己真正的俩孩子抛在脑后,眼里只有小纪攸了。
凤凰终于拥有了不同的发型,什么麻花辫、双马尾、公主披,他的头发又长又顺滑,再加上有这么一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小脸,怎么换都好看。
除了发型,连衣服和饰品都是配套的,尽管部分有疑似女装的嫌疑,不过小神禽的美本就突破了性别界限,穿什么都没有违和感。
每打扮好一套,妈妈们都推他出来亮相。
林小草疯狂拍照,达茜作为专业的模特,时不时画龙点睛,修改一二,让原本就甜美的小凤凰更加灵动。
至于海登,虽然一个字儿都没说,眼睛已经看直了。
郝郎中笑眯眯地对纪攸竖起大拇指,然后同情地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一往情深是很好,可惜,甜心看起来已经心有所属了。
而且,大概率还是双向的那种。
郝郎中问:“你觉得哪个发型最好看?”
海登眼都没眨一下:“……双马尾。”
郝郎中:“。”
不愧是你,够闷骚。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小九换装秀很快传遍了654星,不仅是“血弥撒”的星盗们,许多居民同样慕名而来。
最初的场地容不下那么多人,他们干脆把那个废弃的公园整修出一个舞台来,作为九哥的专场。
纪攸起初很害羞,上一次这么换装秀他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毛球,而且那回是星网直播,观众都是熟悉的人类与灵宠,没这么多灼灼的眼睛。
可当他看见台下的观众们因为看见自己而快乐,尤其是不久前他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伤痛,仅是因为见到了自己,就能暂时将他们从无尽的苦痛中解脱出来,露出那种闪闪发光、可以照亮654星隐瞒天空的笑容时,凤凰又有了勇气。
让别人幸福,也是一种能力。
而他恰好有这种能力。
曾经被谢恺尘救下的小兄妹也悄摸摸溜进来,他们得到了领主夫人们的救助,吃上这辈子没吃过的好东西,不仅病好了,连脸色都红润得多。
阿比看着台上的漂亮哥哥,尤其是一头用淡绿色发带绾起的长卷发,忽然想起什么。
好像啊。
那次救他们的帅气哥哥给的那根羽毛,也是这样柔软轻灵的金色。
他看见他,就立即想起了它。
可是,人类为什么会像羽毛呢?
小孩子不明白。
或许,他就是那个在幻境中拥抱自己的天使,只不过凡人的眼睛看不见翅膀吧。
*
达茜·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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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房顶上找到的小九。
看着娇娇弱弱的少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上来的。达茜拿了两瓶啤酒,还是冰镇的,杯壁上凝着细小剔透的水珠。
“在看什么?”她在他旁边坐下。
男孩儿还保持着“秀场”的最后一个造型,长发分成两边编成鱼骨纹,垂在胸前,两边各绑了一根粉色发带,上面缀着几朵樱花,好看极了。
凤凰眺望着不远处,人们围着篝火跳舞,用最原始的方式庆祝着劫后余生。
“那个。”他说,眼睛弯弯的,“大家好开心。”
达茜也看过去。
人群里有“血弥撒”的星盗,有654星的住民。他们曾经有过敌对,如今也不再分什么你我。
“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都想象不出来我家的臭小子们能和当地人相处得这么和谐。”她把其中一罐啤酒递给纪攸,“尝尝?”
凤凰知道这个是什么,郝郎中很喜欢;不过每次都不给他和海登,用“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说辞。
达茜看出了他的犹豫:“你上次跟我说,你已经成年了,十八岁了对吧?”
凤凰点点头。
其实是一岁。
不过没差,反正成年啦。
她说:“那就可以喝。”
她把冰凉的易拉罐塞到他手心,纪攸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继而因这不同寻常的触感微微睁大眼。
他学着达茜的样子拉开环,白色的泡沫上涌。
少年低头啜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苦。”
达茜笑了:“还真是小孩子。”
小凤凰吐了吐舌头,让凉凉的空气带走舌尖的麻木。
他握着啤酒,不再尝试,而是换了个话题:“姐姐喜欢小孩子吗?”
达茜对这个问题没有半秒钟的犹豫:“不喜欢,生育很影响身材,身材就是我的事业。而且养起来太麻烦了,要教这个教那个,很耽误时间。不过呢……”她语气一转,“我要是真有孩子,希望能直接十八岁——像你这样就不错。”
达茜微笑着摸摸他的脸蛋,手心还有易拉罐的凉意,垂下几绺红发衬得她原本就妩媚的眉眼愈发柔美。
已经不止一次了,不止一次,达茜·肯表达对小九当亲儿子一样的喜爱。
虽然小凤凰也很想有妈妈,不过他想象中的妈妈好像不是达茜这样的。
要说的话……还是更像“昭神”幻境中的那位温柔的夫人。
只是,下一次再见到她,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并肩坐在那儿,有了一段舒适的沉默。远处人潮的欢笑声像海浪。
“有一颗星星不见了。”纪攸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星球的出生,死亡,都是宇宙最常见的事情。
那颗不见的也许是爆炸,也许是坍缩。
达茜仰脸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惊讶道:“你能记清楚有多少颗星星?”
小凤凰点点头,又摇摇头。
仔细想了想,郑重地回答:“我能感觉到它……熄灭了。”
就像一整屋本明亮的灯,忽然关掉了一盏,他能够有所感应。
达茜抓起易拉罐喝了一口:“也许是有人离开了吧。”
比如,帝国的皇帝。这个消息还是三皇子发给她的。
她并不想搭理谢狄川,然而这份力量她暂时还不能失去。
“离开的人,会变成星星吗?”少年也抬起脸,这儿的星空和母星、荒星都不太一样。
星星也不一样。
“会的吧。”达茜托腮看着他,“小九。”
纪攸乖乖应声:“嗯?”
女人的眼神像是醉了,又好像很清醒:“我总觉得你像在寻找什么人。尽管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个目的。”
凤凰心脏悠悠一颤,没有说话。
他的异状逃不过达茜的眼睛,她问:“很重要吗?”
少年点点头。
不是——不止是“很重要”。
是「最重要」。
“也不知道谁是这个幸运儿,其他人一定会很嫉妒的。”达茜揉揉他的头发,“你会找到他的。他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纪攸笑了一下。
那是个很难在他脸上看见的、非常悲伤的笑容。
“也许他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约阿诺讨厌人类,他记得。
少年的眉宇间漫上轻烟一样的忧愁,眼角微微向下,笑意依旧清浅朦胧。
他这样坐在星光下,像是会垂泪的圣像。
达茜先是愕然,尔后疼惜地替他否定:“不会的。这世界上还存在不喜欢我们小九的人?不可能的。永别了,没品的东西。”
她讲话直言快语,风格堪称泼辣,和那个在帝国荧幕上清冷窈窕的女明星好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小凤凰轻而易举被逗笑了。
他低头看了看右边脚腕上的红绳,有了涅拉的帮忙,他已经可以自由切换形态了。
等到654星的风波结束,他就可以跟着奥斯汀姐弟还有他们的妈咪们回帝国,然后去找饲养员,做他手心里无忧无虑的小鸟。
想想就好开心呀OwO
他正打算把这个愉快的规划讲给达茜听,就见女人放下啤酒,眼中轻松的笑意散去了,声音随之沉下来:“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凤凰一愣,呆呆重复:“……走?”
去赛瑟纳林,达茜问,小九,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行监督权的第二帝国贵族麦家,即专栏完结文《治愈小丧尸》中主角麦汀汀家
*普选制具体内容可以回看48章
没错,双双开启新地图之后就要正式地、清醒地、在现世中见面啦~~
90再程
◎因为他的心有了归处。◎
654星虽然是个从各方面来看都远称不上“富足”一词的落后星球,胜在位置隐蔽,居民中人类众多,最重要的,是当地没有地头蛇,不介意有从天而降的新匪帮,于是它被“血弥撒”挑中成为洗劫后的销赃库和中转站。
他们的许多财产都暂时存放在星球各处不起眼的基地,比如纪攸最初见到乌元洲的那个酒吧,比如存放“昭神”的地库。
654星的交通工具及其他生产器械大多还是手动操作的,突然爆发的心紊症夺走了它们的操纵者,本就坑坑洼洼的城市更是雪上加霜。
“血弥撒”的资产在这场末日中毁掉了不少,也折损了人手,他们迫切地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各种意义上的。
再加上最近赫特星系的那颗他们看中的星球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截止日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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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真的很需要钱。
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拿到尽可能多的钱,不是靠打劫商船,不是靠兜售和走私武器,而是完成赛瑟纳林联邦政府的雇佣兵工作,赚取那笔薪资。
那可是相当——多的一笔钱。
联邦不缺钱,但Z府软弱无能,极缺战力,而罢免总统、推翻现统治层的民间势力愈演愈烈,才会让总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帝国援军带星际海盗一起求援。
那个狡猾的老东西自然不会向两边支付同等的酬劳,会按照他们在战争中的具体“贡献”。
“血弥撒”尽管没有帝国军那样训练有素,但他们出招阴狠,没有顾忌,再加上这些年在“魔鬼礁”攒着的大量古怪而有效的武器,星盗们可不会放任他们的东西被讨厌的帝国人抢走。
这一仗,或者说这一单,他们势在必得。
然而帝国舰队已经行径“魔鬼礁”,不日就要抵达联邦,“血弥撒”也必须尽快动身才行,否则去晚了连汤都不剩了。
“暂定三天后启程。”达茜说,“中途要去日蚀集市进点货,所以时间比较紧张。”
“日蚀集市?”
“嗯,是‘魔鬼礁’最大的黑市交易中心,就在XH5黑洞背面,传过去就到了,很近。”
XH5黑洞就是那个在暗流汹涌的星雾中庇佑着654星的天降屏障。
“小九。”达茜又一次喊他的名字,“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凤凰怔怔地看着她。
女人万分怜爱地捧起他一边的长发,指腹摩挲过浅色的发带:“如果是站在达茜·肯的角度,我不希望你去。联邦很危险,你就像这樱花一样美丽脆弱。”
纪攸知道,“如果”,后面会接着“但是”。
“但是。”果然有但是,达茜说,“站在‘血弥撒’首领的角度,我很需要我们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同在。”
凤凰低头看着手腕上莹亮的光镯:“是说昭昭吗?”
“你叫它昭昭吗?可爱的名字,真是很有你的风格。曾经的确是‘昭神’,现在……”达茜说,“是你。”
“我……?”少年一脸不可思议。
“‘昭神’的确强大,不过太不稳定了,连你都不能很好地驾驭它,恐怕在紧急情况中它也可能成为瞄准我们的枪口。但你不一样。”
小凤凰迷茫道:“可是,可是我不会打架……”
他在森林里见过其他动物们打架,尤其是成年的、和青春期的雄性动物,为了求偶,或者纯粹心情不好,都会打得很厉害。
那时候他总会待在小象朋友的头顶,听象妈妈说,打架不是好孩子该有的行为,不要学。
两只幼崽都很听话,也把“打架不是乖宝宝”这一准则刻在了心底。
“不是打架。”达茜失笑,那可远比打架要沉重得多,但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没有‘昭神’,我们还有其他可以用的;然而你的精神力,你的安抚力,你的凝聚力,无可替代。”
纪攸还是不明白。
凤凰灵力的确比人类的精神力要稳固和坚韧些,但和星盗们要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达茜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做我们这行是不能有软肋的,许多人一辈子连恋爱都不会谈。在安抚精神力躁动这方面,灵宠的确是人类目前最好的选择,但是小动物是很脆弱的生命体,尤其是与主人进行联结后,一旦它们受伤害,主人也是同样,这也是为什么‘血弥撒’的成员全都不饲养灵宠。”
达茜是站在人类的角度说的,小凤凰也就跟着这个思路问:“那难受的时候,怎么办?”
“吃药,或者向疗愈师寻求帮助。”提起这个,达茜的神色黯然,“‘血弥撒’有几个专属的医疗团队,可惜,他们都没能扛过这次灾祸。”
连疗愈师自己都患上了心紊症,连负责处理精神力疾病的医生自己都出了问题,又要怎么去帮助别人呢?
纪攸咬了咬嘴唇,问:“那,是要我来做疗愈师吗?可是我没有学过……”
“你不用学,你存在的本身就是种治愈。”达茜说,“我的臭小子们拥有全宇宙最尖端的光炮和机甲,拥有随机应变的灵活性和足够毒辣的目光;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的确骁勇善战。可他们再厉害,也只是人类,会患上精神力紊乱、会被他人影响的各类病症。然而只要你在,他们就能没有后顾之忧——这是你的珍贵之处。”
纪攸静静听着。
达茜说:“你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不用学习疗愈池那样繁琐的疗程工序。他们知道你在那儿,就够了。”
小九对于“血弥撒”来说,就是指引他们前行的胜利女神。
他会照亮他们的路,而他们会为了他无所不能。
小鸟儿很惊讶,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对饲主以外的人来说也如此重要。
“用不着现在就作出决定。”达茜又喝了口啤酒,“明晚给我答复,好吗?”
纪攸点点头。
他们不再继续这个严肃的话题,再次并肩眺望篝火旁欢欣的人群。
“血弥撒”的星盗们在帝国人看来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魔鬼礁”星云就是普通的一群住民;
对654星的人们而言,有压迫者的成分在,也有支撑着星球运转的财主身份在。
对彼此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家人。
小神禽来到人类社会的时间尚短,许多判断观念尚未完全形成。
过去他认为喜欢自己、对自己好的就是好人。
后来又懵懂地明白好人还不可以随便伤害其他人,比如眼罩就不该劫走玛尔工厂的游客们。
乌元洲毙了眼罩,是在伤人,但这是眼罩违反帮派规矩,拐卖人口、走私灵宠在先,包括纪攸和朋友们在内的很多无辜者都受到了伤害。
那么乌元洲,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血弥撒”对于原本无立场的凤凰而言,在善恶的天平上,究竟该倾向哪一端?
他在坎坷的数次辗转中被迫接触了大量从前不可能有所了解的世界面相,也在被迫急速成长,从一只离了饲养员就要哭唧唧的小奶啾,长成了坚强的、可以独当一面的、真正的大人。
在未来,凤凰将会明白,并不属于人类的自己是这世界的旁观者。
作为神明,他并不亲身决断对错,只渡真心之人于苦海。
众生于他,当是平等的。
……只除了一个人。
纪攸想起达茜在刚到屋顶时问他的那个问题:“姐姐。”
“嗯?”
“你是不是,也在找什么人?”
达茜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纪攸歪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就是……感觉。”
“你果然是个奇妙的小家伙。”达茜笑了笑,望向遥不可及的群星,“嗯,算是吧。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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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
彼时在谈论到雷鸣弹时,海登和郝郎中都听见了达茜与乌元洲的对话,“血弥撒”还有一个更加神秘的顶头老大。
不过那时候纪攸忙着在梦境里和幼年太子捉迷藏,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这时候他好奇道:“姐姐不是‘血弥撒’的当家吗?”
“只是在帮那家伙管理罢了。”达茜撇撇嘴,“那个混蛋,最开始只是说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小弟们,他暂时离开一下。结果一走就是十几年。帮派里都快要换一批人了,他还没有回来。”
纪攸眨了眨眼。
“他叫……吝天倾。”已经喝了很多啤酒了,可在念到这个名字时,她仍然觉得嗓子里干涸得厉害,“我很早就认识他了。但现在,我都快不记得他什么样子了。”
吝天倾,令天都为之倾倒。
能取这样霸道壮阔的名字,这该是个怎样的人啊。
纪攸说:“你一直在等他吗?”
达茜“唔”了声:“我已经想好了,等他回来,我会给他一拳。”
纪攸用达茜先前说给自己听的话再宽慰回去:“他一定也在等你。等他见到你,他会很开心的。”
达茜也听出了这段话的原作者,微微笑:“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做星海里的守望者吧。等再见到失约的坏蛋,要他们好好补偿。”
小凤凰用力点点头。
尽管,他也看向疏淡的夜空,说好了永远陪在人类先生身边,却不得不离开的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失约者呀。
*
关于前往联邦的计划,令人意外的是,总是嫌这嫌那麻烦的郝郎中居然打算跟他们一起。
至于原因众说纷纭。
郝郎中的确用了“你们不缺医生吗?我正好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嘛”这样的理由,众人一致认为过于冠冕堂皇,不相信。
于是郝郎中摊摊手:“好吧,我是觉得,当星际海盗的医生应该酬劳很高吧。”
得到了嘘声一片。
众人私底下讨论时,认为这怪大叔迷上了他们的女老大,是获得支持率最高的一种说法。
达茜·肯作为帝国顶流女明星,绯闻满天飞,一般都不在乎。
可偏偏对帮派内部的这种传言十分痛恨,所有参与过传谣的都被处罚了。
吓得大家再也不敢乱说。
至于纪攸,最终的决定也是同行。
原因是郝郎中告诉他,由于战乱,赛瑟纳林有了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的身心受到巨大摧残,过着比654星的患者们更加凄苦的日子。
“我们这样有帮助他人能力的人,就是要背负起拯救世界的责任啊。”大叔摁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搁置回母星见谢恺尘的计划,以及告别奥斯汀姐弟,都是很伤感的。但凤凰还是想要去赛瑟纳林,为那里遭遇战争的人们做更多。
过于小凤凰总在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像大叔和达茜姐姐说的,他有治愈和安抚他人的能力,这是无与伦比的天资,他应该珍惜和发挥它。
他是神祇,而神明理应普度众生。
更何况,他还带着,或者说是戴着属于“血弥撒”的昭昭,得想办法还回去才行。
对于九哥的去留,“血弥撒”有多么欢欣雀跃,奥斯汀家有多么伤感。
光是小凤凰把这个决定告诉姐弟俩,就花费了许多许多勇气。
离别永远是件困难的事情,尽管这并不是凤凰的第一次别离。
在荒星上,他和他的小象朋友,山魈长老,圣梧桐、太阳花花田告别,选择了人类先生。
后来,在收留他和饲主的老两口家,他也和他们告别,去往全然陌生的母星星系与人类社会。
猝不及防变成人类之后,他没来得及跟谢恺尘好好道别,从皇宫逃开,然后在玛尔工厂莫名其妙被星盗劫持到舰船上,再猝不及防经历了654星的一系列变故。
纪攸想,自己已经有过好几次分别了。
除了谢恺尘,也都有认真说过再见了。
可是,这一次还是有什么不同。
或相是他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度过了这些回忆,又或许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有了“同类”。
纪攸是全帝国、乃至全宇宙的唯一一只凤凰,偌大世界,恐怕很难有其他物种可以理解种群独苗的孤独,也不会明白为何他如此渴望「同类」。
他和这些人类有很多很多差别,无论是本质上的,还是表面。
然而他们并不会把他当作异类,一视同仁地爱护和包容他。
不仅是对人类的他,对小鸟儿形态的他,这种宠溺也分毫不减。
他无比珍惜与每一个人的相遇,珍重着这份沉甸甸的友情,也不想轻易放下。
林小草,海登,两人的灵宠,三位领主夫人,654星的其他居民……
他们和谢恺尘不一样,也不会比谢恺尘变得更重要——可是有些东西,是没必要比较的。
这世界还是太大了,小鸟儿想,如果小一些的话,他就可以和喜欢的所有人、所有动物待在一块儿。
或者他变得很大很大,比皇帝的金雕更大,比乔拣的驯鹿更大,大到可以无论飞到哪里都带上所有朋友们,就好了。
不过,在凤凰说出之后,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那里太危险了,你要是受伤怎么办?”奥斯汀夫人第一个不同意。她已经完全把纪攸当成自己最小的孩子了。
乌元洲已经换上了新眼镜:“夫人,请相信我们的实力。我们是最顶尖的,会保护好小九。”
林夫人皱眉:“你们是星际海盗,又不是保镖专业团队。乌先生,我话说得难听点儿,我们防着你们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你?”
乌元洲面对她的责难不为所动:“请允许我提醒您,夫人,小九无论从血缘、法律意义上都不是您的孩子。甚至于,您认识他的时间还没有我长。”
林夫人:“……”
林小草在旁边听得龇牙咧嘴。
妈咪们在家是有绝对统治地位的,又是那么大星系的领主,在哪儿也听不见反对声;反正他们姐弟俩是从来不敢回嘴的。
乌老二啊乌老二,真是有胆子。
海登一言不发。
倒不是因为……不完全因为不敢反对妈咪们,主要是,他也挺想去的。
一来是想要保护小啾,二来,那种可以自由施展的天地,原本就是叛逆的他追求的地方。
他这么多年来研制的各种智能机械,他那个想要当上帝国战舰机甲师的梦想,或许在赛瑟纳林就可以得到一个“实习期”。
然而他现在连十八岁的成年线都没达到,别说做学徒了,连进星舰学院都不可能。
他也只能想一想。
海登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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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站在一边,目光一直跟着纪攸。
少年今天的发型出自舒兰夫人之手,编成一个麻花辫,发尾松松地箍着根紫色发绳,是一只小猫爪的形状。
他穿的是林夫人带来的流霜主星传统长袍,和沃伦的筒裙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反正是达茜·肯绝对不会穿的、完全不显身材的那种。
有的人穿起来显得臃肿,放在纪攸身上,倒是看着清爽又自然。
棉麻的布料一直垂至脚面,盖住了那个海登至今不知晓来源的脚链。
外面披了件缀有细小亮片的薄纱,和小九的瞳色是同样的冰绿,“春风吹皱湖面”这样梦幻的意象在他身上得到了具象化。
整个人熠熠生辉,漂亮得像在发光。
……还是和第一次见,和每一次见时一样好看,海登想。
可惜小美人全神贯注听着长辈们的激烈讨论,并没有分给他多余的注意力。
他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小美人的心中就只是朋友,和阿姐、怪大叔没有任何差别。
甚至于,连仅有几面之缘的太子殿下,好像对小啾来说都是不同的。
年轻的男孩儿人生头一回明白心动滋味,酸甜苦辣全都搅在心头,最后全都化成了酸。
他还是不够成熟,也不够优秀,无法与小啾并肩。
他要变得更厉害才行。
有朝一日成了帝国最好的机甲师,才有站在心上人身边的资格。
在那之前,他会尊重对方的所有选择。
海登原本握得紧紧的拳,终于慢慢松开。
有谁搭上他的肩膀。
少年偏过头,看见是阿姐。
脸上并不是叫他难堪的同情,而是欣慰。
“长大啦。”阿姐悄声道。
海登扭开脸,但并没有躲开她的胳膊。
至于另一边,原本所有人都是坐着的,但乌元洲和林夫人互相半步不退,言辞愈发尖刻,情绪激烈到站了起来。
小凤凰有点无措地看着他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他正要起身,郝郎中拉住他,摇了摇头,声音放得很轻:“家长其实是一种很难放手的工作。你要理解她们,更要给她们时间。”
独自长大的小孤雏对这句话似懂非懂。
郝郎中并不多解释,冲他挤挤眼,让他听自己的就好。
一直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的舒兰夫人抚了抚裙摆的褶皱,起身:“林。”
其他人同时安静下来。
林夫人、奥斯汀夫人和舒兰夫人是至交好友,也十分信奉她的教育理念,不然也不会跨越千星把两个孩子送到沃伦长大。
她和这两位总要顾全大局的Z治家、星系领袖不同,她是个老师,是教育家。
在关于孩子的前程问题上,她不会去考虑其他的条件,只看怎样对他/她是最好的。
“你也觉得九儿不该去,对吧?”林夫人看向她,眼神中有迫切。
妈妈们已经给纪攸起了各种各样的称呼了。
舒兰夫人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向那边双手放在双膝上,乖乖坐着的少年:“九九怎么想?你很想去吗?你想去的目的,是什么?”
她问了三个问题,好像又只是一个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全都投向当事人——这个至今还没插上话的当事人。
纪攸在他们不同意味的眼神中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小凤凰明明没有上过学,却在舒兰夫人面前体会到了学生在老师面前的紧张;这或许就是一个自带的气场。
“我……”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儿颤抖,顿了顿,让它稳下来,“我想去。”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会让林夫人和其他朋友伤心,可是没有人能束缚小鸟的翅膀。
他的声音不大,讲话也总是慢慢的,但所有人都在听,安静的房间衬得每个字都清晰。
“那里,联邦那里,有人在受苦。”他说,“我想要帮他们。我也……有能力帮他们。”
奥斯汀夫人和自己的伴侣一样投反对票:“你还这么小,你的人生还有许多路可以走,更加光辉,更加有意义的——”
舒兰夫人看向她:“奥斯汀,不要说这种话,现在已经不是只做高薪工作才能活下去的旧时代了。每种人生选择都是有道理的,不要否定别人的‘意义’。”
她们是几十年的密友,语气重了些并不会打破平衡。
奥斯汀夫人没再说话,只是神情有些伤心。
舒兰夫人像个满意于学生回答的老师那样看向纪攸:“我支持你。”
不仅纪攸,星盗们和郝郎中也同时松了口气。
林夫人和奥斯汀夫人尽管不舍,但并不对继续反对下去。
两人坐在一块儿,舒兰夫人走到他们中间,一左一右揽住她们的肩膀:“我猜,你们俩是打算把九九带回去自己养着。”
夫人们没说话,倒是林小草和海登瞪大了眼睛。
……啊?
他们难道差点和小美人成了姐弟/兄弟了?
好怪。
舒兰夫人看着那边俩小孩打翻了调色盘般的神情,微笑:“艾丽娅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毕业,去当她的环星系兼职翻译的设计师,海登明年成年之后打算考母星星系的帝国第一星舰学院,我说的对吧?小鸟儿长大了,要离开巢穴,鸟妈妈们舍不得了,就想从外面叼颗新的蛋回来孵。可以理解。”
小凤凰冷不丁听见“鸟儿”,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随即反应过来只是一个比喻。
不过,明明是人类,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小鸟和鸟妈妈呢?
真正的小鸟很疑惑。
“妈咪……”林小草有些慌张,“真的吗?你们怕我们以后没时间回来看你们了?”
妈咪们在他俩心里永远是雷厉风行的强人,哪里能想到,她们也会有舍不得孩子离开的柔软时刻。
连海登都惊疑地看过来。
“虽然舒兰把你们教得很好,可我有时候还是会后悔把你们送去沃伦。”林夫人把林小草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不知不觉,当年那个从孤儿院里牵着的小小手,已经和自己一样大了,“每年见不了几次,每次见到,都觉得你又突然长大了好多。”
她越说越伤感,到最后带上了哽咽。
林小草已经完全是TOT的表情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阿弟拽回来,恨不得一家人抱头痛哭。
舒兰夫人看着这独特的、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却又亲密不输任何人的四口之家,笑着摇了摇头。
凤凰安静地看着他们,发绳上的小猫爪好似一直挠到心底。
有妈妈,有家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看起来就好像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燃着柴火的小屋,那温暖足以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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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的所有风雪。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很羡慕、很羡慕,然后为自己的孤单感到迷茫。
然而今天,他好像也只是单纯地为他们的幸福而幸福,因看见他们的快乐更加快乐。
郝郎中搂了搂少年的肩膀:“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们也可以。别担心,你不是孤身一人。”
那小屋里的温暖也随之传递到纪攸的心底。
他扬起笑容:“好的呀。”
郝郎中看向旁边的星盗:“你们说对吧?”
达茜完全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别,跟你不熟。”
然后面对纪攸又换了张脸:“但我们小九可以。”
乌元洲慢条斯理捋着西装光滑的面料,对此不置可否。
人类的交谈声仍在回响。
在这喧嚣中寂静的一隅,凤凰想着,他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再感觉孤单了。
因为他有了谢恺尘。
因为他的心,有了归处。
*
三日后,“血弥撒”挥别654星,正式启程。
涅拉原本也很想跟纪攸一起,但它这群曾经关押自己的星盗相看两厌,实在没办法和平共处,还是放弃。
纪攸唯有在它面前可以放心地变回小鸟儿的样子,而且不是一团小毛球,而是那个华美的、真正的凤凰原身。
【无论看过几次,吾还是要对此赞美。】雌兽的棕色眼瞳中满是惊艳与赞颂,【吾友,汝当真是神祇最美丽之造物。】
被夸奖的小凤凰有些害羞。
他舒展双翼,在空间有限的房间里飞了几圈,然后停在半空抖了抖毛,叹息道:“还是这样最舒服呀。”
涅拉安慰道:【汝会有可以用真面目正大光明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这一日。所有人,都会喜爱汝。】
纪攸想,如果约阿诺不讨厌这样,就最好了。
别人喜欢与否,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吾友,当照顾好自己。】涅拉很是不舍。
“我会的。”小凤凰用尽全力张开翅膀,也只能抱住巨兽的一只爪指,“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找苏小姐吧?”
不仅是涅拉,他也很想再见她哦。
涅拉小心地用爪尖挑起那流光溢彩的凤凰尾翎:【吾友,让吾最后再以一礼相赠。】
纪攸从人形变回鸟儿形态之后,“昭神”凝成的光镯就到了和红藤蔓相对的另一边爪爪上。
涅拉用爪爪的最尖尖碰了下光镯,凤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缠绕。
“这是什么?”他问。
【汝叫它什么?】
“昭昭。”
【昭昭的力量过于散乱,汝尚年幼,不好控制,会弄得两败俱伤,比如上次汝与其一同昏睡数日。吾为昭昭加了一道限制,它仍可以使用,但不会超过伤害汝的界限。】
对此,小凤凰的第一反应是:“那昭昭会难受吗?”
【不会,它甚至不会感觉到。吾听闻古时候的人类会在河流中加筑大坝,这样的限制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但建造并不会对水本身产生影响。】
纪攸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是大坝。
但他相信涅拉。
【若汝有一天需要召唤昭昭的全部力量,只要砸碎手环,便可解除枷锁。但那时,汝同样会经历被打碎的疼。】涅拉叹息,【抱歉,吾能力有限,仅能在眼下尽可能保护汝。】
“昭神”的本尊纪攸是见过的,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启用全部的它的时候,反过来宽慰道:“我知道啦,我会注意使用方法的。”
【一切顺利,吾友。】涅拉疼爱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太多的小家伙,【给予汝吾最衷心的祝福。】
告别的时间有限,纪攸回到人形,
双臂抱住巨兽的爪蹭了蹭。
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再见的时候,也一定都成了更美好的自己。
*
来接纪攸的是谢恺尘派来的那几个士兵。
他们没有准备应对少年离开654星的预案,还一时联系不上太子,不敢擅自做主突发状况,只好分成两队人马,一部分护送领主们回帝国,另外一部分跟着纪攸。
帝国军与星盗更是水火不容,又不得不为了小美人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尤其是在他面前得演出一家亲的样子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挑战。
这回他们没再开潜伏在玛尔工厂地下的那艘甲级星舰,换了艘A级战舰。
伴随着这艘新战舰的,还有一些此前并不在654星的星盗。
比如,眼罩死后乌元洲提拔的新三把手。
此人有一串很长很长的名字,纪攸念不来,其他人也懒得记,他蓄着大胡子,于是所有人都叫他大胡子。
大胡子身高超过两米,熊腰虎背相当魁梧,讲话粗声粗气像打雷,往那儿一站看着就很难搞。
比起精明冷静的乌元洲,比起多面到每一面都让人不敢相信的达茜·肯,大胡子从外表到言行举止一身匪气,才最符合人们对“海盗”的想象。
大胡子对纪攸没有达茜和乌元洲那么宠爱,一开始还不大服气,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发现帮派里多了个这么娇气的小东西进入“血弥撒”的管理层,不过在凤凰帮他治好了失眠以后,再也没什么反对的话了。
按照古人类的话说,大胡子很有江湖气。哪怕他没有那么认可纪攸成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星盗大佬,但只要是“血弥撒”的成员,他都会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崽,外人谁都别想动。
根据达茜的安排,他们会先在“魔鬼礁”星云中心的日蚀集市停留一日,进行武器和其他物资上的补给。
纪攸现在大概能理解地图了,“魔鬼礁”是宇宙四象限的交集点,654星是靠近阿尔法象限和人类帝国的那一侧,跨过星云,最近的独立Z体就是赛瑟纳林联邦。
而“魔鬼礁”的中心点,正是日蚀集市——这个全星云最大的黑市。
这儿没有法律,没有准则,没有任何限制,连统一的货币都没有,只有超乎想象的自由买卖。
人,动物,武器,古董,甚至一段代码,一个承诺,一宵欢愉……在这里,什么都能够进行交易。
双方达成协议后,即刻成交,不得逗留,也不得退换。
日蚀集市的交易有很大的风险,但也正是伴随这极高的风险,客人们可以买到价值难以想象的宝藏。
考虑到集市里有些场所不适合小孩子,达茜本来没打算带纪攸一起,但大胡子认为既然都要跟他们一起去战场了,连这点限制级画面都受不了,后面的路就没法走了。
乌元洲也赞同大胡子的看法,达茜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小家伙去见见世面。
当然,左边站俩乔装打扮的帝国军,右边是蒙着面的乌元洲,后面还有三四个全副武装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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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小弟,浩浩荡荡一行人,绝对众星捧月。
不仅如此,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小凤凰看什么都新鲜,只要他摸过、问过、好奇过的,乌元洲全都大手一挥买了下来,掷千金以搏一笑
“日蚀来了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的传言很快飞遍了整个集市,甚至有人慕名先来瞻仰一下,都被称职的保镖们恫吓走了。
被保护得很好的小纪攸对这些涌动的暗流无知无觉,咬着刚买来的甜丝丝的空气糖:“姐姐去哪里了?”
“她有她的VIP渠道。”乌元洲说,他也给自己买了一个,“结束以后直接回星舰汇合。”
他看见一个铺子卖的是饰品,尽管领主夫人们已经给少年买了很多很多,多到星舰上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来放,但没人能忍住不给这样的小漂亮打扮。
他们刚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雄壮背影在一大堆粉粉嫩嫩的小夹子、领结、胸花中挑挑拣拣。
是大胡子。
大胡子也看见了他们,拿起一根垂丝海棠花形状的粉色簪子,精致的做工与他粗糙的手掌对比鲜明:“这个怎么样?”
乌元洲的嘴角抽了抽:“……挺适合你的,猛男就应该用粉色。”
大胡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啥呀这是,我是给九儿买的!”
他招招手,让纪攸过来,在少年的头发上比比划划。
老板娘是长着两根触角的安乔亚星人,她为纪攸简单做了个盘发,插上簪花。
垂丝海棠衬得小美人那张原本就足够动人的脸庞更加娇艳,老板娘笑起来触角乱颤:“美丽,客人您真是太美丽啦!”
他们身上都别着翻译仪,好让“魔鬼礁”星云的所有来往者听得懂彼此。
“是很好看。”乌元洲赞赏道。
凤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害羞地眨了眨眼。
人类——或者不止人类们——对他真挚的喜爱这样多,他实在是只幸福的小鸟儿。
大胡子用0.012克璃晶买下了簪花,璃晶的价值远超饰品,老板娘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喜滋滋地要给金贵的小客人再多送一些赠品。
纪攸被热情招揽的同时,大胡子靠在柜台旁,换回了“血弥撒”自己的语言:“老二,我刚听说,这次帝国军的来头不小,我们是不是有可能跟他们碰上面?”
乌元洲背对着他放下一条琉璃项链,以问代答:“你都听说什么了?”
凤凰被老板娘邀请坐在椅子上,像个洋娃娃一样乖乖任打扮,竖起小耳朵仔细听。
大胡子说:“都在说带队的不是什么随便的将领,而是帝国的太子亲自出征。叫……叫什么来着?”
他原本站在纪攸身后,从镜子里欣赏小家伙被装点的过程。
这时候回头问小弟,正好错过了少年闻言错愕的眼神。
“哦对,跟他那个皇帝爹一个姓,姓谢。”大胡子说,“——谢恺尘,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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