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就是有点儿冷。”
“还行,就是有点儿热。”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只不过回答的答案倒是完全相反。
林夫人所在的流霜星系远离恒星,终年冰雪,温度极低;
奥斯汀夫人所在的大岛煌星系则正相反,是比沃伦星系还要炎热干燥的极端沙漠气候。
习惯了鸟语花香、温和湿润气候的母星人民看来,沃伦主星的生活实在是一种酷刑。
可是在这两位领主夫人眼中,倒是种奇妙的平衡。
林夫人摇了摇头:“你这儿还是比奥斯汀那里要舒服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决定把孩子们送到这里来长大。”
舒兰夫人打趣道:“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们相信我的教育理念和方式呢。”
她们都想要语气再轻松些,可是做不到,毕竟林和奥斯汀今天来访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话家常。
舒兰夫人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少女时代,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怎么样,孩子们有消息吗?”
林和奥斯汀对视一眼,前者开口:“海登偷偷跟着艾丽娅去了母星。而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蒙混过关的。”
舒兰夫人轻轻吸了口气:“这小子要是把精力都放在正道上,前途不可限量。”
奥斯汀夫人则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他太聪明了。所以我们也很怕他走歪路。”
舒兰夫人说:“能跟着小草一起生活,还是对他有好的影响的,这孩子就太寂寞了,恐怕是接受不了从此见不到姐姐。”
林夫人道:“我们也是这样觉得,可是陛下的请求又不可能置之不理。他甚至没有用皇帝的身份来要挟我们,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恳求。”
奥斯汀接过话茬:“陛下已经病了很多年了,两次从鬼门关闯出来,很难说还能不能有第三次。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看着太子成婚。”
“他们在说的那个……‘普选’,是真的吗?”
“大概率是了。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我们把小草嫁给太子,那太子就会稳拿至少我们两个星系的票数,沃伦这边应该也没有问题。我总觉得陛下看起来还是对太子抱有希望的,否则也不会以这样崎岖的方式为他拉票。”
“可是往日里他不是总打压太子、力保三皇子吗?怎么现在局势又变了?”
“或许他也不想看到三皇子一家独大吧,毕竟,太子登基可能不会对三皇子做出什么,但三殿下要是成了皇帝,一定会对太子赶尽杀绝。陛下也不想看见自己的亲骨肉反目成仇吧。”
奥斯汀手指轻轻点着扶手,声音冷漠:“要是真有那种想法,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表现得太偏心。”
林拽了拽她的袖子:“别乱说话。”
舒兰夫人摇摇头:“放心,我办公室里没有监控,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其实我觉得奥斯汀说的对,这些年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奥斯汀哼了一声:“怒岭星系跟着王妃鸡犬升天,话语权越来越大,我们和他们接壤,最近已经有两颗新发现的小行星都被划到他们星系里去了。”
谢狄川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皇室唯一的王妃,是怒岭星系领主之女。
大岛煌星系和怒岭星系因为千百年来的星球之争,称得上世仇。
这也是为什么奥斯汀夫人坚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谢狄川。
舒兰夫人有些惊讶:“三殿下也伸了橄榄枝?”
林夫人神色黯然:“是的,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我简直无法想象他知道陛下把草儿许配给太子殿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听你说太子殿下拒绝了联姻。”
说到这个,先前一直很拥护太子殿下的奥斯汀有些忿忿地捏紧了拳头:“怎么,我的女儿是配不上他吗?竟然还拒绝!”
舒兰夫人噗嗤笑了出来:“你啊,你从小到大,角度一直那么清奇。”
奥斯汀夫人道:“我认真的。你是艾丽娅的老师,和她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比我们还多,她是怎样完美的作品,你比我们更清楚。”
舒兰夫人点点头:“的确,小草是我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
“就是嘛!我们家这两个孩子一般人是配不上的,上回海登的老师跟我说他的班级里有……”
林夫人把话题拽回正题:“——太子殿下的确是主动提出拒绝的。按照他本人的说法,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哪怕是以后……?”
“哪怕是那种以后。”林夫人说,“我想他心中应该有一个深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吧,才会为其放弃其他所有人。”
奥斯汀夫人撇撇嘴:“我还真是猜不到,连帝国尊贵的太子殿下都得不到的人,会是怎样的存在。”
谢恺尘虽然不像谢狄川那样嚣张跋扈,在外人看来冷淡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
可毕竟也是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的高位。
他想要的,除了皇位,还有什么得不到?
还有什么是要遮遮掩掩的奢求?
舒兰夫人轻叹:“应当很特别吧。”
特别到,让他既想炫耀给全宇宙看这份独家享有的宝藏。
又不愿被任何人所窥视,只做藏在手心里的柔软秘密。
“真想见见啊……”
林夫人喃喃。
见一见,太子殿下的梦中情人。
*
母星,鎏宫。
谢恺尘看着窗外发呆。
花园里太阳花长势喜人,各个花盘饱满,明媚地张开双臂,拥抱扑面而来的阳光。
这些在冬天种下时谁都以为会活不过严寒的异星来客,竟然突破了重重阻拦于春日盛放,不得不说是一场小小的奇迹。
至于带来这个奇迹的……
太子无意识地抚摸着手心里的小鸟儿。
或者说,是那枚戒指上的小鸟装饰。
他把戒指重新套上无名指,慢慢地舒了口气。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撒出去的消息网至今没有捕捉到凤凰的一根羽毛,好像那个小家伙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似的。
若不是老师、Ann、谢鸣风,以及直播间千千万万催促他怎么还不播崽崽的观众们证明凤凰是存在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出现了幻觉。
他好几次濒临失控,都是靠着回忆中小家伙担忧的眼神扛过去的。
他想,若是小叽将来回来,一定不希望自己在他不在的时候又暴走。
那样就辜负了小神禽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小叽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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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手里面能运用的关系网绝不仅仅是在明面上的监控和挨家挨户问询的排查,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不允许在法律上出现的那些。
为了凤凰,他什么都可以做。
谢恺尘已经好些天没有正正经经睡过哪怕一个完整的标准时了。
他不停地在梦中惊醒,然后不得不承认,或许醒着会比做那些梦还要轻松一些。
医生给他开过一些安眠的药物,但都没有用,S级的精神力能够将那些药效全都抵御在心门外。他小的时候受伤,连麻醉药都不能起效,
说白了,现在是他的意志在支撑他,一秒钟都不敢放松,生怕因为睡着而错过了凤凰的消息。
距离出征赛瑟纳林联邦的日期越来越近,乔拣一遍又一遍劝他放弃——无论是因为担忧凤凰而过度消耗生命的现状,还是用这具身心都不在原位的身体,领导庞大的帝国军深入战争腹地。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左手边PADD忽然跳出来视讯通话请求。
是裴桉。
裴大导演在他接通视讯之后,开口之前,先因为他颓丧的样子深深皱起了眉:“殿下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准备去参演我下一部苦情剧吗?哦,真是不好意思,我下一步准备拍个喜剧来着,您还得再排一排。”
“你知道你阴阳怪气我也是没有用的吧。”谢恺尘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儿?”
裴桉看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语调干巴巴的像个机器人:“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殿下要先听哪一个?”
谢恺尘视线重新移向窗外。
都到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玩这一套?
“好消息。”他说。不咸不淡。
“好消息是,有消息了。”
谢恺尘因为这句话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是小叽的消息吗?”
裴桉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坏消息就是,不是小不点的消息。”
谢恺尘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眼神中闪动过一丝厌倦。
如果不是凤凰的消息,其他的消息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感兴趣。
裴桉同样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不打算继续卖关子:“是你要找的那个小孩。”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长得特别漂亮的那个。”
Ann导纵横娱乐圈这么多年,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每天见的长得好看的人简直比吃的饭都要多。
能让Ann夸奖一句漂亮,绝对难得一遇。
但就算是手下集齐了各大影帝视后的Ann导也不得不承认,那样一张脸,实在是很难忘。
他们起初把小美人的资料放进数据库中进行比对,想要找出究竟是姓甚名谁,怎么能闯到皇宫里;两次和太子殿下惊心动魄的相遇,究竟是不是提前谋划。
这种事儿不是没有过,毕竟那可是帝国的太子,得到谢恺尘的心就是得到了天下。
但奇怪的是,数据库中的所有面孔和他都无法匹配。
要知道帝国数据库里容纳的不仅仅是母星上的居民,更是整个象限登记在册的人口。
如此庞大的海洋里,竟然找不到一滴重合的海水。
这很不寻常。
根据太子所言,那个小美人怎么也得有十几岁,成年了也说不定;一个人再怎么小心,在世上生活了十几年总是要留下痕迹的,不可能干干净净一丁点儿过去都找不到。
然而这个少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没有前因,没有来路。
裴桉对这个小美人很感兴趣,不是因为长得如何(当然确实很好看),而是能让太子记在心上的人,还是破天荒头一个。
才有过两面之缘,都已经让太子能费心到加入和小鸟儿同等级的搜索名单中。
一定有什么地方很特别。
石像也能坠入爱河吗?
裴桉非常期待。
果不其然,太子在听到这个人时神色有轻微的变化。
裴桉不动声色说下去:“有个剧组在冥山区的玛尔工厂附近取景,这个工厂你听说过吗?现在已经改造成鬼屋了。他们剧组的员工下班之后在鬼屋门口自拍,发了些照片到群里。你猜,我从背景看到了谁?”
见太子丝毫没有要“猜”的意思,裴桉也不觉得自讨没趣,把照片传到他的PADD。
那是个不知道什么廉价款式的腕机,拍照像素很差,模糊得像旧时代的质量。
即便如此,也没有影响画面中人的美貌。
少年侧脸线条优美,长卷发用蝴蝶结绾起,换了身学生气的衣服,衬得他清纯又甜美。
他微微仰着脸,似乎正在听人说什么。
和小美人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人,谢恺尘认出来,是被允许离开皇宫游玩母星的艾丽娅·奥斯汀,以及她的弟弟。
那位更年轻的奥斯汀就站在少年旁边,挨得很近,胳膊抬起。
由于画质太模糊,也看不清究竟是错位还是真的搂着小美人的肩膀,总之看起来颇为亲密。
谢恺尘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划过PADD,熄灭屏幕。
“地址给我。”
*
冥山区,玛尔工厂,旧仓库。
藏匿在黑暗深处的人终于缓缓现身。
一手箍着少年,另一手用枪指着对面的姐弟俩,后者不得不举起双手,随着他逼近的动作而向后退。
蒙着面,从身形和声音能判定是个中年男人。
被钳制住的小鸟动弹不得,纪攸甚至不认识那个可以要命的东西叫做枪,只是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束缚住自己不要乱动。
林小草艰难地试图沟通:“先生,请不要这样,放我们走吧,我们出去以后绝对不会……”
“出去?”男人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对吧?”
不就是玛尔工厂吗,还有什么特殊的?
奥斯汀姐弟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的疑惑。
“没关系,不知道也很好,哈哈哈哈,不知道才有惊喜嘛。”
他挟持着纪攸换了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光冲着自己,不要打到我身上。否则……相应的,光炮也会打到你们朋友身上。”
他晃了晃手中的相位枪,语带炫耀:“这可是Ⅱ型。”
新式Ⅱ型相位枪火力最高可调整到20级,对没有防护的普通人来说一击毙命,只有警署和跨象限舰队外勤才能配备,禁止私人场合使用。
不过都能做到持枪挟持这一步了,必然是个亡命之徒,思考枪从哪儿来也没什么必要。
姐弟俩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做,手电筒对准自己的下颌。
光刺得他们下意识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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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眼。
劫匪好像愣住了似的。
片刻后,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今天运气还真够好的。就是你俩,对不对?把我的兄弟们弄残了送进监狱,还真够有本事。以他们背上的罪名,不是流放就是死刑——这俩我都说不上来哪一个更惨。”
这话说得几个小年轻一脸莫名其妙。
海登最先反应过来:“你们是那个……”
想掳走纪攸的变态。
“没错,正是我们。”
说出去就叫人闻风丧胆的犯罪组织。
“……”
尽管两人想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但反正是都默认了。
“胖子已经自杀了,瘦子据说逃了出去……唔,反正会有人收拾烂摊子的。”他阴恻恻地笑了,“你们倒是都有张不错的脸蛋,可惜了,规矩就是不能留活口。”
他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箍在怀里的小美人:“唔,这个长得是真漂亮。我看要不然就先……”
恶心的想法没能说出来,绑匪忽然不动了。
紧接着发出杀猪般的尖叫,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孩子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全凭本能反应,趁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空隙一把拉住纪攸,拽回到他们身边。
林小草抱住不停发抖的纪攸,海登则将他们挡在身后。
有人打倒了坏人。
究竟是英雄,还是更坏的人呢?
三人犹疑地看向在地上嚎啕的蒙面绑匪,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才发现他的腿上有一把尖刀。
它像飞镖一样扔过来,却扎得极深,直接将腿骨捅了个对穿。
掷飞镖,啊不,是掷刀子的人,该有多大的力气、多强悍的技巧和精确度?
悠悠哉哉的脚步声踏在每个人颤栗的心头。
他们带着等量的敬佩、赞叹和恐惧,看向来人。
“……咦?”
小凤凰最先认了出来。
“叔叔?”
郝郎中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着看向瑟瑟发抖挤成一团的三只小鹌鹑:“你看看你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儿——以后可不能再脱离大部队自己单独去玩了。”
他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他们不是遭遇了持枪劫匪,而是一只窜出去的野猫。
地上的劫匪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相位枪对准郝郎中,林小草惊叫:“大叔小心——!”
郝郎中那对着孩子们散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凌厉,动作快得叫人看不清,踩在绑匪的手腕上,逼迫他松开手。
郝郎中弯腰捡起相位枪,转了转,火力充足的武器在他指尖像个玩具。
他没有挪开脚,又下了点力,几乎能听见底下那人骨骼错位的动听。
倒霉匪徒已经痛到发不出声了。
“可别小看医生啊。”大叔撇撇嘴,从他小腿上毫不留情拔出刀,嫌弃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血,“这可是我用着最顺手的一把。”
他左手枪,右手刀,关切地回过头:“小崽子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那模样就跟问“是想先交出左边的肾还是右边的肾?没关系反正都是要交的”差不多。
小鹌鹑们惶恐地摇摇头,总觉得自己又掉进了狼窝。
郝郎中啧了一声:“别用那种‘看起来不是好人’的眼神看我好吗,大叔可是刚刚救了你们,怎么会是坏人呢?”
……你看起来更不像个好人啊!!
见过世面的奥斯汀姐弟俩还在评估,心大的小凤凰完全信了他,跑到他身边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谢谢叔叔,叔叔刚才好厉害呀!”
还是直球的小朋友讨人喜欢。
郝郎中用上和刚才对劫匪的狠戾完全不同的慈爱,rua了rua崽乱翘的呆毛:“没白疼我们家甜心。”
见怪大叔对小美人还是很温和的,姐弟俩松了口气,起码不会把他们一起抓去吃掉。
“好了,走吧,别耽误时间了,不然还要扣……”
“钱”字没能说出来。
被周遭剧烈的晃动,以及从脚底盘旋而起的嗡鸣声完全盖住了。
失重感让几人摔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来,原本黑漆漆的仓库竟然依次亮起了灯。
照亮了脚边疼得昏死过去的劫匪,照亮了本以为堆积着陈年旧物的室内,也照亮了所有人眼中清晰的诧异和惊恐。
……不。
这根本不是什么旧仓库。
——是一艘未知航线,未知去向的星舰!
【作者有话说】
不记得前面作话有没有提过了,四象限、PADD及相位枪的概念引自星际迷航
67群芳
◎他靠近他,就好像靠近凤凰。◎
仙逢霞区,明彰大厦。
母星六大区中,皇宫所在的首都区顾名思义,自然是全球、乃至全帝国和象限的政治中心;
为纪念大帝所设立的眠宵花区是神秘的朝拜之所,“神赐之地”;
兰卡姆多湾区和梅子岛区山清水秀,都是旅游度假胜地;
冥山区拥有全球最为密集的港口、船坞、空轨,一方面是重要的物流集散中心,另一方面也比母星的其他地方都要混乱;
至于皇后长大的仙逢霞区,和她本人一样,是个浪漫而多情的地方,也是母星上的文化中心。
裴桉导演常驻的第一影视基地,驻扎着众多名流的明彰大厦,都位于此。
明彰大厦高达一千四百米,由著名慈善家、艺术家李明彰老先生投资建成。
楼顶的设计收拢成郁金香的形状,也被仙逢霞区的人们称为郁金香楼。
这儿终年灯火通明,幕墙由智能玻璃板构成,既显得通透明亮,容天纳地,又不会暴露其中办公者的隐私。
201层,“银河芬芳”工作室。
“银河芬芳”是母星最知名的模特公司,横跨从走秀、到封面、到广告各种业务,旗下模特风格多样,业务能力一流。
它的金字招牌,正是帝国知名的顶级超模,达茜·肯。
这位有着“TeenagerDream”之称的达茜小姐刚刚在197层的摄影棚结束工作,明艳动人的脸庞没有一丝倦色,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尚未敛去拍摄时的气场,回办公室的路仍像在走T台。
她本身就高挑,再加上高跟鞋,个子娇小的助理不得不踮起脚才能为她披上外套。
达茜低头查看PADD的消息,助理抱着她的东西飞快地动着嘴皮,说着今天接下来的安排。
经过悬浮着的“银河芬芳”几个字招牌时,达茜突然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助理:“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即便已经为她工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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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了,助理在如此近距离看见达茜的脸庞时,仍然会为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丽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好啊……怎么了?”
很少有人知道,达茜不仅是“银河芬芳”的王牌员工,同时也是它真正的幕后老板。
在人类迈入大宇宙时代之前,银河系便是他们所能够探知的全部疆域,也代表着古时候的人类对群星的无限向往。
直至今日,在人类的脚印已经踏上其他象限乃至深空的同时,“银河”一词依然是想到就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柔乡。
助理下意识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想改名吗?”
达茜抿起带着妆容的、鲜红的唇。
这位帝国顶流女明星笑起来眼眸中凝聚整个宇宙的璀璨星光,然而她不笑的时候,那种美丽则透出一种冰刃般的锋利来。
助理大气都不敢喘,直至几秒钟后,达茜冲她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办公室的门在验证了达茜的身份后自动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捧粉色玫瑰。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玫瑰,每一朵上都闪烁着淡淡金光,而这些细小的光芒都是洒下的真正金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价格不菲,但它们加在一起恐怕也比不上那些昂贵的金箔。
“哇……”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小助理还是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大门在她们身后闭合,达茜甩掉高跟鞋,涂着淡紫色指甲油的双脚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走到办公桌前。
她低头轻轻嗅了嗅粉玫瑰,因那额外添加的香水而非花朵本身的香味不易察觉地皱起眉。
达茜撩起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珍珠耳坠因手指的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美人配玫瑰,这绝对是一幅诸多摄影师打破了头也要抢着以最佳机位记录下来的时刻。
达茜快速拨开娇嫩的花瓣,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动作让她的手上沾满了金粉。
很快,她在玫瑰深处发现了一张卡片。
正面有一行字:
「致我辛苦工作的美人。」
背面是龙飞凤舞的落款:
——谢狄川。
她走到落地窗旁,窗外是一览无余的城市,白昼霓虹不减,川流不息的行人车辆渺小如蚁群。
她打开腕机,拨通一个没有备注的通讯频段。
那边像是正在等她的通话似的,响了两秒钟就接了。
达茜绽开比拍摄时更生动的笑靥:“殿下。”
谢狄川的声音从腕机另一头传来:“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上午的刚结束,下午还有一场慈善拍卖会。”她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带有香味的小纸片,“殿下怎么突然有兴致送花?”
“说的好像我以前没送过似的。”谢狄川佯怒,“当然是为了犒劳一下我的美人儿。怎么样,这个颜色喜欢吗?可是从克罗诺斯星系特意订来的。”
“当然。”她弯起眼睛,“很美,谢谢殿下。”
“再美,也美不过你啊。”
“殿下还是那么会说话。”
“拍卖会结束还有其他的安排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餐?”
一条文字消息出现在腕机上。
达茜点开,细长的眉蹙起:“抱歉,殿下,今天不行,晚上要出发去NN-36星系参加一个模特节。”
谢狄川的声音有些失望:“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达茜带上了些哄孩子的口吻,“到时候我一回来,就立刻去见殿下,好不好?”
“行吧,那你可要给我带伴手礼回来。”
达茜答非所问:“殿下会为我们的见面准备什么惊喜吗?”
“当然。”谢狄川低低地笑了笑:“那可是……你想象不到的惊喜。”
达茜也低头笑了,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俏和羞涩,比桌上沾着露水的金光的玫瑰还要动人。
然而那笑意仅仅流于表面,她的眼底一片冰冷。
她松开手,卡片掉在了脚边。
*
首都区,皇宫。
谢狄川挂断通讯,向后靠在椅背上,满足地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
过了会儿叹了口气,还有一个星期呢。
他晃了晃头,清空乱七八糟的想法。
从自己的府邸到母亲的住所要经过太子的鎏宫,谢狄川从飞行车的窗户朝外远远看了一眼。
和他、其他王公贵族富丽堂皇的宅第不同,兄长这儿永远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亮眼的色彩,实在不像个该被前呼后拥的皇子的居处。
三皇子派系的蔡沛白曾讽刺道,简直像个陵园。
话虽然难听,但谢狄川在笑骂过后,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毕竟他大哥一直都是这么死气沉沉的,比父皇更像暮年。
他自然不会有去顺路拜访一下谢恺尘的打算,只是忽然想起,以前的眼线说,太子在这儿养着灵宠的时候,经常会传来小家伙清脆的鸣叫声,连鎏宫外面都听得到,仿佛把这座“坟墓”都变活了。
那只漂亮的金色鸟儿他也见过,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瑰宝。
若不是兄长看得太紧,对所有觊觎者一视同仁得虎视眈眈,他都想弄来玩一玩儿。
但现在小鸟不见了。
于是鎏宫和太子重又变得死寂。
多年来,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一直此消彼长。
半年前谢恺尘的失踪,对太子势力造成了毁灭性打击,谢狄川的民调一度高达九成。
谁也没想到谢恺尘能在那种毁灭性的境地起死回生。
他毫发无损归来,带着一只爆红帝国的小奶啾,不仅获得了皇帝的信任,更是让千千万万曾经质疑他精神力稳定性的民众消除了疑虑。
无论是太子的名头,还是全宇宙唯一的S级,都是谢狄川无法撼动的优势。
同时,那只天真可爱的小鸟儿大大拉高了谢恺尘的国民好感度,这些都让三皇子的派系开始动摇。
如今太子因丢失的灵宠失魂落魄,前几日又一次精神力暴走摧毁了训练场,皇宫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这对于谢狄川而言不可不谓天赐良机。
他从小就是个擅长抓住机会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皇帝对幼年丧母的太子充满愧疚的童年,攀上任何可能迅速出头。
总有一天,他会让冷寂的鎏宫,彻底变为墓地。
谢狄川收回目光,操纵飞行车的面板驶向前方。
自去年老皇帝的病情加重之后,王妃便搬离了帝寝,住进了别院。
谢狄川在湖畔找到母亲时,后者正在阳伞下同几位贵族夫人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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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们见三皇子到来,客套地夸了几句殿下一表人才势不可挡,很有眼力见地离开。
谢狄川微笑着目送她们离去,听见母亲放下白瓷的茶具,语气淡淡:“以后,别再那么大张旗鼓地给那个艳星送花了。”
谢狄川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对达茜·肯的喜爱虽然也没刻意遮掩,但也不至于上午心血来潮送个花,下午就被母亲知道了。
身边有“眼睛”,这是他早就清楚的事;但“眼睛”的速度仍让他始料未及。
他转过头,捏了捏拳:“她不是艳星,是正经的——”
“坐吧。”王妃并没有兴趣了解达茜·肯是个怎样的人,也没看向自己的儿子,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你还小,喜欢玩也正常。不过,得明白什么才是正事。”
谢狄川在她旁边坐下,规矩得像个小学生。
他没说话,等着她的下一句。
当然会有下一句。
“今天晚上我为你约见了卡洛斯上将的孙女。”王妃说。
谢狄川一愣。
这可不是简单见个面,显然代表了联姻之意。
他见过卡洛斯上将的孙女,那个木偶一样的女孩儿没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他皱起眉:“我以为我们在军部还是稳操胜券的,毕竟有褚聿元帅,有凯恩,还有……”
母亲第二次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乔拣这次复职给军部带来多大震动吗?你知道他在军部的威信有多高吗?你知道名义上的军衔任然是少将,但实权呢?”
清雅淡然的王妃鲜少会发出如此连珠炮式的质问。
谢狄川乖乖闭嘴。
王妃的视线落回瓷碟里的精致甜点:“我们已经错过了艾丽娅·奥斯汀这枚棋子,你还想再错过一个吗?”
“我……”
“你应该感谢凯恩,是他跟我提起卡洛斯有意向介绍孙女和二皇子认识。”
谢狄川讶异地挑起眉,语气充满不屑:“上将想把孙女嫁给谢鸣风那个没用的残废?”
王妃不咸不淡瞟了他一眼:“不要以为你二哥真的像看起来那样没有任何威胁性。”
谢狄川想起近来大哥状态不好,的确分了许多工作给老二。
谢鸣风以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核心的Z务,没想到处理得都还不错,得到内阁的夸奖。
有些人韬光养晦二十年,在这种时候不声不响冒出了尖儿。
“但凡他是皇子,但凡他是陛下的孩子,就永远不会‘没用’。”王妃道,“你也长大了,该到了权衡利弊的年纪,别使小孩子性子。”
这语气和谢恺尘教育他时简直一模一样。
谢狄川咬了咬牙:“……我知道了,妈妈。”
“晚上赴约不要迟到,给卡洛斯小姐留个好印象。”王妃不再看他,“还有,有空去看看你父亲,他状态不太好。”
这是个相当轻描淡写的说法。
老皇帝何止“不太好”,已经昏迷数日了。
又一次。
这一次,不会再有神迹光临。
十年前皇后病逝,由于她德高望重,在帝国子民心中有很高的地位,皇帝力排众议娶了年轻的新妻子,却只以王妃相称,不敢再触碰皇后的圣名。
王妃是如今皇帝唯一的枕边人(起码是明面上的),怒岭星系领主之女,帝国元帅的义妹。
她出身高贵,十年来却仅能屈居于王妃这一不痒不痛的头衔,无法登顶。
但她从来没有显出丝毫不快,始终低调温婉地伴在皇帝身边,从不以王妃的名义做什么,似乎没有任何争名夺利的念头,更不参与儿子的储君之争。
皇帝非常喜欢她这份谦逊。
然而静水之下,暗流汹涌。
今日她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连蕾丝礼帽和曼缇亚面纱都是黑的。
丈夫还没死,她却已经换上了未亡人守灵的装扮。
像一朵盛开的,靡丽的,黑色大丽花。
*
驶入冥山区后,空轨速度激增,错综的穿梭机和交通信号让特快飞船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这种飞船数量稀少,尽管名为“专线”,但交通管理局并未批专门的线路,它不得不混杂在穿梭机和飞行车中,遵循它们的规则。
等红灯时飞船正对着摩天大楼,悬浮的光屏播放着化妆品广告。
美艳的模特红唇如火,微微垂眸,伴随着流光吹散手臂上的花瓣。
她转而抬眼盯着镜头,唇边没有明显的弧度,但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勾人极了。
这块超大光屏是全息的,达茜·肯仿佛要从梦中走出来一般,吸引了所有来往行人的目光。
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不过谢恺尘倒没在欣赏达茜小姐的美貌,他只是看着舷窗外走神罢了,一如整个航程。
广告里出镜的是惊天动地的大美人也好,还是一只黑熊,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不过是浮动的光影。
另一边的裴桉放下咖啡杯:“巧了,这支广告是我拍的,殿下觉得怎么样?”
安静。
“……殿下?”
还是安静。
直到喊了第三遍,殿下才回过神:“什么?”
达茜·肯的梦幻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光屏上是几个小孩子的童装广告,绿灯同时亮起,带着许多人意犹未尽的叹息。
裴桉扶额:“这可是我去年最满意的成品之一。”
谢恺尘:“……抱歉,我刚才没注意。”
“您哪儿是刚才没注意,您一直都在发呆。”裴桉不留情面,“工厂就在那儿,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唔。”太子敷衍地带过好友对自己的关心,“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我说达茜的那个广告。”
“达茜?”
“您不记得她了?”
谢恺尘没能成功地把这个名字和记忆关联在一起,摇摇头。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裴桉夸张地叹了口气。
达茜·肯是太子殿下大胆的爱慕者之一,曾经在和太子一同出席的公开场合中当众表白,当然遭到了和其他人没有差别的冷淡拒绝。
后来某个综艺访谈节目中,她有意无意提及此事儿,一笑而过,从此太子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的调侃传遍了母星。
要知道,这可是达茜小姐——全帝国多少人魂牵梦萦的女神啊!
就连一向挑剔的Ann导都很肯定她的专业水平,把她当做拍摄一些高端奢侈品的御用模特。
谢恺尘显然不打算继续讨论达茜·肯:“换个话题吧。”
裴桉腹诽,虽然对这位明丽大美人不感兴趣,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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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为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金发小美人着迷得很。
得知对方在玛尔工厂之后,竟然放下手边所有工作,立刻乘飞船前去。
这心急如焚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找到了小纪攸呢。
不过那个漂亮少年的确不输达茜,哪怕不是一个风格,哪怕他本人只在监控上模糊地惊鸿一瞥,也叫人久久难以忘怀。
裴桉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他起身接了两杯咖啡,递给谢恺尘一杯:“殿下就不好奇,当初从瓦伦丁共和国返程途中,究竟是谁下的药吗?”
“……你这话题跨度会不会太大了?”
裴桉耸耸肩:“你让我换话题的。”
滚烫的咖啡蒸出白雾,谢恺尘吹了吹:“谢狄川坦荡得很。”
从头到尾,甚至没有试图掩盖过。
“幕后黑手谁都知道,可是实际操作呢?怎么能在你的酒里下药,究竟是你的哪个部下被策反……”
“知道这些也没有意义了。”谢恺尘叹了口气,“我的机甲坠毁后,父亲流放了整艘星舰,而且是永久的。”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太心善,还是……”
“……这不是心善。没必要重复刑罚。”
永久流放矿星是帝国最深重的刑罚,那些偏远星球和外界完全断联,没有任何法律、规则、人权可言。
人到那里不是人,比牲畜还不如,累死、病死、冻死得比比皆是。
人们都说,流放比死刑还可怕。
除了这一点,他之没有翻出谢狄川暗算他的所有事件相关人员是的另一重原因,是在自己登基之前,一切都是不稳的。
若将来上位的人是谢狄川,他会再次死去,现在的追究都是徒劳。
而下一次,谢狄川会确保他再无复活节。
前路半是黑暗,半是迷雾。
“你有时候真的太过冷漠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在意。”裴桉看着他,“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其实是有的,但裴桉明智地没有提及那个名字。
谢恺尘看向冥山区奇诡的建筑群:“我只是不去想那么多。”
太子说完这句之后,靠着椅背,闭上眼。
这是个谈话结束的标志。
裴桉摇摇头,打开PADD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谢恺尘清楚好友是关心自己,这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人也没几个。
但他是帝国的太子,是儿子,是兄长,是储君。做该做的事就好了。
他对于阿尔法象限的亿万子民来说,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未来领袖的符号,一个继承皇权的标志。
至于他的心是怎样无人问津的苦寒之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桉一直绕着话题打转,小心地不去提起纪攸,但谢恺尘也不是真的能忘记。
关于小鸟儿的念头,是个时刻停歇于他肩上的幻影。
凤凰用星星来称呼他,其实小家伙才是照亮他黯淡世界的第一缕光,如同高悬天际的恒星。
他曾以为星辰永不熄灭。
至于现在要去玛尔工厂找的那个少年,谢恺尘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对他如此感兴趣。
精神力暴走时进入的回溯,在醒来之后会迅速于记忆中消退。他不记得幻境中的十几岁的自己曾和小美人有过怎样的情节,只记得一双琉璃色的眼睛。
和凤凰一样,和那个少年……也一样。
两次见到少年都是在小叽失踪之后,他有种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错觉,好像鸟儿和那个小美人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联。
他靠近他,就好像靠近凤凰,恍惚间能从少年的身上看出小叽的影子来。
甚至想过,那万一是纪攸变的——
……太荒谬了。
小鸟就是小鸟。
怎么可能变成人呢。
正自嘲地截断念头,有什么熟悉的触感倏然落入掌心。
暖乎乎,软绵绵,毛茸茸。
带着浆果、晨雾和雨后新芽的香气。
娇嫩的鸣叫在耳边响起。
“叽啾~?”
他猛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谢恺尘,一个写对了答案又擦掉的男人。
众所周叽,小鸟是不会变成人的,嗯嗯。
68镜像
◎花蕊中苏醒的小精灵。◎
谢恺尘低下头,玲珑皎洁的碧眸正专注地望着他。
小奶啾在他掌心里抖了抖毛,又欢快地抬起头冲他叫:“啾!啾啾~~”
似乎在说好久不见。
谢恺尘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碎这月光一样的梦。
他声音发颤,抚摸小鸟儿羽毛的手指也在抖:“……嗨。”
小毛球的绒羽颜色是最清甜的淡金,娇小绵软的身体在他手心里很温暖。
幼雏用柔嫩的小翅膀抱住他的手指,先蹭了蹭,又用喙啄了啄,像个亲亲:“叽啾!啾啾,啾!”
谢恺尘怔了怔。
他怎么又听不懂小叽说话了?
明明在联结之后,他们能够通过链接顺畅地交流。
现在怎么又倒退回去了?
还有……
他没有看错,凤凰变小了。
虽然都是伪装的小雀鸟形态,可纪攸的样子分明是他们在荒星初识时的小幼崽,而不是他所陪伴的、慢慢长大的模样。
就像小鸟儿不可能长着长着变成人一样,哪怕是神禽,也不应当逆生长。
谢恺尘开始怀疑,自己所见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手中这只归来的鸟儿,是不是幻觉。
在他看来,他和小纪攸的相处一直很愉快,除了……凤凰成年礼上的插曲。
他打心底不愿相信凤凰会主动离开,上一次纪攸突然回来更是验证了这一想法。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凤凰还会第二次离开,更加杳无音讯。
看来未婚妻一事是真的伤到了小家伙的心。
他再怎么承诺好像也没有用了。
不过……
他抬起左手想给凤凰看看手上那枚小鸟星星戒指,却蓦地发现它不翼而飞。
不可能。
戒指他从来不离身,怎么可能消失不见?
除非这不是真实。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不断有碎片坠落,脚下的大地同样猛烈地震颤起来。
奶啾惊恐地抱着他的手指:“啾,啾——”
“没事。”他把小凤凰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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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肩上,“别怕,有我在。”
他试图寻找一个可以离开这里的方向,但是无论看向哪里,全都是破碎的镜子中折射出的千万个自己。
然而那些镜子中并没有凤凰。
谢恺尘瞳孔缩了缩,手指摸索着肩膀上放奶啾的位置,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他急切地转过身:“纪攸!”
镜子中的千万个他也一同转过身。
被重叠世界包裹的谢恺尘突然在某片碎光中看见一闪而过的浅金色尾翎。
他不顾那锋利的边缘会割伤手指,夺过那枚镜子碎片:“小叽!”
小凤凰听见了他的呼唤,懵懵懂懂地回过头。
在看见他的一瞬,却往后退了退。
「谢恺尘。」
这是他的小神禽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
那双比琉璃更美丽的凤凰瞳掉了眼泪。
「为什么不来找我?」
谢恺尘终于再一次听懂他。
然而下一秒,凤凰和成千上万仍在向心旋转的镜像一同消失了。
人类至此陷入孤绝的黑暗。
“谢恺尘。”
呼唤声再次响起,但这个声音不是他的小叽。
“殿下,醒醒。”
“……殿下,我们到站了。”
黑暗潮水般退去,真实的世界与记忆随着飞船的灯光依次被点亮。
谢恺尘再度睁开眼,恍惚意识到,刚才是个梦。
他看向掌心,空空如也。
没有小毛球。
但另一边,戒指仍然妥贴地包裹着他的无名指,铂金的小鸟枕在星星上酣睡。
他抬起头,对上裴桉关切的目光:“你还好吗?”
多日来的身心损耗让谢恺尘的疲倦超出了符合,连□□都无法保持清醒,竟然在距离目的地只剩下半小时的路途上靠着椅子睡着了。
大脑因为激烈的梦境而昏昏沉沉,凤凰落下的那滴泪似乎仍然悬浮在眼前。
他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没事。”
那一脸怅然若失怎么看都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裴桉调侃道:“虽然我知道你醒来见到的第一张脸是我的,会很失望,但如果你稍微假装一下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谢恺尘试图扯扯嘴角,可惜脸部肌肉僵硬得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打住,还是别了,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恺尘别开脸,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刚才是跟我说已经到目的地了吗?”
裴桉听起来犹豫不决:“只能说,50%。”
“什么?”
“我是说,我的话里只有50%是对的。”裴桉走到舷窗前,手心贴在玻璃上,语调里仍有不可思议,“我们的确到了目的地,但是问题是……”
他转过身,向旁边侧了侧,好让站起来的谢恺尘能看见窗户外面。
“——目的地不见了。”
瞥见外面景象的谢恺尘同样愕然。
玛尔工厂占地面积很大,光是三个车间就有几十亩,这也是为什么开发商没有把整个园区全部都改造成供游客游览的鬼屋,那样成本太高了。
然而现在,整个玛尔工厂不翼而飞,连地基都没了,徒留一个堪比火山口的大洞。
母星拥有宇宙顶尖的星球气候控制系统,能够将大地撕裂的恶性地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了。
眼前的景象显然比地震还要恐怖。
或者说,离谱。
来时路上裴桉安慰谢恺尘的话一语成谶,玛尔工厂还真的长翅膀了飞走了。
……这特么谁能想到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还没有在星网上传播开来,但是已经有很多附近听到消息的居民前来围观。
现场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警署和安保忙得焦头烂额,不让大家往里走就已经很艰难了,已经放弃了阻止众人拍照的打算;太多了,根本拦不住。
谢恺尘和裴桉稍微伪装了下自己,也下了飞船。
裴桉打听情况回来:“有目击者说整个工厂突然飞了起来,其他人也说听见了类似于星舰离开停泊港的声音。警方那边怀疑这个工厂下面潜伏着未知来源的星舰。殿下您觉得……殿下?殿下?”
谢恺尘站在碎砖瓦砾中,一动不动。
好像一尊已经从内部风化、碰一下便会碎成粉末的石像。
一片沾血的羽毛从他手中滑落。
飘啊飘,飘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
人类帝国的实力放眼全宇宙都排得上顶尖,以其为主体的阿尔法象限在帝国的铁腕治理下,实现了总体而言的稳定与和平。
母星作为帝国的核心区域,基本扫除了贫困,对于各种犯罪的打击力度也远远超乎外星种族的想象。
然而人的劣根性毕竟是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的,哪怕是母星,也会有相对混乱的地方。
冥山区就是这其中的代表。
旧时代里,它便常年处在无监管的混沌状态。
在别的区域被各种组织打破了头争抢的时候,它却是母星没人要的野孩子,这才诞生了诸如玛尔工厂等一众罪恶。
帝国成立后,原有的大宗运输网络保存了下来,这里成了各路贸易集散中心,每日在这个区域来往的人流量极大,更是增加了监管难度。
哪怕和那些破旧落后的星球、国度相比,冥山区几乎算得上乌托邦了,它仍然是皇室眼中的治理污点。
冥山区藏污纳垢是母星众所皆知的事情,附近的居民也习惯了在危险的刺激中生活。
即便如此,玛尔工厂底下竟然藏着一艘甲级星舰,还是叫人始料未及。
爆炸性的消息跑得飞快,没多久就已经传遍了星网各大媒体,种种猜测的帖子、评论层出不穷。
最多的两个问题:
这艘星舰究竟是什么时候驻扎在玛尔工厂的?
以及,它是怎么冲破母星的宇域空防系统?
——这个号称可以抵御所有敌人的系统,真的还安全吗?
当地上的人还在为母星的将来提前恐慌时,天上的人危机已然近在咫尺。
纪攸一行人所在的仓库是这艘星舰的引擎舱,那个蒙面劫匪虽然还没有恢复过来,星舰升空之后,他的几个同伙很快赶到。
为首的是戴单边眼罩的小个子单人,还有顶夸张的帽子,还真像古时候大海上的海盗。
他指挥另外两个小弟去把这几人绑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相位枪,看起来都是能够击杀的Ⅱ级。
虽然孩子们略带期待地看向郝郎中,可武力值再高也是敌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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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武器的,就算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摇了摇头,孩子们尽管有些失望,也没说什么,小纪攸甚至反过来劝他:“没事的,叔叔。”
郝郎中苦笑。
自己怎么沦落到了要小孩儿安慰的地步。
那几个劫匪走过来,看见地上躺着的蒙面很嫌弃。
“垃圾玩意儿。”
“丢人。”
“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你特么复读机啊?”
一人给了他一脚,十分怀疑有泄私愤的意思。
不过最后一个还是把他拽了起来。
其实只拽了领子。
像拖麻袋一样把人拖走了。
他们拿出了手铐,把几人的手背在后面捆上。
眼罩用旁边小弟的衣服擦了擦相位枪,冲着他们做了个瞄准的动作,这让几人心里一抖。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移开枪口:“都老实点,跟我走。别想着逃跑,我们很快就会进入太空了,出去就是死。也别想着反抗,这家伙可不是玩具。”
或许是这其中唯一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年轻的三人都看向郝郎中。
大叔叹了口气,要是这种依赖仰仗的目光不是发生在这种场合就好了。
他轻声道:“听他的,小命要紧。后面我们再想办法。”
眼罩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我都听到了啊。”
劫匪们只是铐住了他们的手,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措施。
他们并不怕人质们有什么动作。
就像他说的,星舰一旦升空,跑,又能去哪里呢?
眼罩转身就走。
郝郎中跟了上去,然后是林小草和纪攸,海登在最后。
他们不约而同想把纪攸保护在最里面。
眼罩的小弟们,以及被拖着的蒙面都紧随其后。
小凤凰在还是只小鸟儿时,都没有过自由被束缚,这时候看着手上的镣铐,有些心慌。
人类讲的话他总是听得一知半解,刚才那些话是意味着他们会离开地面、然后回不来了吗?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
他本来是打算暂时找个地方待一待,等到自己能控制鸟形和人形之后就回到太子身边。
但如果被星舰带走,是不是想回来也没办法了?
绑架、劫持这些字眼对于小鸟儿来说都太陌生了,他不是很懂。
可是从此见不到谢恺尘,这种恐惧无比真实。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关于太子的事情。
他本来走路就不是特别顺畅,经常摇摇晃晃得像个小企鹅,不得不伸开手才能保持平衡。
手被绑住再走路,对于小鸟来说也太困难了。
纪攸踉跄地跟随人类的步伐频率,好几次不是撞到林小草就是踩到海登。
朋友们并不在意,但他还是有些内疚。
和真正的、频繁往来不同星球的人类们不同,凤凰对星舰的全部认知都是裴桉的那艘“黑缪斯”。
私人星舰要小得多,有钱的裴导也装饰得华丽得多。
他乘坐它的几次,也就去过客舱、吧台和观景台,从来没想过“人类会飞的大铁皮子”还有别的地方。
相比之下,现在他们排队走过引擎舱的星舰构造对于小凤凰来说是个全新的天地。
可能是跟星舰主人的品味有关,照明灯源并不明亮,反而有些刻意压抑的昏暗。
动力室的红光警灯一样闪烁,在没被照亮的黑暗角落投下诡谲的影子,气体、液体膨胀的声响混杂在一块,像一个个潜伏在阴影里的怪物。
涡轮电梯不够大,他们不得不被分成两批,各有两个劫匪看着。
纪攸一退再退,后背完全贴在厢壁上,仍然抵挡不了兜头而下的惧意。
海登冷眼看着前面的两个匪盗,他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也是唯一的未成年,但气场却最为冷静,目光似乎有实质。
盗匪们总觉得背后一凉,把相位枪攥得更紧。
海登忽然感觉到衣服被往后扯了一下。
那力道极轻,但他感知敏锐。
他低头一看,小美人的手指小心地攥着他下摆的一角。
少年的心中划过隐秘而不合适的喜悦,转瞬即逝。
他没有跟纪攸说什么,就那样任后者拽着,目光直视前方,很平静的样子。
就是背挺得更直了。
也因此错过了小美人指尖氤氲的淡淡流光。
电梯门打开后,那两个先前还黑着脸凶神恶煞的绑匪眉头竟然舒展开了,在俩小孩出门时还提醒了句:“有坎儿,别被绊着了。”
海登:“?”
他刚才是不是掉线了?
纪攸还抓着他的衣角,像个怕被丢掉的小孩子。
“怕啥啊,叔叔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绑匪冲少年们笑,满脸横肉直颤。
且不说这笑容会不会起到安抚的负作用,这话感觉哪里不对。
绑匪相视一眼,修正道:“哦,说错了,叔叔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更不对劲了好吗!
单纯的小神禽尚未明了人类的说话艺术,不知道有些人话里有话里有话里有话,懵懵懂懂地信了他们语气温柔就是善意,先前紧张的状态缓解了很多,悄悄松了口气,也放下了拽着海登的手。
衣角上那点轻飘飘的重量消失了,小奥斯汀在感到失望之前,先察觉到了什么。
他低声道:“是你……”
小美人冲他眨巴一下眼睛:“什么呀?”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他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精神力。’
他可是亲眼见证小美人安抚了那个厉鬼老太太的。
纪攸茫然地摇摇头。
他一直站在海登的身后,什么也没干呀。
至于凤凰灵力感应到了主人的怯意、进而主动进入威胁者的精神空间进行安抚,施展神禽的治愈力,那些都是纪攸无意识中完成的。
也不能算是他做的啦。
那张小脸实在很无辜,海登虽然仍狐疑,也没有再多问。
不管是小啾那“不存在”的精神力,还是绑匪突发善心,总归是好的。
等到了一层甲板和林小草、郝郎中汇合后,他们才发现,被抓来的不仅他们四个,还有其他所有正在玛尔工厂游玩的倒霉蛋。
包括他们这支队伍的导游,以及那对稍有摩擦的情侣。
加起来二三十个莫名其妙就被绑架的人类一个比一个惊恐、慌乱,但没有人敢大声尖叫和哭泣。
有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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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上有很明显的印子,估计已经被教训过了。
纪攸他们几个也被推搡着走到那群人中间。
众人全被捆着,毕竟是出来游玩的,谁也不可能带什么防身的武器,个个手无寸铁,落入本不该为自己设计的陷阱。
眼罩走了过来,看押其他人的劫匪都冲他点头。
看来,他是这伙人的头头。
眼罩用唯一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环视一圈,清清嗓子:“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本次航班。终点站,暂时保密。航行时间,暂时保密。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很抱歉,我们不提供任何服务。”
小弟们被他的幽默感染,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但被劫持的人质们实在笑不出来。
那个先前嘱咐纪攸和海登不要被门槛绊着的绑匪也加入演讲:“其实我们一般是不会要你们这种年龄和长相的——”他的视线扫过纪攸和奥斯汀姐弟,“唔,好像也有几个。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实我们真没打算带你们一块儿,事发突然,也请各位谅解。”
讲得倒是挺礼貌。
那个曾冲纪攸大声逼逼的情侣中的男生说:“那、那你就把我们都放了吧。”
“放?”绑匪们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你见过绑架犯,什么都没拿到,就放人的吗?”
“那岂不是显得我们像正义的伙伴?”
“哈哈哈哈哈……”
男生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一个劫匪朝着膝窝踹了一脚,以一个很难看的姿势跪在地上。
他的女友惊叫一声,原本就泪流满面,这时候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吵死了。”眼罩不悦地皱起眉,“拿个胶带把她的嘴贴上。”
小弟挠了挠头:“那个,哥,我们的存货好像不太够了……”
眼罩瞪了他一眼:“干我们这行连基本工具都不知道补货,我看你当好人算了。”
小弟嘿嘿嘿讪笑。
被他们这一通话搞得女孩子也不敢再发出声音,狼狈地捂住嘴。
谁知道这群神经病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来。
眼罩又看向众人:“不过各位放心,我们不会一直带着你们的,养不起。”
人质们眼中的希望很快被他下一句浇灭。
“等到了‘魔鬼礁’停靠补给的时候,我会帮你们找到各自合适的买家。当然,你们家里人准备足够的信用点,也可以把你们赎回去。这个你们就各凭本事了。”
众人哗然。
人口贩卖一直是帝国重拳打击的犯罪行为,抓到少说要流放;然而这人不仅没有任何遮掩,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法外狂徒不过如此。
小凤凰则和人类的重点都不太一样,他问:“什么是‘魔鬼礁’?”
奥斯汀姐弟也没听说过:“是个……星球吧?”
阿尔法象限内共计十个星系,每个星系都有大大小小数千个星球,就算是适合人类居住的M级行星也数不胜数。不知道其中一个很正常。
“不,不是单独某个星球。”总是没个正经的郝郎中脸色前所未有得沉重,“是NN-36星系附近的一片独立星云。因为地形复杂,易进难出,而且有很特殊的磁场,会让误入的舰船导航失灵,所以才有‘魔鬼礁’这个名字。那一带处在阿尔法象限和德尔塔象限的交界处,不属于帝国的领域,所以也不受帝国的直接管辖。里面什么交易和犯罪都有,军火,走私……总之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
这种只存在于小朋友睡前童话中大坏蛋居住的魔窟,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
海登皱着眉:“大叔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不会去过吧?”
“怎么可能?”郝郎中道,“第一,想从帝国去‘魔鬼礁’并不容易,你会在边防被拦下来;第二,就算进去了,想再出来?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他想像平时那样捏捏少年的脸蛋,遗憾地意识到自己双手被铐住了:“像你这种稚嫩的小鸡仔,进去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海登条件反射往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郝郎中无辜地侧身晃了晃手,金属链子叮当哗啦作响。
海登:“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星网上啥都有。”郝郎中随口胡诌,“啊对了,我忘了,你这臭小子看着想法成熟,其实还没成年呢,现在上网还是保护未成年人的限制级页面吧?大人的东西都是不显示的。”
海登:“……”
侮辱性极强。
海登·奥斯汀是个不太喜欢说话的性格,但牙尖齿利毒舌得很,大多数时候都是直击别人的要害。
居然能让这家伙能句句被噎住,郝郎中真是个神人。
林小草冲纪攸无奈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幼稚’的口型。
纪攸忍不住笑了。
虽然接下来的情况都是未知,虽然所谓的绑匪、“魔鬼礁”都很吓人,但能和朋友们在一起,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郝郎中也注意到了少年的笑容,心里直叹气。
还真是个心大的小孩。
这么不警惕,要怎么保护自己呢?
——或者说,究竟是怎样的抚育方式,能让他对人如此没有戒心?
真想见见他家长。
那个被郝郎中打昏的蒙面终于醒了,同伴们为他包扎了伤处,他一瘸一拐走过来,先是狠狠剜了郝郎中一眼,接着对其他人说:“所有人,把灵宠交出来。”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灵宠都是为了安抚主人精神力而存在的,是温顺的陪伴型动物,但有一些天赋极强的人能够操纵他们的灵宠进行攻击。
比如皇帝陛下的金雕,就是个战斗力十分强悍的猛禽;三皇子谢狄川的秃鹫也看起来不止是食腐那么简单。
就算是裴桉的谬儿,狠狠挠几爪子也不是开玩笑的;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人质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从包、帽子、口袋、衣服底下唤出各自的灵宠。
这群人的灵宠都是些小型动物,蒙面指挥其他人搬来一个大箱子,让他们把灵宠们放进去。
有个女孩的灵宠是只仓鼠,她拿着小小的它,看着已经放在箱子里的白猫:“万一被吃掉,怎么办?”
她的声音直抖,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行,也要保护自己的崽崽。
劫匪粗暴地从她手中夺走仓鼠,随手扔进去,骂骂咧咧:“还担心个老鼠,你先担心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魔鬼礁’吧!”
她的哭泣声伴随着小动物们惊恐地吱吱叫,格外可怜。
已经被扔到箱子里的大多数小动物,从被主人认定的那一天起,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人类身边。
现在在里面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记得去捕猎。
女孩的仓鼠和那只它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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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白猫此刻挤成一团。
纪攸他们站在最边上,也是最后才上交小动物的。
林小草不舍地把自己的小兔子放进去,海登也从手臂上摘下倒挂的雪蝠。
至于郝郎中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是条响尾蛇。
这条蛇一出现,从人质到灵宠的目光都变得惊恐了起来。
郝郎中冲它吹了几声口哨,刚才还在嘶哑着吐着蛇信的响尾蛇把自己盘成一条又一条,陷入了沉眠状态。
大叔对众人点点头:“放心,没有我的口令它不会醒的。”
蒙面看见那条响尾蛇,眼神变了。
不知道究竟是怕蛇,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但他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扬扬下巴,让手下去收最后一个灵宠,也就是纪攸的。
小凤凰为难地左右看看,摇了摇头。
手下粗声粗气:“就差你了,掖着藏着有什么用?其他人都交出来了,搞快点,别耽误我吃晚饭。”
林小草帮他解释:“那个,大哥,我弟弟没有灵宠。”
男人们因“弟弟”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海登和郝郎中很快反应过来:“是的,我们认识这些年了,他连D级都没有。”
手下也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转头请示蒙面。
蒙面咂嘴:“没有精神力还真是可惜了,这么张漂亮脸蛋。”
至于他的好兄弟,胖子和瘦子是怎样被凤凰灵力烧穿了手掌,他没看到,当然就代表不存在。
海登想,只是没有灵宠罢了。
精神力绝对碾压。
如果机器测不出来,那就说明他的等级超过了机器的上限。
很有可能……就像当年的太子。
林小草和郝郎中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出来。
小美人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种强大特殊的能力,还没有学会控制和使用,但在危急关头,它可以救命。
能当绑匪,能在“魔鬼礁”活动,能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绝不会是些无能之辈,这伙人恐怕至今没有见过无精神力的人类存在。
绑匪中有人提出了质疑,蒙面道:“去把那个便携测定仪器拿过来。”
郝郎中:“你们还有测精神力的仪器,这不是只有B级以上疗愈池才能够批准私人进货的吗?”
小弟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是坏人诶,想要什么东西难道还会走普通购买渠道吗?再说了,‘魔鬼礁’的市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连林小草都忍不住问:“可是你们干这种行当,要测精神力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给货评级啊。”小弟冲她笑,“你虽然打扮审美差了点,但脸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林小草:“???”
好过分的“虽然”。
那人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纪攸和海登:“你,你,你们仨,都是我们以前进货的风格。我会遵守职业操守,为你们谈个好买家的。”
林小草恨恨地看着他。
人贩子要什么职业操守,这操守不要也罢!
眼看着小弟已经去取仪器了,海登大脑飞速思考,必须想什么办法打断这件事,不能让他们测出来小美人的真实精神力强度。
否则他们还不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嗓子也压到微微发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诶,你要问这个,我可不困了。”蒙面洋洋得意,“嗯哼,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听好了,可不要被吓到尿裤子——‘血弥撒’。”
奥斯汀姐弟的神情骤变。
如果说“魔鬼礁”这个特殊的地域还不算特别出名,“血弥撒”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虽然听起来像个□□,实际上是一伙无法无天的星际海盗。
他们和传统的星盗不同,并非乘着星舰在茫茫宇宙中打劫来往的商船,而是一个非常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团伙。
“血弥撒”的势力深入帝国的血管,枝蔓绵延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许多荧幕上光鲜亮丽的名流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是“血弥撒”,那么花费多年筹谋将自己的星舰埋藏在玛尔工厂底下,以及毫发无伤地冲破了母星上空的宇域空防系统,那么也没那么奇怪了。
——他们就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无所不能的存在。
甚至于,这艘甲级星舰可能都不是他们的总基地,不过分舵之一。
大叔表情没什么变化,反而有点儿“不出所料”的意味。
他懒洋洋地往那儿一站,虽然双手还是铐着,却好像沙滩晒太阳似的悠闲,评价道:“不是我说,兄弟们,这名字可真没创意。”
蒙面:“你说谁是你兄弟?套什么近乎?”
蒙面的小弟咕哝道:“其实,那什么,我也觉得没创意,还是之前叫的号。”
郝郎中饶有兴致:“之前叫什么?”
小弟:“‘弥血撒’——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字的位置,但是这样听起来有逼格多了。”
蒙面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有你这么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吗?”
小弟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头:“我也没有长别人威风呀,我只是赞同一下他——不对,我也没赞同他。”
蒙面至今还没有从被一个医生用手术刀制服的屈辱中走出来,但他现在没有得到眼罩的命令,不能随意虐待俘虏,只能拐弯抹角地撒气。
小弟就成了那个受气筒。
蒙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来,你说,既然你对老大改的名字不满意,那你说说看我们应该叫什么好?”
小弟叫冤:“我没不满意啊,这名字多好呀,又威严又神秘又邪恶——嗷嗷——我错了我错了……”
一众星盗看着他被蒙面踹得在地上翻来滚去,没有一个出来求情,都跟看好戏似的哈哈大笑,有的还鼓起了掌,叫嚣着:“再重一点!”
抱头鼠窜的小弟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倒不是因为蒙面使的劲儿有多大,主要是他堂堂一个海盗在一群人质面前这么丢脸,以后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子了?
这时候,角落里传来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我也觉得,‘弥血撒’不好听。”
蒙面住脚,连星盗带人质一同望向声源,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的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打断。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长发迤逦,肤白胜雪,五官比画出来的还要好看,漂亮得不像个真人。
在一众愁眉苦脸也灰头土脸的人质中,仍然纯净得闪闪发光,像是刚从森林最绮丽的花蕊中苏醒的小精灵。
连头顶上乱翘的那撮发丝也显得格外灵动可爱。
极致的美丽是没有界限的,超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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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年龄、种族,超越了所有审美和偏好的差异。
先前没有注意到他的人,一时间都看呆了。
少年慢慢眨了下琉璃色的眸子,似乎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引来这么多人注意。
也正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才让众人回过神来,这不是个摆在玻璃橱窗仅供观赏的大号洋娃娃,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会动的人。
这时候眼罩回来了,其他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纪攸面前:“哦?那你说说看,你觉得什么名字好?”
奥斯汀们和郝郎中不免紧张起来,这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星盗,谁知道会不会说错一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他们试图阻止纪攸说更多错话的尝试被眼罩一个动作拦截。
眼罩抬抬下巴:“说吧,畅所欲言,我保证不会因为你的回答对你做什么——你觉得我们改叫什么比较好?”
“别叫弥血撒啦。”小凤凰乖乖按照他的要求回答,“叫毛血旺吧。”
他的表情很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调侃的意思,甚至说完后像个期待被老师表扬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眼睛亮亮的。
众人:“……”
“噗。”
有星盗笑出声。
他们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噗。
那短促的笑声就像导火索一样。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不仅是那些绑匪,就连一直紧绷着的人质们也忍不住背过脸咧开嘴。
这下小丑就是提问的眼罩了。
他的脸被憋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直跳。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就算有枪有炮也收不回来了。
能不能把所有过的人都杀了吧。
郝郎中扶额:“抱歉,我们家孩子思维有时候比较脱线,你们不要见怪,他还小。”
“有你什么事儿啊?让你说话了吗?”蒙面是见过他手上功夫的,不敢轻举妄动,也只能见缝插针地讥讽两句。
众人的反应也超乎了纪攸的预料,少年咬着嘴唇,迟疑地小声问:“‘毛血旺’不好听吗?可是很好吃的呀……”
郝郎中宠溺而无奈:“甜心,很好听,不是你的问题。”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眼罩淡淡地看了圈人群,所有人不约而同感觉到了精神力的镇压。
尽管脸上的表情还因残留的笑意而扭曲,但都知趣地闭了嘴。
眼罩收拢了精神力:“行了,都干活吧,把这些人关到牢房里。都给我看好了,跑掉一个,惩罚你们的可就不是我了。”
星盗们恢复严肃,行动起来。
问题是,真的很好笑。
可是他们现在不敢再在眼罩面前笑了。
待会等干完活了再笑吧。
……噗。
一个又一个人质被粗暴地拽走。
轮到纪攸时,眼罩拦住了手下:“等等。”
他捏住少年的下巴,独眼因那光滑柔软的皮肤触感迸射出贪婪的光:“把这个小美人儿关——不,是请到我的房间去。”
69弥撒
◎纯洁而诱惑。◎
小凤凰坐在床边晃着双腿发呆。
眼罩的小弟把他送到一个房间后,掏出钥匙打开了他的手铐,又拿出一条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凤凰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没敢乱动,感觉到男人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头发,小心地问:“会系成蝴蝶结吗?”
男人一愣:“什么?”
他是专门负责运“货”的,见过的这个年龄段俏丽的男孩儿女孩儿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什么样儿的都有。
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大哭大闹不肯接受被绑架和拐卖的现实的,威胁他自己家里有钱有势一定会把他们全都弄死的,发狠想要找到逃跑机会的,甚至还有熟悉这些事情主动勾引的。
……但这么奇怪的要求还是头一回见。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但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蝴蝶结。”少年说,用一种天真到让人不忍心做什么的语气问,“您知道蝴蝶结吗?就是像小蝴蝶的翅膀……”
甚至用上了敬语。
“我知道什么是蝴蝶结。”男人粗声粗气地打断他。
再任这小孩胡言乱语下去,他的心都变软了。
这对于当星盗绝对不是好事。
少年似乎被他粗暴的语气吓到了,不再说话,低着头。
小美人的长卷发垂在两侧,浅金色的发丝间见隐约看得见雪白的脖颈。
纤细得很。一掌就能捏碎。
像只鸟儿。
让人想要剪断他的双翼、再也不能逃离身边。
又叫人……只想放在手心里轻轻一吻,然后予他自由。
男人感觉到他的低落,不自觉因他的低落而焦躁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
他见过那么多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可他眼里只有钱,心硬如铁,从不会为谁的哀求而动摇。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魔力,不声不响,连滴眼泪都没掉,就叫他为之动摇?
星盗烦躁地捋了把硬硬的短发,反复安慰自己,这并不违反规定,然后生硬道:“我会帮你系蝴蝶结,行了吧。不要再提要求。”
男孩仰起脸,尽管黑布遮住了眼睛,却好像还是能看见那双弯起的冰绿色眼瞳,以及长而卷翘的睫毛。
“谢谢您。”他欣喜道。
男人一时无言。
他干这行好几年了,经手的“货”不计其数,听到的咒骂、恳求、引诱也数不胜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感谢。
太奇怪了。
他庆幸自己第一时间挡住了小美人的眼睛,否则这样甜而软的语调,加上那双波光粼粼的漂亮眸子,还不知道杀伤力要翻几倍呢。
明明没有精神力,怎么比A级还要恐怖。
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被蛊惑的陷阱里。
男人确信自己不能再多留,不然迟早被策反。
他加快脚步走到门边,却被叫住了。
“先生。”
一种怪异的、叫人不自觉想要沉溺的颤栗沿着他的脊椎一路往上飙。
男人头也不回:“又怎么了?”
少年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很娇气的样子:“我有点怕……您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
他不想回头的。
可是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掰着他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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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看见双眼蒙着黑布的小美人坐在床边,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那曾让他联想到鸟儿的修长脖颈因为侧身的动作绷紧了线条。
那样纯洁,又那样……诱惑。
男人落荒而逃。
星盗离开后,屋里陷入寂静和黑暗。
纪攸并没有试图去解开那个被绑了死结的带子,尽管他确定那是个不怎么好看的蝴蝶结。
他有些困惑。
小神禽并没有意识到,诞生于世的这一年里,他遇到的所有动物、所有人类,都会不自觉对他好。
对他充满了保护欲和疼惜,或是朝圣般的顶礼膜拜。
他见过的世界全是善意,偶尔遇到一两次危险也总有办法化险为夷。
这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强大治愈力带来的引力,是神灵的祝福。
纪攸对这些无知无觉。
他知道他喜欢人类,而人类们也都喜欢他。
……所以,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逃跑呢?
难道是他变得很吓人么?
不、不会是变得不可爱了吧?
差点都要忘记了,凤凰想,自己最初的目标可是要变得可爱、被所有人都喜欢才行。
诶。
……这个目标,是为了什么来着?
小鸟儿认真地回想。
森林。
遇袭。
受伤的人类先生。
施展治愈力的受挫。
想起来了。
是因为想要变得很厉害,能够治愈约阿诺受的伤,才要超级可爱、被所有人喜欢,拥有充足的灵力。
在混乱的一天之后,在所有危险都暂时被隔绝在房间之外的短暂安全中,在仍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未知里,纪攸又想起了谢恺尘。
如果约阿诺在这里的话,一定能系很好看的蝴蝶结的。
约阿诺最厉害了。
上一次见到约阿诺……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人类先生去洗澡,然后他躲回床上,突然变成人形,就逃跑了。
星盗们各个会享受,睡觉的床也要选最好的材料。
身下的床软得很,让纪攸想起谢恺尘的那张。
在他还是一团小毛啾的时候,总喜欢钻到被子里和人类先生捉迷藏,玩累了就窝在谢恺尘怀里睡着。
谢恺尘的怀抱。
那是全天下最最好、最最温暖、也最最叫他眷恋的地方。
小凤凰摸了摸自己和鸟儿的羽毛完全不同的光滑皮肤,思考起一个问题。
要是自己是现在这样的人形,也可以被太子殿下抱抱吗?
还能和约阿诺一起……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叽叽啾啾,然后还有晚安亲亲吗?
他的手指不自觉摸上嘴唇。
也是软的。
和小鸟的喙好不一样。
用这样的嘴唇去亲吻人类先生,会是什么感觉呢?
人类先生也会一样亲自己吗?
软软的、软软的嘴唇……
想着想着,他的体温开始升高,越来越热,像是被包裹在并不伤人的焰火里。
纪攸在无边的黑暗中张大眼睛。
这个感觉是……
*
舰桥。
上班时间摸鱼很容易被当场抓获,就算是星际海盗也不例外。
眼罩窝在舰长椅里打游戏,头目形象全无,时不时为光年之外的猪队友骚操作而骂骂咧咧。
视讯通话窗口弹出的瞬间,他吓得手一抖,PADD啪叽摔地上。
一般而言,通讯只有在被呼叫者选择接通之后才能成立。
除非,拥有强势的越级权限。
眼罩心疼地捡起才买没多久的陨星限定版PADD,见舰桥所有人都因为那特殊的铃声看向自己,皱着眉想骂什么,最后还是挥了挥手。
于是,信号转移,视讯画面被接通到舷窗的全幅光屏上。
出现在画面中的人形放大了许多,像个巨人。
光是对上视线,气势就不自觉矮了一截。
“指挥官。”眼罩讨好地问候。
画面中的男人晃动着面前的酒杯,酒液猩红如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在玩你那破游戏。”
眼罩嘿嘿赔笑,没说话。
画面之外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吱声了,雷就劈在自己身上。
男人哼笑一声,没继续深究:“还有多长时间?”
眼罩恭敬地回答:“十分钟后准备跃迁,预计8.5个标准时后抵达‘魔鬼礁’边界地带。”
“比预计提前了一点嘛。”
“这不是怕您等得着急……”
“打住,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男人抬眼,“我听说,你把一群游客带上来了?”
果然还是来兴师问罪了。
眼罩为难道:“事出突然,必须在那个时间启动,来不及把他们赶出去了。”
“有什么事要急成这样?”
“还不是那两个被条子抓住的蠢货。”
想到这个眼罩就恨得牙痒痒,本来所有交易都是在水面之下悄无声息进行的,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纰漏,结果这两个傻○非得捅到明面上来。
“不仅后面的‘货’没拿到,还惊动了首都区的警署。我们在首都区安插的人手级别不够,他俩的案子是最高警司直接负责的……”
“不用跟我说过程。”男人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结果。”
“一个死在医院里,另外一个跑了出来,不过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眼罩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不会再闹大了。”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废物。”男人点到即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潜台词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眼罩冷汗都要下来了。
男人的腕机有新消息进来,没心思再跟他多说什么:“不要再出纰漏了。”
眼罩啪的一声敬了个不标准但很用力的礼,几乎是喊出来的:“是,指挥官。”
对面人结束了视讯,信号消失前,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他的酒杯上。
鲜艳的,血一样的红色。
待屏幕恢复成透明玻璃,眼罩大大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听见周围的窃笑声。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挺好笑的。
关于眼罩哥平日里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但见了指挥官比孙子还孙子这回事。
真的挺好笑的……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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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但大家还是赶紧噤声。
眼罩在指挥官那儿受了气,自然是不敢当面说什么的,但是完全可以把气撒他们身上。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倒霉蛋,纷纷转回自己的工作台,眼观鼻鼻观心,大幅降低存在感。
眼罩自觉威严形象受损,很不痛快,小弟们又知趣地不来触他霉头,想发火都没地方……
不对。
也不是完全没地方发泄。
他差点忘了,还有份“大礼”在房间等着自己呢。
想起这个,眼罩舔了舔嘴唇,难掩兴奋。
他低头看着手里PADD失败的结算画面,发觉自己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只剩下期待与愉快。
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温香软玉在怀,那才是他辛辛苦苦打工的最好奖励啊。
眼罩把先前当做宝贝似的金PADD随意地往旁边一搁,又随意地找了个副官过来代行舰长之责,马不停蹄回自己房间去了,美其名曰需要“休息”。
清点人质的时候舰桥机组都在坚守岗位,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好在这是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星舰,有任何八卦,尤其是管理层的八卦,基本都是以曲速传遍所有人的。
众人挤眉弄眼,表情一个比一个贱兮兮。
啥休息啊。
这哪儿能捞得着休息啊。
等到眼罩看向他们,又赶紧绷起脸当做无事发生。
眼罩其实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但无心去管。
一想到回去就有小美人可以抱,嘴都要笑歪了。
那双清清灵灵的琉璃色眼瞳,那浅淡而迷人的香气……
他火急火燎往套房赶,连发现小弟偷偷乘高级军官专用涡轮电梯都没骂人。
“血弥撒”虽然是个明面上并不好听的星际海盗,但内部却是按照战斗舰队的模式来管理的。
包括三把手及以上的房间都称作“高级军官宿舍”。
就好像用了这样伟大又正直的名号,他们就能同样从宇宙的阴面走出来,变得光明似的。
“高级军官宿舍区”拥有全星舰最好的隔音材质,要的就是防止“长官们”的意思被来往的小弟偷听去;哪怕没有授权码他们根本无法进入这一层。
涡轮电梯门开,眼罩正巧看见先前自己指派送小美人过来的那个手下。
后者跟他打了招呼之后,急急忙忙往电梯挤,好像这尊贵的高级军官宿舍区一秒都待不下去了似的。
“哎你急什么?”眼罩拦下他,“火烧屁股了?”
“没、没有啊……”
支支吾吾的,更不正常了。
他之所以让这个手下而不是其他人负责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人向来对美色无动于衷,仿佛天生冷淡。
不然要是换其他人来,少不了揩个油什么的。
这手下的淡定是出了名的,被“血弥撒”招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急匆匆的。
很不对劲。
眼罩毕竟也当了这么久的领头人,洞察力还是胜过其他人的:“里面出什么事了吗?”
手下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没有啊。”
“那你这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手下挠了挠头发:“我、我内急。”
……这么文雅的词适合星盗说么?
手下脸涨得通红,还捂住裆,一脸痛苦:“哥,再不让我去真得尿这了。”
他们脚下就是从克巴星系重金购买的整块熟金地毯,清洁机器人每天要来回打扫三遍,眼罩没法想象它被什么味道玷污,赶紧挥挥手:“快滚快滚。”
“谢谢大哥!”
小弟一溜烟跑没影了。
眼罩看着他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里,摸着下巴,一脸狐疑。
难道真是小美人出什么事儿了?
可要真是那样,这小子应该也不敢瞒着自己才是。
星舰是密闭的,升入宇宙后更是无处可逃,瞒着自己有用么?
还不如早点认错早点超度。
他带着满腹怀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虹膜认证的自动开门会发出声音,眼罩想了想,还是手动开了门。
这种年代能记得随身携带门钥匙可不容易。
他放轻脚步穿过客厅,尽量不发出声音惊扰到里面——无论里面有什么。
卧室门虚掩着那张装饰得像个○趣酒店、充满了恶趣味的大床,已经蒙上了一层更加恶趣味的粉红色的纱帘。
灯光调暗到40%,映得帘布之后影影绰绰,从门口的角度看不大清。
他自己常年戴着眼罩,一方面是医疗用途,另一方面也的确是致敬古时候那些真正拥有“海盗”之名的经典装扮。
肯定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他也习惯了。
然而他因此衍生出了一重趣味,那就是看别人被蒙住眼睛会更加兴奋。
这也是为什么他特意叮嘱手下,一定要把小美人的眼睛蒙上,在这里等自己。
他走向床边,粉纱帘之后应当是有什么在的。
一想到那凝脂般雪白滑嫩的肌肤上面绑着一道色差分明的纯黑丝带,眼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哪里还能记住之前的提防。
眼罩错了措手,嗓音也变态起来:“嘿嘿嘿,漂亮宝贝儿,叔叔来啦……”
他猛地掀开帘布。
后面空无一人。
他见到的“影子”,是一堆垒起来的被子。
那同样红红粉粉的被子上,一根黑布飘飘荡荡,滑落下来。
眼罩的兴奋劲被泼了捧凉水,他拿起那根黑布,忆及手下那怎么看怎么反常的模样,一切都串联在了一块儿。
他咬牙切齿:“好小子,翅膀长硬了,敢自己藏‘货’了是吧……”
手下既没有直接把少年带走,这里其他房间他也没有授权码可以进,眼罩猜测他可能是把小美人藏在房间哪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等自己离开以后才返回叫他出来。
短短几秒钟,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
他手里攥着那条黑布,勒出深深的褶皱,慢慢巡视起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们的房间叫做“高级军官宿舍”,但不可能真的像帝国军的舰队房间那样简朴,实际上是个套间,近两百平米,衣帽间、会客厅、健身房、影音室一应俱全,许多陆地上人们的家都不见得有这样奢华。
不仅是必备家具,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了许多奇珍异宝,数量堆到需要大号的箱子、甚至房间来装。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隔间、柜子,若藏个有心不发出声音来的娇小少年,还真没那么好找。
眼罩脸色阴沉,但声音却反倒轻柔了起来:“小宝贝儿,自己主动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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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那个小美人看起来柔弱毫无反抗能力,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摸出相位枪,设成击晕档拿在手里,另一手抄了个名贵的冷晶石球棍,挑开小房间的隔断。
……什么都没有。
他诱哄道:“你现在出来,叔叔不会怪你的。”
安静。
他猛地踢开没上锁的柜子。
“我们只是玩个游戏,别怕,啊。”
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任何回应。
房间里只反射着他那自己听了都觉得矫揉造作的声线。
不对劲,很不对劲。
难道小弟已经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人带出了自己的套间?
可是这么大一活人又不能塞口袋里,其他人看不见么?
难道其他人也联合起来,一起背叛他?
该不会已经密谋要怎么除掉自己了吧……
眼罩生性多疑,见到一粒米,能臆想出整个谷仓被盗。
一想到可能整艘星舰都在随时等待着干掉自己,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上的衣服。
他调控全套间照明90%,亮起来的四周稍稍增加了安全感。
忽然,他捕捉到来自身后的一丝窸窸窣窣。
轻微的像蝴蝶翅膀扇动的声音。
眼罩心里一喜。
还是露出马脚了吧。
他抄起相位枪转头瞄准,面前却糊上一团灿烂的……金。
那光其实是温柔的,只不过离得太近了还是会太晃眼。
眼罩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唯一的眼睛,结果金光围绕着他开始旋转,还越来越快,陀螺似的没有半秒停歇。
眼花连带着头晕,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
然后。
嗙——
心狠手辣的星盗头子,被一平底锅拍晕了。
*
小凤凰不知道平底锅是哪儿来的。
小凤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力气衔起平底锅的。
的确是“衔”,而不是“拿”。
因为他又变回最最熟悉的小鸟儿形态了。
小凤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来变去的。
总之,啾啾什么都不知道喔OvO
小凤凰在一平底锅拍晕大坏蛋之后,飞速逃离“犯罪”现场。
多亏了眼罩进门时太过迫切忘了关,不然鸟儿形态的纪攸还真没法出去。
迷你的小毛球从快要自动关闭的大门最后一道缝隙中钻了出去。
小身体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圆滚滚,起码门缝是足够通行的。
嗯,他只是毛茸茸,不是胖乎乎。
高级军官宿舍区的走廊空空荡荡,除了几个转来转去、捕捉不到凤凰身影的摄像头。
他没有授权码,用不了电梯。
纪攸来回穿梭了几遍,找到了逃生梯的位置,离开了这一奢靡却压抑的区域。
顺利逃脱——!
小奶啾欢欣雀跃地转了好几圈,跳一支庆贺的舞蹈。
小神禽对来自他人的善意和恶意有无比敏锐的分辨能力,比如那个他请求帮忙系蝴蝶结的男人,他能感受到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
那人慌不择路跑了以后,在门口杵了几分钟,平定呼吸心跳之后重新进来。
不过这一次没进卧室,停在客厅对他说话。
已经变成鸟儿的纪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对方发现了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那人咬着牙,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委婉地转达了眼罩可能对他做不好的事情、要是自己能跑得掉就赶紧走之类的话。
小鸟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进去了。
等到眼罩重新开门,那精神力中扑面而来的恶劣心思被小凤凰全数感知到。
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反击战”。
现在他幸运地逃出魔爪,接下来,得帮助他的朋友们才行。
那个手下帮他蒙住眼睛时,凤凰从他的思想中读取到了星舰的大致地图,以及关押其他人质的地方。
这是又一个才挖掘出来的新能力:读心。
无须刻意做些什么,只要别人和他有皮肤上的接触,他就能从那些细小波动的精神力中溯游而上,感知一切。
暂时还不能隔空读心,不过对于动动念头就能获取的小凤凰来说,这些技能很快就会变得越来越熟练。
随着小神禽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多独一无二的能力也逐渐涌现。
他希望能用它们帮助他人,帮助谢恺尘。
人类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三皇子谢狄川登基,帝国会是怎样的民不聊生,那是比噩梦童话还要可怖的事情。
那么,等他重新回到谢恺尘身边,就要努力帮他实现夙愿,也是让帝国和帝国的亿万子民拥有最好的皇帝,让福祉传承万代千秋。
曾经懵懵懂懂的小幼崽,也到了可以忧国忧民的年纪了呢。
纪攸想,自己不要再是那个只会缠着太子撒娇的小笨蛋了。
他想成为太子的助力与左膀右臂——想成为让谢恺尘也骄傲的存在。
让谢恺尘不需要别人。
未婚妻、领主、票选……
不要看别人。
他会名正言顺、令人信服地并肩于殿下的身侧。
到那时候,他的星星只要看着他就好了。
小鸟儿想象着人类先生也会怎样痴迷地看向自己,忍不住露出了着迷的微笑。
然后晃了晃脑袋。
不对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得先把朋友们救出来——得离开星舰、返回母星,才有和约阿诺重逢的机会。
看押人质的仓储点在B3-3层,而他眼下还在B2-4打转。
多亏了当初谢恺尘带他去疗养星拜访的期间,乔拣不厌其烦地教一只小鸟认字,纪攸才能看出这些数字和字母有什么不同。
他正要找逃生梯的方向,倏然被巨大的能量场捕获了。
那是……
凤凰转身,看向这扇本以为是墙壁的顶天立地黑色铁门。
乍一看是铁制,小凤凰凑近了点儿,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竟然被吸收了一部分。
这扇门覆了层特殊的材料,像个吸尘器,能把传递到门边的精神力通通隔绝掉。
如果不是神禽的灵力与普通精神力构成不同,恐怕完全无法感知。
这里面……关着什么?
小凤凰又靠近了些,虽然门板在吸收他的灵力,不过很有限,对于灵力充沛的神禽而言这点儿损耗根本不痛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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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翅膀贴在门上:“啾……”
里面有谁在吗?
有人可以回答我一下吗?
一门之隔先是没有丝毫反应,几秒钟后,那深海般的能量场陡然涌起大大小小的波动,一浪接一浪扑向门这边。
小凤凰因这突如其来的回应怔了怔,很快,他搭上另一侧的翅膀,再次着急的呼唤:“啾啾!”
是不是,是不是有谁在?
铁门再怎样顶天立地,总会有缝隙。
细嫩的啁啾声穿过那些狭窄的空隙传递到彼端,随着声音一起潜入的,还有淡淡的金色光芒。
它们氤氲弥漫,让因惧意而沉寂的生灵再次焕发求生的希冀。
沙啦。
沙啦。
溪流般的声响。
纪攸没有错过这微弱的异动。
他顺着溪水声找到源头,竟然看见一小截层层叠叠一圈圈垒起的……塑料环,从门缝中钻了出来,正探头探脑吸引他的注意力。
咦?
这是什么小玩具吗?
小鸟好奇地靠近了些,刚想用喙碰一碰,那截响环猛地缩了起来。
片刻后,再次警惕地伸出,还冲他充满警告地挥了挥,好像在说,‘不要碰我!’
啊呀,纪攸认出来了。
那可不是什么玩具圆环,这是一节尾巴——是响尾蛇,也就是怪大叔的灵宠。
先前他们刚被掳到飞船上来的时候,星盗们要求人类和各自的灵宠分开。
那个帮他绑蝴蝶结的星盗不负责看押灵宠,所以脑海中也没有关于这部分的信息,这算是小凤凰的意外收获。
看来铁门之后五花八门的能量,就是由那些灵宠们发出来的。
能被培育出来作为灵宠的小动物们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做过了筛选,每一只都是温顺,精神力稳定,这样他们才能为人类排忧解难。
人类或许还有不同等级的精神力、有强有弱,但灵宠们大多相差无几。
而且它们对主人有相当深刻的依赖,一旦离开了主人身边,就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持平和,尤其在应激状态中容易有攻击性。
这就是为什么星盗关它们的地方要设置一道隔绝的大门。
集齐暴走的灵宠,可比一群哭天抢地的人类难搞多了。
“啾啾,啾。”
小凤凰对着响尾蛇的尾巴念叨了几句,告诉它,我已经知道你们在里面了,但是我还得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把这个门打开。
铁门的右上角有一个密码锁。
且不说他现在不是人类,没有手指;就算现在是人形,他也不知道密码呀。
怎么才能打开这道上了锁的大门呢?
通常来说,这样的仓储地点从外面想进去里面需要输入密码,或者被授权,不过已经在里面想出来,基本上都会有一键打开大门的设置。
灵宠们和普通的野生动物不同,大多都是有灵智的,只不过它们突然被剥离开主人的身边,又和这么多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动物们挤在一块儿,许多崽崽已经慌乱到没有思考能力,还有可能互相感染应激状态。
如果想让它们从里面把门打开,那么就需要有一个相对淡定、还能保持基本的行动和理解能力的“内应”。
小凤凰的目光移到那节尾巴上。
帝国公民在六岁这一年接受精神力测定和评级,并且找寻相应的绑定灵宠;幸运的话,这些小动物们会伴随着主人同童年时代开始,密不可分,直到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多年如一日的朝夕相对,使得灵宠们的性格基本会和主人趋于一致。
郝郎中是个相当深不可测的人。
即便单纯的纪攸已经认定了他是个好人,也能感觉到在那嬉笑怒骂的表象背后,埋藏着许多无法探知的秘密。
话又说回来,既然他是这样的人,那么他的灵宠也一定有着成熟可靠的一面。
不然也不会在其他动物们恐慌蔓延之时,最先感应到门外凤凰的呼唤,还找到了空隙伸出尾巴示意。
好——就决定是你了!
先前在星盗的房间里他已经试验过了,只要有肢体上的接触,他便可以读取对方的思想;那么反过来,是不是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人呢?
小凤凰落在地上,一蹦一跳地来到响尾蛇旁边,不顾那节尾巴张牙舞爪的威胁,用小翅膀抱住了它。
响尾蛇整个蛇都傻了。
它和那些从生下来就时刻准备着成为人类的灵宠的动物们不同,事实上它是从野生状态下被郝郎中俘获的。
换言之,它并不是那种从小就饭来张嘴的废物,曾经也是个猎食好手。
响尾蛇顾名思义,在捕猎之前会竖起尾巴摇晃,模仿溪流的声音吸引动物们靠近,等到他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轻轻松松用毒素损坏那些无力的身体。
它现在并没有心思进食,只是想得到门外那个听起来像小鸟一样的小东西的注意力,还在对方靠近自己尾巴的时候特意提醒离远点儿。
好家伙,这就直接扑上来了?
这合理吗?
蛇蛇懵逼。
蛇蛇不理解。
蛇蛇不喜欢跟别人抱抱好吗——
在短暂的剧烈挣扎后,它蓦地安静了下来。
清凉柔软的浅金光芒渗入它不怎么大的蛇脑。
细长的蛇瞳发出翡翠色的光芒。
尔后,「借用」响尾蛇的双眼,门外的凤凰看见了门内世界。
*
在星盗们看来,灵宠再怎么有个「灵」字,终究是动物,是不可能有那个智力从里面打开铁门的,所以也放心到没有留任何看守,全都去了别的地方。
此刻仿佛动物大迁徙般的壮观景象,也就没有任何观众。
小凤凰一开始还飞在最高处数一数有多少只灵宠,生怕会漏了谁忘记出来;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间储藏室看起来不算多宽敞,竟然足足塞了有一百多只大大小小的灵宠。
玛尔工厂飞起来时,除了已经进入的两队游客和各自的导游,也就一些工作人员,以及售票口排队的一部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四十个。
灵宠是一对一绑定的,这些蜂拥而出的灵宠绝对不止那些人质的。
有一些长得奇形怪状,在森林里长大、已经算是见多识广的小凤凰也完全认不出来,可能根本就不是阿尔法象限的生物。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铁门上会有隔绝精神力的专门涂层:
“血弥撒”除了拐卖人口,还做稀有灵宠的走私行当。
很多动物已经不知道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久了,看到门开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差点踩到其他动物;那些小体型很容易就成为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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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在人形的时候不能完全和灵宠们无障碍交流,回到鸟儿形态则可以顺利沟通了;和主人声音几乎一模一样的响尾蛇名叫阿双,它本想第一批离开,却发现纪攸还盘旋在上空没动。
“你怎么还不走?”
小凤凰挥着翅膀冲进混乱的动物群,从一匹马的铁蹄下救起一只命悬一线的小仓鼠,放到安全地带。
他回到阿双旁边,担忧道:“我想帮大家。”
“你不是已经帮我们跑出来了吗?”阿双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不过,谢谢。”
纪攸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小鸟,阿双没认出来自己是谁也正常。
“这样不行。”那双翠眸澄澈又干净,目光盛满了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关心,“大家乱跑的话,还是都会被抓住的;被抓到之前,也可能会弄伤自己。”
响尾蛇看了看那几乎踏出尘烟来的大门。
凤凰说得没错,它们不是在自由的陆地,是在完全不熟悉的密闭空间;如果不能顺利找到主人,迟早会再被抓回去。
到那时候,可能就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了。
阿双问:“可是大家根本不听指挥。你能怎么办?”
轻软温凉的羽毛碰了碰它的鳞片。
阿双警惕地眯起眼,从小鸟严重看见了……期待?
“也许你可以帮我。”小凤凰修改了下自己的措辞,“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响尾蛇:“?”
它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它就被抓着升天了。
要知道在野外的响尾蛇偶尔还会猎食鸟类来吃,怎么到它这儿了,被一只还没自己大的鸟儿直接抓了起来——简直是蛇生奇耻大辱!
没想到更加侮辱的还在后面。
阿双有点儿恐高,平时待在郝郎中的帽子里都在睡觉;这时候突然被奶啾带到半空,紧张得全身紧紧虬在一块儿。
它动都不敢动,结果尾巴竟然自个儿直挺挺翘起来了!
还晃了晃!
环状空腔有节奏地振荡着空气。
沙啦。
沙啦。
我敲……
它的蛇眼已经成了一条笔直的竖缝,怎么也想不通。
摇尾巴发出频率固定的响声是它在主人精神力躁动不安时的疗愈方法,很私密。
怎么会被这只小鸟知道?
但它来不及细想。
沙啦。
沙啦。
音波每一次向外扩散都闪耀着点点星芒,那是附着其上的凤凰灵力,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像个塔台发射器。
抱头鼠窜的动物们在听见沙沙作响的声音之后,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静止下来。
越来越多的动物转过头,看向信号源。
不远处,半空中,从中心点的一小团盛放出辉煌的金色,直到无边无际蔓延开来。
神明……降世了。
70朝拜
◎就交给啾啾吧~!◎
“……这是真是存在的吗?”
响尾蛇跟着主人走南闯北、穿梭于各大星系这么多年,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蛇了。
然而看着眼前的一幕,仍觉不可思议。
百来只动物在通过音波发射的灵力召唤下,停下了仓皇奔逃的脚步,慢慢聚集在一块儿。
它们同时看向半空,看向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后缓缓落下的凤凰。
动物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前爪,屈身伏地,做出朝拜般的动作来。
响尾蛇早就忘记了什么恐高不恐高的,语调颇为惊愕:“这都是因为我吗?我有这么大魅力……哦不,能力?”
纪攸发现了阿双和郝郎中的不同。
怪大叔是那种明明什么都懂,表面上却装作都不知道的人,扮猪吃老虎的绝对好手。
但阿双跟他相反。
阿双倒是想装得自己很老道。
但其实它就只是一条离开主人啥也不会的小蛇罢了QAQ
小凤凰没有告诉阿双真相,或许就让它认为是自己很厉害也不错呢。
它松开爪爪,让比自己大几圈的胖蛇落地。
阿双在众动物崇拜的目光(其实不是对它)中,叽扭叽扭爬开了。
灵宠们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还没到可以统一行动的程度。
因此,纪攸还有第二步要做。
他掀了掀翅膀,重新飞起来,所有动物的眼睛都跟着他轻灵的身形转。
一束流光攀缠而上,将原本圆滚滚毛蓬蓬的小身体遮蔽在越来越明亮的金光中。
动物们下意识闭上眼。
等到再睁开,奶金色的可爱小毛球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丰盈的羽翼,灿烂的冠羽,和夺目的尾翎。
愈发华美的神禽从天而降,金光铺天盖地倾洒而下。
「祂」缓缓睁开琉璃色的眼眸,凤凰瞳中漾出剔透的光泽,浅淡的冰绿色如同冬日湖面漫开的晨雾。
神灵现世,众生低语。
“这是……”
“这是什么?”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好像是……”
“难不成……”
“是的,传说。”
“怎么可能?”
刚才还在抱怨鸟儿没大没小的响尾蛇,则彻底傻了。
啊?
啊???
怎么回事,怎么从幼稚的小朋友摇身一变成这样了?
它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所以,动物们通通信服和膜拜,并不是被自己的尾巴所抚慰,而是因为“祂”吗?
就是现在。
小神禽俯瞰下方,确定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之后,屏息凝神,舒展开双翼,垂下尾翎。
祈愿舞。
他在森林里跳过许多许多次了。
治愈受伤的动物,安抚焦躁的动物。
那是他身为森林神明的职责,是天生就会做的事情。
所以即便被注视着有点儿害羞,即便太久没有跳过这支舞蹈,他还是在稍显生涩的动作中慢慢找回了熟悉的节奏。
每一次挥舞,每一次跃动,金光都如雨幕般坠下,如梦似幻。
那舞蹈温柔而圣洁,叫动物们根本移不开眼。
同时,脑海中也不断回响着一句轻柔的、略显稚嫩的话语。
「不要怕,我会保护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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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是神明在说话吗?
无需赘言,它们在虔诚朝拜之后,自动自发按照体型大小分成不同的队伍。
在凤凰的领域中,没有弱肉强食,没有互相厮杀。
它们面对绝境,面对凶恶的人类,必须要拧成相同的力量。
神禽正是这股力量的中心点。
它们将在祂的庇佑下无坚不摧,无往不胜。
成为祂的盾,也成为祂的矛。
至于凤凰自己,神明的力量总是来源于信徒,信徒们对神的信仰越是浓烈、纯粹,祂也随之越发强大。
他在治愈和引领动物们的同时,收获了大量来自它们的爱与敬,由此源源不断补充灵力,再反哺于疗愈过程中。
这是最好的共生关系。
一曲舞毕,灵宠们还在那美不胜收的场景中回不过神来。
纪攸看见了它们眼神中深深的敬爱与崇拜,和荒星的居民们一模一样。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嘭”的一声变回小奶啾。
在信徒眼中,就算是奶黄流心小汤圆也不会有损神明的圣威。
反而变得更可爱了(心)
好想跟小神明贴贴——
走路对于纪攸一直是个难事儿,无论是鸟形还是人形。
他摇摇摆摆来到阿双面前,后者的嘴张得可以吞下一个鸡蛋,或者鸵鸟蛋:“你……你……你你你……”
奶啾礼貌地请求:“可以麻烦你带它们在这里等我吗?”
为了尽可能吞食大体型的食物,蛇类的下巴活动的幅度非常之大。
即便如此,阿双还是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脱臼了。
好半天才合拢嘴:“你要做什么?”
小凤凰看了眼黑洞洞的仓库里:“我想去看看,还有没有谁没有跑出来。”
动物们的应激方式不同,说不定有的还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四肢瘫软动不了。
里面那样黑,他不能把任何一只留在里面。
先前一直待在里面还好一些,此刻终于重见光明,再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更觉恐怖。
阿双只瞄了一眼再也不肯往里看:“那好吧……不过你要小心点儿啊。”
小凤凰点点头,拍拍翅膀向着铁门飞去。
那道黑色的门对于被囚禁的灵宠们来说无异于梦魇的开端,可是当它们发觉神明仿佛有要进去的意思,还是克服了惊恐挺身而出。
“我去吧,请您留在这里。”
“请务必让我陪您一起!”
“我也……”
“是我,是我先来的!”
“胡说,明明是我先!”
小奶啾面对潮水般奔涌而来的喜爱、守护和依依不舍,害羞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呀,我不害怕,大家就在这里等我吧。”
不是他不想带其他灵宠进去,只是里面的环境可能会重新触发它们的PTSD,那样就麻烦了。
一次性安抚所有动物还好些,要是一个一个治愈,就算对于小神禽来说还是很累的。
所以,如此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啾啾吧~!
里面虽然没有灯,好在凤凰羽流光不灭,足够映亮视野所及之处。
这个储存间实在是很小,他巡航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头,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小兔子。
在其他灵宠都争先恐后向外跑的时候,唯有它待在原地不敢动。
对它来说,未知的外面,比这儿更可怕。
此时,小兔子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纪攸认出来,这是林小草的灵宠,那只名叫木瓜的橘色垂耳兔。
也和林小草一样是个女孩。
小凤凰吃过那种甜滋滋的水果,小兔子皮毛的颜色的确很符合这个名字。
纪攸慢慢地落在离它还有几米的地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缓慢,生怕吓着对方。
他歪过小脑袋:“你好呀。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走呢?”
“姆咕。”垂耳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讲话的音量也很小很小,的确是个怕生的小兔子,“跟大家……去哪里?”
“离开这里。”小鸟说,“去找你的主人呀。你的主人是不是小草姐姐?”
“姆咕。”木瓜瞪大眼睛,“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主人?”
纪攸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要说其实他就是跟奥斯汀姐弟从皇宫一路同行至此的那个人类少年吗?
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会信。
好在木瓜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黑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看着那金光明灭的凤凰羽:“姆咕。你是一只小鸟吗?”
“啾。”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
“姆咕。”小兔子用双爪抱着自己的耳朵,“可你不太像。我能感觉到。你不只是一只小鸟。姆咕。”
小凤凰为难道:“可是我真的是一只小鸟啾。”
如假包换!
“姆咕。”木瓜一边耳朵翘起一点儿,“你好像的确是一只小鸟。可是你又不只是一只小鸟。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样子?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姆咕。”
在纪攸是小鸟形态的时候,跟着太子见其他人类,最先观察的就是对方的灵宠;
但是等到他变成了人形,对他人携带的灵宠感知度大大下降。
这些天相处下来,在他印象中木瓜就是一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小兔子,没有多少特别之处。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它好像不太像它那个风风火火的主人,或许是总是试图掩饰自己的艾丽娅·奥斯汀心中最少女的那一部分也说不定。
然而,小兔子却一眼看出了自己的特殊。
每只灵宠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或许木瓜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这种近乎直觉的敏锐洞察力。
凤凰没说话,等着它的下一句。
“姆咕。也许其他崽崽看不出来,但是我可以。我觉得你就是……”木瓜欲言又止,有点儿怕、但又抱着期待,“如果你真的是,那,那你可以帮我吗,姆咕?”
小奶啾差点被它的话绕晕了,索性直接跳过关于自己身份的验证部分,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句:“帮你?”
这时候海登的那只雪蝙蝠也回来了。
X和主人的性格如出一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散而淡漠。
林小草和海登是姐弟,他们一起长大,他们的灵宠同样很熟悉,只不过木瓜和X的相处更像兄妹。
被关在仓储室的几个小时里,一直是X在照顾和安慰木瓜。
雪蝠随便找了个地方倒挂金钩,催促道:“你怎么还没走?姐弟俩还在等着我们呢。”
木瓜不安地动了下耳朵,它也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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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主人,可是……
它再次看向纪攸,乞求道:“姆咕。你可以……帮帮‘它’吗?只有你能了。”
“‘它’?”小凤凰眨了眨眼。
除了木瓜和X,其他灵宠都已经出去了。
还有谁在这里呢?
垂耳兔趴下来,让两边的长耳朵都贴在地上。
那并不是一个表达情绪的动作,而是……方向指示。
小凤凰跟着它做出同样的姿势,他没有那么长的耳朵,以翅膀作为替代张开贴地,顺便压扁了小肚肚。
啊。
他感觉到了!
羽翼上的流光急速变换,有那么几个瞬间爆发出烟花般的赤金色来。
这是来自他人的精神力在凤凰身上反馈的表现。倒不会对他本身造成什么伤害,更像个足以原原本本映射的镜子。
地板之下,有个巨大的——比之前关押起来的所有灵宠们加起来都要庞大的——能量源!
这间仓储室如果真的是专门囚禁搜刮来的灵宠,那么不仅大门,连地板都做了防精神力的隔断。
显然,下面这一层还有个未知的受害者。
究竟是什么样的灵宠,会被单独关起来,还用上如此强力的保护层?
小凤凰还维持着那个翅膀贴地的姿势,歪过小脑袋,眼睛睁得圆圆的:“是什么?”
小兔子爬起来,抱住自己的耳朵:“是‘它’。‘它’一直在哀嚎,很痛苦……可是它们都听不见。只有我能听见。”
每个灵宠都有自己的能力,就像郝郎中的响尾蛇能够通过蛇尾的响动召集其他灵宠的注意力,林小草的垂耳兔能够接收到隐秘的能量信息。
一百来只灵宠在囚牢里惊恐地奔逃、尖叫,把木瓜的脑仁都搅成浆糊了。
然而在这毁天灭地的喧嚣中,它竟然仍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来自脚下的异动。
那种似乎永受地狱之火煎熬的剧痛,点点滴滴传递到它的心里,让一直被林小草宠大、从来没吃过苦的小兔子疼痛异常,几度濒临崩溃。
还好X在旁边鼓励它,还好它还有强烈的、要再见到主人的愿望,否则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现在终于迎来希望的曙光,它却没有立刻逃走,担心起了那个哀嚎的大家伙。
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可以让一个生命发出这般惨烈的动静?
纪攸虽然听不见“它”的声音,但那不断挣扎的精神力如同海啸,在他的灵力感应领域中反复扭曲、咆哮。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它让他想起了阿怪,那只在疗养星无名湖里的水怪。
他们并没有把阿怪带回对它而言小得可怜的皇宫,而是在去荒星探望老夫妇及森林的小伙伴们时,把它放回了真正属于它的家园。
这是个相当完满的结局,小凤凰满意到想起此事都要为自己鼓鼓掌。
难道地下室的这一只,也和阿怪一个体型吗?
可阿怪是认得他的,所以他当初才能顺利地帮助它。
这样的好运,还会再一次眷顾自己吗?
雪蝙蝠拍了拍翅膀,用一种严肃又无奈、像监护者对幼崽的语气问垂耳兔:“你确定要去救它吗?万一它不仅没接受你的好意,还反过来伤到我们,怎么办?”
木瓜似乎没想过这一层,犹豫了下,黑眼睛被凤凰羽的微光映得很亮:“不会的。它只是想离开这里。”
“好吧,听你的。”X和它的主人海登·奥斯汀一样,总是小大人似的口吻,“但说好了,一旦它有发狂、攻击的倾向,我会立刻把你带走。”
木瓜听话地点点头。
X看向纪攸:“那就麻烦你了。你很……厉害。这件事,恐怕只有你能做得到。”
小凤凰弯了弯眼睛。
他是神禽,他的神力为拯救众生而存在,他当然会尽可能疗愈万物。
这是能力赋予的责任。
更何况,海登将他从那个小巷子里救出来,是他的恩人,林小草也帮助他逃脱人形尴尬时刻面对谢恺尘的“围追堵截”。
奥斯汀姐弟一路上都很照顾他,他还没来得及回报。
也许现在能做一点,能帮助他们的灵宠完成小心愿,也是好的。
雪蝠抓着垂耳兔飞起来:“你知道怎么能下去吗?”
小兔子比响尾蛇还要怕高,僵硬得耳朵都快要竖起来了,讲话直磕巴:“我、我……我能听见哪里的声音弱一些。可、可能,那里就是下去的路……路吧。”
在木瓜和X通过声音来定位的同时,纪攸阖眼,将自己的灵力领域扩展至整个舱室,试图捕获更多那个大家伙焦躁的精神力,以构建地图。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网中的弱点。
*
即便在进入地窖前已经对这个大家伙做出了诸多想象,什么狮子老虎熊瞎子都猜过了。
可真的见到真面目,还是超出了崽崽们的认知。
这是个……怎样的庞然大物啊!
地窖比想象中要大,天花板有三四米高,正中间有个基本等同于房间大小的铁笼,而里面的兽也基本等同于牢笼的体积。
牢笼的正上方悬着一盏刺眼到和整个阴暗地窖格格不入的灯,它的光束很窄,只能找到兽的脸部;换句话说,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不让它好好休息。
借着这束光,崽崽们看见兽的四肢上缠着的骇人铁链,以及它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铁笼、地上、兽的身上……纵横交错的血迹和污秽几乎看不出兽本来皮毛的颜色。
那些粗铁链深深勒进它的肉里,活动空间就这么一点儿,根本无处可躲。
它狂躁地撞着笼子,但笼子是特制的,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反而在它使用的力气超过一定范围之后,会放出高压电流狠狠鞭笞。
木瓜听到的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呼,正是遭受电击之后的惨叫,
小兔子看见这一幕就被吓晕过去了,连一向淡定的雪蝠都抓着同伴尽可能地往角落里缩。
它们毕竟跟着星系领主的子女长大,过的都是安逸的生活,哪里见得了这样的惨剧。
唯有凤凰,不仅半步都没有畏怯地后退,反而掀了掀翅膀靠近铁笼,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和痛惜。
“你不要命了?”雪蝠低喝,试图阻止。
然而纪攸就像没听到似的,慢慢绕到兽的面前,声音发抖:“是不是……很疼?”
那兽原先紧紧闭着双眼,似乎是不想看见虐待自己的混蛋人类。
它没想到,自己听到的竟然是清脆的小鸟啾啾声。
……是幻听吗?
它经常幻听。
幻想主人来救自己了。
幻想已经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家乡。
“我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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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不好?”
小鸟儿又开口了。
这听起来不太像幻觉,兽想。
毕竟它不会幻想一只柔弱的、还没自己爪子大的小东西来营救自己。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一只小鸟呢?
它将信将疑睁开眼,看见一团柔和的金色毛团团,和一双担忧地望向自己的碧眸。
「……」
恐怕是楼上哪只灵宠掉下来了吧。
好看、好用点儿的,会被星盗拿去卖个高价;
剩下的,可能就扔在仓库不管,直到饿死。
屡见不鲜了。
它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同情其他灵宠,疲惫地闭上眼。
然而有金光缓缓漂浮、流淌,覆上它那些早就腐烂的伤口。
那感觉温柔得不可思议。
长期摧毁着它的种种苦痛如同烙在骨骼上的锁链,叫它麻木到几乎无法辨别。
和缓反而成了怪异的事。
兽重又睁开眼,看见铁笼之外,美丽的鸟儿绵长的尾翎如绫罗,淋下一层又一层深浅不一的金光。
那只小鸟……竟然在治疗自己吗?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结束的剧痛,居然真的在一点点减轻。
连伤口都开始结痂。
如果世上真的有奇迹,大约就是此刻吧。
兽恍惚地望向鸟儿。
这是自己祈祷、呼唤了千千万万遍,前来拯救自己的神明吗?
神的光芒如此耀眼、纯净,比想象中更……
……诶,神怎么不亮了?!
小凤凰最擅长的是安抚心理上的病症,他的灵力自带平和之力;偶尔修复一下生理上的倒也不在话下,但那毕竟不是他最专业的领域。
他还从来没有一口气治疗这么多、这么深、这么难以挽回的伤,对于前不久还是幼崽的纪攸来说,实在太累太累了。
灵力消耗过多,连凤凰原身形态都维持不下去了,带着减弱的淡淡金光坠下,噗噜变成小小一只奶团子。
就在他即将栽在地上时,一只大爪子艰难地从笼中罅隙挤了出来,稳稳地接住了它。
铁链被兽的动作挣得发出哗啦一声,把已经闭上眼几近沉睡的鸟儿重新惊醒。
兽小心地,像对一件易碎的珍宝那样,将纪攸放在地上。
他懒得自己动了,翻了个身,浅金色的小毛球从大爪上骨碌碌滚下来。
兽低头看着他。
奶啾蹭了蹭它的大爪子,明明疲倦到了极点,却还是冲它甜甜一笑:“还疼吗?”
巨大的兽瞳一眨不眨盯着他:「汝是……何人?」
太久没有开过口,声音像海水冲刷过的沙砾,需要费点劲才能辨认出每个吐字。
奶啾想了想。
这是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
他会告诉谢恺尘判定的可信任人选,自己叫做纪攸;
而那些不可信的,他就是“风中的小山雀”。
此刻他仰视着小山一样的兽,看见它背后扑洒而下的灯光。
细碎的,星芒一样。
“啾啾我呀……”他久违地,骄傲地翘起呆毛,“是约阿诺的心肝宝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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