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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兰因

◎为了与你相遇。◎

半小时前。

谢恺尘擦了擦腕机表面凝结的水雾,看见讯息显示定制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本想让小机器人去门口取进来,想了想如此意义重大的东西,还是自己亲自拿显得比较有仪式感。

没办法,皇室的孩子们从小就是浸在五花八门的仪式感中长大的。

谢恺尘关了水浴,在烘干间简单走了个过场,今日耐心有限,还没到头发完全干透就已经换了衣服。

事实上他留意到衣帽间其中一个衣柜比之前打开的角度要大一些,走到卧室之后也看见床上比自己起床时更凌乱。

彼时他心里装着别的事儿,并未多想。

小叽不在屋里,这让患上“崽崽离家出走PTSD”的太子心脏绷紧了一瞬,转而劝自己不要过度敏感,否则会让小家伙害怕。

凤凰回家之后,他们进行了一次认真的谈话,谢恺尘承诺不会娶别人,会永远陪着他。

小叽看起来相信了。

起码谢恺尘认为他是如此。

太子去会客厅的门口取到包裹妥帖的小盒子,特意回到卧室才拆开。

快递盒里放着更小的盒子,四四方方,烟灰色珠光的包装纸,上面用天蓝色的丝带系着蝴蝶结。

那根丝带和最初在森林捡到小凤凰时,后者自己收藏里的那一根一模一样。

这是个礼物盒。

严格来说,是首饰盒。

他解开丝带,盒子的顶盖上粘着一枚小灯球,照得深蓝丝绒垫布上的制品熠熠生辉。

很精致。

和他提供的设计图没有分毫出入,完美得将他的想法化作现实。

谢恺尘试了一下,尺寸正合适。

他对成果颇为满意,整理了下丝绒垫布,把灯球调成更合适的冷光,盖上礼物盒,原样系上蝴蝶结,就好像它从来没有被拆开过那样。

他把首饰盒放在桌上,准备等凤凰回来之后当面再开箱一次,那才是仪式感中最重要的环节。

太子逼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公文。

谢鸣风尽量在帮他了,但他用来筹划纪攸成年礼派对、以及去搜寻小崽儿下落的日子里还是累积了不少工作,有一些是二皇子无法替代的。

若是在平日,工作的时候就算外面天崩地裂也不会影响太子的专注。

然而今天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忧虑的小火苗炙烤着他的心魂,不断地诱哄他:还是去看看吧。

确认一下崽崽安好就回来。

谢恺尘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潜意识,在左等右等、包括几次呼唤都没召唤来小鸟儿之后,还是放下PADD。

在他办公或者有重要会客的时候,小家伙也会感到无聊,自己一鸟去花园、或者鎏宫别的地方转悠,乃至去找谢鸣风和乔拣玩儿也是常有的事。

但弟弟与老师都告诉他,纪攸没有来自己这里。

由于凤凰灵力与人类的精神力或者灵宠能够产生的能量并不兼容,皇宫里的摄像头是无法准确捕捉到小神禽的,这在以前也发生过。

谢恺尘直觉不对。

如果科技手段联系不上,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进入精神空间,不出意料地看见小星星又陷入沉睡——这意味着他再次被凤凰屏蔽了。

人类警铃大作。

*

现在。

谢恺尘不是没有想过和那个被自己救了一命的少年再见面,但皇宫绝不属于猜测中的重逢地点。

早上还梦境中垂泪、呢喃着“不要丢下我”的小美人此刻真的站在他面前,忐忑地朝他看过来。

有那没一瞬间,谢恺尘怀疑是不是仍在梦中。

有负罪感的本应是自己——起码是梦中冷酷拒绝和抛弃对方的自己。

现实却是那双碧眸中盛着满满的担忧与内疚,欲语还休。

那人为什么会感到愧疚?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他们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所以他也不应当对少年被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这样的场景产生什么不合时宜的微妙情绪,比如胃里被洒了一把裹着硫酸的石子。

当然,高傲的太子殿下是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吃醋的。

谢恺尘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才发觉对面其实总共有三个人。

而且三个他都见过。

那个单膝跪地、拉着小美人的手像是在表白或者求婚的少年,就是那天跟在自称为医生的中年男人后面的小孩儿。

旁边那个……

父皇为他挑选的“未婚妻”,谢恺尘反倒是最后才认出来的。

也不能怪他,毕竟艾丽娅·奥斯汀被老皇帝带着出现在派对现场时,和现在休闲的打扮完全不同;而先是受到“被订婚”震撼、再又被伤心的小鸟儿弄得措手不及的太子,根本没空去注意她。

这位沉默寡言、出场把自己当空气的奥斯汀小姐,正和这两个街上偶遇的少年站在一块儿,肢体动作表达出他们的熟稔。

太子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眸色沉沉。

被注视者们同样不好过。

海登先是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下意识向前一步把纪攸挡在身后。

这个动作让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被“抢”走姐姐的小少年对这位尊贵的殿下满腹抱怨,认为自己应该像个成熟的男人一样来承担问责。

但林小草比他更快。

她一开口,就不再是会和弟弟互呛打闹的林小草,而是将来某一日有可能继承两个星系之一的艾丽娅·奥斯汀。

然而在谢恺尘面前,她的那份骄矜不见了,成了一种带着颤栗的谦卑。

她似乎畏惧与太子有什么目光接触:“殿下,这是我弟弟和他的……朋友,他们是来看我的。”

她的声音在抖。

近处的海登听得一清二楚,而这让骄傲的奥斯汀小少爷更觉愤怒。

他们姐弟俩自小隐姓埋名生活在沃伦主星,是因为母亲们并不希望他们因自己的身份获得的特权而去不平等地看待世人;但在假期回到大岛煌星时,他们依旧是整个星系的掌上明珠。

可区区星系领主之子又如何,就算是领主本人,在整个帝国的继承人面前,大约也是与平民没什么差别的。

为了了解未来的“姐夫”,海登搜罗了许多和谢恺尘有关的新闻。

数据分析将他引向那些负面的、耸人听闻的“黑料”,包括前段时间那个虐待小马驹的论坛帖子,以及跟帖中更多编造出来的传言。

哪怕发帖人随后进行了道歉,并且因造谣受到了应有的法律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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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海登·奥斯汀仍对此坚信不疑,认为太子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是残忍绝情的暴君。

姐姐若是真的嫁到皇室,迟早会被折磨至死。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计代价要来营救她。

阿姐向他解释了太子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在海登看来,不过是委曲求全的说辞。

不然为什么此刻她在畏惧什么呢?

太子并未询问更多详细信息,姑且相信了她的话,也没有盘问为什么好好的正门不走、也没有进行访客登记,而是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后门仿佛准备逃跑。

海登看向太子那双深邃的银色眼睛,想着,他明明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阿姐说的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根本骗不过他。

他不追问,是因为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

林小草站在海登的左前方,而那个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他的右边——也就是那个小美人的身上。

站台旁英雄救美的一幕,海登目睹了全程,看见了那些如同爱情电影镜头一样浪漫而深刻的画面,也看见了离开以后小美人有多么魂不守舍。

尽管他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后者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进的皇宫,又是为何跟他们一样要匆匆逃离,显然在场的四个人中,最紧张的不是绞尽脑汁想着解释的阿姐,也不是可能会以私闯皇宫而被判罪的自己。

是小啾。

海登很确定这是个假名,毕竟没有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奇怪的名字。但这不重要。

他的余光能看见小啾时而抬头去看几步之遥的太子,时而又低着头,想要逃离那份同样望过来的目光。

回避之余却又忍不住渴求,盈满了羞涩的心事。

小美人赤着双脚站在那儿,不声不响,莹白的脚趾比地上的冰晶石更像艺术品。

整个人娴静而隐秘,宛若夜色里散发着微光的宝石。

太子也看着他。

微微蹙着眉,既是审视,也好像有一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无奈。

海登的心口酸酸的,好像有一瓶醋混着气泡水打翻在地,不停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其实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一定要带小啾走,如果后者在太子这里可以获得优待。

但太子不是要和林小草结婚了吗?为什么在娶他阿姐的同时,眼睛还要看着别的人?

这位看起来仪表堂堂的殿下难道也会像他那个风流呈现的老父亲一样,违逆帝国的法律,同时拥有不止一位妻子吗?

那阿姐在这儿的生活岂不是会更苦了?

小啾呢?在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身边,小啾就会过得好吗?

在这一刻,小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倒了——他竟然不能百分之百坚定地站在林小草那一边去考量。

或许阿姐打趣得没错。

他似乎真的……

这时候几名守卫赶了过来,看了看另外几个打扮和皇室威严格格不入的年轻人,问太子:“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谢恺尘闭上眼再睁开,有了决意:“送小奥斯汀阁下和他的朋友出皇宫。”

他揉了下眉心,看向唯一的女孩子:“如果你想出去转转的话,也可以和他们一起,不过需要和皇室保持联络。”

艾丽娅·奥斯汀是老皇帝亲自邀请的贵客,就算是太子也没有办法决定她的去留,哪怕他也看得出来,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

谢恺尘说的是“和皇室保持联络”,不是和疾病缠身需要静养的陛下,更不是同一点儿都不想跟这些事情沾边的自己。

这对本以为会关在皇宫很久的林小草而言,无异于意外之喜。她惊讶地看着殿下,一时忘了道谢。

守卫们毕竟也在皇室干了不少年了,最懂得看眼色,见太子的态度并不严厉,其中一个连忙道:“几位请跟我来,如果需要飞行车的话……”

浅金色长发少年还在发愣,待在原地没动弹。

直到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海登回头叫他,才回过神来,脚步踉跄地跟上去。

他的动作相当生涩,仿佛那双腿是刚刚长出来。

奥斯汀姐弟俩不得不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谢恺尘看着少年行走艰难的背影,再度拧起眉心。

其实他刚才想问他的伤有没有好,可众目睽睽好像不太合适。

上一回见到他时,后者病号服的宽松裤子遮住了双腿,他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今日倒是披了件外套,只不过这外衣怎么……

这么像自己的。

还有上一回那件黑色的,同样眼熟得很。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难不成有人照着自己的衣橱百分百定制同款吗?有一些他根本就没有在公共场合穿过。

那少年身上的衣服显然也不是本人的尺寸。

更像是……他的。

太子唤来守卫,目光冰冷,交代:“去查查长发的那个。”

“是,殿下。”

小奥斯汀想得没错,谢恺尘对他究竟是怎么溜进皇宫来的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不在乎,也不觉得一个小孩儿的能耐会在皇宫里出什么岔子。

但这位从缥缈幻境中三番两次走入现实、似乎带有目的一般精准地走到他面前的少年,就没那么简单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以后,谢恺尘抚上左手的无名指,若有所思。

他错过了刚刚被列为调查对象的小美人有挣扎之色的回眸。

*

另一边,飞行车驶离皇宫后,停靠在路边。

三人都没想到离开森严的阿尔法中心堡垒竟然这样轻易,过程顺利到了有些离谱的地步。

海登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该不会是故意放我们走,然后再派杀手来追杀我们吧?”

林小草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屈起食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我们。你不感谢人家就算了,还在这儿乱说话。”

海登捂着额头怒目而视:“你现在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是吧!”

虽然话说得轻松,实际上姐弟俩还没有完全从那种心惊胆战的恐惧中走出来,需要缓解一下情绪。

林小草拍了拍耷拉在背后的帽子,不一会儿,橘黄色的毛茸茸冒了出来。

是只小兔子。

海登同样从自己不离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只雪白的、长着翅膀的生物。

纪攸好奇地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他们各自抱在怀里的灵宠。

尤其是海登的那个。

鸟类灵宠只有皇室成员才能拥有,这是一条不成文的铁律,然而海登似乎违反了它。

林小草见他疑惑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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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主动解释:“不是小鸟哦,这是哺乳动物,是蝙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别人见到这只有双翼的灵宠都会有类似的疑问,她已经习惯了帮不爱跟人说话的阿弟解释。

“雪蝙蝠。”海登纠正道。

“没差啦。”林小草举起自己的兔子大吸一口,“这两天都没时间把你放出来玩儿,木瓜,是不是憋坏了?”

小凤凰在森林里见过兔子,也见过蝙蝠,但第一次见到纯白的。

这只雪蝠通体纯白,没有一根杂色,就像是黑猫谬儿的镜像。

它的体型介于奶啾形态和金刚鹦鹉之间,比凤凰形态稍小一些,有一排相当锋利的牙齿。

而它倒挂在海登胳膊上的样子,则让纪攸想起了自己也是这么依偎在饲主手臂上——另一重纬度上的镜像。

……为什么不能继续当小鸟呢。

当小鸟的时候,是没有烦恼的,也不用被迫离开人类先生。

雪蝠有个很酷炫的名字,“X”,包括它自傲的性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任何人的懒散,都与主人如出一辙。

纪攸到现在认识的所有灵宠都和主人都很多的相似之处,比如谬儿与裴桉的高冷,比如店小二与谢鸣风的沙雕,比如小叮当与乔拣的淡定,比如尼禄与谢狄川的阴鸷,比如老金与皇帝的威仪。

有人觉得天真软萌的小凤凰和冷漠疏离的太子没什么相似之处。

那是他们不知道,纪攸想,他们不知道,约阿诺其实有多么多么温柔。

纪攸看着X的翅膀,想起了自己的,但它的绒毛与自己的羽毛看起来触感很不同,下意识伸手想摸摸。

海登神色一变:“别——”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X竟然主动低头(以它倒立的角度其实应该说是抬头),讨好般蹭了蹭少年的手指。

纪攸轻柔地碰了碰它,后者露出陶醉的表情。

奥斯汀姐弟目瞪口呆。

海登扬起眉:“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林小草:“我是不是跟你共享幻觉了?”

纪攸:“?”

“X对外人的警戒心很高,连我都不给摸的。”

林小草说着伸出食指,以同样的姿势靠近,却换来雪蝠威慑地龇牙。

这回讶异的轮到纪攸了。

海登盯着他:“你有什么特殊能力么?还是说你可以和灵宠沟通?”

少年茫然地摇摇头。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甚至在变成人以后,同灵宠交流的能力大打折扣,只能听懂一些模糊的词句。

但从以前就是这样了。

荒星森林也好,母星的人类和其他灵宠也罢,他并不需要有什么刻意的讨好举动,只要往那儿一站,浅浅笑一下,所有人都会喜欢他。

以前是小鸟儿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是人类少年,竟然还是同样。

谢鸣风曾经感叹过,被动物喜爱是种天赋,不然为什么他和自家鹦鹉相处那么多年还是一天到晚打架。

但谢恺尘不这么认为。

他可能是全宇宙唯一一个有幸亲眼见证森林万物朝圣的人类,深知那虔诚的场面有多么震撼。

或许因为凤凰是亘古灵气化作的强大神禽,灵力能够疗愈生理外伤,抚平精神内耗;

又或者因为凤凰是温柔善良的小鸟儿,待在他身边就会被那种无瑕的快乐所感染,忘却烦恼。

所有人、所有生灵,都会爱他。

没有谁比纪攸更值得这样的爱。

这些都是小凤凰不知道的探讨。

他安静地听着姐弟俩对X进行“拷问”,质疑这个养不熟的坏家伙为什么立刻倒戈向外人。

X扭脸,根本不理他们。

这再度让纪攸想起谬儿。

等奥斯汀们放弃对雪蝠的说教回过头,才发现连那只林小草的那只叫木瓜的小兔子都不知何时跳进纪攸怀里了。

小美人独自一人待在后排,皇家飞行车空间足够宽敞,够他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蜷在座椅上。

长卷发像淡金色的瀑布散落在肩头、胸前,里外两件衣服穿得歪七扭八,型号风格都不对,但也并不会成为美貌的减分项。

——所以说好看的人穿麻袋都好看这话绝对不假。

少年弯着眼睛,就那么笑微微地抚摸着小兔子,时不时抬起脸看看他们。

梦幻得像一幅洒满荧光金粉的画。

“你好像迪士尼公主。”林小草捧脸叹道。

“迪士尼?”小凤凰的知识盲区出现了。

“新文明时代的动画片,那里的公主们都有可以和所有小动物沟通的能力,而且它们都喜欢她们。”林小草说,“妈咪以前就想把我培养成迪士尼公主那样淑女的类型,可惜我长歪了。”

她可不想当什么公主。她要当追风少女。

纪攸不清楚“公主”和“淑女”都是怎样的评判标准,老皇帝膝下只有三个儿子,他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公主。

但是。

他仰起精致的小脸:“你很好看呀。”

想了想,现学现用补充道:“和公主一样好看。”

奥斯汀家的人对自己的外表都是有认知的,林小草从小到大也被夸过许多次。

若是换个人赞美,像是别有用心的谄媚。

然而纪攸的神情专注,语气认真,挑不出一丝作伪。

他怎么说,就代表心里百分百是这么想的。

少年看起来已经要成年了,但并没有男孩儿们变声器的嘶哑,嗓音温软。

讲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叫他们焦躁的心都清凉宁静下来。

“老天爷,竟然是直球小美人——”林小草夸张地捂住脸歪倒在旁边,“阿弟,我可以理解你。”

海登:“……关我什么事!”

林小草把木瓜逮回来,笑眯眯地对纪攸说:“等我疗愈完,我想好好了(八)解(卦)你一下,好吗?”

小凤凰乖巧地点点头。

姐弟俩抱着各自的灵宠,看向纪攸:“你不用放松一下吗?”

少年愣了下。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使用起来还不是特别熟练的手,惴惴不安地回答没有灵宠。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某个人的灵宠吧。)

姐弟俩对视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灵宠通常意味着本人精神力评级在D级甚至之下,在以精神力等级高低划分一切的帝国中,会不太好过。

好在纪攸有一张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很大程度上能够抵消掉精神力匮乏的缺点。

奥斯汀们调整前排座椅,躺下来,抱着灵宠进入精神空间。

纪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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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他们很快熟睡的脸孔,移开目光。

他抱着双腿,落寞地看向车窗外,琉璃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怅惘。

天空仍旧湛蓝,与他在谢恺尘身边度过的每一日并无差别。

但那蔚蓝背后,他的生活正在地覆天翻。

离开皇宫前,他看见谢恺尘抬起手,无名指上有什么在光线下星星一样轻微闪烁。

那是枚……戒指。

全新的。

离得太远,看不清样式,但可以确定的确是枚戒指。

凤凰不记得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代表什么含义。

他只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它。

*

傍晚。

眠宵花区是母星上最神秘的一个区。

在帝国成立之前,这儿处在混沌的冥山区和强势的梅子岛区交界处,可怜巴巴的,左右被欺负,像个无人问津的孤儿,连个名字都没有。

谁也想不到荒芜的这里会走出日后统一寰宇、建立制霸整个阿尔法象限的帝国大帝。

如今的它已是众相追捧的神赐之地,每一桩传闻都带着金莲花和白玫瑰的沁香。

三人都是头一回来这里,理论上眠宵花区每日进出的流量是有限制的,迎春节这样的节假日前后甚至要提前申请。

这个时候,皇室飞行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两翼上流光萦绕、如同真正小行星带的星环纹路就是一柄乘风破浪的箭矢,哪怕没有预约,也没人敢拦。

由于人数控制严格,假日的尾声街头也并不拥堵。

他们泊了车,步行去了近处的一座公园。

这个公园是眠宵花区最著名的景点之一,里面有一方许愿池。

相传大帝年轻时在此许下愿望,见到神明显灵,才得以护佑元帅在接下来的开国战争骁勇连胜。

如今这个传说也依旧庇佑着每一个来这里真诚许下愿望的帝国子民。

林小草中学时期曾来过母星游学一段时间,是他们仨之中唯一对母星了解多一些的人,也担任起了导游的职责。

海登正值不爱理人的青春期,纪攸又是个在倾听时格外专注和安静的听众,于是林小草成了大部分时候在说话的那个。

大半天的相处中,凤凰对这个横亘在自己和饲主之间的“威胁”有了许多改观。

林小草在脱下艾丽娅·奥斯汀的伪装之后,其实也是个活泼话多的年轻姑娘。

她非常喜欢纪攸,还戏称要不了多久他在她心中就会超过海登的地位。

海登把这话当耳旁风,而纪攸则腼腆地笑了笑。

小凤凰喜欢人类,尤其是那些也喜欢他的人类。

他对善意和恶意有格外细腻敏锐的分辨力,林小草的友好绝不是装出来的。

尤其是,在从林小草口中听到谢恺尘对这门婚事非常反对、且打算一直反对下去,小凤凰更是放下了最后一道戒备。

谢恺尘不喜欢林小草,林小草也不喜欢谢恺尘。

那么,这样的话,约阿诺还是只喜欢自己……对吧?

“太子殿下看起来是那种除了自家小鸟谁都不感兴趣的类型。”林小草摇头晃脑地感慨,“这叫什么?鸟性恋?”

当事鸟:“……”

小美人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呀。”

旁边的海登冷哼一声。

要不是亲眼看见殿下对小啾那明显不同的态度,以及极为克制、然而仍旧近乎迷恋的眼神,他就信了。

但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们来到喷泉附近,姐弟俩都有想要许的愿望,排队兑换许愿硬币去了。

据说几百年前人类都是用这种圆圆硬硬闪闪亮的小东西当做货币来交易的。

奥斯汀们问纪攸去不去,后者摇了摇头。

在森林的时候,他是万物的小小神灵,是聆听他人祷愿的那一个。

轮到他自己,反而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了。

他坐在离喷泉不远的长椅上,有白鸽飞掠过夕阳。

刚化形不久的小神禽望着喷泉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类,一种怪异的恐慌刺向他的脊椎。

他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些人明明说着他能听懂的语言,四肢、五官、皮肤、骨骼,也同人形的他别无二致,可他还是截然不同。

那是生而为人与后天转换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

事实上小神禽能够听见每个人呢喃的祈愿。他听着听着,与世人一起迷茫起来。

半岁之前,他是荒星的神明,是森林的核心,他的存在是供给,是源泉,是为了普渡众生。

半岁之后,他存在……好像只是围着饲主打转。

这并不代表他不满足,相反,在谢恺尘身边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拥有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

只是,在今日,在此刻,他陡然意识到,一旦离开谢恺尘,他就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了。

这不对。

少年茫然地攥紧拳头又张开,抓到的只有无形的空气。

刚刚一岁的小凤凰的认知开始有了改变。

他想要找到自己生命的存在意义,不仅是与约阿诺相遇,不仅是依附于饲主。

应当还有别的什么。

长老告诉他,他会活很久很久,久到时间的尽头。

那么他……为什么活着?

这些过于深奥复杂、需要哲学家研究一辈子的缥缈抽象的问题,对于尚未完全脱离幼崽期的小神禽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他不是钻死胡同的性格,聪明的小鸟要学会给自己寻找解决途径。

比如,那个从他还是很小很小的宝宝就一直在问、却从来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同族在哪里。

他从哪里来?

宇宙之大,数以亿万计的星球,一定有一个存在他的源头。

在寻找「我从哪里来」谜底的路上,一定就能塑造生命的意义了吧?

“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疑问。”林小草回来,见纪攸眼神放空,提议道,“我听说附近有个教堂,想不想去?”

海登看她:“你什么时候信教了?”

“那可是圣帝大教堂——和其他的不一样。”林小草看向总是懵懵懂懂的小美人,像对小朋友一样耐心地问,“你知道什么是教堂吗?”

几代皇室都不信教,但的确有一部分民众信仰不同的宗教,而它们需要被皇权和帝国所领导。

纪攸陪着谢恺尘出席过一些场合,知道什么是教堂。

巨大的十字架。

明明看起来高不可攀、却又格外逼仄的穹顶。

唱诗班与颂词。

悔过的、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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匐在神父脚边的教徒。

或许是神禽的灵力与那些教徒信仰的体系不同,凤凰有天然的排斥,对它们的印象并不算好。

但他似乎真的迫切地需要一份寄托。

所以纪攸点点头,说,好。

*

等纪攸到了圣帝大教堂的门口,才明白林小草所言的“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

它的建筑并不是四四方方的墙壁,也没有刺一样的尖顶,反倒看起来温柔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里面不允许带灵宠,他们把木瓜和X暂时寄存在灵宠幼儿园;这让纪攸想起了影城基地。

他难得庆幸自己现在是人类,不然就得一块儿挤在小笼子里了。

教堂没有着装要求,让本以为小美人会被拦下的奥斯汀姐弟松了口气。

少年跟在姐弟俩后面走进去,抬头好奇地打量。

即便已是黄昏,圣帝大教堂没有丝毫晦暗,敞亮明净。

据说设计理念是神的光辉让世界得以永昼。

尽头处摆放的祷告圣物并不是横平竖直的十字架,而是朵巨型玫瑰花。

一朵……半毁的白玫瑰。

更精妙的是,这朵看似已然朽坏的玫瑰花瓣中,竟然有一尊小天使的雕像。

祂有着一头看起来软软的小卷毛,双手交叠枕着小胖脸在花苞里睡得正香,头顶还有个不知用什么技术得以悬浮的天使光环。

整座雕塑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祂就会睁开眼,为人间洒下福祉的花瓣。

祂是腐烂里的纯洁,是死亡中的新生。

自凤凰踏进教堂的第一步起,他就感到了被召唤,或者说与这儿在互相感应。

尤其在看到那朵白玫瑰和小天使时,更是产生了震撼到不自觉浑身颤栗的共振。

那不是幻象。

他与这里……是相连的。

难道他的诞生之谜,与圣帝大教堂有关吗?

可凤凰蛋的出现远在光年之外的荒星,怎么会和母星的教堂有所联系?

神父的到来中断了少年的遐想。

这里的神职人员也和普世的不太一样,穿着并不以黑色为主调,而是白色,还戴着面具。

神父在看到这个初来乍到的男孩时,有一瞬间的怔忪。

他仰头看向教堂穹顶的玻璃。

玻璃上的彩绘是那位被圣帝大教堂供奉和信仰的神明,祂有着与面前少年相似的淡金色长卷发。

但祂只有背影。

除了传闻中的大帝,不曾有人有幸目睹祂的真容。

神父抹去不够敬业的恍惚,和蔼道:“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想要向神明诉说的吗?”

纪攸有些迟疑。

神父左手轻抚右肩:“你不必说出来,在心中向吾主祈颂,祂自然会听见。”

“什么……都可以被听见吗?”

“当然。”神父微笑,“祂爱着所有人。”

神父离开了。

纪攸坐在那里,好像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圣像,以及黄昏盘旋的光影。

他想……向神明祈求什么呢?

变回小鸟吗?

掌握不同形态自如切换的能力吗?

让约阿诺永远只看着自己、不要喜欢别人吗?

还是所谓存在的意义,又或是出生的谜题呢?

纪攸调整了下坐姿,带动脚踝上的铃铛轻轻一响,那微不可闻的音波在他心上漾起涟漪。

刹那间,所有的喧嚣杂音都不见了。

小凤凰在这阒寂又圣洁、且为他所独有的时刻,放缓呼吸,静静地想着他的人类先生。

谢恺尘为他系上脚链。

谢恺尘为他扎的天蓝色丝带。

谢恺尘在帝国千千万万观众的镜头前与他联结。

谢恺尘说,“只喜欢你”。

谢恺尘将他放在肩上,手里,怀中。

谢恺尘叫他小叽,崽崽,小家伙。

谢恺尘为他种的那些太阳花和复刻的圣梧桐。

谢恺尘每一次都能接住他。

谢恺尘紧紧抱着他,挡开死神从天而降的镰刀。

谢恺尘说,“我不能让我的小朋友伤心。”

谢恺尘说,“请你在我不是我的时候,帮助我找回我。”

——那么,他的愿望也是同样。

纪攸双手交握于胸口,阖上眼,低着头祈祷。

夕阳走到了尽头,流动的天光透过高高的穹顶洒下,又被彩绘玻璃折射、托举而起,形成缤纷的薄雾在玫瑰圣像周围弥漫开来。

在那些交错的潋滟光芒中,少年精美的容颜如梦似幻。

他垂眸时看起来不太像个信徒。

并非不够虔诚,而是太过神圣。

比那些带以象征手法的雕塑更似圣子降世。

凤凰额上的花钿微亮,低低的呢喃旋散进风中。

神明啊

若你真的会聆听世人的愿望

若我也能够被称为你的子民

请让我

请允许我

找到我自己

然后

走过每片雪原诞生与漫长的黎明

穿过每阵晚风雾雨与颤动的大地

然后

越过每次枯萎迷途与重复的呼唤

跨过每个长夜焰火与无尽的思念

然后

回到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卷三完,明天开启卷四,啾宝的各个星球奇幻冒险之旅

身世之谜会慢慢说~看过旧文的宝们应该已经知道谜底啦

第四卷:盈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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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失控

◎无名指上的小鸟戒指。◎

“不得不说,你在穿搭上的品味真的很糟糕。”海登·奥斯汀一脸冷漠,“承认吧,设计不互通——起码建筑和服装是有壁的。”

“嘁,你懂什么,这叫简单大方。”艾丽娅·奥斯汀撇撇嘴,“再说了,你们这个年纪不需要额外的花里胡哨的装饰,青春无敌嘛。”

姐弟俩的例行拌嘴刚刚开了个头,远远没有结束,试衣间的门有了动静。

有谁从里面走了出来。

奥斯汀们同时闭上嘴,朝那边看过去。

也同时眼前一亮。

纪攸站在那儿,目光里半是羞涩半是怯意,对自己的新装扮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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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件婴儿蓝的针织衫,外面罩着奶白色的无袖毛呢背心,还搭配了一枚羽毛形状的胸针;

下面是浅灰色的复古风格水洗牛仔裤,和上衣同色调的白底蓝纹板鞋,两侧同样画着小翅膀,好像随时都能蹬着鞋飞起来。

看起来就是个穿着学院校服的高中生。

长相出挑,性格柔软,成绩优异,最受欢迎的那一种。

林小草并不知道纪攸的真实身份,只是小美人给她的感觉就和轻盈的鸟儿一样,所以她才会在给他挑选衣服时额外留心了这些翅膀相关的元素。

海登则看得有些发愣。

从第一次见面时赤○地披着黑色大氅,到后来在诊所时同样不怎么合身的病号服,再到第二次见面看起来同样宽大的外套,小美人好像总是在逃跑,总是穿一些并不是自己的衣服。

尽管他的美貌并不会被这些仿佛“偷”来的外衣所淹没,有更合适的衣装总是为人加分。

穿了新衣服的少年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干净澄澈,好像只要站在那儿,周围的空气都会被他净化。

也许神明的力量就是这样,让所有的世人都不自觉想要靠近祂。

“唔……”林小草摸摸下巴,“感觉还差点儿什么。”

小美人眨巴一下漂亮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凤凰化形到现在一共也没多久,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穿合身的、属于自己的衣服。

虽然小鸟形态也被饲主买了许多搭配的小衣服小裙子,可是小鸟穿衣服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那种从头到脚的束缚感让凤凰感到有些不适,可身为人的那一部分的他却又渴求着这样被遮蔽的安全感。

人类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针织衫和毛呢背心都是套头的,他刚才在里面折腾了好久,幸好以前观摩过许多次太子殿下换衣服,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穿。

他的头发又长又多,而且卷发本来就没那么好打理,此前还算整齐,换衣服的过程则弄乱了它。

乱糟糟的长卷发更蓬松了,衬得他脸颊小小的,再加上那懵懵懂懂的眼神,好像刚睡醒。

林小草从店员那儿借来了梳子,在配饰区找了一条天蓝色的布面蝴蝶结发绳,摁着纪攸的肩膀让他在试衣镜前的椅子坐下。

“我所有的专业课成绩都是A+,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被这个臭小子说没有审美。”她捧起少年绸缎般的金发一点点梳理,“我明明对设计是很在行的。”

动作之轻柔连她自己都倍感震惊,要知道她对自己的头发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耐心。

之前因为赶ddl没空去理发,干脆自己拿着剪刀喀嚓全部剪掉,丑得连舒兰夫人都看不下去了,这次到母星还不得不戴了假发。

和同龄的女孩儿们不一样,林小草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玩娃娃。但给纪攸打扮的全过程让她找回了一点丢失的童心。

小美人的头发虽然乱蓬蓬的,好在发质一流,并没有打结,很快重新变得柔顺。

这样坐着的高度让他过于长的长发都快垂到地面上了,林小草拿起发绳,思来想去,没有特意扎什么发型来破坏这样整体流畅的质感,只是在发尾松松地绾了个蝴蝶结。

她又帮纪攸这儿整理整理褶皱,那儿抚平抚平边角,自言自语着“我当时要是选了造型设计专业,现在应该也是个知名造型师吧”。

她和纪攸一同看向镜子里的少年,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其实整体发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到原本自由散开的末端现在因为蝴蝶结而收拢,却让小美人看起来更加静谧而温柔。

再加上这一身学院装的打扮,以及本上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简直和放在橱窗里的最新一季招牌洋娃娃没有区别。

林小草冲弟弟抬抬下巴:“你就说吧,你在路上遇到这样一个学弟……不对,对你来说是学长了,难道就不想搭讪、要个他的联络频段?”

海登一直在旁边直愣愣地看着,这时候听见姐姐的问题,喉结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的反应被林小草尽收眼底,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笑着摇了摇头。

春心萌动的少年实在是太好懂了。

纪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平心而论是很可爱……虽然小鸟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自己夸自己。

但在以前,他的每件新衣服,新蝴蝶结,新配饰,约阿诺都是第一个看到的。

今天没有这个机会了。

或许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

小鸟的第一根丝带是在森林里捡到的,人类先生从天而降把它砸进泥土里,弄得脏兮兮,后来帮他重新找回来赔礼道歉。

小鸟的第二根和第三根丝带,都是人类先生在集市上亲手帮他挑选的。

凤凰把束起的长发拢到胸前,看着镜中和以前那些丝绸质感不同的布艺蓝蝴蝶。

很多事情从成年礼那一天开始就变得不同了。

纪攸以前迫切地、急不可耐地想要长大,现在却觉得长大好像也没有那么好了,甚至希望时光能倒流回天翻地覆的那一日之前。

他可以不要长大的。

不需要集齐所有尾翎,不需要变得更成熟美丽,不需要尝尝看酒和别的需要成年才能碰的东西。

他宁愿永远当个幼崽,依偎在饲养员怀中。

在黄昏的教堂里,在玫瑰圣物和小天使塑像的注视中,他的确向看不见的神明许下愿望。

想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想拥有同族和家人,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那一切的愿望都指向最终的一个。

他只想做谢恺尘掌心里的小鸟。

*

皇宫,军部会议厅。

所有人面前的光屏散发着相似的淡蓝色光线,弧形大厅正中央的全息投影播放着残酷的战争画面。

“……因此,帝国会考虑赛瑟纳林联邦的请求,派第二舰队前去支援,平定接壤边疆动荡,捍卫我帝国领土和居民的安稳。

“舰队由太子殿下任总指挥,我和凯恩上校会各自带一队精英先锋。

“暂定下个月第二个周末出征。”

乔拣环视一圈在座各位高级将领和要臣,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光映成了淡淡的蓝。

他没有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反对的意见,点点头。

“散会。”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只有太子还坐在位子上没有动,紧盯着线路图上的红标。

乔少将还会议室门口和某个持中立态度的将军低声交谈,他的灵宠驯鹿踱着庞大的身躯走到谢恺尘面前,低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

人类拂开光屏,光粒渐渐消散,他碰了碰小叮当的脸颊,动作轻缓,神情依旧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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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动物们都是同样的天真温和。

但并不是所有的小动物都可以是他的凤凰。

这一切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

谢狄川把自己的东西交给凯恩,示意后者先去外面等着。

他走向谢恺尘,而后者在同一时间起身,准备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乔少将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驯鹿随之离开。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兄弟两人。

“大哥这几日状态好像不太好啊。”谢狄川轻笑,“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吗?可以跟我说说的。”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屋子里空荡荡,又把每一个细节传递得清清楚楚。

太子对此充耳不闻。

三皇子堵在太子的必经之路,后者就像没看到他似的,准备绕行。

这样轻蔑的态度实在很叫人恼火,若是换一个暴脾气的可能就已经忍不住了。

好在,谢狄川是个有耐心的人。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很快又调整好云淡风轻的状态:“大哥和艾丽娅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对于艾丽娅·奥斯汀最终选择了长兄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不仅是姑娘本人和她背后的三个星系代表的倾向,更重要的是父皇同意了把她许配给谢恺尘。

这意味着,起码在这件事上,父亲选择了大哥而不是他。

围在他身边拍马屁的那些人总是会说,老皇帝早就看不惯那个独断专行的大儿子了,迟早会把储君之位让给更加合他老人家心意的三皇子。

然而谢狄川本人是清楚的,事实并非如此,他在面对长兄时并没有绝对的、不可撼动的优势。

尤其是谢恺尘家那只小鸟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竟然把那老东西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从那以后,父亲肉眼可见地对小鸟儿宠爱到了其他所有人都没有享受过的地步,连带着他的主人、也就是太子,跟着沾了光。

以至于“三星之女”都转向了谢恺尘。

大岛煌和流霜星系两位领主非常低调,艾丽娅·奥斯汀的身份更是个秘密,年轻的姑娘抵达母星和皇宫的事儿并未散播开来。

但总有人有搞到消息的门路。

近日,老皇帝再次陷入了昏迷状态,医生给的评估预期很不好。

事不过三,谢狄川想,就算是神仙来,这次也不可能救得了他了。

关于下一任帝位究竟花落谁家,现在最多的消息都是传言陛下的遗嘱中将会采取普选制。

谢狄川衡量过二十二票中自己的占比,乍一看还不错,但大岛煌、流霜和沃伦三票要是进了谢恺尘的口袋,优劣或许会有反转。

谢恺尘并未回应他的挑衅,谢狄川步步紧逼:“大哥已经见过几位领主夫人了吗?这三票是不是已经稳稳拿在手中?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是要恭喜你呀。”

谢恺尘终于看向他。

太子的眼瞳是无机质的灰,在某些变幻的光线下泛着银,让人联想到宇宙、深空、星群。

这样的瞳色是很稀有的,再加上本人的情绪鲜少有波澜,还是个精神能力顶级、肉T上无坚不摧的绝对战士,坊间总有他其实是个机器人之类的谣传。

谢狄川当然清楚兄长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只不过被这双眼睛盯着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一种无法自抑的战栗。

就好像……

他不会因为你的任何讨好的话而有所松动,但他会因为你任何一句不合心意的话,直接掐断你的喉咙。

真的很像个没有感情的机械战士。

谢恺尘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一个字没说。

谢狄川没来由地紧张,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终于,比他年长四岁的太子像个真正的、鲜活的人类那样轻巧地叹了口气:“狄川,你要是能早些长大,也好为我和父亲分担。”

他很少会对三皇子的挑衅做出什么回应。

但如果有,一定正中痛脚。

……谢狄川牙都要咬碎了。

总是这样。

他妈的是这样!

无论他怎样挑衅,无论他怎样冷言冷语讥讽,谢恺尘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他只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想要用自己哭闹、撒泼、打滚来引起大人的注意力。

他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从来没有把他视为一个合格的、值得用正眼去看的对手!

谢恺尘愈是风轻云淡,谢狄川也就愈是恼羞成怒。

他将掌心生生掐出血痕,还是忍住了。

三皇子重新挂起自己的招牌微笑:“大哥去赛瑟纳林可要保重啊,联邦太乱,不比帝国,可千万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聪明人也不必句句点破。

他本以为太子不会对这句恶意满满的话有所回应,出乎意料的是,谢恺尘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

谢狄川皱眉。

这又是什么招数?

这么多年来长兄都视他为无物,总不会这时候突然好奇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吧?

“总有一天。”谢恺尘说,语气平静得出奇,“总有一天,你会为没能在我从瓦伦丁共和国返程途中杀掉我而后悔。那会是你这一生中最好的机会。”

他说完这句转身离去,再无半秒停留。

谢狄川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再度攥紧拳。

哪里需要总有一天……

从得知谢恺尘毫发无损再度出现在母星起,他就没有哪一分、一秒不后悔。

太子原本就是非常谨慎的性格,经历过暗杀后更上一层楼,谢狄川的人已经很难再接近他了。

如果不能从肉T上摧毁谢恺尘。

那么,他还有别的办法。

秃鹫的飞行能力并不好,但尼禄却能翱翔至高空良久,这得益于主人不同寻常的、爆出来绝对会被灵宠保护协会起诉的“特殊”饲养方式。

尼禄回到主人的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哦?”谢狄川转怒为笑,唇角勾起一丝阴恻恻的玩味,“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大哥的心肝宝贝……真不见了啊。”

*

鎏宫。

“如果殿下状态不行,可以不用去的。”乔拣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影响自己的同时,也会扰乱军心的吧。”

不仅是太子本人,就连乔少将对于小凤凰几次三番的“离家出走”也十分惊讶。

毕竟小家伙之前表现出来的对饲主的依赖,已经到了每一秒都难分难舍的地步。

凤凰和太子之间相互的依恋的确是病态的,然而这样突然抽身更不对劲。

纵是见多识广的乔少将也想不出解释这种转变的源头,只能搪塞,纪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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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不是专门饲育的灵宠,广袤森林里长大的他更向往自由。

人们一般而言不会选择同野生动物联结,也正是因为这种“野性”难以驯服。

别说一只本就要飞的鸟儿,就算是一只小松鼠,一只兔子,习惯了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又怎么会愿意在狭小的人类世界过着受拘束的日子。

再加之,那可是凤凰啊。

神爱世人,神禽同样是为普度世人而生。

他,或者说祂的爱是属于万物的,又怎能抛弃所有委身于一人呢?

最初相识时,纪攸年纪还小,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幼崽,对从没见过的人类产生好奇和依赖也很正常。

如今六根尾翎长齐,进入成年期,也就不需要人类了。

听起来很正常。

符合所有动物生长的习性,并没有什么特别。

想要离开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也好,谢恺尘本人也罢,都想不通为什么小家伙连声招呼都没打、一句话也没留过。

凤凰灵力的特殊性无法被监控捕捉,还能够屏蔽链接,只要纪攸想,谁都找不到他。

别说谢恺尘了,连乔拣他们都有些恍惚,这几个月来见过的小鸟儿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他像一场所有人共同做过的美梦,醒来之后渺无痕迹。

若凤凰真心想去过自己的生活,那太子也不会非得强留——

呃。

乔拣看了看谢恺尘晦暗不明的神色。

好像也难说。

以殿下那极力克制、仍显可怖的占有欲,或许鸟儿真的飞不出他的笼中。

乔拣暗自叹息。

总之,有话直言,好聚好散,这是人类喜欢的方式。

或许小动物们的世界法则更多的是不告而别吧。

乔拣揉了揉额头,还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学生。

殿下若是身体受伤,若是在政、在军上受到暗算和打击,他都有办法斡旋和帮忙。

可这种“失恋”般的痛苦……他人要如何干预呢?

谢恺尘深吸一口气:“您不必太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影响到别人的。”他将PADD上的画面投射到大屏幕上,“我在想,如果舰队从冷泉基地出发,那么……”

用公事来蔴痹自己,真的有用吗?

乔拣摇了摇头。

有没有用,殿下做了决定,也不会再更改了。

他能做的,也就是用这把老骨头为殿下的帝路保驾护航。

乔拣和谢恺尘探讨着方略,发现后者经常无意识地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是个很常见的装饰,只要不是戴在意味鲜明的无名指上。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太子殿下向来不注重自己的打扮,身上基本没什么多余的装饰。

如果他突然戴了戒指,那么一定有重大的意义。

乔拣的视线落在戒指的形状上。

这是个半开口的戒指,左边的尾端是只小鸟儿,右边则是一颗星星。

小鸟儿的模样精美无比,栩栩如生,像谁就不必多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尽管在戒圈的两端,小鸟与星星并非完全分隔开,小脑袋枕在星星上,而双翼则在拥抱它。

纤长的尾翎垂落,做了镂空,虚虚地连接起戒指的左右两部分。

戒身由铂金打造,无论是小鸟还是星星都没有别的颜色,除了尾翎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金光闪闪。

唯有鸟儿的双眸是两颗极小的翡翠石。

和……纪攸的一模一样。

老皇帝为太子选定了未婚妻的事儿并未公开,还是有大把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妹妹捧上太子妃之位。

太子对这些事儿烦不胜烦,才想出了假婚戒这一招。

以前每次开会都总有人在散会之后找太子攀谈几句,今天许多人都目睹了这枚无名指上的婚戒,尽管会迎来更多私底下的猜测,倒是没人那么不长眼直接来找谢恺尘了。

尽管不知道能瞒多久,起码眼下是有效的。

妙招啊。

少将暗暗称奇。

屋里所有的光源都聚集在光屏上,其他都是暗淡的。

乔拣注意到书房里所有属于小凤凰的东西,比如窝窝,比如秋千,比如他的小玩具和零食们全都没有动过位置。

他看向年轻的太子冷漠的侧脸,永远因心事而皱起的眉头,和总是抿成一条线、显得有些刻薄的唇。

外壳像极地万年不化的坚冰,明明内里是有无尽温柔的。

只不过那些温柔外人无从窥探,全都留给了他的鸟儿。

简直不敢想象,纪攸要是个人,殿下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啊。

可小家伙若真是个人类,殿下决不可能再娶别人,顺顺利利修成正果,也就不会出现“未婚妻”的插曲,以至于引发如今的纠葛。

但话又说回来,以殿下对人类的抗拒程度,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戛然而止,也不会发展出什么后续了。

乔拣今天叹气的次数已经超过了警戒线。

他拽回自己的思绪,放在星域地图上。

“我和凯恩上校会兵分两路。这次并不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战事,主要是为了维持赛瑟纳林联邦与帝国的友好关系。殿下您无须亲自出征,等到舰队抵达阿尔法象限边缘,您坐镇后方就好。到时候凯恩会在途经NN-36星系时和褚聿元帅汇合……”

*

老师已经离开很久了,谢恺尘仍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望着全息地图。

红色的,蓝色的光点变换闪动,将他们方才构想的几种线路连起来,光脑快速计算着最佳方案,右半边屏幕被流淌的数据占满。

谢恺尘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仍然坐在这里为出征联邦而筹谋。

另一半,随着凤凰去往虚无的未知之地。

他不断地抚摸着戒指上的小鸟儿,好似这样就能骗自己小家伙并没有离开。

但冷冰冰的金属是不可能有小生灵的温度的。

那不是他的小叽。

小叽不回来了。

谢恺尘闭上眼,听见自己精神海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咆哮,几乎要把他吞噬。

异动的精神力实体化成了指尖白金色的电流,他攥成拳,试图不让它们真的钻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处在失控边缘了。

……不行。

他答应过凤凰,不会再轻易暴走,为了纪攸学着克制自己。

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力仍然不够稳定,才让小家伙感到失望,决定抛弃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易怒的主人呢?

谢恺尘双手撑在桌上,捂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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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

昂贵的臻木桌面被按出一条裂纹。

无法熄灭的电流越来越多,必须想办法发泄出来,否则整个鎏宫都会被毁掉。

他去了皇室的训练场,不顾劝阻调出了“S-天羽羽斩”,渐变收缩的光粒子充斥着视野,几分钟后,他进入空茫的模拟界面,将自己关在里面。

唯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却失去的痛楚。

他的一生在外人看来奢靡而令人艳羡,于他本人却一直在失去。

但那些没关系。

他得到了凤凰——起码过去他是这么想的。

小家伙就是他最重要的全世界,为了这个,他可以放弃任何。无论什么。

然而现在,连凤凰也没有了。

比十三岁那年强烈千百倍的苦涩噬咬着他的心脏。

曾经因为小鸟儿的到来而消融的雪原,再度进入冰封。

皇室训练场的负责人站在百米开外,看着开启的防护罩和防护罩之内的天摇地动哭丧着脸。

太子这么一通折腾,又得重新翻修了。

当然,场地的安危不及太子本人,他们需要时刻监控着机甲内部的情况,以防殿下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数小时后,等到训练场内惊人的铂金色光芒终于逐渐平静下来,陪同着不眠不休、累得东倒西歪的团队齐齐看向出口。

其实已经不能成为。

号称固若金汤的皇室训练场,在名为“太子”的浩劫下已然被夷为平地,只剩下最外面摇摇欲坠的外壳,还时不时扑簌簌往下缀着石砖。

在已经靠技术手段克服了全球大型地震的母星上,这样的场景也是难得一见了。

负责人来不及心疼刚装修过没多久的训练场,冲腕机呼喊调度:“快快,急救团队准备,去请首席疗愈师……”

太子每一次暴走都会把自己耗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皇室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应急团队。

然而今天却不同。

“队、队长,你看……”

有谁从那可怖的废墟中慢慢地,慢慢地走出来。

黑发散落,残余的白金色电流依旧环绕,身上斑斑伤痕,宛若从炼狱爬出的修罗恶鬼。

“……去找。”

没有人知道太子在模拟战里都经历了什么。

都想了些什么。

但他看起来想通了。

他抬起血红的双眼,里面没有一丝晴或雨,没有半点疯狂的神色。

反而这种平静更令人心惊。

“哪怕挖穿地心,哪怕把母星翻个底朝天。”他声音轻柔,像飘在云端,“也要……找到他。”

*

冥山区,玛尔工厂旧址。

从“神赐之地”眠宵花区,到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的冥山区,从辉煌纯洁、可驱散一切罪孽的圣帝大教堂,到堪比恐怖片现场的玛尔工厂旧址,三人的母星之旅选址可算是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明明还是大白天,玛尔工厂看起来却格外阴森。

林小草紧了紧外套,表情有些僵硬:“这样吧,小伙子们你们先玩,要不我还是回皇宫吧,不然陛下会担心……”

海登·奥斯汀斜着眼看她:“承认吧,你害怕了。”

林小草振振有词:“这不是害怕,这是不给招待的人添麻烦。阿弟我跟你说,这个礼节问题啊你还是要……”

阿弟捂住了耳朵。

林小草:“……”

她转而向另一个男孩儿寻求支援:“阿啾你也不想去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对吧?”

她从海登那儿得知小美人的名字叫做小啾,也就按照自己的称呼习惯改成了阿啾。

听上去有点儿像小小打了个喷嚏时候的“啊湫”声,不过这样反而更可爱、更适合小漂亮了。

——by怎么看这个新弟弟怎么满意的林小草同学。

小凤凰眨巴眨巴琉璃色的眼睛,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人类生活在灯火通明的城市,对于这种没有人工光源的地方有天生的恐惧,那是在进化的长期过程中夜间处于弱势的自我保护本能。

他则是在森林里长大,尽管生活在终年常亮的圣梧桐领域,但对黑暗也很熟悉。

毕竟他自己就是恒定的、永不熄灭的光源。

所以他其实并不害怕。

林小草不想去,海登显然很想去,他们尊重他的想法,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上,等于让他在姐弟俩中间选边站。

不应当,他只是一只小小鸟。

不想让任何一方为难,所以啾啾自己左右为难。

“咦……”

略微耳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端水大师小凤凰感激地悄悄松了口气。

年轻人们转过头,见一个不修边幅、五官细看还不错的大叔,穿着不知是故意做旧还是真的上了年头的夹克衫,插着口袋也看向这边。

“还真是小甜心和臭小子嘛。”

那人确认他们的脸后很是惊喜。

被点到名的男孩儿们对视一眼。

好眼熟。

这是……

中年人看出了他们的迷茫,无奈地走过来:“不是吧,我换个衣服你们就不认识我了?”

他指指自己:“仔细看看?”

他做了个拉开衣摆的动作:“想起来没?”

海登:“……穿裙子?”

大叔:“……”

大叔:“白大褂啊!”

少年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几日前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

“是叔叔!”

“是怪大叔。”

异口同声。

“甜心还是这么可爱。”郝郎中冲着纪攸笑眯眯,然后变脸似的对海登怒目而视,“臭小子还是这么不可爱。”

他也将孩子们上下看了一遍,确认两人都完好无损:“你俩留了个语音消息就走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事实上当日凤凰什么都没说,那句“先回家了”是海登留的。

海登也没回家,一路追查去了皇宫。

各自都有秘密,所以谁都没有点破谁。

林小草狐疑地问:“你们认识他?”

郝郎中仿佛才注意到她似的:“诶,又多了个小伙子——不对,你是女孩儿吧?”

没想到被一眼看破的林小草:“。”

还以为自己的狗啃短发挺具有迷惑性呢。

为了不被认出来、日后以任何一种可能影响到皇室的声誉,她不仅摘了淑女的假发,陪纪攸买衣服的时候还给自己也弄了套再度被阿弟吐槽审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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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衣,把自己包裹在雌雄莫辩的衣料里。

郝郎中哈哈大笑:“你这发型和我有的一拼,我喜欢!”

林小草和阿弟嘀嘀咕咕:“这是什么怪大叔?”

海登木着脸:“不知道,不熟。”

“喂喂喂,我都听到了啊。”郝郎中大咧咧揉乱海登的头发,“咱们熟得很!”

海登偏过头躲开他的魔爪。

林小草倒是有些诧异,自己那叛逆的、生人勿近的阿弟,竟然没有炸毛。

她猜这人跟阿弟刚到母星那一天的经历有关。

海登至今没有告诉她和阿啾是怎么相识的,这位怪大叔八成也掺和其中。

有意思。

小凤凰乖乖任他rua,弯起眼睛:“叔叔。”

郝郎中再度感到乖女儿撒娇的满足:“还是我们家小甜心好。”

海登冷冷道:“怎么就你家的了。”

“随便那么一说嘛,别在意。”郝郎中冲他挤挤眼,“我闻到一股酸味儿,你闻见没有?”

海登:“……”

小凤凰天真地问:“什么酸?我没有闻到呀。”

郝郎中哼笑着睨着海登,笑而不语地rua崽。

林小草迅速接受了新设定:“大叔来这里干什么?也是去探险?”

“跟你们一样。”他看向大排长龙的售票处,“难得玛尔工厂开放参观,我当然要来啊。”

帝国统一阿尔法象限之前,人类的各个势力互相之间曾经有过长达数百年的战争、分裂,足足占据了大宇宙时代的前奏。

如今,人们普遍把那段沾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历史称作“混沌期”。

“混沌期”内不仅高层厮杀,没有被卷进统领之争的平民们同样会被地头蛇欺压,旧玛尔工厂正是代表之一。

这里囚禁着上千名被奴役的工人,超负荷工作,吃不饱穿不暖,稍有忤逆便是一顿鞭刑,就连生病都得不到医治,死伤无数。

帝国建立以后,工厂所有负责人处以重刑,苦役们终于得到解放。

然而许多人再也等不来曙光。

那些冤屈的亡魂永远留在了这里。

玛尔工厂彻底关闭,曾有建议将其改造成了纪念馆,但随后发生了些灵异事件,所有提议者莫名惨死。

有传言那是工人的鬼魂施以怒火,这儿一度成为禁区。

它废弃多年,像个坟墓。

去年有大胆的开发商承包下来,改造成了商业性质的鬼屋,近日正式开放。

为了控制人流量取消了线上售票,想来玩儿的只能线下老老实实排队。

母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偶遇也算是缘分,四人干脆一起。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他们,和其他八人一起组成了小队,由工作人员兼导游带领。

导游给每个人发了手电筒,翻来覆去重复很多遍,一定要跟紧他,不能自己乱跑,也不要随便摸这里的东西,否则出事概不负责云云。

游客们表面上老老实实点头,实际上心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他们从工厂大门进,古老的手动卷闸门一放下来,立刻同明亮的外界隔绝。

黑暗与森森阴气一同袭来,林小草抖了一下,不自觉抓着弟弟的胳膊。

海登嘴上讥笑,倒是把姐姐牢牢护在身后。

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小美人,如果对方也表现出害怕的话……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小美人不仅是在场十几人中最淡定的一个(连每天进进出出很多次的导游脸上都有控制不住的惧意),甚至还一副想要打招呼的表情。

郝郎中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没有在害怕:“甜心,看什么呢?”

小凤凰抬手指了指,欣然道:“那边还有很多人呢,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嘛?”

玛尔工厂的“阴气”太重,考虑到职工的身心健康,并没有设置NPC;

同时为了防止人吓人,一次只准许两个小队进入,而且走的是两个相距甚远、完全独立的厂房,绝对不会遇到彼此。

换言之,眼下他们这个厂房,除了十二名游客和一名导游,是不可能有别人在的。

——少年手指的方向,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众人:?!?!?

不要用这么可爱的脸、这么天真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注意看(敲黑板)有人弄丢了未来老婆,开始疯批了

63亡魂

◎护犊子第一名。◎

“有话好说,崽,咱别吓人……”

林小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不仅是她被纪攸的话吓到,其他几个游客也傻住了。

有对年轻情侣中的女孩儿啜泣起来:“要、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吧,我不想玩儿了……”

导游为难道:“我们这儿设计的都是单向通道,如果中途想退出,只能工作人员带你们出去,这部分服务是要额外缴费的——一部分是辛苦费,另一部分是给其他游客的,用作打断他们沉浸式感受的补偿。游玩协议上说得清清楚楚,你们也都签过名儿了。”

她的男朋友皱眉:“还要收费?多少钱啊?”

“工作人员是50信用点,每个同行游客会获得10信用点。你们是两个人,那就是给剩下十个游客100信用点,加起来一共150标准信用点。”

“这么贵?你咋不去抢呢?”男生看起来并不想出这部分钱,转头哄女朋友道,“没事儿,那人都是瞎说的,这里就我们几个。宝贝儿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啊,乖。”

在物价相对膨胀的今天,一百五十信用点实在算不得什么,尤其对一个快要吓破胆的女孩儿来说,堪比救命稻草。

见男朋友没有要出钱的意思,她慌张地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忘记带腕机,恳求男友:“咱们就出这个赔偿金吧,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继续玩下去了,里面太吓人……这个钱我回去以后会还给你……”

男友不为所动,倒是把怒火撒在纪攸身上:“就你乱说话是吧?少特么给我在这哔哔,闭上你的鸟嘴!”

小凤凰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吼过。

不过他没来得及感到委屈,心里全是疑惑。

鸟嘴……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小鸟?

是哪里暴露了吗=口=

他不委屈,但有人替他觉得委屈。

“哎,小子,跟谁俩呢。”郝郎中走上前,拦在男人和纪攸中间,咬着仿烟,再加上他乱糟糟的发型,活像个会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的地痞流氓,“我们家小孩不就是说了句话嘛,来鬼屋玩,没点儿恐怖氛围还怎么玩儿啊。”

尽管小美人的话让他自己也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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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还是得撑撑场面的。

护犊子第一名。

郝郎中身材高大,那男的不敢跟他直接起冲突,恶狠狠地剜了纪攸一眼:“你看你把我女朋友吓的!”

少年看着那边垂泪的姑娘,有些犹疑地小声问:“叔叔,是我的错吗?我要道歉吗?”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有这么一通搅和,刚才对鬼的恐惧烟消云散,林小草也壮着胆子加入护崽行列,“分明是诡计多端的穷男人的错啊。”

那人被当众、尤其是当着女朋友的面奚落,愤怒地拧起眉毛:“你特么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林小草耸耸肩,“那富哥V老板150赶紧走啊。”

放狠话在行,真到了要掏钱的地步这人又退缩了,支支吾吾:“你、你说给钱就给钱啊,你算哪根葱?”

“舍不得那点信用点,还谈什么女朋友啊。”郝郎中夸张地摇了摇头,对着那看着男友和别人吵架慌张的女孩儿苦口婆心道,“闺女,我劝你趁早看清这男人的真面目,忒抠门了,嫁不得呀……”

眼看着好好一趟行程要变成吵架、乃至打架的征兆,导游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各位大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咱先不说了,往前走,好吗?”

他看向那对情侣:“我已经带很多人进来玩过了,大家都是安安全全进,开开心心出,没有一个有问题的。你们要是真不想缴费,就信任我,接着走,咱们早点出去也安心,是不是?”

男人知道再冲突下去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优势,顺着台阶下,算是默认他的方案,嘴里仍然骂骂咧咧。

他的女朋友原本就不敢说什么,这时候更是只能默默地哭。

纪攸走在最后,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些愧疚。

要不是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子……

“别自责。”先前一直没有参与骂战的海登走到他身边,“那女孩怕鬼,大概是那男的硬是拉来玩儿的。就算没有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她迟早也会因为崩溃而想要退出,到时候还是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这是那男的错,并不是你的错。”

小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他,也没有并肩走,一前一后留出了些距离。

但凤凰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他轻轻地拽住海登的衣角:“谢谢。”

“……唔。”少年并没有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整个玛尔工厂都没有任何人造光源,以前为了防止工人逃跑,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了,卷闸门放下来之后外面的光更是一点儿都透不进来,全靠游客和导游的手电筒。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毕竟有限,除了他们的脚下和近旁,大多还是黑暗的,只有空气循环器的声音在远处嗡鸣。

为了营造效果,鼓风机时不时送来几缕冰冻过的阴风,以及尖锐的、如凄惨尖叫的风声。

手电筒偶尔晃到的区域矗立着绞刑架般的惩罚刑具,尽管那上面空无一物,沾着血的麻绳却明明白白告知着这儿曾经发生过怎样的酷刑。

导游有意无意照亮的某些区域有着逼真的血手印,连他的扩音器时不时突然发出电流干扰的噪音,都看不出究竟是精心设计好的环节,还是难以想象的突发事件。

……嘶。

青春期的叛逆男孩是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怕鬼的,只不过稍微确认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他是在关心小美人。

嗯,就是这样。

小凤凰感到很无辜。

游客前进的路线是有专门的道路的,而道路之外的黑暗处,数十个飘忽的白色身影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些……姑且称作人类吧,没有双脚,双目空洞,有些眼窝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和玛尔工厂外面贴的鬼屋招贴画上的一模一样。

每个人瘦削虚弱,看起来曾经经受过很长时间的折磨,无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游客。

纪攸这下子不敢让别人听见了,小声道:“真的。”

他指了指在海登看来什么也没有的一个集装箱前:“那里还有一个人类幼崽呢。”

那是个看不太出来年龄和性别的孩子,苍白而瘦小,脸上带着伤,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工人的衣服。

海登·奥斯汀咽下恐惧和怀疑。

他曾经听阿妈说过,有一些评级在E之下的人并不是毫无精神能力,而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和一般人不一样,是所谓的“通灵之力”。

这种情况出现在十岁之前的孩子比较多。

越是纯洁的眼睛,就越是有可能看见他人所看不见的一切。

且不提小美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在他的描述中,这些其他人看不见的“人”就是那些不愿离去的亡魂。

如果亡魂中还有孩子,就意味着当年的玛尔工厂惨无人道地使用童工。

……禽兽不如。

海登问:“他们有跟你说话吗?”

纪攸点点头:“他们说,想离开。”

帝国成立至今也有两百年了,如果说这些人当年没有等来被解救的曙光,那么他们的魂灵困在这里已经足足两百年、甚至更多。

生前在这暗无天日的人间炼狱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死后竟然还得不到解脱,继续困在囹圄中。

他们不是想要害人的厉鬼,他们比如今进来探险的人类更加彷徨无助,那样渴望离去。

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哪怕就此消散于虚无,也好过永远逃不出的梦魇。

小美人遥遥与他们对视,长长的睫毛下目光哀伤:“我想……帮帮他们。”

人类形态的凤凰并不会再像小鸟那样,羽毛无时无刻不在流光,唯有额上泪滴状的花钿永不熄灭。

海登以为那是什么荧光的涂料,倒也没有起疑。

只是,小美人站在恐怖片现场,站在可以将人吞没的黑魆魆的影子里,没有一丝一毫为自己的担忧,为他人感到心碎。

就像是……悲天悯人的神明。

海登咬了咬牙:“好,我也帮你。”

不管今天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纪攸的臆想。

去他的吧。

大不了当做一场超现实的逼真模拟恐怖游戏。

海登问:“要怎么做?”

凤凰走到离那个集装箱最近的地方,蹲下来,表情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按照他现在的视线高度,应该是在和那个年纪很小的童工说话。

大部队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林小草和郝郎中一路上都在吐槽那个抠门男,这时候回过头才发现,竟然把弟弟们落了这么远。

没人敢在鬼屋里高声喧哗,林小草不得不一路跑回来:“你俩干嘛呢?”

海登竖起食指:“嘘。”

大叔也跟了过来,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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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立刻发问,咬着仿烟的烟嘴观察纪攸:“甜心这是在……跟人说话?”

林小草:“?”

海登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小草:“???”

大为震撼的姑娘用口型问:‘什么情况?’

海登简单地讲了一遍来龙去脉。

蹲在地上的少年似乎已经听完了倾诉,伸出手,摸了摸空气。

严格来说,那是个摸了摸小朋友的头的姿势。

在纪攸还是小鸟的时候,人类总喜欢这样摸摸头。

而当他有了人形,大叔也会做同样的动作。

在凤凰的认知中,摸摸头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慰,所以他也把这种温情传递给那个扑簌簌掉着眼泪的鬼小孩。

‘怕……’

鬼小孩吐字不清。

‘我在。’小凤凰郑重地向他承诺,‘我会帮你。带你们离开。’

周围的成年们亡魂都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并未阻止,也没参与,只是那样注视着。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有通灵之力的人类,以前也有人说过会帮助解放他们,可是那些人一个都没能做到。

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少年的力量结构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轻盈、透彻,又无穷无尽,似是能征服所有黑暗的光明。

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让他们实在不敢轻信。

林小草看着少年的动作和神情,好像真的在和什么人交谈那样,而她自己怎么看,连个除他们四人以外的人影儿都发现不了。

“阿啾该不会是精神……”

她做了个模棱两可的手势,没有把话讲得太清楚。

“不。”海登抿起嘴,“我相信他是真的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郝郎中像个吟游诗人那样感叹道:“爱情使人蒙蔽双眼。”

海登没理他。

纪攸站起来,另外几人凑上去问:“怎么样,你知道怎么办了吗?”

虽然他们都不大信,不过小美人想做的事儿,他们还是会帮的。

鬼不鬼魂的不重要,能让他开心就是好的。

“有一张纸。”鬼小孩讲的话算是古语了,翻译起来有些费力,“上面写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但是被一种……嗯,恶毒而古老的法术镇压,才让他们的灵魂被钉在这里。”

海登问:“纸在哪里?”

“办公室。”凤凰抬起头,“在二楼。”

上二楼的楼梯就在那儿,不过得想办法绕开导游的视线。

郝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我倒是有办法,但你们几个要注意安全,好吗?”

他倒是不信鬼神,只不过这儿黑咕隆咚的,几个小孩乱跑很容易碰着摔着。

孩子们点点头。

“哦还有,你们要是被当场抓获,大概率是要罚款的。你们有那个钱吗?”郝郎中眉毛一撇,“大叔我最近手头有些紧,可能……”

海登哼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他们姐弟俩可是领主的继承人,别的不一定多,有的就是钱。

郝郎中挥挥手:“行,你们去吧。年轻时候都得叛逆一点儿冒冒险,不然老了以后回忆什么呢?”

说完他大步赶上前面的队伍,一把搂上导游的肩称兄道弟,把人说得晕晕乎乎。

中途还有空回头对仨小孩挤挤眼,示意交代的任务包在他身上。

年轻人们互相看了看:“下一步,上楼?”

林小草看着黑暗中的红眼睛:“有摄像头。”

海登拍了拍背包:“这个简单。”

干扰仪随身携带是个好习惯。

监控进入暂时性的静止之后,三人打着手电上了二楼。

鬼小孩也跟了过来,小幽灵飘飘忽忽,不快不慢跟他们隔着几米的距离,也不大像在指路,更像个旁观者。

凤凰偶尔会跟他说话,轻声细语的。

明明自己不久前还是个幼崽,也会哄孩子了。

奥斯汀们依旧看不见鬼小孩,或者任何一个鬼魂,看着纪攸时不时扭头和一团空气说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当初买票的时候可没人告诉我还有支线。”林小草搓了搓胳膊,“还真是值回票价。”

海登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他不会在小美人面前表现出来。

楼梯是旧式的铁制,走的每一步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们怕引来前面的游客和导游的注意力,纪攸看着“空气”听了一会儿,回头跟他们说,那些人已经走到另一个车间了,听不见这里的动静。

林小草:“他,呃,那个小朋友不是在这儿吗,怎么能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

纪攸:“他们互相之间可以传递信息。”

海登:“你的意思是,我们周围有很多他们的同……伴?”

差点说成同类了。

纪攸:“对的呀。”

奥斯汀们:“………………”

好可怕,好可怕。

他们不自觉往坦然的少年身边站了站。

在玩鬼屋之前,谁都以为娇气的小美人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

结果现在,反倒他成了他们的倚仗。

世事无常啊。

二楼并不在鬼屋的公共开放区域范围之内,每走一步都能踏出厚厚一层灰,还有种难闻的、说不上来是封存多少年的气味。

林小草咳嗽了好几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面纱:“舒兰夫人要是知道我把面纱当口罩用,一定会生气。”

海登有一整套防风护具,他犹豫着是给自己蒙上还是给纪攸,毕竟后者一直看起来是更柔弱的那个。

奇怪的是,小美人行动自如,鼻子都没皱一下,完全没有受到这些灰尘、腐朽气味的影响。

看起来就像包裹在无形的泡泡中,与尘世间的一切有着膈膜,永远不会受到污浊的侵袭。

他本来还在和鬼小孩说话,见姐弟俩都看着自己,还都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困惑。

等了解了原因,他恍然大悟:“我可以帮你们喔。”

姐弟俩异口同声:“怎么帮?”

凤凰伸出手,额上淡金色的花钿亮起,依次点了下两人的额头同样的位置。

奥斯汀们下意识闭上眼。

溪流一样清凉的能量注入他们的身体,几乎是瞬间感觉到呼吸变得通畅。

二人惊喜地睁开眼——然后那惊喜变成了惊吓。

密密麻麻的、成百上千、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鬼魂,正无神地盯着他俩。

本来就有点儿怕鬼的林小草差点没直接吓晕过去,全靠死死掐着海登才得以清醒。

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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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也干涩得不得了,幸亏姐姐给的尖锐痛感抑制住他的大叫。

凤凰在给予他们隔绝尘埃自由呼吸的能力同时,也分享了一部分通灵之力,让他们能看见他所看到的一切。

“我……敲。”林小草毕竟是姐姐,率先回过神,瞪着眼睛看着眼前只有灵异片中才会出现的景象,喃喃道,“真够震撼的……今天可算是太值回票价了。”

小美人也没想到竟然会有“副作用”,向被吓到的他们道歉。

海登摆摆手:“没事,是好事。”

还真说不上来,能看见所有的鬼,和明知道鬼在身边却看不见,究竟哪种更恐怖。

姐弟俩毕竟是在三个星系长大、见多识广的奥斯汀们,冷静下来的速度超乎常人。

他们看向纪攸旁边的那个小幽灵,他或者她比其他亡魂的眼神要稍微清醒一点儿,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他能够和纪攸交流。

显然玛尔工厂在建立的时候也没料到会有年纪这么小的工人,他穿的制服是大人的,罩在瘦小的身体上哐里哐当,过长的袖口和裤腿不得不卷起,露出伶仃的四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

林小草见了,鼻子一酸。

她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母亲们领养了,若不是如此幸运,身为弃儿的自己会不会也遭到同样的待遇呢?

舒兰学院里的许多学生都是家境贫寒、甚至有着变态的家长,她也同样亲眼见过他们所受的伤。

她为自己和弟弟的人生感到庆幸,也同样同情他人。

她蹲下来,冲孩子招招手。

鬼小孩恐惧地看了她一眼,躲到了纪攸身后。

纪攸低头,柔声道:“没关系,是很好的姐姐。”

鬼小孩使劲摇摇头。

他不信任何人。

以前——在他还活着、可以被称之为“人”的以前,也有过想要领养他的“好心人”。

然而那只是把他推入另一个更可怕的火坑。

他拼命逃回了玛尔工厂,宁愿选择这个地狱,

林小草知道自己贸然的举动吓到了他,抹抹眼睛温和地笑了笑:“没事,跟着阿啾吧,也很好。”

她站起来,分明看见小美人在安慰那孩子的时候,指尖亮起一缕淡淡的光芒。

这光是浅金色的,如同小鸟儿衔起的枝条,绕着小幽灵飞了一圈,最后钻进他的身体。

鬼小孩很快镇定了下来。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人类的精神力暴走时,灵宠或者疗愈师也是用类似的方式让病人平静。

但他们都没有少年的能力如此立竿见影。

林小草有些诧异。

阿啾不是说没有精神力的吗?

而且就算有精神力,连鬼魂都能治愈吗?

她抬头看向纪攸,后者垂下指尖,光不见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还在安抚小幽灵,笑微微的。

站在一群不散的阴魂之间,站在逼仄的晦暗里,依旧那样纯洁、美丽、纤尘不染,整个人都在发光。

如果世上真有神灵,林小草想,大概就是此刻的小美人。

经过治愈,鬼小孩的信任度有所上升,为他们指了路。

三人顺利找到有名单的办公室。

门肯定是打不开的,窗户倒还能一试。

海登试着推了一下,生锈的门框发出惨叫。

他在背包里翻找有没有可用的小玩意儿,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

刺耳而凄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放开……”

“离我的孩子远点……”

“是谁允许……谁允许你们在此撒野——!”

【作者有话说】

海登的背包就是多啦A梦的百宝袋(确信

64吟唱

◎沉静、恢弘、不可抗拒。◎

突如其来的变节让另外两个人愣住了。

海登被那股大力甩飞出去,幸运地落在一堆纸箱上,没有受伤,就是冲击力让他瘫在箱子一时动弹不得。

直到少年咳得撕心裂肺,林小草和纪攸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扶他。

他们转过头,看见有什么人拦在办公室门口。

严格来说,不是个“人”。

和其他的鬼魂一样,穿着玛尔工厂不分性别的制服,脏兮兮的、打结的头发遮住了脸。

从刚才说话的声音能听出来是个女性,年纪应该很大了。

鬼魂没有腿脚,移动都是瞬间的事,一眨眼再度来到他们面前,长指甲的双手掐住了林小草的脖子。

“是你……是不是你……?”

她的声音喑哑得可怖,在伸手去勒别人的同时,又好像自己的喉咙也被命运的绳索狠狠扼住。

她的力气大得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林小草很快就被掐得喘不上气了。

海登再怎么用力去掰那鬼魂的手,后者纹丝不动。

先前鬼小孩一直怯生生地想牵着纪攸的衣角,然而却做不到,小手直接穿透了衣料。

三人对灵魂体的了解也都来源于小幽灵,以为他们都是无法被触碰、也无法触碰的。

显然,眼前这个附着了仇恨的厉鬼和他们不一样。

姑娘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就要很窒息,稚嫩的声线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奶奶,不要——!”

是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鬼小孩。

老妇人听见这声呼唤,手抖了一下,海登趁机将林小草往后一拽,挡在她身前。

老妇人双手愈发颤抖,动作迟缓地转身:“囡囡……是不是囡囡……?”

“奶奶……”

一直躲在纪攸身后的小幽灵缓缓飘到所有人面前。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个小女孩儿。

“他们不是坏人。”鬼小孩看向她的表情有些畏惧,“奶奶,不要伤害他们。”

老妇人直愣愣地盯着她,似乎辨别身份于她而言是个难题。

过了一会嘴唇动了动,声线柔和些许:“不要信。乖囡,他们想要带走你。带你去受苦。来,到奶奶这里来,我会保护你……”

“不是的,奶奶,他们是好人。”鬼小孩哭了起来,“他们会救我们。”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人会救我们。”老妇人的神色重新变得癫狂,“不会的,他们都要我们的命——我可以保护你,保护你们。”

小幽灵抬起衣袖抹眼泪,她的眼泪不是液体,像小人鱼那样坠下一颗颗光点,很快消散在发霉的阴暗空气中。

“奶奶,放大家离开吧。你也跟我们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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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越多的幽灵聚了过来,静静地站在周围。

小女孩啜泣着,断断续续讲述这个罪恶工厂的过去。

玛尔工厂的大部分工人曾经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乡亲,老妇人算得上村长或者长老的地位,是她发现了这个商机,带领着全村人一起来到工厂。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万劫不复的陷阱,人人都以为只要辛勤工作,就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光辉的未来。

没过多久,当初对他们笑脸相迎的厂长就想尽各种办法克扣他们的薪资,三番五次找借口不让他们离开。

起初有人反对过,提出质疑的人被冠上“破坏团结”的罪名,遭到了体罚。

再后来,百家相争的时代越来越混乱,星际战争一触即发。

旧的朝代被彻底推翻,那时候流传下来的法律也从此形同虚设。

占山为王的厂主仗着再无人监管,干脆把外面的门封死,砌起无法翻越的高墙,把数千名工人圈养成了自己的奴隶。

老妇人始终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初不是她介绍乡亲们来到玛尔工厂,后面的惨剧都不会发生。

小女孩是她唯一的亲人,年纪还那么小,却不得不和其他工人一样每天做着超负荷的苦役。

老妇人曾经有过一个把这孩子送出去的机会,没想到那对要收养她的好心人其实是以折辱幼童为乐的魔鬼。

还好其他工人发现得及时,帮助小孩逃了出来,否则她在那两人家里会比在玛尔工厂更加生不如死。

老妇人因为常年的内疚和自责,在去世之前精神状态就已经出了问题,孙女的经历更是雪上加霜。

在她错乱的认知里,孩子就是因为离开了自己,离开了玛尔工厂,才受到了变本加厉的虐待。

玛尔工厂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张着深渊巨口,会吃掉所有逃离这里的人。

老人信仰鬼神,也的确有些巫力,写下一张名单,试图用自己已然扭曲的力量保护他们。

她没能等来新帝国的拯救,就病死在潮湿的角落里。

死后化作鬼魂,怨气则成了诅咒,以至于那张名单上所有名字代表的魂魄怎么都无法逃脱工厂。

工人的亡魂们有过反抗,有过暴怒,有尝试过各种各样逃跑的办法,甚至伤害了活着的人类,却丝毫撼动不了老妇人的封印。

几百年后的今天,他们依旧在那里。

鬼小孩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只剩下时断时续的哭泣声,像一条微弱的小溪。

女孩生前的年龄接近九岁,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发育欠缺,还看着像五岁的小孩子。

她的狗啃发型比林小草的看起来还要杂乱,然而区别于主动想要遮盖自己外貌的奥斯汀小姐不同,她并不是自愿的。

她根本没有选择权。

她还这么小,正是爱美之心萌芽的年纪。

要是有的选,她也想留长长的头发,像那个金发的漂亮哥哥一样。

她也想穿小裙子和小靴子,有自己的娃娃屋,认识很多好朋友。

她听过工厂里年纪大些的工人说,外面的世界小朋友到了六七岁是要去上学的。

可是她这短暂的一辈子都没见过一本书。

她本该与其他孩子一样,拥有灿烂的、无限可能的一生。

然而她直到死,都没能离开玛尔工厂半步。

唯一一次见到灿烂的日光,却是在从另一个魔窟逃亡的路上。

直到几百年后之后的现在,她仍然记得那时的阳光有多么刺眼。

这是她人生仅此一回的,因为美好而流泪。

林小草听着听着,潸然泪下。

若她没有被母亲们收养,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和他们同样崎岖?

那些应当处以极刑的人,还能有块墓地,有一块刻着生卒年岁的碑,而这些无辜的、勤劳的人们竟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于世人而言不是一个个清晰的名字,不是一个个曾经活生生的、有自己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人。

他们只有一张模糊空洞的面容,一个集体的代号:“玛尔工厂的受害者”。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老妇人与他们对峙时,手脚轻得像只猫儿一样的海登已经翻进办公室,找到了那张被符咒所镇压的名单。

这些名字并不是由一个人统一写的,很有可能是他们所有人各自写上来的。

显然有一些并不识字,照抄笔画,像在画画儿一样。但笔触都很认真、深刻。

当初在他们写下名字的时候,也是真的盼望有神明存在,有渡世之力可以从无尽的苦难中庇佑他们。

每一个名字旁边都按着红色的手印,哪怕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在纸张已然枯黄的现在,那种红依旧没有褪色。

如果不是什么名贵的颜料,那就只能是……血。

海登偶尔也会看看灵异类的小说电影,知晓血咒不同于一般的咒语,是附着的力量最为庞大的一种。

无论究竟当初立咒时是因爱还是恨,时间会让它的怨怼愈发强大,叫施咒者看不清初心,直到变成差别攻击的疯狂。

他无从知晓这份名单最初究竟有没有起到过效果,但它现在困住了所有求生不得、求死无能的灵魂。

有咒力保护,这张纸根本撕不动,海登用上不同功能的小机器人,都失败了。

现世的东西无法对鬼魂之物造成损伤,似乎很符合鬼片里的认知。

这下可麻烦了。

更麻烦的是,方才还在倾听孙女哭诉的老妇人感到自己的咒力在被强行突破,恶狠狠地冲出其他鬼魂的包围圈,瞬移来到办公室里。

对于鬼魂最重要的是被守护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已经不再是亲情和感情了。

那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比真正的、有着哭泣和情感的人们还要重要。

“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她一挥手,再度把海登扫到地上,“你想伤害他们?你是那个罪人吗?”

随着瞪视,她的眼球愈发充血凸起,到了眼眶快要撑不住的畸形形态。

少年被摔在墙根,因剧痛而蜷缩,手里紧攥着什么。

桌面上还放着另外一张纸,老妇人急忙上前查看,却发现那张纸一片空白。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件已经被“偷”走了。

厉鬼在转动身体和视线时极为僵硬,但真正出手快如闪电。

两行红得发黑的血顺着眼角淌下,她轻轻一抬手,举起了背后那张看起来就很沉的实木桌,掷向海登。

少年狼狈地堪堪躲过,然而他的速度哪里能比得上鬼。

眼看着那一排柜子也被老人举起,奥斯汀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刚才那一摔伤到了要害,他已经没力气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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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一次跑得掉,还是躲不过她的下一击。

少年有些后悔。

要是自己没提议来这个鬼屋玩儿就好了。

“不要——”

尖叫声在他面前炸开,海登一颤,睁开眼发现鬼小孩挡在自己面前。

女孩半透明的身体瘦弱又缥缈,像是信号不好时断续的影像。

她张开双手,视死如归地拦在人类身前。

哐当一声巨响,柜子被扔下了,玻璃碎了一地。

老妇人难以置信:“囡囡,你为什么要帮这些坏人?”

“他们不是坏人,他们不是那些人。”小幽灵因恐惧而颤抖,但并无半步退缩,“奶奶,你看看,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我们去天堂吧,别在这里了,好不好?”

“天堂?”老妇人神情怔忪,低声喃喃,“天堂……在哪里?”

“只要离开这里,就能看见了。”孩子说。

“不可能。”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厉鬼脸色骤变,“外面是地狱——不能离开——你们谁都不许走!!”

她重新用怨力抬起只剩框架的柜子,这回连孙女还在那儿都不顾了,朝着海登狠狠砸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更多的鬼魂来到了海登前面。

透明的他们组成了坚实、无法穿透的墙,生生抗住了老妇人的怒火。

厉鬼的怨力既能伤到实体,也能伤到身为鬼魂的同类,海登亲眼看着有几个鬼的手臂直接被砸断了,有一个半边身体都快要断裂。

这一幕会让他做很多个噩梦。

可他也清楚,他们是为了保护他。

她的孩子,她曾经照顾的、庇护的人们,如今反倒站到了对立面。

保护那个人类不是最终目的,他们是想要离开。

这个认知让失去的理智的老妇人愈发愤怒。

她的怨怼化作黑色的火苗,刹那在整个办公室熊熊燃烧。

痛……吗?

汗水打湿了海登的睫毛,眼前的景象裂成无数看不清边界和形状的碎片。

耳边不断回荡着亡魂被烫伤后的惨厉尖叫,他甚至庆幸自己现在看不清,才不用直面地狱之境。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海登痛苦地喘着气,连呼吸都是煎熬,感觉自己随时会融化。

忽然,一缕清凉的风包裹住了他。

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那并不是风,而是光。

淡淡的金色,像小鸟的羽毛,在他身周悠悠地绕了一圈,拍拍翅膀又飞向了别的地方。

被黑色怨气反复鞭笞的鬼魂们逐渐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自由自在翱翔的、小鸟儿形状的光影。

它撕破了浓郁的黑暗。

然后,海登看见他们和老妇人之间,站着明媚清丽的漂亮少年。

凤凰的身上并不是穿着林小草为他挑的学院风新衣服,而是一袭纯白长袍,丝绸袖口绣着金色的图腾,和他花钿三片羽毛的形状一致,循环往复。

发尾原本系着的布艺蝴蝶结变成了真的蝴蝶,缀在发间,轻轻掀动荧蓝的双翼。

失去了束缚的长发披散开来,额上的花钿熠熠生辉。

长袍的后摆迤逦,但并未沾染地面上的灰尘,悬浮在半空拖曳出大片浅色的光晕。

前摆短了许多,刚刚过膝,右脚脚腕的红绳成了雪白肌肤上唯一的异色。

崭新的鞋子也不见了,他仍然像刚诞生那样赤着双足。

随着走的每一步,铃铛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心尖上叮咛。

方才还不管不顾要焚烧所有人的厉鬼竟然动都不能动,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凤凰缓缓走向老妇人,抬起手,像先前对奥斯汀姐弟那样,轻抚上她的额头。

指尖柔柔一点,光晕中的小鸟儿衔起淡金的藤条,扑朔着融入她虚无的身体。

凤凰灵力排山倒海灌入厉鬼腾腾的怒意,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力量,沉静、恢弘、不可抗拒。

少年的治愈力也受到过抵御,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化解。

很快,安抚了亡魂积攒了百年的怨怼。

“名单给我。”

凤凰转头对海登说。

人类少年怔在原地,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连忙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那张被握得皱巴巴的纸。

小美人依旧是那个小美人,可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乖巧软萌的男孩儿,不再笑眯眯听他们拌嘴,对很多东西都很生疏,像个需要照顾的小孩。

简直……简直就像应众生祈祷而降世的神明。

凤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手心里亮起一团光,覆盖上去。

那些海登想了各种办法都去除不了的血手印,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般轻松溶解。

而那些名字,凤凰没有亲自动手,递给了老妇人。

平静下来的老人眼中蓄满了泪。

她双手颤栗着拿过纸张,无声地落泪,把名单一点点撕碎。

随着她粉碎每一个名字,都有一道横跨百年的诅咒封印被解除。

海登面前那些魂灵,也随之化作淡蓝色的光,带着他们一生苦痛不堪的记忆,从此隐没于这无趣的人间。

写着名单的纸越撕越小,亡魂们也一个个消失。

到最后,只剩下了祖孙俩。

鬼小孩眼眸中点点泪光闪烁,她跑向凤凰,终于在这漫天碎光中借灵力的搭界得以完成一个拥抱。

小孩子脏兮兮的小手在凤凰的白袍上留下灰色的印记,像两朵卑微而挣扎着盛开的小花。

凤凰蹲下来,像别人安慰幼崽时期的自己那样,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一道潋滟的光洒在她身上。

等他松开手之后,那不忍直视的发型变了,变成了和凤凰同样好看的长发。

破破烂烂、不成形的工厂制服,也成了精致的蓬蓬公主裙。

在彻底消亡之前,孩子得以实现了愿望。

她惊喜地拎起裙角在原地一圈圈旋转,哼起不知名的歌谣,扬起的裙摆开出真正灿烂的花朵来。

老妇人看着这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画面,早已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你们。”

小女孩回到奶奶身边,牵着她的手。

初见时麻木无神的目光,变得活泼生动。

在这一瞬,哪怕仅有短暂的一瞬,她真正地「活」着。

“再见。”

她们冲年轻人们摆摆手,微笑着闭上眼,身躯化作齑粉,照亮了阴森昏暗的厂房。

他们不知道玛尔工厂里的冤魂究竟有多少,每一个都姓甚名谁。

只希望,他们离开后,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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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凤凰站在原地,仍然望着他们消散的地方。

一滴泪自少年无瑕的脸庞缓缓滑落。

那滴眼泪是有形的。

光纹水波一样惊起满室涟漪。

霎时间,所有遗留的污秽被洗濯,所有剩余的罪孽被净化,所有停滞的哀伤被抚慰,所有残存的忏悔被宽宥。

奥斯汀姐弟看着眼前一幕,久久不能言语。

不仅是玛尔工厂鬼魂们血泪交织的过去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更是因为,这个一直以来他们当做小弟弟一样悉心呵护的少年,竟然有着如此不同的、堪称震撼的一面。

早在郝郎中家,海登发现纪攸不翼而飞时就有所怀疑,皇宫再遇后的一路上更是疑点重重。

但就是再接他十个编剧的想象力,也猜不到纪攸的谜底不是人类。

……这上哪猜去啊!

相比之下,喜爱幻想类作品的姐姐接受能力强得多,她抓着纪攸的手热泪盈眶:“你好棒,答应那个小朋友的事情真的做到了——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们今天肯定会死在这里了呢。”

小美人的衣服已经变回来了,还是那套衬得他软乎乎的制服。

他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我……做到了?”

他的声音全是惊奇,好像刚才那个圣洁的、扫荡黑暗化身不是自己一样。

“是呀!”林小草用力点点头,“你做到的,太厉害啦!”

蓝蝴蝶飞走了。

纪攸怔怔地看着衣摆,尽管不再是白袍,两朵灰扑扑的小手印居然还在。

它们告诉他那一切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一个小孩子带着感激和不舍抱过他。

明明没有温度,可他记得是暖的。

离开谢恺尘以后,凤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人类社会如此陌生,他没有来处,也没了去处,像是波流里无助的浮萍。

他想要找寻存在的意义,找到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有什么不可或缺的特殊。

除了谢恺尘的心中,他还能在哪里「独一无二」。

此刻纪攸终于知晓。

他是神禽,是普照万物的神明,为抚平众生苦痛而生,为引渡世人劫难而来。

世间修修补补身体的医者万千,然而能够治愈心灵的寥寥无几。

疗愈师和灵宠能做的大多只是缓解精神力的起伏,再多的也只有靠患者本人去抗争。

——抚平一个灵魂的困苦,是唯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就是最好的意义。

小凤凰的眼睛被满足和惊喜所点亮,他因使用了大量灵力而孱弱,轻轻抓着林小草的手腕:“我想……”

奥斯汀们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屏息等待聆听小神明的愿望。

但没等到。

下一秒,消耗过度的小美人直直栽下,幸好姐弟俩及时接住才没倒在地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在两人的臂弯里睡得不省人事。

啊哦。

没电了。

【作者有话说】

啾宝解锁新技能:超度(?

65秘密

◎小美人长出了……翅膀?◎

首都区,警署。

老仲看着面前光屏上看守所提交的报告,眉头皱出的沟壑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不久前盛大的迎春节当天,首都区警署没捞到清闲的节假日,根据群众举报的线索抓获了两名犯罪嫌疑人,初步认定跟一起绑架未成年人的案件有关。

这两个人在警力赶到时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陷入昏迷,旁边有一些残留的微型弹壳。

据目击者称,是他们绑架的那个孩子的同伴赶来时自救的手段。

能够随身携带逃避安检的微型武器,那么干扰摄像头也不在话下,他们排查了附近的所有街道监控,一直没能追查到受害者的行迹。

警署只能先把这一矮胖一瘦高的男人送去医院进行治疗,待他们苏醒以后再进行询问。

昨天夜里医院传来消息,说是矮胖的那个已经醒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且是受到警方监控的特殊病房时,毫不犹豫选择了自杀。

没有人会轻而易举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除非他会遭到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他的“生”会对家人构成威胁。

看来这个犯罪组织的保密条例相当严格,很有可能是控制了这些成员的家人。

老仲看着尸检报告,头都要大了。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底下就是看不清的黑洞洞的深渊,可他甚至不知从哪儿开始下手。

更要命的是,当天他的老同学裴桉过来问询了几句,而那很明显代表着太子殿下的意思。

上面的人施压可轻可重,他和太子没有多少打交道的机会,大部分的了解都是听别人的风言风语,摸不清这位冷酷的殿下究竟是什么意图,或者说如果自己侦破不出来案件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虽然和年轻有为的裴导是“晨星计划”里同一届的同学,不过他们的年纪并不一样,他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能在人才济济的首都区警署做到警司的位置实在不容易,大好前景正要开始,他可不想那么快被捋下来。

他调出光屏上另一些文件,杂七杂八的线索都指向同样的结果:这两个男人和那伙星际海盗有着千丝万缕。

当日他曾和裴桉提及。那个组织有着自己的代号,“血弥撒”。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官方的正式的称呼,毕竟那群人总是用一些古老的图腾来代表自己。

就连“弥撒”一词,还是他们局专门请的古语言学家尝试着翻译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伙人的头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感兴趣。

今时不同以往,帝国的强大让绝大多数星际海盗不敢兴风作浪,离阿尔法相远远的。

反正宇宙那么大,他们有的是地方可以掠夺。

但仍然会有一些苍蝇围着母象限打转,倒不会轻举妄动,反倒步步斟酌,谨慎的程度叫人更难琢磨。

“血弥撒”就是其中之一。

像这样的星盗不会直接扛起宇宙级的重炮攻击帝国的宇域空防系统,那样太傻了,可能连第二枚炮弹都还没装载上,就已经被反击装置轰得连渣都不剩。

他们转而做一些肮脏的地下交易,比如买卖人口,比如走私武器和其他帝国的违禁品,甚至做些和“海盗”这样霸气名称完全不符的小偷小摸生意。

说到底叫做海盗也好,叫别的组织名称也罢,他们都是一伙穷凶恶极的犯罪集团,会危害到帝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也是必须要被铲除的恶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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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光会喊口号可没用。得从蛛丝马迹找到线索才行。

上回他托裴桉向太子殿下转达星际海盗的状况后,确有军部的人和他联系。但在正式确定那伙人的身份之前,帝国军是不能贸然出手的,只能以普通的治安事件来处理。

要是有办法能够提前锁定下一个受害者的画像,兴许就能够在犯罪实施之前进行阻拦和抓捕。

他放大光屏上几例上报的失踪案件,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年纪稍有不同,总归在成年线左右。

照片上的孩子们一个个笑颜如花,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被星盗掳走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些少年有一个共同点,平时性格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家庭背景也都很复杂,有一个父母都没有发现他失踪,还是学校在他缺课一周后报的案。

如果是这样,星盗根本用不着使用什么强制性的手段,光是以爱为名套套近乎,就能轻而易举骗走这些缺爱的孩子们的信任。

那么……

“仲Sir!紧急情况!”

突然闯进来的小警员吓了他一跳,老仲还没来得及骂他两句,见这个总是容易慌张的小年轻一脸比从前更甚的慌张,暗自叹了口气:“说,什么事?”

“那、那个……”小警员突然意识到接下来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怎样的海啸,声音蓦地低了下去,“犯人……逃跑了。”

“你说什么?”老仲拍案而起,“哪个犯人,怎么会逃跑?”

看吧,果然是海啸。

小警员低下头,嚅嗫道:“医院的……瘦高个那个。两个小时前他醒了,说是要去上厕所,我们的人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出来,等敲门进去他已经不见了……”

老仲差点没气晕过去:“两个小时前?两个小时前醒的?你到现在才告诉我!我怎么说的来着,醒了立刻就要报告,我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吗?”

小年轻头越来越低,耳膜被老仲的大嗓门震得嗡嗡的。

“那可不是什么打架偷东西进来关几天就走的人,那是星盗!高危犯罪分子!一辈子也遇不到几回!你们就让他这么跑了?”老仲一拳捶在桌子上,破口大骂,“废物……一群饭桶!警署养你们是为了天天来喝茶聊天的吗?”

小警员哭丧着脸:“我知道错了师父,现在怎么办?”

“你还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种师父!”老仲的脸本来就黑,意识到自己嘴瓢了之后更是黑得像锅底,“你还敢笑?!这事儿完了给我滚回警校重新上学!”

他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愤怒地踱步:“他跑的时候应该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吧?病人在大街上乱窜还是很显眼的,赶紧找监控定位!”

“呃……”

“呃什么呃?”

“Sir,我是想说……”小警员咽了口口水,“刚才有分局的弟兄说有探头拍到他了。”

“哪里?”

“冥山区的空轨站台。”

“冥山区?”老仲愕然,“从首都区过去穿梭机最快也要好几个小时吧,他怎么可能现在就到了,长翅膀飞过去的?”

小警员想了想:“如果是专线特快飞船,可以缩短到一个半小时。”

这种飞船是超高速的,公共票价高昂,一般人坐不起,反正以他卑微的工资不配。

倒是也批准私人飞船,但无论是驾驶员还是乘客都必须有资格证,而且要处在健康状态。

老仲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他还受了伤呢,眼睛都瞎了吧。再说了,他一个刚从看守所里跑出来的上哪儿弄飞船去……”

师徒二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地看向对方,异口同声:“有、同、伙。”

*

冥山区,玛尔工厂。

“其实我以为你会背着他。”林小草看了眼被几个小机器人抬着走的纪攸,“你说你们认识的时候他也是昏迷不醒,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把他送去诊所的吗?就是怪大叔的那个?”

海登也下意识看过去。

六七个小机器人们直愣愣地高举双手,把沉睡的少年托举起来,一个个小短腿迈得飞快,跟在主人身边。

它们已经尽量走得平稳了,可鬼屋毕竟不是外面平坦的道路,还是会有些颠簸。

小美人像奶啾那样试图把自己卷成一小团,自始至终没有醒,应该是累坏了。

海登很快从那娴静的睡颜上移开视线,敷衍道:“差不多吧。”

“你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林小草不依不饶地八卦阿弟,“怎么不背他?你知道这种机会不多的。”

“……”海登失去了和她拌嘴的兴致,“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被外人碰。”

尤其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这个答案在林小草的意料之外。

她简单地回忆了下,无论是被怪大叔摸头,还是和他们姐弟俩平日里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小美人从来没有表现出抗拒,甚至看起来还是很喜欢贴贴的那种。虽然他们之间也没到贴贴的程度。

阿弟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海登的答案其实很简单,没有确实的证据,就是直觉。

这一路上纪攸看起来人倒是好好地跟着他们,但好像把心放在距离这儿很遥远的某个地方。

无论去往哪里,他的心都停留在那里。

海登看着他,就像看见一颗璀璨的宝石,近在咫尺,却不属于自己。

少年不想让那上面沾上自己的指纹——姑且称为古老而无用的骑士精神吧。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姐姐看得出来弟弟情绪不太好,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些坎坷的亡魂,干脆换了话题:“说起来,你看见没有?”

“什么?”

“我觉得我应该是眼花了。”林小草嘀咕,“我刚才好像看见阿啾长出了翅膀。”

在小美人安抚那些痛楚的灵魂时,她看见了一双翅膀。

倒不是从他后背直接长出来的,更像种投射。

不是有形的血肉,而是光影勾勒。

彼时眼花的林小草还以为是天使下凡了,差点从此改变宗教信仰。

不过和幻想作品中天使的雪白羽翼不同,纪攸的是金色的,像某种只流存于上古传说中的神鸟。

祂载着祥瑞,载着福祉,于水火中拯救荒诞的人间。

每一片翎羽都会化作神赐的祝福,用那辉煌的双翼拥抱所有未愈合的伤口。

能够飞翔的鸟儿是自由的代名词,也是追赶自由的少女林小草最向往的生物。

她一直很喜欢研究各种神鸟的传说,现世的可爱小鸟也很喜欢,是太子直播间小奶瓶啾宝的忠实观众。

如今在她眼里,小美人就和那些神鸟的化身差不多,需要双手合十、抬头景仰的那种。

(此刻的她自然料不到自己是怎样阴差阳错勘破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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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带着身后一排小机器人加快速度,试图赶上早就走散的大部队。

他们在这儿耽搁到现在,大叔为他们争取来的时间也不多了,很快导游就会返回过来寻找他们。

说不定还要因此背上什么罚款,不过能拯救一群灵魂花点钱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心照不宣,谁都不打算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玛尔工厂的鬼屋探险顺序是第一、第二、第三三个车间,以及宿舍区,他们仍然滞留在第一车间。

工厂里光线极差,出发之前倒是发了地图,但也没多大用处,还是得靠熟门熟路的导游带路;现在不仅没了引路人,释放亡魂们之前也忘了问路,全靠自己摸索。

为了防止当年的工人们逃跑,玛尔工厂的线路十分复杂,曲里拐弯的。

奥斯汀们在好几个岔路来回折返,已经把自己绕晕了。

“怎么办?紧急呼叫一下?”林小草叉着腰,累得口干舌燥,还忘记带水了。

海登看着暗淡的屏幕皱起眉:“不行,这里没信号。”

“我现在真的怀疑开发这里的人其实是想要策划什么谋杀案了……”

小机器人们突然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挥动着短短胖胖的机械手臂把他们搬运的“货物”平稳地放在地上。

少年醒了。

姐弟俩急忙走过去:“嗨,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纪攸在他们的帮助下坐起来,揉着额角,晕晕乎乎的:“我在哪儿……”

“发生的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吗?小朋友,老奶奶,名单……”

林小草讲得模棱两可,生怕触发了什么不该有的记忆禁区。

好在凤凰只是刚醒来,有点头晕,并没有失忆。

他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点了点头:“姐姐我记得的。”

小美人说过自己刚成年,那就是比她小两岁了,喊姐姐非常合理。

林小草呆了下,在心中疯狂呐喊“他叫我姐姐”“他叫我姐姐诶!”“海登那个臭小子都没正儿八经喊过姐姐”“有这么一个甜甜的弟弟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没想到今天突然实现了呜呜呜呜”。

表面上温婉淡定:“来我们起来慢慢说。”

心中仍然:啊啊啊啊啊——!!!

真正的弟弟对此不忍直视。

奥斯汀们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得想办法找回正确的路线才行。

他们对显现出强大力量的少年抱有期待:“你要不要再施展一下刚才那些魔法之类的,说不定就能帮我们找出去了。”

小凤凰迟疑片刻,咬着下唇失落地摇摇头:“我做不到。”

他为亡魂们做的那些,他对老妇人做的那些,算得上是危急关头突然爆发出的力量。

荒星上的山魈长老和其他动物能做的只有照料他的起居生活,母星上的饲养员更是对他的能力知之甚少。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熟练地调动和运用灵力,也因此无法复刻。

“没事儿,我们还在找别的办法,总是能出去的,别急。”

林小草见不得小美人伤心的神情,连忙安慰。

海登看她一副俨然已经将纪攸当做亲弟弟的表现,很想扶额。

……合理怀疑奥斯汀家被蛊惑了。

海登收起辛勤的小机器人们,他们走入一段狭长的通道,无法容纳两人并肩,不得不竖着一字排开。

尽管知晓这里的鬼魂都已经被释放了,但回荡着几人脚步声的空荡空间却仍然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怖氛围,好似仍然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林小草讲了些舒兰学院的事儿,还强行拉着弟弟追忆了下童年,努力活跃气氛。

“没错,这臭小子从小就是这样,爱装酷,不理人,有个性得很咧。”

“你别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你自己说说,你八岁那年的年夜饭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跑到雪地里去的?妈咪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你都快被冻成冰棍儿了,还嘴硬不肯回家呢;也确实,冻成那样是挺硬的。”

“……”

纪攸并不会主动说些什么,但对他们俩讲的话都很捧场,是个绝对优秀的气氛组。

海登本来不情愿自己被阿姐揭老底,可是能把小美人逗得咯咯笑,好像也不是不值。

林小草见他没有强烈反对,于是变本加厉讲了更多。

海登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童年糗事呢,质疑林小草是不是编造。

可是桩桩件件阿姐都把细节记得特别清楚,绘声绘色身临其境,还说他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等出去有了信号以后跟妈咪们对质。

海登·奥斯汀选择闭嘴。

屈辱啊。

那条极为狭窄的通道总算是走完了,他们再次并肩前行。

此时,三人并不知晓这条岔路通往划定导览区域之外,来到了“闲人免进”的禁行区。

——玛尔工厂的旧仓库。

凤凰停了下来,活动了下脚腕,小腿有点儿发酸。

原来人类走路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原来……他已经自己独立走了这么长时间啦?

自己好厉害呀!

几天之前他还是走两步都会摔倒的笨蛋小鸟,跟着奥斯汀姐弟东奔西跑环游母星,让纪攸使用这具新鲜的人类身体明显愈发熟练。

这样下次要是再见到谢恺尘,也不会太过狼狈了。

想到饲主,他被奥斯汀们的童年趣事逗得还算明快的心情,又一次黯淡下来。

或者说并不是现在突然想到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谢恺尘。

海登的猜测没错。

他走得再远,心都留在了约阿诺身边。

同人类先生之间建立的链接,就像是一条困住了鸟儿双翼的锁链,叫他再也没有办法无牵无挂地飞翔。

他很想知道谢恺尘现在在做什么,甚至想看一看他们的小星星。

可是又怕自己触发了共享精神空间之后,谢恺尘会发现他的位,继而发现自己那只心爱的小鸟已经变成了最叫他讨厌的人类。

光是想一想约阿诺对他投来厌恶的眼神,凤凰心都要碎了。

不行,绝对要保密。

等他什么时候可以再度变回小鸟,最好是能够稳定地在两种状态切换之后,他才会再去找他。

在那之前,要躲得远远的。

海登注意到纪攸放慢了脚步,叫住林小草。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

凤凰摇摇头:“有一点点累。”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连两个纯正的人类都觉得走得有些脚疼了。

旁边有几级台阶,年龄最大的姑娘做出部署:“暂时休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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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吧,反正已经落下了这么多,再慢点也没有关系。”

男孩儿们一致同意。

三人开着手电,三个光圈交叠在地面,映照出神秘的图案。

纪攸双手捧着脸,这是小凤凰的习惯性动作,每次都让那张漂亮的小脸像叶子衬托的花儿:“天堂,是什么样子的?”

林小草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才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有问大家想要去哪里,有人说,想去天堂。”

先前去教堂的时候林小草就知道了,小美人并未信仰任何教派。

现在看来,恐怕他就是那教义原旨中的组成部分。

其实奥斯汀家也不信教,不过海登正好上学期选修了宗教相关的课程,简单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会开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花吗?”纪攸听着听着,一脸向往。

“应该是吧。”海登说,“按照那些书籍的描述,上帝的确有自己的花园。”

“是什么品种的花?”森林长大的小鸟儿很擅长这个。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小奥斯汀就是为了选修课的学分,哪里会记得那么详细。

凤凰倒也不失望,托腮遐想。

想着想着,幻象越来越详实,花园好似触手可及,开着大片大片朦胧而亮晶晶的花儿。

有人告诉他,它们叫做“星尘花”。

白天要睡觉的,晚上开放,就成了人世间高悬的群星。

这是……谁告诉他的?

连那声音都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小凤凰愣了一下。

是太子吗?

不。

太子的花园里种的全是他爱吃的太阳花。

是老皇帝吗?

可是老皇帝的御花园姹紫嫣红,也算是富贵的彰显,不会仅有那一种柔弱的、在入眠时变成半透明的小花朵。

纪攸甚至在这格外逼真的幻象中看见了一只粉蓝色的小象水壶。

奥斯汀姐弟注意到他在发呆,张开五指挥了挥:“怎么了?”

小凤凰犹疑着问:“神明……真的存在吗?”

他“看”到的那些,是神明赋予的某种回忆吗?

是不是跟他的诞生之谜有关?

林小草想了想:“看你说的是哪种神明了吧。如果是信仰上帝的,那上帝就是种……信仰。如果是眠宵花区和圣帝大教堂供奉的,尽管没有任何官方承认,但其实那就是对大帝的追思。他们憧憬的,怀念的,都是大帝。”

凤凰还记得圣帝大教堂里的神父左手抚上右肩,虔诚道,吾主与世人同在。

也许神明是微茫的意象,真正的守护者是那些忧国忧民的存在。

比如开国大帝,也比如……

谢恺尘。

小凤凰无奈地捂住脸。

好吧,想来想去,还是又在想饲主先生。

根本忘不掉的呀。

想到人类先生,他的心跳就失了频率。

也正因此,让感官敏锐的小神禽忽略了黑暗中不属于他们三人的呼吸声。

海登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继续走吧?”

纪攸倒没什么意见,林小草哼哼唧唧:“好累啊不想走了,阿弟你背我吧。”

海登:“……”

纪攸原本都要起身了,这时候又坐回去看热闹。

两人以相同的仰角和不同的眼神看着海登,小少年无可奈何地同时朝两个人都伸出手:“行了懒鬼,我拉你们起来。”

林小草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把自己拽起来。

纪攸效仿她的动作。

却没能成功。

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抓住了他。

“别动。”

喑哑的声音传来。

同时,坚硬而冰冷的东西抵住他的后腰。

小凤凰并不认识那是什么,但家里有射击场的奥斯汀们借着昏聩的光线认了出来。

那是把……枪。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在的年轻人们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鬼。

是比鬼更可怕的,为达私欲无恶不作的,人类。

66漂流

◎太子的梦中情人。◎

沃伦星系,主星,舒兰学院。

“夫人。”

“夫人好。”

“教授再见。”

学生们像往常那样和他们的院长打招呼,在得到对方匆匆的应答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儿。

要知道平日里舒兰夫人永远平心静气,从容淡定,连走路都没有加快过脚步。

然而今天的她一副急匆匆的样子,甚至提起裙摆尽量让双腿迈动幅度受到的限制小一些。

这样子的举动若是放在往常,出现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被夫人教导:做事儿不要着急,越是急越是做不好。

然而今天着急上火的却是她了。

学生们都很好奇,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舒兰夫人焦躁成这样,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对着院长离去的背影交头接耳。

从教学区到办公区的长廊上挂着许多沃伦传统的绘画,它们都是舒兰夫人亲手挑选的。

有一些是她的先生,也就是沃伦星系的领主,在慈善拍卖会上重金拿下的,另一些则是画者知晓舒兰学院的建立初衷后,主动进行捐赠。

往常舒兰夫人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停下脚步慢慢欣赏,去感受着恒星射线下这些不会衰退的美。

然而今天她像一阵风一样路过。

远处的沙漠掀起波纹,如同金色的海洋。

舒兰夫人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上一次见到真正的海水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还是没有成为领主夫人之前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吧。

不必思考学生、教案,不用思考政治上的往来,贵族间的斡旋,以及肩负起一个星期孩子们的未来这样的重担。

和两个志同道合的友人踏上旅程,一路上只要尽情享受风光、美食和欢声笑语就够了。

这样想着,她踏进办公室,在骤然凉爽下的气温里摘掉遮阳帽和面纱,向那两位曾经少女时代志同道合的友人道歉:“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舒兰学院的学生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院长办公室此时正坐着另外两位星系的领主。

有时候舒兰夫人看着这两位友人也会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她俩情投意合呢?

大岛煌领主给她递了杯茶:“别着急,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我看你过来急得都要冒烟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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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兰夫人笑了笑,坐下来:“好久没来过沃伦了吧,怎么样,这边的气温还习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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