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男人已经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跑?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本来以为是个听话的,没想到这么烈,那也只能用对烈的手段了。”
“早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有这么多事儿?”
钝痛自手臂传来,血红的液体已然被推了进去。
麻药在几秒钟之内起效,纪攸的意识愈发模糊。
最后的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了有什么从头顶掠过。
有翅膀。
会飞。
是不是,自己已经变回了小鸟呢?
变回去之后,就能回到约阿诺身边了吧。
不是最喜欢自己也没关系,他只想待在他身边。
……哪里都不去了。
*
帝国鼓励各种民间艺术积极发展,尤其是民间自行组织的活动,只要申报理由有理有据,都能批准,还会给予大力支持。
迎春节当日,母星各处进行花车游行的街区进行交通临时管制,飞行车禁行,穿梭机绕行。
谢恺尘顺着附近的监控摄像提供的线索赶到这里时,上一辆花车刚刚经过,狂欢的人群意犹未尽,依旧在原处随着隐约的乐声起舞。
地面上洒满了五颜六色的飘带和花瓣,街边一整排清洁机器人暂时罢工,要等到凌晨才会进行打扫。
不远处几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正在表演歌舞剧,其中一个的内容大约是说开国大帝是如何引领着帝国军的前身与异族厮杀,才换来他们今日的安宁。
街道的另一边也没有忘记今天的另一个日子:太子的生日。
一群年轻女孩儿聚在一块,向路人发放着免费的太子应援周边,两个PADD循环播放裴桉导演的新片《银铁甲,琉璃飞羽,与温柔群星下的睡前童话》。
不少人在排队,有人兴致勃勃领了一个回来,是最著名的太子丑娃——还贴心标注了“小奶瓶啾宝同款”。
为了不路人认出来,谢恺尘戴了棒球帽和墨镜,一件简约的深咖色风衣,手里甚至被裴桉欲盖弥彰地塞了杯咖啡。
他看起来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和现场随便一个参加活动的年轻人差不多。
谢恺尘站在原地,环视周围。
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人们一同庆祝着美好的节日。
这是他的国度。
人人各得其乐,国泰民安,马上就要春暖花开,分明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匆匆寻找着自己失踪的小鸟。
街道监控显示,小鸟儿就是顶着他的黑衣服来到这里,可是线索也就断了。
进入那个巷子以后,再也没有摄像头拍到小叽飞出来。
谢恺尘怕小叽出意外,找到巷子里。
的确发现了血迹,但那是属于人类的,像是在这里发生了一场缠斗,这是怎么看都和凤凰无关。
裴导同样戴了墨镜:“殿下别太着急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小神禽的灵力构成与人类、普通灵宠迥然不同,没有办法用普通手段来定位,谢恺尘有些后悔没有和大多数灵宠主人一样给他装个追踪器——
他突然想起来了。
凤凰脚链上的那个宝石注入了他本人的精神力,虽然分量太少不太好感应到,但起码也是一个机会。
他独自运用精神力容易出问题,如果有资深的疗愈师可以帮助引导……
就在这时,嘈杂的议论声中断了他的思绪。
“啊哟,老惨了。”
“估计眼睛都要瞎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弄的。”
“怎么有突然袭击啊?”
“今天不是加强安保吗?”
“据说是绑架犯……”
“绑架他们的?”
“不是,是他们偷渡小孩子。”
“天哪,人贩子?”
“我就之前听说有鬼鬼祟祟的人在这附近徘徊!”
“这可得好好查查!”
“嗬,要真是人拐子,瞎了都是自找的!”
两人一同望向声源,离他们搜寻过的巷子不远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
警笛声响起,这让热议声再掀一浪。
裴桉见谢恺尘盯着他们,知道他忧国忧民的心思:“他们已经有人叫警卫队过来了,殿下要去交代几句吗?”
如果是普通的治安骚乱,远不至于让太子亲自查看;问题就在于,在这些人的口中,是个和拐卖人口黑暗产业链相关的重大事件。
的确应该去看看。
可一来,太子忽然莅临,这些基层的小员工会分心;
二来,小叽……
裴桉再度瞄了眼人群:“我替殿下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辖区的警司应该是老仲,真有问题我叫他来。”
仲警司当然也是“晨星计划”的苗子,和裴桉是同一届的同学,也是老相识。
谢恺尘知晓他是在分担:“辛苦你了。”
“您还跟我客气。真想感谢,下次给Miumiu带几个啰啰鱼罐头吧。最近涨价涨成什么样儿了,都快吃不起了。”
谢恺尘看着眼前这位有一串豪宅豪车、还有私人星舰、号称“能刷新Ann票房纪录的只有Ann”的大导演:“……”
他将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我想到找小叽的办法了。这附近有没有A级疗愈池?”
*
纪攸睁开眼,看见的并不是巷子上方逼仄的天空,而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这是……什么地方?
他怎么在这里?
小鸟儿茫然地眨眨眼。
本来是在过生日,和约阿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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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父亲先生带来了约阿诺的未婚妻。
他很伤心,所以他飞走了。
再后来……
想起来了。
他哭了一下,莫名其妙变成了人类,还被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了。
藤蔓保护他,他都快要逃出去了,却还是摔倒。那两个人就——
纪攸猛然转过头,并没有看见坏蛋的身影。
陌生的少年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双腿晃啊晃,低头拨弄着手里的玩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穿着灰色的冲锋衣,脚上蹬了双马丁靴,牛仔裤上挂着黑色骷髅头的裤链。
有点儿乱的头发上顶着副防风护目镜,镜片是镭射色,颇为酷炫。
年纪不大,看起来还是个叛逆小孩。
陌生少年听见动静,看过来。
眼瞳是海蓝色,目光沉静得与酷酷的外表不符。
少年似乎没有预料到他已经醒了,手上的动作一僵,把玩具扔在床边,跳下床离开。
纪攸这才看清楚,那个被丢在床上的小玩具,其实是长着翅膀的袖珍机器人。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从头顶飞过去的那些东西,可能就是这个。
“这可不是一般的小机器人,上面有微型□□的。就是它们救了你。”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纪攸心里一紧,条件反射想到了那两个想要把自己带走的坏蛋,下意识往后躲,却不小心牵动到了左腿扭伤的地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伤还没好呢,别乱动,再扭着了会更严重的。”那人说。
等他绕到面前,纪攸才稍稍放心下来,这并不是瘦高个和矮胖男中的任何一人。
少年跟在这人后面,卡上了护目镜。
中年男人长得其实不错,就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潦草为五官倒扣分。
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唉声叹气:“我刚准备关门回家吃饭,又得加班。”
抱怨是抱怨,还是拿着检测仪对着纪攸上上下下扫描了一边。
红蓝交错的光拂过全身,小鸟有些害怕,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觉。
仪器滴滴叫了两声,中年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啧称奇:“这么健康?怪事啊。那个药成分里好几种违禁物,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全部代谢掉?”
纪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忐忑地抓着被子。
他才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谢恺尘的大氅,而是件病号服。
“哎,别这么看我,护理机器人帮你换的。你那件衣服挂在衣帽间了,没丢。这也不是你的号啊,偷你哥哥还是爸爸的来穿?”男人走到他旁边,“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小凤凰连忙摇头。他仍然有些惊慌,不想被别人碰。
“我长得这么不可信吗?”中年人对少年指了指自己。
少年移开了眼神。
戴着完全看不见双眼的护目镜,动作又较慢,像个机器人。
“嘿你小子……”他双手撑在床边,对纪攸眨眨眼,“你别看我像坏人,但大叔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上一个说自己不是坏人的还要扎他呢。
啾啾才不要信。
“算了算了。”中年人叹了口气,再次冲护目镜少年招招手,“小孩,你过来。”
“那些小机器人都是这小孩的,把那俩变态弄得半瞎之后,又搞出个大的机器人把你搬到我诊所来。还说这些机器人都是他自己研发的,嘿,别说,这傻小子还挺聪明。”大叔解释道,“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总是个好人吧?让他来扶你行不行?”
凤凰没料到竟然是这么回事,诧异地看向少年。
沉默地盯着他的少年,在接触到目光之后,又沉默地别过脸。
大叔叉着腰:“那小孩,还傻站着干嘛呀,过来扶一把啊!”
少年这才磨磨蹭蹭走过来,低头看着纪攸露在衣服外面白得晃眼的皮肤,犹豫了下,握住他被病号服盖着的胳膊,扶他起来。
大叔又凑过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过去他伪装成雀鸟时,总自我介绍是风中的雀鸟。
现在是人类的形态了,得换个符合人类的名字。
他绞尽脑汁,想到一个:“啾。”
大叔:“啊?叫啥?”
纪攸依言重复:“啾。”
“啾?是小鸟啾啾叫那个啾吗?”
小凤凰乖乖点头。
大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好一漂亮孩子怎么叫个小鸟名啊?你家里灵宠是小鸟吗?”
反了。
他就是那个小鸟灵宠。
沉默至今的少年终于开口:“他只是不想告诉怪叔叔自己的真实名字而已。”
一开口把人噎个半死。
大叔想你还不如别开口。
他挠了挠头发:“哎那个,啾……小啾小朋友,我叫郎中,这家诊所就是我的。你叫我郎中就行。”
少年的语气难以置信:“你叫郎中?姓郎名中?”
大叔:“对啊。”
少年:“……”
纪攸:“?”
见小病号一脸茫然,郎中像对不懂事的幼崽一样摸摸他的头:“哈哈,你不是母星星系的原住民吧。我是个医生,郎中呢,就是母星上古代医生的叫法。”
他想起什么:“哎对了,那小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少年本想再噎他一句,但看到病床上的男孩同样好奇地目光,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海登。”
郎中:“就是海登?姓啥?”
海登:“不想告诉怪叔叔。”
郎中投降地举起手:“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这小子,室内戴什么墨镜装酷呢,也不怕坏视力。”
海登不理他。
郎中自讨没趣,从口袋里掏出还剩一丁点液体的无针注射器:“这玩意我得收好,上报给督察局,嘿嘿,说不定能给我这个好好市民奖励点儿信用点呢。”
他打量着纪攸:“这么快能代谢掉成瘾性的药物,这个体质太奇特了。幸好是送我这儿来了。万一是什么黑心诊所,早就……”
孩子们都看着他。
琉璃色的眼睛,和镭射的眼……镜,都流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
郎中见过的病人无数,一看一个准。这俩看起来都是在家里被保护得很好的、锦衣玉食娇宠大的小少爷,不明白世道险恶。
害,他暗自感叹,得亏我是个好人。
他不想吓唬孩子,后面的话没说,索性转移了话题:“哎,小啾你这个在哪儿纹的,还挺漂亮,回头我也整一个。”
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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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
“怎么一脸懵?”郎中拿来镜子,“喏,你看看。”
纪攸看过去。
他的额上竟然有一片金色的纹路,看起来很像古母星时代流行绘制的花钿。
是个并不对称的图案,既像三枚尖与尾重叠的羽毛,又似三滴将落未落的泪,灯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花钿上莹莹的光亮如同鸟儿形态时凤凰羽上的流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亮度也有所不同。
恰巧今日迎春节许多民众也化了妆,才让他的这个不引人注目,以为只是多涂抹了些亮粉。
是……从哪里来的?
毫不知情。
等一下。
小凤凰转过头,求助地看向那边的两个人,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困惑道:“这是谁呀?”
【作者有话说】
怎么会有小笨蛋不认识自己!
56甜心
◎离家出走的小朋友。◎
郎中:“啊?”
身为医生,他一天到晚要见许多奇怪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这么怪的问题也是第一次见。
若是换了别人,他会觉得是不是在耍自己。
但眼前这小孩,干净得像第一次从真空玻璃罩里拿出来,实在不像会玩玩笑涮人的样子。
大叔走过来,摸了摸纪攸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疑惑道:“没发烧啊。”
他不放心,又把检测仪拿过来扫描了一遍,体温正常。
小凤凰也学着大叔的样子捂住自己的额头。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镜子里的少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诶……?
接着,他又尝试做了好几个表情和动作,镜中人也都完全同步。
小鸟不是没有见过镜子,以前谢恺尘给他系了新的蝴蝶结、换了新的小衣服,奶啾也会去镜子欣赏一番。
那些时候他看到的都是鸟儿,无论是原身还是伪装,那都是长着羽毛、翅膀、没有手没有脚的飞禽。
凤凰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自己变成了人类呢……
想明白了这个逻辑以后,纪攸再度仔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眼睛和以前的颜色一样,是很温柔的淡绿色。
就是形状很不同,是介于凤凰态的细长和山雀态的圆润,宛若春日枝头绽放的桃花瓣。
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额上的金色花钿微亮,平添一份神秘。
脸很小,皮肤是牛奶的颜色,他伸出食指戳了一下自己,触感软软滑滑的,像果冻。
跟羽毛完全不一样。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还带着点儿尚未完全凝成的青涩,哪怕如此,五官的精致仍是最纯熟的画师都无法复刻的绝妙。
神明的造物,当真美得不可思议。
原来变成人之后,就是长这个样子吗?
哎呀……
小鸟莫名觉得有点儿害羞。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很久以后还思考过,若当初在荒星的森林里捡到的人类不是英俊的太子,而是个普通的、甚至是很丑的人,或者太子本身其貌不扬,还会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假设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是谢恺尘,所以一切都不同。
总之,他觉得镜子里的人……也就是自己,长得还挺可爱的嘛Q///Q
新形态,小鸟很满意。
咦,他是不是说了「形态」?
山魈长老的话重又回荡在耳边。
——第一次爱上他人,会萌发出第三种「形态」;第一次为爱心碎,就是「形态」出现之时了。
他因为约阿诺有了未婚妻难过得掉眼泪,出现了第三态,这就是所谓的心碎吗?
那么在这个条件被触发之前,还有一个前置条件,就是「真正爱上一个人」。
任何人来问他是不是喜欢人类先生,答案都是肯定的。
不仅是约阿诺,他喜欢许多人,和许多动物。
尽管他同样笃定对约阿诺的喜欢一定是排在第一位的,但在此之前,小凤凰并没有思考过这种喜欢有什么不同。
它和「爱」,和「真正的爱」,又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要结婚的不是谢恺尘,而是乔拣、裴桉、谢鸣风……
他也会一样难过和「心碎」吗?
纪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哲学思考中。
“小啾发什么呆呢?”
郎中见少年盯着镜子,眼神却在放空,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孩头顶翘了撮呆毛,郎中强迫症地想把它捋下来,又怕吓着孩子,只得作罢。
纪攸回了神,抬起小脸无辜地看着他:“没有呀。”
声音轻轻软软,眼神懵懵懂懂,哪怕自认糙汉子一个的郎中也很难不心化。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他揉了揉少年的金发,顺手捋平那撮呆毛。
可惜等他松开手后,它又一次倔强地翘起来。
郎中:“……”
这么乖巧的主人,怎么长这么犟的头发!
“医生。”
另一个沉些的少年音响起。
郎中回头,看见海登坐在前台的桌子上,依旧戴着那副不透光的护目镜,双手撑在腿中间,一副探究的姿态。
俩小孩一个比一个奇怪。
“咋?”
“你是不是说,你姓郎,名中?”
“对啊,咋的了?”
海登竖起食指和中指,从桌子上捻起一个小卡片晃了晃:“可是你的执照上面显示你姓郝啊。究竟你骗我们,还是冒用他人执照?”
大叔:“……”
叛逆期的孩子真的很难搞。
正常人都知道说个谎和冒用身份的罪名差别,郎中,或者叫郝郎中大大地叹了口气:“行吧,算你小子聪明,我是姓郝。可是叫郎中已经够离谱的,再加这个姓氏……”
他摸了摸后脑勺:“虽然我医术是不错啦,但一般也不会这么自夸。”
自见到海登起,少年一直像个过分成熟的小大人。
直到自己的观察被应证之后,扬起下巴,总算带上点孩子气的骄傲的笑意。
海登从桌子上跳下来:“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郝郎中:“?”
海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确实不应该姓郝。”
大叔哼道:“我还不是好人啊?我看你这小屁孩没钱,可是帮你朋友免费治疗了。”
海登对“朋友”这个词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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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倒是不服气地嘀咕:“说谁没钱呢。”
郝郎中:“你说什么?”
海登却换了个话题:“他也没生病。”
“没生病是好事儿,但问诊、检查也都是要收费的。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郝郎中想像摸摸纪攸的头那样去感受一下海登的小刺猬发型手感有什么不同,被灵活地躲开了。
“嘿你小子,让我揉一下怎么了!”
“不要。”海登冷酷拒绝,“会弄乱我的发型。”
“你有个啥发型啊!”
郝郎中摇摇头,再次下定决心自己以后一定不要生孩子,万一也长成这样毒舌又臭屁的叛逆小鬼,实在折寿。
除非……
他转头看见病床上抱着膝盖看他俩一唱一和讲相声、大眼睛跟着转啊转的小病号。
除非,是像小啾这样长得可爱性格也好的小甜心。
无论什么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像在期待被摸摸头的幼崽。
正当他想再rua一把幼崽时,海登的声音凉凉地从身后传来:“怪大叔,警告你,不要对未成年人动手动脚。”
“嘿,说什么呢,我对你们这样的小屁孩才没有兴趣。”他撇撇嘴,“我喜欢的可是成熟性感的漂亮姐姐。”
他看了眼贴在墙上的火辣比基尼海报,语气陶醉:“比如我的梦中情人达茜小姐这样的。”
海登再次嘀咕:“为老不尊。”
还是被郝郎中听到了:“我才四十,说谁老呢!”
“哼,怪大叔。”
郝郎中捏了捏他的脸蛋:“真是不可爱的小孩。”
成年人对这两个未成年的态度迥然不同,对纪攸时,力道放轻再放轻,生怕把这瓷娃娃弄坏了。
对海登可就没那么留情了,松手之后小少年脸颊红了一片。
海登捂着脸,从护目镜底下瞪他。
要不是这江湖郎中没心没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负责的医者心,他可是有满满一背包个头小威力大的小机器人在,绝对让自以为是的成年人好好领教一下未成年的“风采”。
医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啦,既然你们都没事,早点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海登愕然:“你要赶我们走?”
郝郎中:“不然呢?我这儿是诊所,又不是青春期小屁孩收容所。”
少年皱起眉:“可是我们没有地方去。”
医生耸耸肩:“那可不关我的事。哦,我这里没达到住院标准,别说你俩没毛病,就是生病了,也是不能住的。”
纪攸原本在听他俩拌嘴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候听出了情形发生了变化,慌乱起来:“叔叔……”
郝郎中立刻换了张面孔:“哎哟哟,怎么了甜心,你说,不着急。”
小凤凰难过地低下头,咬着嘴唇,声音很委屈:“我、我不知道去哪里……”
郝郎中可见不得美人垂泪,无论性别年龄,赶忙放软声音:“好好好,叔叔来给你想办法。”
海登:“……”
就没见过这么双标的。
郝郎中说:“我给你俩联系家里人吧。小子,你爸妈频段记得吗?或者你住哪个街区,我给你叫个车。”
海登却别开脸:“我从别的地方来。”
“别的地方?有多别?”
“……别的星系。”
“嚯。”郝郎中说,“让我猜一下,你该不会是没告诉监护人,自己偷偷坐星舰来的母星吧?”
海登:“。”
“我就知道。”成年人摇摇头,看向另一个,“你呢甜心,你肯定不像这个臭小子。”
同样主动离家出走的小凤凰:“……”
羞愧地低下头。
在医生眼里看来,海登的沉默是叛逆儿童的无声反抗,纪攸的沉默则是走失儿童的无措迷惘。
人的滤镜一旦戴上,就很难取下来了。
郝郎中取来自己的腕机:“你俩啊,一看就知道不是母星星系的,手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现在没腕机在母星可是寸步难行咯!随时装着是个好习惯,反正是转换的生物能自给自足,也不会没电。要不我找警察……”
“别。”海登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些紧张,“……别报警。”
郝郎中略带玩味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潜逃到母星来的吧?”
“怎么可能。”小少年皱起眉,“又不是大事,何必麻烦警察。”
“那麻烦我就好意思是吧?”大叔说,“诶,你俩多大了?”
小凤凰听见这个问题弯起眼睛,高兴又骄傲:“十八岁啦。”
其实是一岁。
但在小鸟儿的生命中属于成年,那么换算成人类年龄是十八,也没什么问题。
不仅是大叔,连海登都略带诧异地看向他。
“十八?”
“看不出来。”
“我还以为……”
“嫩得能掐出水——诶,别紧张,不会真的要掐你,只是个比喻。”
一唱一和。
郝郎中冲着海登抬抬下巴:“小子你呢?”
海登抱臂,那是个带有防备的动作:“一样。”
“我可不信。”大叔哼哼道,“你小子满脸写着青涩,我掐指一算,最多十七。”
海登:“……”
郝郎中眯起眼睛笑:“看来我又猜中了。”
海登哼了一声,别开脸。
他并不是十七岁。
严格来说,要到夏天才满十七岁。
不过年龄不是障碍,他依旧能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郝郎中收起对自负小鬼的嘲笑,挠了挠头发:“这麻烦了,儿童走失中心才更新的条例,只接受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你俩这年龄都超了……”
纪攸见他又露出那种棘手的表情,好像他们是需要丢掉、却一时找不着地方的垃圾。
少年小声喊:“叔叔。”
“怎么了?”
尽管不久前才被伤害过、此刻又重新对人类充满信任的凤凰忐忑着发问:“叔叔可以、可以先收留我一下吗?我很快会……”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会什么呢?
会回到约阿诺身边,还是会自己远走高飞?
就像大叔说的,他连个腕机都没有,变成人类之后又不能飞,也不能随便找棵树打盹。
要怎么活下去呢?
郝郎中虽然没看出他后面的心理活动,感慨万千地顺手又rua了把崽:“甜心,这么信任陌生人可不是好习惯啊。”
纪攸问:“叔叔是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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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郎中想了想:“应该不是吧。”
纪攸笃定道:“那就可以。”
郝郎中失笑,摇摇头:“小孩还真是单纯。好吧,你先去我那住一晚,正好家里还有空房间。”
获得小美人的笑容之后,大叔又看向海登:“小子呢?也跟我去?不过你看起来不怎么相信我啊。”
海登没说话,沉默地从桌子上跳下来。
郝郎中又一次夸张地叹气:“别人放假我加班,别人拿钱我倒贴,还捡俩问题儿童回去。明年首都区友好市民奖没我一份不合理吧?”
海登没理他,打开背包,刚要把那些可以充当担架的小机器人释放出来,郝郎中阻止了他:“哎等等,你这玩意可不能上穿梭机。”
海登奇怪道:“你没有自己的飞行车?”
郝郎中:“。”
最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了!
海登皱眉:“那他怎么走?”
两人的视线落在病号身上,纪攸雪白的小腿上伤处的红肿格外刺眼。
郝郎中摊摊手:“他只是伤了一边,又不是两条腿都不能走了。你扶他一下呗。”
海登有些踌躇:“我……”
“怎么啦,这点儿小事都做不了?”
“不是。”
“哦~我懂了。”大叔冲他挤挤眼,“你害羞了,是不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样单纯可爱的小甜心,很难不让情窦初开的孩子们心动。
海登喉结动了一下:“别乱说。”
郝郎中不怀好意地笑眯眯:“我可不管哦,大叔我要收拾东西了,你俩快点儿准备好,早点去空轨站,不然等庆典结束,穿梭机里挤得你恨不得挂外面。哦对了,把这个冰敷料给甜心贴一下。”
他从柜子里摸出薄薄的一小袋扔给海登,然后进了里屋,留下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面面相觑。
纪攸小心地观察着海登的脸色:“我可以自己走的。”
尽管是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男孩救了他,可纪攸也能感觉到,海登和他遇到的包括郝郎中在内的人类都不太一样,对他不怎么……热情。
那并不是恶意,小凤凰能分辨出来。
可究竟算不算善意,他对此仍旧懵懂。
海登低着头撕开包装袋:“没关系。”
他靠近病床,把冰敷料贴在纪攸的伤处。
动作已然放得很轻柔,但没怎么受过痛的小凤凰还是抽了口气。
海登抬起头:“疼?”
纪攸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轻轻地说:“谢谢你。”
“……没事。”少年缩回手,藏在护目镜后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凝脂般的肌肤触感仍旧残留在指尖,仿佛连烧灼的疼痛感一同转移过来。
冰敷贴立刻发挥了作用,清冽冰凉的镇痛效果自患处蔓延,纪攸惊奇地睁大眼睛:“哇……”
海登:“你没用过这个?”
纪攸诚实地摇摇头。
他就没怎么受过伤。
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印有粉色小熊的冰敷贴上,这是儿童专用款,清凉作用会比成人款的要轻一些,也更好适应。
两人都不是对陌生人健谈的类型,少年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静默的、略微尴尬的氛围被郝郎中一嗓子打破:“俩小孩好了没有啊?动作快点!”
男孩们没有回答,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年纪更小的那个主动伸出手:“我扶你。”
纪攸垂下眼,看着他的手掌。
和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并不太像,茧的位置不同。
那一个是常年操纵武器与机甲形成的,而这一个则更像对精密器械研究的痕迹。
他记得海登护目镜下的双眸是蓝色的,像是栗源湾的海水。
也不像。
和谢恺尘一点儿也不一样。
*
一街之隔是首都区的CBD之一,也是今日“迎春节”花车游行、各种庆典的举办地,男女老少聚集在一块儿,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另一条街的生意就冷清了许多。
今天一天都没什么生意,她比往日提早了许多打烊,正犹豫着是打穿梭机还是奢侈一回叫个飞行车,余光瞥见窗外好像有什么人在。
这个时候还会有客人吗?
她向外看去,从站的位置来看,并不是在自家店门口,而是隔壁那家。
是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腿也是够长的。
戴了帽子和墨镜,这并不影响他露出的小半张脸轮廓线条俊朗得像什么活过来的雕塑。
他低头看了看腕机上的光屏,又抬头看看招牌,以及显示已然下班的信息屏。
她探出头:“先生,有什么事吗?”
男人转身面向她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过她一贯脸盲,好看的人都一个模子,也没多想。
“请问这里是密斯顿疗愈池吗?”男人稍微压了点儿声音,似乎不想被听出来。
原来是找疗愈池的,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指了指隔壁家的招牌:“密斯顿先生已经不在这儿啦,现在是普通的诊所。”
人类进化出精神力之后,医学流派便划分成了生理和心理两个大块,而心理则又分成普通情绪思维治疗,以及与精神力有关的领域。
缓解最后一种病症、有持证疗愈师以及公共灵宠的地方,称作疗愈池;诊所则通常提供最普通的生理治疗。
隔壁家招牌上赫然写着“好医生”诊所。
尽管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她还是看出了明明白白的“好随便的名字”的评价。
毕竟每个来这儿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触,包括她自己。
“您要找郝医生吗?”她说,“他应该没走远,可能就在前面的站台等飞行车,右拐直走一百米就到了,很近的。他平时都是坐空轨回家的,今天捡了俩小孩儿,有一个崴着脚了,所以……”
郝医生平时还挺“抠门”的,难得这么大方,她也觉得罕见,不自觉多说了些。
不说好像说得太多了。
陌生人没什么反应,她自知失言:“抱歉抱歉,您要联系他的话我可以给您他的频段。加班费会贵些,不过还是身体重要。”
虽然年轻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拳能打倒仨大汉。
“您知道这附近还有别的疗愈池吗?”
她愣了下,差点忘了,这人是找疗愈池而不是诊所的:“东边好像有家C级的,如果B级就远了,得坐一站空轨。”
“有A级吗?”
“啊,您是A级啊?哎呀,这边儿还真没有。A级得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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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大道看看了,毕竟一般人没这个级别,而且疗愈池的资格证也很难拿的。我家侄女之前就想考来着,可惜……”
一不小心又说多了,她捂住嘴,歉意地笑了笑。
男人并未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道了谢。
那是个颇有些矜贵的动作,似乎做惯了上位者。
他转身离去,风掀起大衣的一角。
等到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惋惜什么。
还是下班回家吧。
她边收拾东西边瞄了眼墙上的投影,正在播放裴桉的新纪录片。
这并不是直播间的官方录屏,而是转载的社交网站,屏幕的另半边还放了一些太子其他时候的视频及照片。
她看着看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等。
不是自己脸盲,她觉得眼熟是有原因的。
刚才那个人,难道……?!?!
*
十分钟后,百米之外,飞行车站台。
郝郎中和海登去便利店买东西,纪攸行动不便,在路边坐着,托腮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双手捧着脸,长卷发披散在身后,病号服外面披着黑氅,样子乖乖的,像朵静悄悄开在路边的漂亮小花。
庆典接近尾声,散场的人们穿着花里胡哨的服装、戴着五花八门的装饰,意犹未尽地喧闹着离开。
他们的打扮一个比一个奇形怪状,因此就算看见额上有莹亮花钿的小美人,也顶多是多看几眼少年令人惊叹的美貌,不会觉得他哪里和普通人不符。
换言之,不会怀疑他非人类的身份。
小凤凰收到许多善意打量的眼神,也回以半是羞涩半是好奇的微笑。
直到感觉不远处有一束不同寻常的目光。
那注视叫他后颈一凉,仿佛被掠食者盯上的猎物。
他转过头。
57初恋
◎狭路相逢、命运与一见钟情。◎
皇宫。
艾丽娅·奥斯汀带着皇帝的叹息、侍从的歉意及接踵而至突发事件的纷乱,回到了自己的临时住处。
确认门落锁以后,她摘下青蓝色的亮片面纱,蹬掉鞋,解开沃伦筒裙,呈大字状倒在松软的床上,暂时脱下奥斯汀小姐的沉重面具,变回那个自在的林小草。
虽然在众人面前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私底下林小草却非常感激这出闹剧——起码自己不用被以什么太子未婚妻的身份搞个隆重的登场和介绍了。
她会尴尬死的。真的。
话说回来,太子的灵宠真是只可爱的小鸟儿……
平日里她并没多热衷网上冲浪,不过为了了解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丈夫”,在沃伦—母星的跨星系星舰漫长的航行上,她还是恶补了一下关于太子的各种消息。
一开始关注的还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政绩,有怎样的生平,提出过什么样的政策,以及到访的各种星球的事迹等等,看着看着,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和小鸟有关的那些直播间录屏上了。
全阿尔法象限,全帝国,或者说全宇宙,不会有人不被小奶瓶俘虏吧?
这种可爱是真实存在的吗?
圆滚滚,毛茸茸,性格还奶乎乎的,这样的小汤圆任谁看了都想放在手里揉搓,然后猛吸一大口。
据说太子对这只小啾的保护欲很强,平日里是不会随便让外人碰的,能让他出现在千千万万观众的镜头前,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林小草还自我安慰过,嫁进高门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近距离吸啾宝了吧。
结果这下连啾宝都吸不到了TAT
她回忆起那时候的混乱,突然发脾气飞走的小鸟儿,以及狼狈地跟在后面的殿下。
若不是她亲眼见证啾宝只是一只小小鸟,换做别人转述,都要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感情。
比如小奶瓶其实是个人类伪装的,而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子的秘密情人之类的。
打住,脑洞好像太大了。
她叹了口气。
尽管并不是自己的错,然而今日的出场还是搞砸了殿下的生日party。
Ann导的那个新片她也看了,殿下并不是黑料中编造的那样暴虐冷酷的性格,可自己间接让他的心肝宝贝难过,会不会把罪责归咎于自己呢?
她是很喜欢小奶啾的,可是小家伙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了误解?
或者……从某种角度而言,那并不是误解,她的确会“抢”走他的主人——哪怕不是自愿的。
总之,以后在皇室的日子会很艰难了。
好想回家啊……
无论是流霜还是大岛煌,或者沃伦都行。
只要能回到她熟悉的地方。
床很软,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智能控制的,连屋外的天气也是。
还有来时路上看见的那些腾云驾雾的空中轨道,既能直入云霄又能够进行折叠的摩天大楼,各司其职的机器人们……母星的确比她生活过的任何一个星球都要先进得多。
可她并不贪恋于这种需要用自由换来的便利。
她还是想回家。
想妈妈们,想弟弟,想舒兰夫人和她的同窗好友们。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恋家的情绪,腕机适时响了起来。
是阿妈打来的。
林小草夹着抱枕,懒洋洋地躺着;这是在规矩严格的沃伦星系,在舒兰夫人的严加管教下绝对不能做的、有失体统的举动,更有失母星高贵的皇室威仪。
好在她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想怎么来都行。
她选择了外放,在绵软的床垫和舒适的室内温度里舒服得快要睡着:“喂,阿妈,我正想你们呢。”
一贯雷厉风行的大岛煌领主夫人语气格外着急。
林小草皱起眉:“别急,阿妈,你慢点儿说。”
这很不寻常。
能让“铁娘子”奥斯汀夫人都感到束手无策的,一定是出了大事。
“什么?”女孩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你说阿弟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
事发巷口。
帝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禁止了烟草的种植和生产,全面使用不伤害人体健康的仿制烟进行替代。
这种仿烟味道和旧时候的尼古丁差不多,但因为原料稀缺,工艺繁琐,所以造价颇为高昂,一般人用不起。
就算是高级警司,每个月的信用点也买不了多少;更何况老仲可是有母星优秀公务员勋章的,更要为人民以身作则,少沾这些容易成瘾的东西。
老仲其实年纪不算大,只不过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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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为案件和治安奔波操劳,比同龄人苍老得多些,才获得这个称呼。
他平时已经有努力在戒了,只有碰上非常棘手的案件时才忍不住搞一根,缓解下焦虑。
两个嫌疑人的伤说不上多重,但都昏死过去,已经被拉去医院,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谈了。
附近拉起了警戒线,一些小警员正在阻拦围观的市民拍照。
仲警司咬着仿烟,抬眼看着巷子:“这条路很老了,附近都在准备拆迁,也没装摄像头。这俩人应当是专门踩好点的,不会是激情犯罪。”
裴桉扫了眼地上的血迹:“你是说这都是有预谋的?”
“不仅是有预谋,很有可能还是有组织的。”老仲说,“据目击者说,这两人当时正在绑架一个孩子。人口贩卖可不是两个人就能做得到的,附近一定有团伙接应。只不过动静闹得太大,这些人早就跑了。”
“被绑架的孩子呢?”
“被救走了。但是救走的人什么样这些人并没有看见,我们正在排查其他地方的监控,如果能找到当事人了解一下信息,会有利得多。”
“老大!”有个小警员跑过来,“腕机解析的初步结果出来了,但核心通讯内容被触发了自毁程序,里面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清空了,技术人员正在做复原,但预估结果可能最多复原出60%。”
“这群龟孙儿!”老仲怒骂,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去吧,等恢复了叫我。”
“还有自毁程序?”裴桉道,“来头不小啊。”
帝国公民的腕机不仅是通讯装置,更是身份快速识别的载具,无论是设计、生产还是售卖都是有帝国法律统一标准的,在日常情况下保护使用者隐私的同时,也会留有一个固定接口,以便在查证犯罪时启动。
简单来说,腕机是不允许设定自毁程序的;而这两个人使用不符合帝国规定的东西,必定在做些违法犯罪的事儿。
仲警司的脸都皱了起来,而这样让他看起来更苍老了:“老同学,我知道你是代表什么人来关心这个案子的,所以你看,我也没有把你拦在外面。这些话其实按照规定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
裴桉做了个手势:“你说吧,我只负责转达,‘那位’自有衡量。”
“这两个人,或者说这伙人,不简单,背后的根系比我想象中还要深。”老仲夹着烟,看了看周围,不想被别人听见,压低声音,“我怀疑,可能会牵扯到一伙我们追查了很久的星际海盗。”
这倒是超出了裴桉的预料:“没听说空防有什么动静啊。”
星际海盗这种无种族、无政府、无国境的犯罪集团,一直是宇宙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之一,也是各个星系、国度都费尽心思打击的对象。
人类帝国的现任皇帝陛下年轻时曾经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以追击象限内外的星际海盗,使得帝国境内的和平与安宁维持了长达数十年。
母星对于整个帝国来说就像人类的心脏,是守卫的重中之重,皇帝下令建立了内外共五层防线来捍卫母星的安全,这些防线统称“宇域空防”。
在星盗时常骚扰的那些年,宇域空防于居民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近年来阿尔法象限内的星盗已然销声匿迹,可每年用于维护空防的资金仍然是一笔巨幅的消耗,纳税人们开始有了意见;
空防系统不仅能将来路不明的玩意儿抵御在母星领域之外,还要求对进出母星的所有舰船人员进行查验,也很耗费时间,连那些没够上纳税界限的人们也颇有微词。
要求撤销部分、甚至是直接撤销全部宇域空防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响,这两年老皇帝病重,一直没有对此做出回应,等到新任皇帝登基之后,一定又会有大量议案飞来。
老仲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人在经历了几十年偷袭空防失败之后,还会像过去那样开着自己的星舰大摇大摆往帝国闯吗?当然不是。他们改头换面,许多人甚至就是被策反的帝国公民,在母星拥有合法的身份乃至职业,平日里安居乐业,邻里街坊听了都说好;私底下却在做这种损害国家、伤害同胞的罪孽。”
他说这些话时的语调很是沉重,连烟都不想抽了。
“要我说,下次在有什么议案要撤除空防,我一定狠狠给那人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提议把五层修到六层、七层……没有我们在这儿勤勤恳恳保家卫国,哪儿来他们的歌舞升平啊!还花车游行,还过迎春节呢,你看最近赛瑟纳林联邦的新闻没有,天天打仗,可怜的还是普通人……”
老仲清清嗓子:“有点儿跑题。总之,老同学,我跟你讲了这么多,就是想说,如果今天这些人真的和那群星盗有关,或者说真的又有该死的星盗对帝国蠢蠢欲动,光靠我们片区、靠首都区、包括靠母星上警局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必须由帝国军出手。”
“我知道了。”裴桉说,“你今天说的这些,我都会转达给殿下的。你怀疑的那个团伙有什么组织代号之类的吗?”
“有。”仲警司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自称……‘血弥撒’。”
*
飞行车站台。
“好医生”诊所隔壁的店主提过,这位“好医生”带着两个捡来的孩子去了最近的站台等车,谢恺尘并不是特意要去找他们的。
精神力医生和传统的生理医生有着明确的差异,并不互通,更何况谢恺尘也没生病,是需要疗愈师帮助他定位自己注入凤凰脚链里的那一缕精神力。
那位店主说最近的A级疗愈池在中央大道,步行一时半会是到不了的,为了避免骚乱他也从来无法随心所欲乘坐公共交通,只能乘飞行车。
就算是太子也得在规定的站台等车。
所以说,这并不是一场有预谋的相遇。
完全是个意外。
然而这些都不影响谢恺尘在看见少年的那一秒,心脏抖了一下,从头发丝儿到脚底升腾起被闪电击中的、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荒诞感。
那些精神力紊乱暴走的回溯时刻,他知晓梦境中自己曾与另一个人共同度过许多时光。
安宁而轻松,让他体会了人生头一遭的挂念与心悸。
但醒来后,他并不能记起关于那个人的分毫。这是回溯的规矩。
然而不远处坐在路边的男孩,把他带回了幻梦之中。
神明造物般精美的五官,叫人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忘怀的翡翠色双瞳,无瑕的、玉一样的肌肤,连那快要垂到地面的长发都闪烁着金绸缎似的光泽,微风中浮动着令人心醉神迷的馨香。
看起来不像个真实的人类,更像AI捏出的全息投影,一个虚拟的梦想,一件美学与诗歌的作品。
帝国太子长这么大见过,随着皇帝游访星球国度,见识过的种种风情美人数不胜数。
可惜太子打心底厌恶人类,此前从未有谁能叫他的目光多停留几秒钟。
破天荒头一遭,他驻足遥望那人良久,荒谬地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目光。
谢恺尘并不会对自己承认这是一种名为一见钟情的化学反应,甚至不去把这些归咎于外貌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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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象的东西。
他只是……他和那个尚有一截距离的少年对上视线的霎那,好像有什么在共振。
一瞬间横波扩散,将周遭画面泼洒成黑白,画外人的脚步、喧嚣、交谈、呼吸都定格。
全宇宙都为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而寂静下来。
精神海中的铂金能量沸反盈天,那是骨子里的猎食欲望,叫嚣着让他靠近,叫他把那人占为己有。
连链接里因为小叽屏蔽而沉睡的灰绿小星星都醒了,蹦跶着看热闹。
——小叽。
他想到自己的鸟儿,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
不。
人类总有虚伪的面具,再如何美好也会有撕碎的那一天。
混沌与荒芜之中,唯有他的凤凰是唯一的真实。
差点就被同类蛊惑了。
人类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选择另一条绕过少年的路线,以免再被蒙蔽心智。
另一边,小凤凰已经完全傻掉了。
太子的简单伪装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和他朝夕相处、几乎没怎么分开过的纪攸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不仅是用「看」,也可以说是「气息」,或者是「感知」来记住一个人。
纪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怕被约阿诺看见人类形态,辛苦逃离皇宫、从后者身边逃开,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不……好像不对。
在他还是小鸟儿的时候,对外人冷淡强硬的谢恺尘看着他永远无比温柔,像在看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而此刻,在偶尔有路人走动的十米开外,哪怕戴着墨镜,凤凰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注视是充满审视的,是没有温度的。
是对……陌生人的。
——他不认得他。
这个认知让纪攸愣了一下,继而混合着庆幸与失落的双重情绪填满了他惴惴不安的心。
谢恺尘从没见过他的人形,自然不可能辨认出自己是谁,更不会专门追踪到这里来。
这些是哪怕一只小鸟也能想清楚的逻辑。
他像合拢羽毛那样扯了扯大氅,让所剩无几的约阿诺的气息包裹着自己,补充一点脆弱的安全感。
谢恺尘看起来选择了另一条路,不会与他狭路相逢。
这是好事儿,进一步减少了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只不过理智上的认知并不能缓解小凤凰的低落。
他抱住膝盖,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望着路边真正的小花儿发呆,尽量不让自己再去看谢恺尘去了哪里。
在自己能够变回小鸟之前,那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不过命运安排的戏码并非如此。
纪攸起先是听到一声尖叫,接着是其他路人“小心!!”“那小孩儿快跑啊!”的声嘶力竭。
他茫然地看向周围,那些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脚步,全都看向他,一个个神色惊恐,还是他成了怪物。
对危险的直觉之力后知后觉发挥了作用,凤凰抬起头,巨型的金属路牌从天而降,砸向他的位置!
如果他是鸟儿,现在立刻就能挥动翅膀飞走。
但他是人类,不仅是刚刚新生的人类,还是不太会用腿走路的人类,更是一个脚受了伤的人类。
无论是从心里还是生理的角度,他根本动弹不得,呆呆地杵在原地,等着死神的镰刀轧下。
小凤凰害怕地闭上眼——
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蓦地撞向了他,让他从那个绝无生还可能的位置推向旁边的空地!
这样巨大的冲击力本应会让他细嫩的皮肤被粗糙的地面刮伤,但那个撞他的“东西”竟然在落地的前一秒交换了位置,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护住他的后脑。
咣当一声,那幅路牌已经落了地,砸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凤凰战战兢兢睁开眼,才发现接住自己的不是什么“东西”,是……谢恺尘。
方才的动作让太子的帽子和墨镜都在摔倒的过程中滑落,这张俊美无匹的脸孔此时放大在纪攸的眼前,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资深颜控小凤凰当然清楚他的人类先生长得有多么好看,是特别特别好看才对;也在谢鸣风和裴桉的调侃说听说过“帝国第一脸”的调侃。
但身为只有巴掌大的小毛啾,和成为人类的体型之后,对太子的英俊却是完全不同纬度的感知。
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银灰色眼瞳望着他,里面盛着一整个叫他沉醉的浩瀚宇宙。
真正的人类微微皱眉:“你还好吗?”
眼下他们正以一出无比戏剧化、堪比偶像剧的姿势僵持着。
谢恺尘躺在地上,比他的身量小了一圈的少年趴在他身上,他那强壮有力的臂膀一手护着少年纤细的腰肢,另一手则摁着对方的后脑勺。
他们离得极近,近到连彼此的吐息都扑洒在鼻尖。
若是换个场景,换个情形,简直像在浪漫调情后的……接吻前奏。
大氅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弄掉了,纪攸现在身上只穿着“好医生”诊所的病号服,衣料薄得很,下摆掀上去一角。
谢恺尘的手掌不小心擦到那柔韧光滑的肌肤,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越来越多的路人向这边聚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角度,再待下去都极其不合适。
谢恺尘松开手。
纪攸垂下眼睫,慌乱地从他身上挪开自己。
比起羞涩,凤凰更多的是不安,大脑混乱成一锅粥,不确定自己现在应该立刻逃跑,还是说声谢谢。
谢恺尘起身,余光瞥见少年红肿的脚踝,以为是刚才弄伤的,又一次蹲下来:“能走吗?”
少年咬着嘴唇,没说话。
温室里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小美人总是会娇气一点儿,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尤其是眼前这个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样子。
若是平日里太子恐怕不会有多余的怜悯,然而今天这个……
谢恺尘决定不去深究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被蒙蔽了心智,单膝跪在少年面前,伸出手:“把手给我。”
小美人扬起脸,怯怯地、懵懂地看着他,不确定他要做什么。
谢恺尘耐心地重复,甚至像是怕吓到对方、拿出平时哄小奶啾的柔和语调:“手给我,我帮你。”
凤凰的犹豫自然不可能是不信任,但他也同样察觉到许多人在围观,其中一些还在窃窃私语当事人怎么看起来有点儿像太子殿下。
就像牢记自己不能在外人面前展现凤凰的真身一样,纪攸也明白,谢恺尘是不能随便暴露在公众面前的。
没时间纠结了。
他搭上谢恺尘的手。
温暖的、有力的、他蜷缩在上面做过很多个好梦,也总是用蹭蹭和贴贴表达喜爱的,最熟悉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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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天之内,凤凰已经是第三次在腿受伤时遇到“陌生人”了。
第一次,坏人想要趁机伤害他。
第二次,海登帮他贴了药膏,然后保持距离扶着他走。
这一次,谢恺尘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太子的心理活动:我怎么可能一见钟情坠入爱河,我一定是被蒙骗了,不能轻信美色
太子的实际行动:直接公主抱
殿下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狗头
58绮梦
◎小凤凰脸都要烧起来了。◎
抗拒肢体接触的谢恺尘仔细想想,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抱别人。
尤其还是用这种……类似于公主抱的姿势。
他在这方面是个纯纯的新手,不确定到底是自己抱的角度不对,还是因为少年原本就有受伤,后者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谢恺尘蹙眉:“很疼吗?”
他打算调整一下,刚要把少年放下来,他却条件反射般双手抓住他的衣襟,使劲摇头。
小美人吸了吸鼻子,尾音黏黏的:“不疼。”
刚才那一连串的发问都是由谢恺尘完成的,小美人什么也没说,这时候终于开口,短短两个字,那声音像风铃一样掠过他的听觉。
事实上在饲养小凤凰的时候,他只是能明白鸟儿想要表达的意思,链接是他们之间的翻译官;并不是真的听见了小家伙使用人类词汇的声线。
他很确定自己在此前从未见过少年,更不可能听过他说话,可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
既好似夙夜相伴,又宛如镜花水月。
见谢恺尘怔忪,纪攸忐忑地蜷了下手指,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清透的翡翠似的眸子看向他,带着请求和畏惧:“不要……不要丢下我。”
好像察觉到了不合适,又加了句:“好不好?”
声音轻如耳语,还好他们离得近,足够让谢恺尘听见这句颤栗的请求。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见识过太多讨好与谄媚,别任何人都能分辨出什么是演戏,什么才是真实。
若此刻小美人掺杂着半点虚假和刻意,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都会叫他心生厌倦。
但少年的眼神澄澈干净得没有一丝阴晦。
他让他想到暴雨后掉下树枝的无助孤雏,想到皮毛湿漉漉瑟瑟发抖的幼兽。
让他想到……小叽。
在这种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想起凤凰,总叫他生出微妙的负罪感来,好似对小家伙是种背叛,哪怕那并不是同一种性质的爱。
不过他向小叽承诺了「只喜欢你」,就该说到做到。
“抱歉。”谢恺尘敛去不着痕迹的叹气,“我会把你送去附近的医院,但我不能带你走。”
纪攸睁大眼睛。
约阿诺是说,不可以带他一起吗?
虽、虽然他现在不是小鸟儿了,可是,可是……QAQ
小美人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眸中盈着泪意。
谢恺尘出乎自己意料地对此心软,多解释了一句:“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做。”他说,“我的小朋友如果等不到我,会哭的。我不能让他伤心——不能再一次了。”
“你的……小朋友?”
少年梦呓似的跟着重复。
除了“小叽”,约阿诺也经常喊他“小朋友”,其他人也会用这样的称呼带指代。
纪攸知道的。
所以,约阿诺现在没有在鎏宫里陪“未婚妻”,而是出现在皇宫外的街道上,是出来寻找自己的吗?
他没有生自己的气,还很担心……
纪攸问:“你很喜欢他吗?”
谢恺尘倒是很坦诚:“很喜欢。”
今天偏离轨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若是在以往,谢恺尘绝不会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么多话。
可能是因为在谈论小叽。
也可能是因为少年有双和凤凰一样漂亮的琉璃眼眸。
许许多多相似的细枝末节都在不停地提醒着谢恺尘,他在一个人类的身上找寻凤凰的影子。
这怪诞又可笑。
可他控制不了。
纪攸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果、如果……我……我是说你的小朋友,他要是有一天,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你、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还真不在谢恺尘的考虑范围内。
他想了一下,不同的样子……是指奶啾和凤凰原身的差别吗?
一种软萌可爱,一种优雅绮丽。
都很好。
“会的。”谢恺尘说。淡然而笃定。
“不好看,也喜欢?”
不好看?掉毛变成秃秃小啾的那种?
想象了一下小叽头顶和尾巴光秃秃的样子,这下可就真变成汤圆了。
谢恺尘笑了:“我家的小朋友,怎样我都会喜欢。”
纪攸看着他的笑容发愣。
好看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啦,可是这种笑容以前是只会出现在小鸟面前,不会给其他人类、尤其是陌生人看的。
好气哦。
小凤凰脸颊鼓成包子脸,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自己在吃自己的醋QAQ
谢恺尘看着怀中人几秒钟之内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从惧怕、到探询、到气鼓鼓、又到愣怔,摸不清这小家伙的心路历程。
路牌掉下来的意外原本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两个画儿一样好看的人(其中一个人还有点儿像太子)又贴得这么近,仿佛马上就要来个感天动地的表白或者求婚现场,实在很难不围观。
碍于高个子的那个人强大的气场,他们才不敢上前。
但总会有忍不住好奇心的。
有人拿出了腕机和PADD,发现不仅没网络,拍照和录像功能也用不了。
为了防止皇室成员的私行被偷拍,他们会佩戴一些发射屏蔽信号和干扰摄录功能的小器件。不过时长有限。
谢恺尘瞥了眼周围,必须要离开了:“我送你去医院。”
“迎春节”标志着春天的到来,但体感温度还没上升到可以不穿外套的地步。少年身上只有一件病号服,看着过于单薄。
他记得之前看见他时,应该还披了件外套。
谢恺尘四下看了看,那团黑可怜巴巴地皱在离路牌几米的地方,应该也是刚才过程中和他自己的帽子、墨镜一样滑落了。
……是错觉吗,为什么那件衣服看起来有点眼熟?
纪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紧张了起来。
且不说衣领处的星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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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章是皇家独有的,普通的工厂公司和私人决不允许印制,就算没这个标志,自己的衣服还能认不出来吗?
要是被发现了,他要怎么说?
说衣服是自己捡到的?偷来的?
还是理直气壮告诉太子,自己就是他平时捧在手心里的小鸟?
是小鸟听了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他来不及阻止,谢恺尘已然抱着他向那边走去。
凤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啾啾脑袋里飞快转动,想着被揭穿的后果——
一只矮胖矮胖的废物回收机器人提着它那破破旧旧的地盘,滴滴发着警告路过,然后,在太子视察之前,拿出托盘一口吞掉了沾上了污渍、已然划烂了好几个口子、在它判定来需要回收的黑氅。
谢恺尘:“……”
纪攸:“……”
好家伙,实在是好家伙。
两颗心伴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落回肚子里。
谢恺尘把纪攸放在路边,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他披上。
纪攸一动不动,像个洋娃娃一样任他打扮。
然后低下头看着咖啡色的风衣,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卷卷的发尾搭在毛呢布料上面,像一个个淡色的肉桂卷。
他没见过约阿诺穿这件。
是新的吗?
也很好看。
他看见风衣也有些磨损,想起来大概是谢恺尘抱着他摔倒时主动做人肉垫子留下的痕迹。
那时候他们离得好近……
他趴在人类先生的身上,近到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后者每一根睫毛,近到神禽的听觉可以清晰地捕捉到人类的心跳,也能毫无遗漏地感受到谢恺尘拥抱着他的体温。
回忆起这些,小凤凰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打散乱七八糟的念头,抓着谢恺尘的风衣,小声说:“谢谢你。”
直到看见那块路牌砸得粉碎,他才从恍惚中后知后觉。
要是没有谢恺尘……
太子也瞥了眼那边,眸色深了深。
今日天气晴好,没有大风雷暴,没有自然因素的影响。
路牌好好的竟然掉了下来,只有一个可能,原本的安全质量就没过关。
偷工减料是大忌,还好没有伤到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回去要好好查一下这个区域施工的负责人。
他不愿去想象,若是自己没有及时出手会怎样。
这是身为帝国未来领导者对子民的保护义务。
但他也清楚,那种让他背后被冷汗浸透的后怕感,绝不只是“义务”那么简单。
纪攸见他脸色变得不太好,还以为是哪儿也伤着了,担心道:“那个,你……”
谢恺尘总是皱着眉。
肩上的担子太重,心事无人倾吐,生活中鲜少有什么开心的事……常年的严肃和冷漠让他的眉心总是有一个纠结的疙瘩。
在纪攸还是小奶啾的时候,他总会飞过去,用喙亲亲,或者用翅膀蹭一蹭,希望饲主能够舒展眉头,不要不开心。
仅有二人的相处让他一时错乱,忘记了自己如今不同于过去的身份,竟然情不自禁伸出手,抚上谢恺尘的眉心。
“……”
等到那和羽毛尖尖完全不同的触感传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还从来没有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摸太子的脸。
谢恺尘捉住他的手,那手比他的要小了一圈,软软的,体温稍低。
大胆又迟钝的小美人总算反应过来,原本桃花瓣形状的翠眸睁得格外圆,水润润的,像车灯下受惊的小鹿。
“你……”
“我……”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闭上嘴。
能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劲儿。
只不过,他俩不说,有的是人说。
“哎哎哎,那小子你干嘛呢——快放开他!!”
没有人敢摸太子的脸,也从来没有人敢对太子使用“那小子”的称呼、以及呵斥的语气。
谢恺尘觉得新鲜,转过头,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戴护目镜的少年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跑。
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喊:“不许随便摸手!松开!”
“……”
他们旁边没有其他人,两人的手也的确以一种看起来极为亲昵的姿势交握在一块儿,的确容易产生误解。
谢恺尘松开手,站起身:“你是他的监护人吗?”
他的外套现在在纪攸身上,里面的内衬妥帖地勾勒出神祇般的身材;再加上个子又极高,郝郎中直到匆忙来到面前,才感觉到了身高差距、以及那种君王般的威压。
郝郎中理直气壮的语调磕碰了一下:“我……我是他的主治医师。”
穿着病号服,有医生也是合理的解释。
谢恺尘低头,向纪攸确认:“他是你的医生吗?”
少年点了点头。
约阿诺已经说了不能带他——起码不是人类形态的他——一起走,那么就该识趣一点儿。
得找个机会恢复凤凰的形态才行。
但那个机会,是不能在太子面前展示的。
谢恺尘颔首:“那就交给你了。麻烦照顾好他。”
郝郎中哼了声:“不用你说我也会,我很有职业道德的好伐。”
他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腹诽:明显是刚认识,这种持独家所有权、家属地位般交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郝郎中一来平时并不关心皇室,二来实在不相信太子诞辰这一天会游荡到平民的大街上,三来满心都是关注着小白菜别被人抢走了,并没有认出这个被自己呛回去的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然而站在他身后提着两袋东西的小少年却死死盯着谢恺尘。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了海登的情况,就会察觉他并不是粉丝或者普通公民见到殿下真容那样的激动。
相反,他肌肉僵硬,眼神里写着明明白白的质问,甚至是憎恶。
“你是不是……”
“认错了。”
谢恺尘冷淡地打断他,没再看纪攸,竖起衣领,头也不回离开。
如果脚步有半点犹豫,不过是错觉。
*
“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摇头。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在结账呢,就听见外面尖叫,然后一声巨响——我还以为打雷了呢,那么大声音。”
沉默。
“怎么啦甜心,突然不说话了,是跟刚才那个人有关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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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虽然外表粗糙,也总是在字里行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大大咧咧的形象,在这种细节上倒是惊人的敏锐。
无论是之前在诊所里问海登是不是不好意思去扶纪攸,还是后者的魂不守舍,小孩儿们的心思他总是一猜一个准。
青春期的烦恼啊。
郝郎中暗自感叹,年轻真好,能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睡不着觉。
他拆开一袋小饼干,递给纪攸一个:“大叔我客观地评价一下:那人虽然长得是很不错,身材好像也可以,但怎么说呢,脸太臭了,一看脾气就不怎么样,会玩冷暴力、甚至家暴的那种。甜心,你可不适合在这种人那儿受气。”
“才不是呢。”
凤凰终于说出了离开谢恺尘后的第一句话。
他的约阿诺——是天下第一好!
他反驳的声音并不大,却十分坚决,还有点气呼呼的样子。
郝郎中阅尽千帆,对人的洞察力一流,这小孩儿一看就是那种性格软萌的类型,不然他也不会给他起那个昵称。
哎呀,因为说了一见钟情对象的坏话,所以就算是甜心也会有小脾气了吗?
乍一看软绵绵的小汤圆,其实凑近了也偶尔会变成小刺猬——这样倒是更可爱了。
大叔笑眯眯地rua了一把少年:“好啦,是叔叔错了,我不说他不好了。怎么样,这个饼干好吃吗?”
是树莓奶油夹心味的。
以前在森林的时候,小凤凰也很喜欢吃树莓,对这个口味的接受度很高。
既然大叔也道歉了,那他就不生气了。
超好哄的小凤凰认真讨论起了哪种莓果更适合制作成奶油。
这辆飞行车是无人驾驶的,也就没有司机位,前排和后排一样,没有设计分座。
海登躺在座椅上,听着后排两个人窸窸窣窣边吃零食边探讨美食的奥秘,心里很是烦躁。
刚才那个人就是帝国的太子殿下吧。
怪大叔老糊涂了,认不出来,小美人看起来又是异星系初来乍到的新访客,对这些皇室不清楚也很正常。
更何况他们与皇室、与太子无冤无仇,的确也没有什么格外值得留意的必要。
这种留意不包括因为被英雄救美、甚至是在英雄救美发生之前的一见倾心。
……很明显,小美人一时半会儿是忘怀不了太子殿下了。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不就是长得帅了一点,个子高了一点,身材好了一点嘛。
有什么可值得一个二个都那样着迷?
十六七岁还在长身体的少年不服气地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也能长成这种拥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只不过现在还差了点儿时间。
可时间过得太慢了。
他多么迫切地希望长大,多么急切地想要去保护重要的人。
可等到他真的长大的那一天,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他甚至没有名正言顺进出皇宫的理由与资格,若不是今日偶遇,连见上太子一面都是奢望。
他到哪里才能认识一个可以去往太子身边的人?
*
郝郎中的家装修风格和他这个人的性格如出一辙,粗糙得很,连地砖和墙纸都没有,还是毛坯房的原生态,家具也没有几件,像个仓库。
不过起码也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郝郎中下楼买了晚饭,回来以后把书房的桌子又拿出来充当餐桌,五六个装着不同口味小吃的盒子摆在上面,打开投影看一场太空梭竞速比赛。
他还买了三罐啤酒,但在打开易拉罐之后,才想起来两位住客一个是病号,一个是未成年人,都不能喝酒,于是大笑着把三瓶都拉到自己面前来。
海登虽然不算个热情的人,不过对这些太空梭的设计倒是很有见地,在郝郎中站起来鼓掌或者怒骂的间隙冷静地给出自己的分析,做出怎样的调整能让它们跑得更快、或者更适合载重。
郝郎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看不出来啊,还研究这个?打算以后自己建一个?”
海登被他拍得东倒西歪:“这算什么。”
“哦?那你有什么志向?说来听听。”
少年取下护目镜之后双瞳是沉静的海蓝色,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燃烧起小火苗:“机甲——还有星舰。不是航旅的那种,是战舰!”
孩子们在讲到自己的梦想时,眼睛永远是最明媚的。
“战舰?那可是帝国十大星系里最优秀、最精英的机甲师才能碰的行当,想进可不容易啊。”
“我会的。”海登双目灼灼,“我会为帝国设计出最先进、最宏伟的战舰,让帝国军驾驶着它征服深空和一切需要扫荡的敌人,所向披靡。”
“可以,有志气。”郝郎中竖起拇指,“你知不知道古代有句老话,‘少年强则国强’,看来我帝国未来可期,哈哈哈哈!”
后面他再说些什么,海登又恢复叛逆小鬼的装酷神情,仿佛那个梦想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的人不是他。
纪攸既不知道什么是太空梭,更不清楚机甲、星舰的设计原理,参与不进去讨论。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当听众的心情。
他是个非常好的观众。
他坐在这两个人类旁边,听着他们带着啤酒和烤串味儿的对话,只觉得新奇。
这是小凤凰来到人类社会的半年以来第一次体验这样的生活,没有沉闷的国事,没有冗杂的礼节,没有华贵的饰品,没有权势巅峰的明争暗斗。
这是普通人的生活。
亲人,爱人,友人,工作,生活,这些零碎平淡的元素组成了一个普通人的全部。
他抱着膝盖,歪头看着郝郎中和海登撸串、拌嘴,想着,好像当普通人也很好。
家里唯一可以称之为卧室的房间(也就是有床的那个)让给了小病号,郝郎中把书房(但没有书)的沙发拆成折叠床,而海登则主动要求在客厅打地铺。
纪攸躺在床上,镇痛贴还是很有效的,他的伤处已经没有那种碰都不能碰的剧痛了,只有隐约的酸胀感。
他翻了个身,觉得床板有点儿硬,被子也不够舒服,枕头也……
被太子娇生惯养的小凤凰还真不大适应。
尤其是,以前的小鸟儿只占那么小一点地方,如今变成大只的人类,和家具需要接触的面积更大了,也就能更鲜明地发觉不同。
小凤凰想起太子讲过的那个叫做《豌豆公主》的童话。
然后,开始想和太子有关的一切。
约阿诺还有在找自己吗?
应该没有再生气了吧。
他也不是故意要离家出走的,只是不想被看见这副模样。
虽然还是被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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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找不到自己,会很着急吧?
他不能让他担心……
等变回小鸟,一定要立刻回家。
说起来,白天那些亲密靠近的时刻,明明身为啾啾的时候也有过许多,甚至更无遮拦和距离。
可是为什么以人类的视角,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谢恺尘身体的温度。
衣服下面肌肉的触感。
没有间隙包裹着他的气息。
心跳和脉搏的频率。
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像是要亲亲。
……
O////O
哎呀。
小凤凰越想越害羞,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浑身发热,起初以为是被子里太闷了,可掀开以后也没有缓解。
很快他发现,那是自己的体温在升高。
那种不久前才经历过、仿佛全身都被打碎重组的灼烧感又回来了。
这是要……
凤凰吓得坐了起来,伸手捞过谢恺尘的大衣抱在怀里,为自己找到狂潮中唯一的支点。
接着,最后的风浪席卷而来,愈发明亮纯净的浅金光芒淹没了他。
59满月
◎“殿下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根据谢恺尘讲过的那些睡前故事,想要破除“诅咒”,都要经过千辛万苦、寻求各方帮助、斗智斗勇大BOSS等一系列艰苦卓绝的过程,才能解除“魔法”。
小幼崽对这样的故事深信不疑,以至于当它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惊惶过后,也做好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到凤凰形态的准备。
结果……就这么简单?
只要想一想约阿诺,只要因为想约阿诺而……唔,脸红心跳O///O,就足够了吗?
好随意的设定。
要是有机会再回去荒星森林,一定要向山魈长老多请教一下。
小凤凰拍了拍翅膀飞起来,屋子一下变空旷了好多,所有的家具也成了巨大的怪物。
他试了下,自己还是能在凤凰和奶啾形态中间随意切换的。
还好。
但是人形的触发按钮他还没掌握。
说不定,再也变不成人了呢。
算了,小鸟就小鸟吧,只要能名正言顺陪在约阿诺身边,就是最好的。
纪攸迫切地想要去找谢恺尘,但房间里的推拉式窗户在自己是少年人类形态时开阖都有些费劲,更别说柔弱的小鸟儿了。
他试了好几次,包括用灵力,它还是纹丝不动。
啾啾烦恼地围着吊灯飞了好几圈,翅膀不小心擦过灯罩。
烫倒不烫,就是把原本就不是固定设计的灯碰得晃来晃去。
灯处在夜间模式,投下的巨幅阴影在墙面上变换,有如张牙舞爪的梦魇怪物,张口就能吞没一只巴掌大的小毛球。
小凤凰吓得毛都炸开了。
好可怕,要赶紧跑QAQ
敲门声忽然响起。
“你还好吗?”
是海登。
客厅与卧室共享光源,里面的吊灯产生了连锁反应,让本就睡得不沉的少年也醒了过来。
纪攸从窗户的反光看见自己现在毛绒绒的样子,绝对不能让海登看见,否则根本解释不清为什么门窗都紧闭的房间里,人没了,剩个鸟。
总而言之,赶紧跑!
“没事吧?要我进来看一下吗?”
等不到回应的海登又问了一遍。
照这个情况下去,再过不了多久得破门而入了。
绝望的小鸟已经到了准备用小身体去撞玻璃的地步。
……咦。
他突然发现原来两扇窗户之间有个锁,这就是为什么他刚才怎么用劲儿都没用。
当人类还真够麻烦的,怎么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设计啊!
抱怨归抱怨,赶紧逃跑才是正事。
灵力自凤凰羽滴落在锁上,金色柔和地包裹住它。
小奶啾用脑袋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另一边,担心病号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海登在再次敲门仍没有应答之后,说了句抱歉,推门而入。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
说是卧室,其实除了床和柜子也没别的家具,一眼就能望到底。那儿什么都没有。
倒是窗户大敞着,浅色的帘布晃晃悠悠飘荡,其上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金光。
他迅速冲到窗边向下看,正对着的楼下草坪郁郁葱葱,没有不和谐的血腥场面,周围同样空荡荡。
……问题是,郝郎中的家,在十楼。
*
飞出郝郎中家几十米远之后,小凤凰悬停在半空,看着夜色中依旧灯红酒绿的城市,后知后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不认路。
变回啾形之后,满心欢喜想着要尽快回到约阿诺身边。
等到真飞出来才发现,别说鎏宫了,就是整个皇宫在哪个方向他也不晓得。
虽然啾啾不是路痴Q^Q,虽然不是啾啾的错,但是……
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该往哪儿飞。
在纪攸刚离开皇宫时,谢恺尘也考虑用他们俩的精神链接来定位小家伙,但那时候伤心的鸟儿把自己给屏蔽了。
纪攸甚至不知道怎样去关闭“开关”,他只是很难过,不想被人找到,不想被看见。
然后就自动屏蔽了。
这不是技艺,这是天赋。
太子的S级精神力在人类中的确举世无双,不过一来掌握得不够纯熟,二来在这方面人类的能力毕竟还是有限,是无法压过天地祥瑞的神禽灵力的。
但反过来,就很简单了。
小凤凰找了个建筑物的阴翳处,在空中用双翼拢起自己,金光慢慢形成一个球形。
他闭上眼,进入和谢恺尘共享的精神空间,唤醒那颗小星星。
小星星先是慢吞吞伸了个懒腰,见是“失联”的另一个主人,顿时清醒过来,欣喜地围着他跳来跳去。
纪攸像对自己的幼崽那样用喙亲了亲它,小星星则弯了弯自己柔软Q弹的角角,努力拥抱他。
两个小家伙都习惯于用蹭蹭来表示友好和喜爱,这也是太子唯一……也可以说是唯二接受的近距离肢体接触。
贴贴结束后,凤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请你帮我找到人类先生,好不好?”
小星星歪头:?
“我……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奶啾提起这个,有些失落,“我自己跑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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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星星听懂了:QAQ
它陷入一种“爸爸妈妈要离婚吗”的悲伤泥潭。
听懂了,但没完全听懂。
“不、不是!没有要离婚……”纪攸语气恹恹,“而且,我们也没有‘结婚’。他要跟别人结婚呢。”
小星星:!!
小凤凰再次用翅膀抱住它,哄幼崽似的安慰道:“我们不会离开你。”
“QAQ?”
“真的啦。我保证喔。”
“QWQ!”
其实两个小朋友都不是很确定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总之,小星星明白了“妈妈”的请求,身周亮起点点灰绿色的荧光,像一场萤火虫之约。
直到万千光点逐渐聚集成一个光团,像是在暗淡的地图上点亮了目的地。
小凤凰又亲了亲他们的星星崽,离开精神空间,睁开眼。
他知道人类先生在哪里了。
*
皇宫。
林小草一夜没睡,忙着找人。
以她现在在母星上颇为尴尬的身份,肯定是不能随便调动派遣人手去帮忙的;更何况阿弟不见了不能大张旗鼓宣扬,否则“大岛煌星系领主养子失踪”会引起轩然大波。
大岛煌主星的港口进入记录显示,阿弟在今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主星,去往别的星系。
这个时候阿弟用的还是自己的真实信息,他的目的地是沃伦主星。
姐弟俩的童年都是在沃伦度过的,有不少熟人,她也不能直接判定阿弟就是来找自己的,于是给阿弟的朋友挨个发了消息,但一无所获。
舒兰夫人帮忙调了主星船坞的人员记录,阿弟的名字并不在内。
林小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连字都不是,是堆象形符号,也难为系统都得录入了。
她快速移动着光标,突然,停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这名字她并不认识,只是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太像真的,更像个化名。而且是她在哪里见过的那种。
她打开那个乘客的相关信息,竟然是和自己同一班次去的母星。
连座位都离自己不远,就在后面几排。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把这个乘客的信息发给舒兰夫人,麻烦联络这艘星舰的负责人提供监控录像。
有领主夫人出面,那边处理交接效率很高。
很快,一份视频资料传到了林小草的PADD上。
星舰上除了VIP房间和隐私区域没有监控,其他所有公共场合都是高清摄制,认人轻而易举。
林小草很快定位到了自己,拖动画面看向周围。
……那个离她不远,戴着兜帽和耍帅护目镜的死小孩,不是她弟还能是谁?
这小孩竟然偷偷跟踪她来母星了!
能篡改身份信息骗过星舰乘客认证、尤其是绕过母星的宇域空防系统,小屁孩还真是有两下子……不对,不是夸他的时候!
林小草哗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就想出门。
但又坐了回去。
且不说她现在的身份能不能随意出皇宫,就算出去了……上哪儿找阿弟呢?
姑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一次拨了弟弟的频段。
意料之中,无人接听。
仔细想想,她对自己说,如果阿弟来了母星,人生地不熟的,会去哪里呢?
或者再往前,阿弟为什么要来母星?
多半是来找她的。
那么,就有一个很明显的目标了——皇宫。
林小草再次猛地站了起来。
母星、尤其是首都区的建筑大多是走在时代前沿的风格,用俗话来说就是充满“科技感”,白天反射天空呈蓝紫色,夜晚则是统一的橙色灯光。
唯有皇宫别具一格,还是复古路线,微微泛黄的白玉宫墙上攀着粉色的蔷薇与丛生的荆棘。
从远处看,周遭的摩天大楼耸入云端颇具威慑力,却又像是守着城堡里沉眠公主的骑士。
皇宫内部虽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但外城倒是整个母星最有名的打卡地,随便哪种公共交通工具都能够抵达。
阿弟想找到这儿来,并不难。
难的是,他要怎么进来?
如果他进不来,那自己去城墙转悠一圈,有没有守株待兔的可能性?
想到这个,林小草换上便服,考虑到皇宫其实没几个人认识自己,也不用刻意乔装,戴了个适合夜行的潜光镜,打开门。
大厅里还有值夜班的侍卫,他们见到她先是提起警戒,很快有人认出了是陛下交代要好好照顾的艾丽娅小姐,又放下武器:“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林小草随便编了个借口,“睡不着,有点儿闷,想出去散散心。我听说御花园就在附近。”
侍卫互相看了看:“我们陪您去吧。”
年轻的姑娘是陛下以“准太子妃”的名义带过来的,可是位贵客。
林小草摇摇头:“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这不符合——”
短暂的慌乱之后,林小草很快找回了“三星之女”的气度,换上艾丽娅·奥斯汀的矜持口吻:“无须。去花园走一走的权限,陛下还是会准许的。不然,你们谁去问问陛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
且不提现在是深夜,就算是白天,以陛下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事他们也不敢去随便打扰。
“您请便。”最后,几人整齐划一地后退,“遇到任何问题,请立即呼叫我们。”
艾丽娅·奥斯汀骄矜地点了点头,绕过他们。
刚一离开侍卫的视线,又变回了林小草。
她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以缓解紧张的情绪。
装○好难啊。
也不知阿弟是怎么那么熟练的。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三岔路口。
路标上的光屏指着路。
往回是住处,向左是御花园,向右则是宫墙外。
她戴上潜光镜,朝着右边的夜色深处走去。
这条路上很安静,两边是一些不同风格时期的高大雕塑,有人,有兽,有神。
它们好似都在低头,静静俯瞰着大晚上不好好睡觉到处游荡的客人。
她走在它们的影子里,心里有些发怵,小时候妈妈们讲的那些灵异鬼怪的故事一个个蹦到脑海里。
直到一尊稍显矮小雕塑的影子突然动了。
林小草的心脏都快不跳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人从那尊雕塑后面走出来。
会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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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神出鬼没的人的。
林小草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在皇宫里也能遇到打劫的,左手悄摸摸抚上右手腕机的报警按钮。
那人慢慢走到装饰有小天使雕像的路灯下面,取下和她同款的潜光镜,露出原本海蓝色的眼睛。
“林小草,你这是要报警抓我吗?”
林小草:“……”
林小草看见这张熟悉的脸,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然后,气得七窍生烟。
“长能耐了是吧,还会自个儿离家出走了?是不是找打!”端庄娴静的奥斯汀小姐的表象荡然无存,她撸起袖子,咬牙切齿,“今天不把你好好教训一顿,我就跟你姓!”
*
另一边。
同样一夜没睡忙着找人的,还有太子殿下。
“第五杯了。”裴桉抱臂,“就算你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得多,也不能这么猛灌黑咖啡,心率会受不了的。”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医师执照了。”谢恺尘抿了口。
一连喝这么多,还每次几口就没了,再醇香的豆子、再细腻的口感也会荡然无存,跟喝药没差。
“您挖苦我也没用,殿下。老师又发了条消息,让我带你先回鎏宫休息,换其他人替班。”
谢恺尘摇摇头:“别人来,他不会出现的。”
一向俊朗优雅、展现在他人面前总是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太子殿下,此刻眼底挂着一层不怎么完美的青。
其实一夜不睡对他来说也不是多大的挑战,只不过为了策划小凤凰的成年礼,每个细节他都亲力亲为设计和布置,在迎春节之前他已经忙了不少日子、熬了好几晚了。
最重要的是,对小家伙离家出走的担忧和焦虑是比生理上的疲劳更重的负担。
全帝国精神力等级在A级以上的也不过10%的人口,能拥有疗愈师资格证并且开设A级疗愈池的更是寥寥。
首都区只有中央大道一家,还碰巧店主关门度假去了。
其余的A级疗愈池都不在首都区,需要搭穿梭机前去。
耽误时间不说,还有可能会错过小叽的情况,谢恺尘放弃了这种定位方法,让技术部继续解析街道监控的同时,带着几个人进行人工地毯式搜索。
鸟儿的目标毕竟太小,若是乘车很容易错过,从出鎏宫找到现在,他都是步行的。
既要找小叽,还要小心不被路人发现,顺便还操心了下裴桉转达的星际海盗一事、并且跟乔拣对接,一个人被劈成三份用,就算是太子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谈话间,谢恺尘已然向下一条街走去。
裴桉不得不追上去:“殿下是打算不找到小不点不回去了么?那你明天——啊,严格来说已经是今天的了——的公事怎么办?”
谢恺尘头也不回:“让鸣风帮我处理。”
裴桉一噎:“我真是没想过,有生之年能听见二殿下帮您干活的时候。”
谢恺尘:“他做得很好。比我、比父亲、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好。”
“毕竟也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无论是别人,还是二殿下自己,过去都太过看轻了。”裴桉问,“说起来,殿下就不好奇陛下对你完全不给他面子、理都没理‘未婚妻’有什么反应吗?”
谢恺尘:“……”
他没有回应。
早在老师谈及联姻这事儿之后没多久,他就已经坚决地拒绝了这个议案,老师也答应了不再提。
没想到,转头又被父亲强硬地、完全不给任何缓冲机会抬上台面来。
老皇帝独断专行惯了,别说儿子的一桩婚姻,就连儿子的人生、帝国的命运,都好像只是他手里的一个操纵杆,需要它滑向哪个方向它就得往哪儿去,绝不容忤逆。
谢恺尘从小就清楚这个事实,对此感到深深的无奈。
好在,帝国婚姻登记系统有AI从多个标准衡量双方的自愿程度,如果有任何一方低于95%,都会被判定不成功,从而登记失败。
那个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姑娘,一定也是不情愿嫁给一个古怪且冷漠的陌生人吧。
就算强行给他们办什么订婚宴,只要婚姻登记不成功,老皇帝总不可能当着全帝国的面宣布这是太子妃。
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裴桉打量着他听见联姻略带厌倦的侧脸,八卦心起:“殿下真就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
“我们也认识十几年了。”
言下之意,这十几年来你见过么。
“我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毕竟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殿下身边的。更何况,正儿八经保持恋爱关系是一回事,一瞬间的心悸是另一回事——让我们换个俗套些的说法:您就没有过‘一见钟情’?”
由于职业原因,裴桉每天要接触大量长相优异的人,各种风情的俊男美女,什么样的口味都应有尽有。
哪怕是眼高于顶的他,从业这么多年也总会有那么两三个为初识魅力而沉醉的瞬间。
这种沉醉并不需要有什么后续,不需要形成他所言的“正儿八经的关系”,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可以铭记的「片刻」。
裴桉同样不怎么喜欢人类,而且审美疲劳严重,但就算是他也会有这样的「片刻」,难道太子殿下就真的从来没有过?
一见钟情……吗。
起码在昨天之前,谢恺尘还从来不觉得自己也会落俗于这种尘世的情愫。
在母亲离世之前,他就一直是个有点儿古怪的、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小孩儿。
在别的贵族家差不多大的子弟追着女孩儿们喊着漂亮姐姐漂亮妹妹的年纪,小太子却只对星舰、机甲与宇宙感兴趣。
成长中逐渐意识到母亲和自己不过是皇权中的棋子,再加上十三岁那年唯一爱他的人离去的沉重打击,让年少的太子彻底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
如果说他爱着子民,那份爱是纯粹的职责,而非发自内心的温情。
厌恶人类是一回事,对审美迟钝而被动的感知又是另一回事。
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很少会有去感叹什么美丽的经历——这个美丽包括但不限于人、自然、建筑、诗歌等等等等。
长这么大,唯一让他能够用「惊艳」二字形容的,还是凤凰。
……但这一切都是截止于昨天之前。
在那个路口,那个站台旁边,见到坐在路边的金发雪肤少年的刹那,他相当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心底有一部分什么变化了。
心跳,脉搏,呼吸频率,血液流速。
这些看似没有异常的表征之下掩藏着不同,胃里捂着无数只想要振翅而飞的蝴蝶。
是不能说的秘密。
然而谢恺尘并不会承认自己是否一见钟情,他在回想这件事时,只会对那个让自己向来稳定的情绪产生波澜的少年感到一种可笑的憎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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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清楚对方是无辜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至高之路总是孤绝的,太子不愿、也不能让任何人搅乱自己的大脑。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存在——如果他不可以越过法律和道德的边界去抹除那个存在,那就不得不亲手斩断因此引发的所有连绵余震。
唯一的温柔,只会留给他的小凤凰。
“怎么可能。”他轻笑了一下,“我怎么会有‘一见钟情’。”
这个人简直像永远在冬天里。
裴桉看着他凝着霜雪的眉眼,暗自叹了口气。
帝国的将来总是还需要继承人的,殿下若真如愿登基,难不成以后要领养、或者从旁氏中过继一个吗?
想到仪表堂堂的王公贵族们为了送养自己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不得不说这个场景还让人挺期待的。
冬天就冬天吧,也挺好,起码无坚不摧。
突然间,那些冰雪消融了。
原本逼仄晦暗的路的尽头,有什么熠熠生辉。
是纯净而柔和的淡金色。
那团光,正朝着他们徐徐靠近。
裴桉预感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没动,旁边人同样并未上前,但从眉梢到眼角都化开了格外生动的浅浅笑意,宛若春风拂过,解冻了冰封的冬天。
“……不。”谢恺尘望着那团金说,“我修正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什么?”
“‘一见钟情’也是有过的。不过,不是对人类。”
在过去的某一天,许多天,他也是同样伸出手。
漂亮的小神灵穿过万水千山,穿过命运的阻隔,穿过思念和祈盼的距离,从天而降。
落进信徒的怀抱里。
“——是对我的小朋友啊。”
【作者有话说】
结尾的桥段呼应了第三章,可以往前翻一下~
60缺月
◎呆呆小毛球:“叽?”◎
直到带着弟弟偷偷溜回房间,林小草才终于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绕过守卫的视线、瞒天过海把这小屁孩“偷渡”进来的了,那些人生难得的装○时刻,她发挥了此生最厉害的演技。
至于蒙蔽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倒是很简单,她这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弟弟自小就是研究这些技术的好手,无论是电子还是机械都不在话下。
在沃伦和大岛煌的主星,人人都知道奥斯汀家的小儿子是个天才少年。
在舒兰夫人、奥斯汀夫人、以及林夫人三位女性眼中,他的未来光明无比,说不定能成为帝国第一机甲师。
但在林小草眼中,他一直是个需要自己照顾兜底的弟弟。
有再好的天赋也不是用来欺瞒家人、让亲人担心的。
她刚才都气糊涂了,竟然说出“不XX我就跟你姓”这种话来。
两位年轻的奥斯汀私底下拌嘴就算了,要是让阿妈听见了可不得了。
然而奇怪的是,一向比她还要尖牙利嘴的弟弟竟然没有阴阳怪气回来。
海登·奥斯汀一直是神游天外的恍惚状态。
林小草顾不得问他究竟是怎么溜到皇宫里来的,给他倒了杯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弟弟没有受伤后问道:“你咋啦,魂儿丢家里了?”
海登捧着杯子低头不语。
林小草损他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男孩儿一路追踪她来到母星,无依无靠,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自己是昨天一大早就抵达的母星,既然海登跟自己搭乘的是同一艘星舰,那从昨天出了船坞以后到现在,这小孩儿都在哪里?
不会遇到什么坏人了吧?
一想到这个,姑娘紧张起来,晃了晃他的肩膀:“老实交代,你这一天多时间在哪儿?跟什么人在一起?有没有遇到怪蜀黍?”
海登慢吞吞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又慢吞吞地喝了口水。
那个眼神是熟悉的“你的智商是不是有所欠缺”,凡人和天才的智商实在有壁,林小草不仅已经习惯了这种略带鄙视的目光,甚至为这代表着海登的精神状态正常而放心了一点。
她冲着弟弟的后脑勺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改成了揶揄的语气:“啧啧,让阿姐猜猜,你该不会是失恋了所以失魂落魄,想出来散心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猜中了重点,只看见少年在听见“失恋”二字以后喝水的动作一顿,手指下意识抓紧了杯壁。
“我……”
“不是吧,真失恋了?”姐姐的语气都变得八卦起来。
她家这个小屁孩,从小就因为比同龄人的智商鉴定心理年龄高出太多,周围的孩子们根本看不上眼。
别人的家长在担心自家孩子早恋的时候,她和阿妈只要担心海登别把班里的孩子们气哭就行。
要真有桩青春期萌动的心事,倒也新奇。
简直就像——
林小草兴致勃勃:“铁树开花了你!”
海登:“……”
他吸了口气:“我的确是遇见一个人。”
林小草:“我草!”
海登:“你的确是。”
林小草:“。”
林小草:“别扯犊子。展开说说,什么人?性别?年龄?哪里人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吗?”
主要是问最后一个。
海登:“……”
少年没有正面回答,看着杯子里反射的灯光漩涡,再抬起头时,眼神变得空洞而古怪:“我见到一桩怪事。”
“啥?”
海登幽幽道:“林小草,你说,人有没有可能……突然长翅膀飞走了?”
*
“不能带我走吗?”
少年低着头。
他的小腿上有伤。
绯红刺目,分不出是淤青,是血,还是一道蜿蜒的藤蔓或图腾。
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谢恺尘想要伸出手,把他的长发别在耳后。
但木偶般僵在原地。
小美人慢慢抬起头,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可以带我走吗?”
总是纯真得不谙世事的眼眸此刻噙着朦胧的泪意,琉璃宝石一样漾着微光。
那张漂亮的小脸委屈又失落,似乎被谁欺负了。
自己让他伤心了。
谢恺尘想。
是因为……什么事情?
想不起来。
他头疼起来,看见幻象中另一个自己无比冷酷地推开少年,甚至是毫不留情掰开他紧紧攥着自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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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的手,嗓音毫无起伏地告知他不会带他走。
小美人因他推搡的动作向后踉跄几步,谢恺尘想去扶他,仍然动弹不得。
前者捂住眼睛,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那你以后,再也找不到我了喔。”
少年轻声说。
他转身离去,浅金色的长发遮住了纤细柔弱的背影,像一只半边翼折、随时会消失的蝴蝶。
一簇光骤然显现,如同花瓣绽放将小美人吞没。
带到光再次隐匿,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闪烁着金光的绮丽尾翎。
谢恺尘向上看去,瞳孔紧缩——那是他的凤凰!
“小叽……?”
他喉咙里的镣铐终于松动,然而鸟儿置若罔闻,并未回应他的呼唤,而是飞向虚无的彼端。
谢恺尘追上前,那尾翎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怎么也碰不到。
眼见着鸟儿离尽头越来越近,他再次呼唤:“纪攸!”
凤凰回身,低头俯瞰着他,投来圣洁而漫不经心的一瞥。
迷蒙间,翡翠色的凤凰瞳与小美人的恍若重合,叫他失去了分辨能力。
这到底是……?
谢恺尘这才发现,眼前的凤凰比他的那只刚刚成年的小幼崽要大不少。
羽冠更绮丽,覆羽更丰厚,脖颈更颀长,尾翎更璀璨。
连羽毛色泽和其上流光的金都更明艳。
更加成熟,也更加……如同无悲无喜的神明。
祂遥遥望着他,流露出他的小家伙不曾展现过的悲悯神色,然后回过头,向着他无法追逐的彼岸飞去。
不知为何,谢恺尘心头涌上荒谬的预感。
好似这一别,如若小美人说的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了。
会永永远远失去凤凰的惶恐攫住心脏,他的嗓子嘶哑如绝望的困兽:“等——”
谢恺尘猛地从梦境中撕扯出来。
急促的呼吸压迫着他,巨大的失重感从头到脚将他裹在窒息的囚笼里。
黑发已然汗湿,他直直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在明净的室内光源中眼前发黑,瞳孔涣散,到了崩溃边缘。
“啾?”
轻软的啁啾声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谢恺尘怔怔地盯着着急扑到身边的小毛球,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噩梦里,也不在「昨天」。
他的凤凰已经回到身边了。
“啾啾?”小鸟儿扇了扇翅膀,“约阿诺?”
谢恺尘摊开掌心,奶啾乖巧地落在上面,蹭了蹭他的手指。
毛茸茸的、暖融融的温度唤回了人类的神智。
他举起小鸟儿,鼻尖埋在小家伙的肚肚里,让那些浆果和森林的气息一点点补充他灵魂中缺失的部分。
凤凰短短一天多时间的“离家出走”,给原本无坚不摧的太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现在忙着和饲主贴贴的小毛球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要付出多少“代价”来用以治疗。
“你是真的。”
谢恺尘低声道。
这并不是一个询问,而是自我安慰。
“啾?”
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气,太模糊,纪攸没听清。
“……没事。”
很久之后,充完电的太子总算放开了小鸟儿:“我去洗个澡。一起来吗?”
这回灵魂出窍的轮到凤凰了。
小毛球呆呆地看着他:“叽?”
话都不会说了。
鸟儿虽然爱干净,但并不太喜欢热水,尤其是相对于人类体温舒适的那种,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
谢恺尘轻笑:“那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人类拿了衣服进了浴室,奶啾还是呆愣愣的,岔着小爪爪坐在被子上,小脑瓜里转动了无数个想法。
他已经是成年的大宝宝了。
所以,有一些不那么乖宝宝的想法,也是可以的。
至于究竟“不乖”到什么程度……
纪攸看着自己粉色的小鸟爪。
在不久前,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这儿是一双腿。
谢恺尘抱起他,那双刚刚捧着他的大手,轻柔而有力地穿过他的膝弯。
同样的一双手。
同样温柔的力道。
为什么在那时候,却感觉更加滚烫……
仿佛监测到了乖宝宝不该有的想法,浴室的水声停了。
“小叽,可以帮我拿下腕机吗?”
带着热腾腾的水汽的嗓音传来。
纪攸被迫中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啾啾着飞起来,找了一圈,在床头找到了谢恺尘的腕机。
人类先生在洗澡的时候让他帮忙拿个东西是常有的事儿,奶啾做这个很熟练,就算是雀鸟迷你形态也做得到。
他没多想,衔起腕机飞往浴室。
谢恺尘打开门让纪攸进来。
人类没有关闭花洒,水流倾洒而下,湿透的黑发贴在赤○的皮肤上。
一部分晶莹的水珠从隆起的肌肉上溅开,另一些则顺着完美的线条下坠,隐没进白茫茫的水汽中。
谢恺尘一手将还在滴水的额发向后捋,接过腕机,特意擦了下手上的水,食指点点纪攸的小脑袋:“谢谢。去外面等我吧。”
小家伙不喜欢太闷热的地方,黏黏的水汽会让他的羽毛变得沉重。
谢恺尘看着他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重新关上浴室的门,并未多想。
但门外的小凤凰已经完全懵了。
他刚才……
都看到了什么?
都看到了……
什么。
纪攸意识到一件事。
以前可以毫无芥蒂,但是自从变成人,以人类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再也不能以一只小鸟、一只小动物的身份去打量约阿诺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明明见过许多次,明明以前都是单纯的颜控角度给出极高的赞美,今天却做不到。
他很清楚,从此以后,毫无遮拦也能单纯快乐的贴贴,是再也回不来了。
总而言之,小家伙受到了巨大冲击。
其实浴室里水雾弥漫,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但是那种热度……
那种超过了水温,超过了水蒸气,扑面而来,将小小的他完全包括其中的、属于人类、属于谢恺尘的热度。
小凤凰恍惚着飘飘荡荡,风中蒲公英似的降落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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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里还残留着人类的体温,小毛球钻进去,闭上眼,控制着自己不要细想。
身上好烫好烫。
要变小火鸟了。
然而越是自制,越是不可自拔。
湿漉漉黏糊糊的水汽跟了他一路,附着在每一根羽毛上,将他变得很沉很沉,沉到连身下的床都仿佛下陷——
咦。
不是仿佛。
是真的往下陷了!
小凤凰睁开眼,惊愕地发觉回忆幻化成了现实。
不再是小巧的粉色鸟爪爪,而是雪白修长的双腿。
系在爪爪上的绯红藤蔓能够根据小主人的形态进行调节,此刻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脚链,翡翠吊坠在脚踝处叮铃一响。
——他又变成人类了。
完蛋。
*
林小草琢磨了大半晚侍卫换岗的规律,成功地再度把海登“偷渡”出去。
令她意外的是,白天皇宫走动的人也并不多,一些维修机器人忙着自己的工作,在海登那些“小玩具”的作用下,它们都察觉不到有两个大活人正从身后路过。
“你从这里走吧,这个方向好像通向后门,应该不会被注意到。”林小草目光复杂地看着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弟弟,“下次不能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情了。”
跟阿妈通讯时后者的哭腔听得她到现在心里还隐隐作痛,那可是叱咤风云的大岛煌领主,何人见过她垂泪?
她在这边悉心叮嘱,海登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脸不可置信:“你不跟我走?”
“我跟你走什么?怎么走?”
“监控不都失灵了么,你现在——”
“光是监控拍不到就行了吗?”林小草皱起眉,“我是陛下亲自带进来的,要是发现我不见了,多少人要被连累?”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别耍小孩性子。”林小草见他不是开玩笑,脸色沉下来,“我现在走了,你让阿妈和妈咪怎么跟陛下交代?舒兰夫人的面子怎么办?”
提到这三位对他姐弟俩有恩的女性,海登明显气势弱了许多。
片刻后,小少年再度装出凶巴巴的表情:“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我背包里还有些微型武器,如果有人拦我们……”
林小草打断他,提高音量,严厉了许多:“海登·奥斯汀,明年你就是成年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喊全名就意味着家长恼火了。
被责骂的少年有些委屈,梗着脖子顶嘴:“林小草你不是不想结婚吗?为什么非得要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林小草看着这张仍显稚嫩的面容,她的弟弟才十七岁,在她眼里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可这个孩子,为了她跨越几个星系,明知私闯皇室是重罪,冒着被处刑的风险也要“营救”她……
姑娘叹了口气,重新放柔嗓音,也换回更熟稔的称呼:“阿弟,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会有很多无奈啊。而且……”
她接下来的话比起劝海登,更像是在劝自己。
“殿下人是很好的,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我们只要做名义上的夫妻就好。嫁给他,总好过嫁给三皇子。”
海登睁大眼睛:“三殿下也逼迫你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孩还要再质问什么,听见不远处仓皇的脚步声。
姐弟俩吓了一跳,聊得太入迷,差点忘了还在逃亡途中。
海登条件反射抱住自己拥有微型小武器的背包,两人战战兢兢转身,看见的并非是想象中凶神恶煞前来追杀的侍卫。
那是个和海登年纪相仿的少年,赤着脚,身上披着明显不属于自己型号的宽大外衣,长长的卷发优美得像丝绸。
他明显也没有料到这里会有人,脸上有来不及掩饰的慌张,同样愣愣地看着他们。
海登看看他。
他看看海登。
好眼熟。
仿佛才见过。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愕然地只发出一个字。
但潜台词是一样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见不是侍卫,林小草先是松了口气,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你俩认识?”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或者后置条件也可以去掉,这根本是一种突破了性别界限的、让人为止赞叹的美丽。
如果她的小弟弟有这种朋友,她早该听说过。
除非,这个“朋友”是海登来母星之后才认识的。
弟弟的表情非常精彩,混合着讶异、惊喜、一点点怒气、一点点畏惧,和一点点点点怪异的羞赧,像打翻的调色盘。
林小草恍然大悟:“嘶,该不会他就是……”
海登瞪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
当姐姐的自然不能坏人好事,做了个把嘴拉拉链的姿势,笑呵呵地看着男孩儿们。
海登向那个少年走去:“你怎么在这里?”
小美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掌踩在冰晶石铺成的小路上,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
他总不能说,自己本来是只快乐的小鸟,在太子房间里好好待着,突然变成了人,怕被警卫发现逮捕,慌不择路赶紧跑了吧。
幸好太子不住十楼。
纪攸忽然抬起头,视线越过海登的肩膀看向后面的女孩儿。
尽管沃伦传统的筒裙、面纱到蝙蝠,装扮变了许多,凤凰辨认他人并不靠服装、或者外表,他能认得每个人的精神力,自然也能认出艾丽娅·奥斯汀。
谢恺尘的……未婚妻。
伤心的回忆击中了他。
他又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海登和艾丽娅在这里说话,说明他们是认识的。
他看着海登的蓝眼睛,张了张嘴:“你……”
少年敏锐地理解了他的疑问,也并不打算隐瞒:“我姐。”
林小草嘀嘀咕咕:“在小美人面前表现得这么知书达理知道喊我姐了。”
海登:“什么?”
林小草:“没什么。”
小凤凰有些说不出的沮丧。
约阿诺再次向他保证,绝不会和别人结婚,不会有未婚妻,更不会有未来的太子妃。
然而单纯的小鸟儿已经逐渐明白,人类世界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
若他成为人类,也是同样。
滴。
各怀心事的三人同时被头顶的声音吸引去注意力。
海登看清明灭的红灯是什么之后,脸色一变。
他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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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小东西的确能干扰监控摄像,然而时长有限,不够他们继续交谈下去,得赶紧走才行。
他问纪攸:“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小凤凰眨了下眼。
自己的确是要快点跑、别被约阿诺发现的,但是,现在就要跟着另一个人走吗?
离开皇宫,再去郝郎中那里?
然后呢?
等到什么时候变成小鸟儿再回来?
少年惶惶然想到,难道以后日子都要在这种反复流亡中继续下去了吗?
注定没办法让人类先生看到自己所有真实的样子吗?
他不想这样。
越来越多的摄像头转向他们,海登从包里取出几个干扰器,受到性能限制,短时间内无法二次有效发挥作用,只能坚持几分钟。
“我会再来找你的。”海登清楚姐姐今天是不可能跟自己走了,能做的只有带走另一个,转头问纪攸,“你呢?”
有人一起,纪攸犹豫道:“我……我跑不动。”
从鎏宫走到这里费了好大劲儿,他有几次差点摔倒,差点压坏花圃里的新苗,随手拿的谢恺尘的外套上还留着压到花枝的印记。
变成人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足两天,实在没有太多练习的机会。
腿和脚什么的真是太难用了,还是翅膀好。
啾啾已经很努力了Q_Q
海登叹了口气:“我帮你。”
少年把背包甩到身后,卡上防风镜,冲他伸出手。
在掌心里长大的小凤凰对人类的手总是很敏感,分辨得出形状、指纹、温度的差异,也记得海登与谢恺尘的有什么不同。
但他别无选择。
海登握住小美人搭上的手,柔软微凉,叫他紧张到掌心渗出汗,连同呼吸一起被打湿。
林小草从他们交握的双手移开视线,满眼都是“自家毛头小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忍住笑意:“我去帮你们引开守卫。”
暂时卡住的摄像头像一只只血红色的眼睛,三人顶着红瞳的注视向着不同的方向悄摸摸靠近。
连接宫城外的那堵墙并不算高,警戒信号暂时被解除的情况下,像海登·奥斯汀这种从小摸爬滚打野大的,几秒钟就能翻过去,轻轻松松。
但对于路都走不太好的小凤凰来说,无异于万仞绝壁。
海登目测了下墙的高度:“你踩着我的背先上去,坐那儿等我,我先过去之后再……”
纪攸有些犹疑。
海登虽然已经窜了成年人的个子,身形仍未脱去少年的青涩。
他不清楚自己人形的体重有多少,毕竟不是娇小的鸟儿,怎么能踩在别人身上呢?
“没事,我不会疼的。”
海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看了眼腕机。
干扰器的有效期只剩最后二十秒了,监测小机器人也在提醒他周围有人在向这边靠近,现在是唯一逃出去的机会,耽搁不起。
他半蹲下来,催促道:“快点,来。”
他单膝点地,并未放开纪攸的手,反倒握得更紧了些,借力带着忐忑的小美人靠向自己的后背。
两个当事人倒是心无旁骛,可外人看来,那实在是个有些不寻常的姿态。
连知晓内情的林小草无意中回头看见,心里也咯噔一下。
俩小孩这副求婚的架势是在做——
“你们在做什么?”
不协和音如惊雷。
【作者有话说】
有人要吃醋了,是谁我不说
12.22增加:今天开始每天双更,因为每一章作话都是我存稿时候提前写好的,所以后面如果有什么时间对不上很奇怪的请大家见谅
除了今天,以后每天早上六点和十二点更新
感谢订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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