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定主意,景一悄悄看了眼江安卿,对视上后江安卿默不作声的移开目光,唇角的笑意不做掩饰,景一放下心来接了赏赐。
赏赐东西的多少景一并不在乎,能被陛下赏赐那是一种殊荣,景一抬眼的瞬间掠过陛下身边站着的保宁,保宁眼观鼻,鼻观心,外人看去根本无法察觉出两人之间有关联。
从养心殿内出去外头温度降下不少,景一走在金辇边上咂摸着殿内发生的事,总感觉是太上凰在帮他向陛下邀功,不免落后两步从侧面悄悄打量她。
江安卿的耳后延伸到颈侧的皮肤光滑细腻,坠在耳垂上的如细长水滴的翡翠一晃一晃的擦过皮肤,对比之下更是显得肌肤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一旦念头产生就控制不住的栽进去,又是教他习字,又是替他揽功劳,景一心脏砰砰砰跳快了不少,明明外头温度降下来了,太阳跑云层后面去了,依旧热的他头晕眼花,口中生津。
景一受陛下赏赐的消息在宫内迅速流传开,短短从养心殿到仁寿宫的距离,宫里大半的人都知晓了此事,咬碎一口银牙的嫉妒又羡慕,一些心思活络的宫人心里头便明白下一个巴结的对象是谁了。
回到仁寿宫无其他事,说了那么多话江安卿神情恹恹的,一副天塌下来也别与她言说,往罗汉榻上一靠继续翻看先前未看完的书。
景一挥退了宫人,自觉的留在里头伺候着,温度降下来就显得室内过于凉了,从柜子里翻腾出薄毯轻手轻脚的盖在江安卿腿上,细细的将角落处理好,直白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景一如何能察觉不到。
手上动作不停,“小的觉得屋内温度适合,但您穿的太过于单薄,还是将腿脚盖上免得着凉。”
江安卿静静的看着他弄完一切,规规矩矩的退回桌子边,坐下表情认真的学着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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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开口,“你猜猜冬香秋菊去做了什么?”
景一转过身思索片刻,“小的听说两位姑姑是跟着您身后打天下的,若是离开了自然也是帮着您去做事了。”沉默了一会,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景一犹豫再三拿不定主意,“小的说了,还请太上凰免了小的责罚。”
“尽管大胆的说。”
“小的猜测西凉国使者遭遇山匪袭击,正是两位姑姑的手笔。”景一舔了舔下嘴唇。
冬香秋菊做的事那可不就是江安卿的意思,想来陛下也知道却并不明说,才让翠巧请江安卿前往养心殿一趟商议事情原委。
景一大胆直白的说出来了,到底有损于皇室颜面,故而才开口求免了责罚。
江安卿笑了,景一悬着的心跟着放了下来。
“好好跟在孤身边做事,往后好处少不了你的。”轻飘飘的一句话,旁的主子说的最多认为是拉拢人的手段,可要是出自江安卿之口,那是实实在在的提点提携,哪里还有不应声的道理。
冬香秋菊在三日后的早晨回来了,那时江安卿刚被伺候洗漱完,两人风尘仆仆一脸笑意,便知晓这一遭走的痛快极了。
太上凰用的早膳每份份量不多,胜在品种多口味好,晶莹剔透的虾饺圆滚滚的惹人爱,叉烧的包子两面掰开香气直冲,香酥的春卷垒在一起……
“用早膳没?”江安卿走出隔断,及腰的瀑布长发不过挽起脑后,玄色的衣袍不减半分威严。
见她们摇头便让其坐下一同食用,推辞之下还是坐下一起吃了。
没什么饭桌上不能说话的道理,行军时干啃大饼就着冷水顺下去,三三两两的围绕在火堆旁互相依靠是常有的事。秋菊最先耐不住喜悦的娓娓道来,景一没走在一旁伺候着听了个齐全,一颗心跟着跌宕起伏。
秋菊不满的哼了声,“鲁卡靼这次走运,被护送着逃了,不过被马踩了一脚,没内伤也得断根肋骨的。”
“没死就行,死在金凤内那就麻烦了。”江安卿喝着碗中山药粥,还带着未睡醒的朦胧,毫不设防流露出丝丝温柔。
“臣是下手没轻没重,但有冬香在旁边惊醒着,告诉臣什么时候该收手。”秋菊胳膊推了下冬香。
冬香则是观察在江安卿身边伺候的景一,不难看出主仆二人没了嫌隙,走之前景一还是被江安卿不待见的存在,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重新获得了恩宠,其中手段如何冬香不做多想。
一路走来不曾听闻柳福的名字,冬香莞尔一笑,“许久未出远门了,出去一趟再回来怪不习惯的,好在您身边有景一伺候着,我们也好放心。”
“景一伺候的是不错。”江安卿夹了个虾饺心情颇好的赏给了景一,见他吃下后弯了弯眼角,“恐怕往后需要你们去做的事只多不少,不能再跟着孤后头享清闲了。”
不用多想心里都明白,西凉国始终是个危险的存在。
江安卿很少对旁人如此亲密,更不用说赏赐吃食了,冬香秋菊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没提及。
“普华寺传来消息,长公主去探望了沈贵君,这次相谈甚欢并未红脸,可否要打听他们谈论了何事?”冬香。
“不必麻烦,经历这遭后江轻意不会动不臣之心,恐怕她满脑子都是如何打败鲁卡靼。”话说多了江安卿没了胃口,放下碗筷后景一送上了漱口的茶水,秋菊冬香紧跟着放下。
两人出了屋内,秋菊挤着眼睛,“你没发现景一和主子之间很奇怪?”
“你都看出来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冬香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不过景一的身份是太监,怎么说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你怎么跟那些夫子一样迂腐,天底下最大的便是太上凰,她喜欢谁那谁的地位不拔高啊,管他是太监还是小厮的,能陪在主子身边,让主子开心,忠心耿耿就行。”秋菊看的开,又联想到凤主喜欢景一泡的茶和按摩,越发觉得景一看的顺眼。
冬香停下脚步,扬起胳膊闻了闻,“来时没感觉,怎么现在闻着身上那么臭呢?”
“我闻闻看。”秋菊嗅了嗅她,又嗅了嗅自己,捏着鼻子嫌弃,“咱俩臭的要腌入味了,怪不得主子早膳用的那么少,不会被咱们熏的吧。”
“那快些去洗干净,找宫人要点花瓣来泡泡。”冬香步伐快了起来,秋菊跟后头追的,“我那还有香薰,待会洗完再给熏熏。”
紫禁城内有皇家专供的练武场,不论是骑射、格斗皆在一处,平日里供皇室或者伴读的王公大臣之子陪同练习,其中有专门的老师教学。
当今女帝子嗣单薄,只有位牙牙学语的长皇子,练武场只能见几个大臣公主的孩子前来练习。
江安卿提出要去练武场时,不仅冬香秋菊愣住了,连伺候的景一也顿住,很快明白过来将要做何事,激动的指尖颤抖的扣上江安卿的腰带。
秋菊冬香听闻后回去换了衣裳,换好后的两个也大变模样,比穿宫裙多了英姿飒爽,站在那儿真有几分猛虎将相模样,但一说话就破了功,争先恐后的要去看江安卿如何。
包裹贴身的衣物将江安卿的曲线完美展露,不同于平日里的满头珠翠,这次只选用了一根于玄色衣服同色的发带,干净利落仿佛透过现在的她能窥见一二当年的英姿。
凤眸睨视,上调的眼尾带着细碎笑意,活动手腕向练武场走去,“许久未活动身体了,也不知孤懈怠时有没有退步。”
秋菊挤开冬香走在江安卿身边,“臣倒是觉得凤主风采不减当年,咱们待会比试比试?”
被挤开的冬香也不恼,从另一旁走了过来,冷冷拆台,“你好像从来没赢过凤主。”
“不打怎么能赢。”想到此处秋菊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从一起习武开始秋菊就是最跳脱的那个,而江安卿无疑是最有天赋,外加上不断的实战积累经验,不论是枪法还是带兵的兵法,已然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仅是秋菊将她当作目标,默不作声的冬香暗地里也把江安卿视为前进的方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不想进步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没了华贵的衣物就像是脱掉了阶级的束缚,三人谈笑的走在前头,意气风发浑然不觉宫道上宫人诧异的目光。
落后两步的景一无声的注视着,眼底浮现难以察觉的温柔,盯侧过脸认真听秋菊说话的江安卿,她的嘴角始终保持着笑意,想来心中喜欢的绝不是窝在一方天地之间。
练武场距离并不远,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场地之大一眼望不到边,依稀能看见几个骑在马上的少女飞驰着,蓬勃的生命力发泄在一支支带着劲风的箭羽上,重重穿透把心。
江安卿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无法忽视秋菊跃跃欲试的目光,无奈的跟着上了擂台之上。
擂台是土堆堆成,比平底高出小腿的距离,下面长满了柔软的青草,即便是摔下去也并无大碍。几步之外插着一根根鼓动的明黄色旗幡,真随着风唰唰响动。
太上凰驾临练武场即便是未提前告诉练武场管事的,也在踏入练武场那一刻伺候的宫人急匆匆带着东西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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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管事的也陪着笑脸站在不远处,一颗心紧紧悬上。
比试练武多多少少会受伤,旁人管事的倒是不怕,但眼前这位可是金凤太上凰,要是在自个地盘出了问题,说不准脑袋就不保了,可不得身心警醒着些。
擂台上的两人打的有来有回,景一站在台下目不转睛的瞧着,喧闹之下眼中只留肆意张扬的江安卿,旁的声音再听不见分毫。
直到管事的一张皱巴巴苦着的脸出现在眼前,景一吓的后退一步稳住心神,忍着被打扰的不悦询问她何事。
管事的听过景一的名头,说话做事间带上几分讨好,借着身躯挡住了一众人的视线,塞了沉甸甸的荷包给他,“公公可知道凤主为何突然来练武场了?”
景一这才将心思从擂台上收回,垂眸盯着银子有些发笑,双手拢在身前并无收下的意思,“大人不用担心,不妨先让下人准备好解暑的茶水、擦汗的巾帕,以免主子要了却拿不出来。”
管事见他没有收的意思,将荷包收回了袖中,一拍脑门感激,“多谢公公提醒,这就去让人准备着。”
眼前挡着的障碍没了,景一连忙寻找江安卿的身影,她还在擂台之上,秋菊却跌下擂台摔了个屁股墩,不过看秋菊的样子并不生气,反倒是意犹未尽的还想爬上擂台再比试一场。
比武的动静不小,不论是宫人还是在练武场练习的各府小姐纷纷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胆子大一些的跑过来观看,谨慎些的也在一次次漂亮的过招中不自觉的走了过来。
江安卿跳下擂台拉起坐在地上的秋菊,注意到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正眨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接过帕子擦手时余光瞥见那少女还在看她,许久未曾有如此大胆的人敢直视江安卿了。
“那是哪家的小姐?”江安卿将帕子扔给宫人,见景一端上茶水递给她,那双亮晶晶的杏仁眼中满是崇拜之情,瞬间觉得似乎比赢了秋菊更令人开心。
有宫人想上前试茶,江安卿不耐烦的挥手屏退,端起大口喝了下去。
揉着屁股凑过来的秋菊看了眼,她的消息最为灵通,认识的人过目不忘,“她是敦亲大公主的女儿,江离。”
她就是江离,跟她那皇姐没几处相似,江安卿心下想。
刚不过是活动筋骨,兴致还未尽,江安卿朗声,“有谁想跟孤比试的,若是能赢了孤,重重有赏。”
几个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满朝上下喜欢武的都知晓太上凰的威武,谁不幻想着如她那般年少战功赫赫,或是在其麾下一展风姿。
如今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不珍惜,可又碍于其尊贵的身份,谁都不敢当出头鸟。
静谧无声之际,红衣少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目光火热如她身上红衣般,“敦亲大公主之女江离,请求凤主赐教。”说罢俐落的翻上了台子。
下面的人紧张的忘却了呼吸,憋着难受了才猛然想起,大口的吸了几下,眼珠子半刻不愿意离开台子。
此番比武不用武器,近身搏斗拳拳到肉,靠的是积累下的经验和拆解对方招式的反应速度,显然初出茅庐的江离抵不过战场上混出来的江安卿,几番下来落入下风。
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一身的蛮劲硬生生的抗了许久才被撂下擂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卸了力气,失败没让她失了气焰,反而眼眸更加明亮,跟狼崽子似的还想扑咬上来。
江安卿哭笑不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不怕伤不怕疼,还有难的向前的无畏。
在场的或多或少能看出些名堂来,知晓凤主收着力气也不再害怕,一个个叫嚣着要跟她比试的。
景一站在不远处的阴凉下看着,砰砰直跳如鼓的心脏扰的他心神荡漾,正准备上前时瞥见了练武场角落处有个鬼鬼祟祟的太监,一溜烟的顺着墙根缝跑了。
看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景一拧眉思索了片刻没能找出来,那边江安卿又扔下了一人,欢呼四起,景一不再多想的拿起干净的帕巾递了过去,笑盈盈的为她擦拭脸上汗水。
不多时各路王公大臣听闻消息纷纷赶来练武场,顺带着领上了自家的女儿,试图在凤主面前混个脸熟。
往日里江安卿深居仁寿宫内,行踪很难打听,就连春猎秋狩也很少见到她出现,为此不少人着急的头疼上火,能在凤主面前露脸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但能上去比试一二的寥寥无几,平日里不好好练习功夫的,一身三脚猫的本领哪里敢去凤主面前丢人,恨不得把脑袋缩起来。
秋菊冬香二人倒是比江安卿更加招人喜欢,她们两人的功夫虽不如江安卿,但方眼整个金凤排得上数一数二,跟她们切磋比试可比跟凤主要放松无顾忌的多,所以找她们的人络绎不绝。
三位前辈爱戴后辈的指点,心里有想走从军路的少女被打下来后拍拍身上的泥土,简单复盘后又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当真是不怕豺狼虎豹,一股子拼劲,试图在不可多得的机会中学到本事。
江安卿刚坐下休息,眯着眼睛让景一帮她擦拭脖颈处的汗水,浑身上下散发着滚烫的热气,扭头便看见站在擂台上的江离。
她静静的站在那儿,火红的衣物在泥地上滚的灰扑扑,眼中的兴奋越来越浓,等待着江安卿再次上场将她打败。
“再打她估计得躺上几天。”江安卿饶有意为的上下打量了一眼。
虽收着点力气,但江离不要命似的进攻让江安卿不得不认真起来,她在擂台上坚持的越久,江安卿手下的力道便越是重,掰着指头数不清江离多少次爬上台子了。
被红衣遮盖下的身子不用扒开看都能猜到是何种青紫,不过江安卿并不打算心慈手软,反而江离这般咬住宁死不松口的态度激发了血性,不给她打怕了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景一不过是转身的功夫,椅子上的人不见了踪影,同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擂台上的两道身影又打起来了,不过这次玄衣女子招招挑着人软处疼处打,红衣少女很快不敌,比以往几次还要快的跌落下台子。
不懂武术的景一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晓得江安卿动作干脆漂亮极了,旁人气势如牛、嘶吼着用力,她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巧劲卸了对方力道,又以带风的掌把人劈开。
江离咕噜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尝试了几次没能爬起来,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被抬着出紫禁城时,只见太上凰面色突然苍白,缓缓的捂着肚子蹲下身。
周边一直盯着的宫人心中警铃大作,手忙脚乱的跑上前去,景一没见过此场面,被推搡着撞到才缓过神,拨开向前的众人率先来到了江安卿身边。
“这是怎么了?”声音是哑的,景一有一瞬间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来,出手要扶江安卿起身,却被她推开了手,冷冷的瞧了一眼。
霎时间,景一浑身冰凉,怔怔的看着江安卿额角滚下的汗珠,颓唐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扶起她,带着她离开练武场。
作者有话说:
景一:推我!竟然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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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仁寿宫没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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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吹烛入眠迹象,灯火恍如白昼,进进出出的太医汗流浃背,止不住的抬手擦去额上汗水,颤颤巍巍的跪下,捋着前后诊断过程。
江月谷面容冷峻,听闻无大碍后稍稍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太医们下去抓药熬制,视线缓慢落在了跪在角落出神的太监身上。
“太医说凤主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小的调查过了,今日的凤主吃食全都检验过没问题。”翠巧斜眼瞪了下大难临头还游离在外的景一,“唯独景公公递给凤主的那盏解暑茶,无人验过。”
江月谷手掌拍在桌上,“如实招来!”
景一吓的一激灵,唇色惨白整个人哆嗦个不停,摇头呓语般道,“小的对凤主绝无二心,那茶水不是小的备的!”
“还敢狡辩!太医检查过凤主下午在练武场用过的茶杯,里头分明掺了药进去,你还说不知道!”翠巧呵斥出声。
跪着脊背弯曲的太监被梦魇住了一样,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几句话,江月谷听的心烦,到底是顾忌景一在凤主跟前的地位,“景一是母皇身边的人,如何处置应当由母皇身体恢复后决定,先压入慎刑司好好审理。”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的将景一架起,拖着他向外走去,刚在屋内无反应的人一出了仁寿宫立马挣扎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喊着要守在榻边,等待着凤主醒来。
不过没人理会他就是了。
呼吸间的空气刮着嗓子疼的厉害,景一再挣扎也抵不过两位强壮的宫女,喉间尝到了一丝腥甜味,嘶喊时嗓子劈了,估摸着是伤到了,开口说话如沙粒在肉上摩挲,尝试了几次暂且放弃。
慎刑司是关押犯错宫人的地方,里头有严酷的刑法和不见天日的劳作,哪怕是景一路过慎刑司也绕着走,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如丧家犬般被拖到里头。
关押他的是地方很小,双臂展开的宽度,长度不过是他躺下,四周没有一扇窗户,照亮的灯光只有墙壁上随风晃动的壁烛。
呼吸了满鼻腔的血腥味,景一踩着脚下的干枯稻草犹豫片刻,伸着脚将隆起的稻草往旁边拨了拨,入目是坚硬的石头地,上头干枯着红褐色的血迹,一大摊看上去恐怖极了。
景一疯狂的拍打两手腕粗的木质栏杆,“放我出去!我没在茶里下东西!我是冤枉的!”
“求你们让我见一面凤主!让我知道她怎么样了!”
说话声越来越小,随即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景一弓起背咳的满脸通红,察觉鼻腔一热,两横鲜红鼻血流了下来。
他顾不得那么多,扯着袖子将苍白的脸擦干净,因为他听见了骂骂咧咧走过来的声音。
在慎刑司当差的宫女大多上了年纪,一双三白眼冷冷的看着他,跟看一具快死的人没什么区别,“没根的东西就爱叫唤!”腰上挂着皮鞭猛地抽出打在了栏杆上,木屑飞扬,景一后退了几步,嗓子更痒了。
景一强忍住不适哀求道,“我是仁寿宫太上凰身边的掌事太监景一,麻烦姑姑帮我传句话,日后出来定有重谢。”
“仁寿宫?”宫女面容扭曲了下,笑起来阴森森,手中的皮鞭卷了两道点了点,“你知道这间牢房上一个关押的是谁吗?他也说自己是仁寿宫的。”
景一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一个名字,柳福。
在凤主寿辰后不久被斩首了,景一没去看,还是听其他宫人嚼舌根才知道的。
背后冒出森森寒意,景一双腿发软的跪了下去,厚实的稻草也无法阻挡地面渗透的刺骨寒意。
“好好在里头呆着吧,运气好能死,运气不好。”宫女冷哼一声,“就在这里劳作到死!”
昏暗的周围像是有无尽的手要将他拉入深渊,景一哆嗦着躲在墙壁角落处,抱着膝盖埋头在双臂间,不断回忆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是谁敢在凤主的饮品中下毒?
是谁想要害他?
骨子里凉透了,明明是三伏天,慎刑司的牢房里却透着不同寻常的阴寒。
埋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细弱的呼唤声拉回了景一飘飞绝望的思绪。
“师傅,师傅。”保宁胸口揣着团东西鬼鬼祟祟的蹲在边上,压低声音怕惊扰到谁似的。
景一起身太快,身子跟着晃动了两下,堪堪站稳后连忙来到栏杆处,“你怎么来了!凤主如何了?”
“凤主身边一大堆人伺候着,您还是先想想如何出去吧。”保宁掏出怀中用粗布包着的馒头塞给了景一,“您先吃着,好好想想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凤主身边一直是我……”景一捏着馒头的手一顿,激动的抓住了保宁胳膊,“我想起来了,在练武场比武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
保宁追问,“看清楚长相了吗?”
只有背影,景一摇头,刚燃起希望的心一点点冰冷坠入谷底。
“师傅您别担心,我天亮后去问问,一定能抓到罪魁祸首!”保宁咬牙切齿,左右看看焦急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去,留下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景一微红了眼眶,眨了眨憋着眼泪没流下来。
正当他大口吃白面馒头时,提着鞭子过来的宫女邪邪看向他,一挥手中的鞭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了他脚尖不足一指距离,另一个完好的馒头咕噜滚了下去,掉在了干枯稻草上。
一只枯瘦的手快他一步的将馒头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尘不顾他的瞪视,自顾自的哼着听不懂的小曲离开了。
仁寿宫的灯火到后半夜才熄灭,秋菊冬香衣带不解的守在旁边,总算是等到悠悠醒来的江安卿,一口气回了肚子里。
“主子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秋菊紧张兮兮的问。冬香端来了温着的药喂给她,料想到江安卿会抗拒,“太医说必需喝。”
江安卿无奈的捏着鼻子把黑乎乎的苦药喝了个干净,舌根苦的发麻脸上更加麻木,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内,“景一呢?”
秋菊,“太医查出来是下午他递给您的解暑茶中有药物,现在被陛下关在慎刑司内。”
“你相信是景一做的?”江安卿挑眉。
“臣不相信。”秋菊摇头。
再蠢笨的人也不会如此直白的给凤主下药。如果想要凤主的命大可以借着信任下毒药,而不是闹着玩似的让人腹痛的药,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陷害景一。
江安卿无端生出烦躁来,“既然不信,还不快去慎刑司打点一番。”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活人进去能剥一层皮下来,就景一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要哭哭啼啼,眼泪能把牢给淹了。
江安卿叹了口气,“全面排查练武场出入人员。宫里头要搞到药不容易,看看最近宫外采购人员接触过谁,孤倒是要瞧瞧,谁胆子那么大,敢对孤动心思。”
“您歇着,事情有我和秋菊,断是不会让作恶之人跑了。”冬香又端来蜜饯给她,“您吃一块,缓缓苦味。”
蜜饯入口苦涩消退,江安卿揉着还酸胀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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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舔了舔一侧牙齿,疼起来时似乎是景一第一个冲到她身边,不过当时太过于混乱,江安卿本能的排斥任何人的接触。
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受伤的错愕,江安卿头又疼了起来。
“孤走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江安卿想起跟她比试的江离,“江离走了?”
“您突然身体不适吓坏了所有人,江离一直跟在后头,但因为内宫她不方便进来,只能暂时离开。”秋菊回她。
“派人去安抚一二,别把孩子吓着。”江安卿慢吞吞的从枕头上滑了下去。
未施粉黛的肌肤清楚看见细小绒毛,上挑的眼尾因为疼痛拉拢下,暖黄色的烛光下多了柔软,没力气连带着说话声带上了鼻音,“你们下去吧,孤要休息了。”
秋菊冬香互看一眼,应声退下,关紧了屋门。
今夜无月,黑压压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星星,冬香端着空的药物不见松懈之色,“你去慎刑司走一趟,顺便问问景一能不能想起些可疑之处。练武场的宫人应当审问的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有无遗漏。”
秋菊点头,不多逗留的前往慎刑司。
雷霆手段下魑魅魍魉无处遁逃,没到天亮宫内变热闹了起来,江安卿坐在仁寿宫主殿内俯视着跪在地上面生的太监,太监哆嗦的快要抽过去了,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般。
太监是养心殿茶房的一个学徒,找到他时还惊动了陛下,免去了早朝到仁寿宫来审问。
江安卿思索了一会,确定没见过这张脸,不由面色沉了下来,隐隐浮动着杀气,“孤并不认识你,为何要害孤?”
“小的知道错了,小的没想到闹出那么大动静,明明说只是拉肚子的药……”太监还没说完,江月谷气的一脚踹了上去,身为女帝很少喜形于色,此刻却顾及不到其他,“到底哪里让你这狗奴才不满意,胆敢谋害主子!”
忽一股腥臊味飘来,屋内人脸色变了又变,那太监竟害怕的失禁。
“污秽的东西!”江月谷一阵青一阵白,连忙让人给拖出去了。
经过一番拷问,那太监因为景一只教了保宁泡茶的法子,保宁因此得到了陛下提携至身边,他便心生嫉妒怨恨,想了法子报复景一。
殿内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江月谷扶着江安卿躺去了罗汉榻上,身体刚恢复的江安卿恹恹的胳膊肘撑在圆枕上,其实不是什么大碍,跟她受过的刀剑斧子伤来说大巫见小巫。
只是没料到宫里下人的嫉妒心强到敢对主子下手,江安卿揉着额角,“陛下该管一管身边的侍从了,别让他们哪天爬到主子头上来。”
江月谷胀红了脸,“女儿知晓,这次是朕疏于管理,才让宵小钻了空子。”
“既然与孤的人无关,陛下将他放出慎刑司吧。”江安卿。
即便药不是景一下的,但是他端给江安卿的,理应当论罪处理,主子经口的东西怎么能不细心点。
这些话江月谷欲说时观察到了江安卿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打算追责景一的失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一闪而过的思绪没来得及抓住就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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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在慎刑司内呆了一晚上,景一憔悴了许多,眼底的乌青、眼白的血丝和干燥无血色的嘴唇。
恍惚间被带了出去,他注意到那位身配鞭子的宫女陪着笑脸的在跟领他离开的人说着什么。
景一耳畔嗡嗡作响,知道是一宿未眠,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身体出现问题,腿脚使不上力麻木的挪动着,一团乱麻的脑袋凝固的转动不得,不知道面生的人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刺目的阳光再一次洒在身上,意外的没觉得三伏天的太阳晒的皮肤难受,反而让景一有了脚踏实地,重回人间的怅然。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周边的宫道、宫殿逐渐熟悉,景一瞪大眼睛想开口询问接他的人,他们是不是要去仁寿宫。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比他更快了些,两个强壮的宫人压着面如死灰只晓得尖叫的太监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景一驻足鬼使神差的回望了过去。
突然瞳孔猛缩,记忆中逐渐重合的声音浮现眼前,景一顾不得粗糙沙哑的声音,连忙拉过带路的宫人,“他!他有可疑!”
宫人顺着指的方向看去,了然一笑,“景公公有所不知,给凤主下药的太监已经找到了,正是刚才拖着的那位,听说要在养心殿茶房人见证下被鞭子活活抽死,以示警告。”
养心殿茶房,景一思维逐渐松动活络起,眼底浮现恨色,但很快因为宫人的下一句话收敛,浮现出水气。
“咱们还是快些吧,凤主正等着呢。”
景一搅紧手指,点头加快了脚步。虽双腿灌铅般沉重,但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死气沉沉的脸上隐约带上了期盼。
江安卿睡的很沉,半点梦没做,睁眼时屋内已没了江月谷的身影,薄被一直盖到肩膀处,懒洋洋的坐起身一眼看见了跪在地毯上的景一。
不知道跪多久了,纤长的睫毛上粘着水珠,柔顺的垂下脑袋默不作声,怕是就要一声不吭的跪着等她醒来。
江安卿刚开口,就见景一泪珠唰的滚了下来,眼眶鼻尖渐渐染上绯色,像一颗剥了壳水灵灵的荔枝,怪想让人欺负的。
“受罚了吗?”江安卿问。
在慎刑司担惊受怕是真的,没受一点皮肉伤也是真的,景一实事求是的摇头。
江安卿,“没受伤哭什么?”
“是小的不注意才让人得逞,不然您也不会受伤。”越说景一越委屈越自责。
那位领着过来的人直接让他进去了,景一脚步放缓放轻走到罗汉榻前见江安卿睡着了,整个人恹恹的是病初愈的没精神,藏在心中的委屈自责瞬间被触动,自发的跪在榻前自省。
江安卿好笑,“若孤真计较你的过失,怕你现在还呆在慎刑司受罚。”
“小的没受罚。”这次的哭没有任何目的,景一觉得哭起来肯定很难看,扯着袖子将脸擦来擦去,更红了。
“你以为为何没受罚?”江安卿停顿了下,看懵懵懂懂带着水汽的景一生出了恶劣情绪,俯身捏着他的下巴迫使扬起脸来,“若不是孤及时打点,你怕是要被抬着出来。”
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眨了眨,景一表情呆滞了片刻,随即喜悦漫上心头。
凤主的意思是,他是被护着才安全回来的,是被凤主保护着的。
雀跃如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的麻雀停不下来,景一手撑着地往前爬了两步更靠近了些,“小的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小的想永远在凤主身边伺候。”
真挚哀求的眼神烫的江安卿耳朵尖发热,早在秋狩时景一为她挡下那一刀开始江安卿就不再警惕他的忠心,所以在练武场景一递茶水时才无所顾忌的喝了下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也在清醒后的第一时间询问了景一身处何处,明白一旦她病倒,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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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其冲受到审问的就是他。
收回手来,江安卿整个人缩在了榻里头,不让骤然靠近的人碰到她一丝一毫,跟躲洪水猛兽似的躲开景一的目光。
“知道就好。”江安卿清了清嗓子。又没受刑,自个又不计较的,怎么还一副委屈哭哭啼啼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是水做的?
想起第一次见景一好像是在养心殿的暖阁中,犯了错误虽哭了,却不像如今这般哭的……娇气。
江安卿心神一颤,竟然用娇气形容个太监,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那药不止吃的她腹痛,还将脑子吃混沌了。
一举一动全落在景一眼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思索着江安卿在想什么,加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看见她不舒服时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去脑后,爬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小的来时换了衣服,洗漱干净了,小的帮您按摩。”
拍的是腿,难不成是让她枕在膝上?虽说不是没有过,但现在怎么觉得那么别扭,江安卿出声,“孤不需要。”
略显僵硬的语气把景一定在原地,跟犯错误的孩子样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睛,那可怜兮兮咬唇不说话的模样,仿佛江安卿罚了多重似的。
嗓子有点干,江安卿难得手足无措,胡乱扯了个理由道,“孤不需要没休息好的人到跟前伺候。”
景一伸手摸了摸眼下,着急忙慌的没来得及照镜子,想来模样好不到哪里去。
本就不怎么好看,一下憔悴那么多,到主子眼前晃是挺招人烦的。揉了揉面颊,皮肤干干的,想到其他太监抹在脸上的香膏,他也得去弄一盒来。
“小的现在就去休息,明天再伺候主子。”景一下定决心,定要养的好一些,让凤主愿意看着他。
景一离开后冬香紧跟着进来了,稀奇,“刚和景一擦肩而过,喊他都没听见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江安卿掀起眼皮没说话,冬香继续,“传信来,鲁卡靼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金凤地界了,排查过她们所逗留的地方,并没有和外人接触。”
“知道了。”江安卿看冬香没有走的意思,目光询问。冬香怀中抱着几本书,“您上次说要臣教景一识字,臣专门买了几本入学的书,都是民间学堂启蒙用的。”
江安卿拿过只看了封面,眼前无法控制的浮现出那双红红充满委屈的杏仁眼,干净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洗过般。
要是识字遇到阻碍,是不是也会那般哭着委屈着求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江安卿指尖一僵,砰的把书本砸在桌子上,吓了冬香一跳。
以为是这几本书碍着眼了,冬香要拿走时,江安卿骤然腾生出无名火来,冷着脸把东西往怀里一揽,扬了扬下巴,“不用你教他了。”
冬香伸在半道的手尴尬停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宫的掌事太监有单独的房间休息,仁寿宫的其他宫人日后还需仰仗景一在他手底下做事,于是纷纷殷勤的过来探望。
来时见景公公盘腿坐在床上,那气质竟一时让他们看花了眼,差点错认成凤主。
面面相觑间看见对方眼中的错愕,知道不止是自己一人看错,并非是太阳晒昏了头。
是有这一说法,跟着主子久了,言行举止和神态会像主子靠拢。
他们热情询问,痛斥下药的太监,全程景一保持沉默,态度淡淡的,心思并不在这儿。
其他宫人也并不需要景一给什么态度,只是走个人情过长,旁人来了自己不来,万一景公公是个小心眼的记恨上,那得不偿失。
“据说就下午行刑,我可不敢去看,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可不嘛,用鞭子活生生抽死,据说那鞭子上有倒刺,能拽下快碎肉!”
“养心殿茶房的那帮人估计好几天都吃不下肉喽。”
“哪里好几天,一个月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能到养心殿的茶房当差了,还不心满意足的乱折腾,把心思放在了谋害主子身上。”
围在一起不免聊起最受瞩目的事,景一听着眉头一跳,那太监景一想起来了,当时教保宁学茶时格外愤愤不平的一人,可奴才终究是奴才,怎么会有胆子对主子下手,还是对凤主。
有了想法景一不去管这群围起来嚼舌根的人,一刻不停留的往外头赶,越是细想脸色越是阴沉,到最后站在养心殿茶房门口时,眼中满是愤恨。
茶房院内没几个人敢乱晃,躲灾似的缩在房子里不吱声,看见景一跟看见鬼似的害怕,连偷看的窗户的缝隙也啪嗒关上。
其他人如何景一不去理会,直奔着主屋而去,抬脚踹开了木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李德贵后胸口剧烈起伏,箭步冲上前抓着其衣领把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太阳穴鼓鼓跳动,“是你!”
李德贵消瘦的根本不需费多少力气就能把他提起,猛地咳嗽了两声如苟延残喘的动物,屏气呵斥,“狗东西!这里是陛下的茶房,容得着你放肆!”
“是不是你撺掇他陷害我的!”那双漂亮的杏眼中只剩下无尽的仇恨和怨念,淬了毒的要将李德贵生吞活剥了。
“是不是往后你遭遇什么都得算到咱家头上?”李德贵扣着景一的手腕,紧绷的领口呼吸不畅,憋的脸红脖子粗,一副快要窒息的垂死样。
骤然松开,李德贵跌坐回轮椅,大口喘息着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狠狠剜了他一眼。
院子里听闻动静的其他人探头探脑的出来看情况,一时间拿不准名义上的师徒二人怎么闹的如此僵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敢说话。
出了那么大事情景一没受到牵连,可想而知在凤主身边的地位如何,往常对他多有不满的人纷纷闭了嘴,不敢多言半句。
李德贵扫了眼外头看热闹的太监,立马围观的人散了去,躲在房间里耳朵直冲着他们那里。
“咱家是没想到,你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凤主那么重视你?”
双侧木门开敞,午后的烈阳投射进来,景一站在阳光照耀之下哪里见半点可怜之色,浑身的寒意让人想到玉面修罗。
“先是柳福,后是撺掇旁人对儿子动手,阿爷心真狠,儿子的俸禄是喂不饱你吗?”
“如果不是你!咱家的腿怎么会废!你那点东西怎么能抵得上我的双腿!”想到痛处的李德贵拍着扶手,激动之下咳的更厉害了,干瘪的胸膛传出呼吸的嘶嘶声。
他快要死了,景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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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之下只听李德贵用力的呼吸,一瞬间景一想到了直房院子里的那棵被雷劈过枯焦的老树,区别在于李德贵不会枯木逢春。
外头嘈杂了起来,身配长刀的侍卫压着个太监而来,很快用木头搭建起十字,麻绳牢牢把太监绑在上头,大力的敲门让屋内的人出来。
来了,鲜血的警示。
胆子小的已经膝盖软的跌坐在地上,胆子大一些的站是站的住,就是直哆嗦不敢抬头看,侍卫不管他们看不看,人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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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景一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恰好和绑在柱子上的人对视,后者被刺激到的尖叫起来,沙哑的嗓子叫起来更是凄厉,听的在场人哆嗦的更厉害了。
侍卫认出了景一,站在门口没催促。
景一扬起唇笑了下,“儿子推您出去看看吧。”
将死之人最怕什么,最怕死,没有什么比让他眼睁睁看着生命痛苦流逝更折磨的了。
果不其然李德贵咳嗽更频繁,咳的甚至没力气出言反驳景一,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推去了人群最前面的位置。
“阿爷可要仔细的看。”景一站在轮椅后俯下身子,在李德贵耳边说的极轻,即便是凄厉的惨叫声也无法遮盖住冷冰冰的危险钻入耳朵,“这可是阿爷博来的节目。”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看的人像是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似的,怯懦的往后面躲着,可惜后头围着侍卫,躲无可躲。
温热鲜血溅在李德贵脸上,搭在扶手上的手直哆嗦,魇住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皮肉展开的地方,白森森的骨头从血肉中透了出来。
景一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踱步离开了。
他不是养心殿茶房的人,不需要留在那里看,景一也没兴趣去看血淋淋的场面。
他一走李德贵紧绷的脊背跟断了的软了下来,呵斥道,“快把我推开!”
距离太近,每一鞭下去都有血喷在脸上,很快李德贵半张脸覆上了温热的液体,鼻腔满是敲打神经的血腥味。
不论他大吼大叫什么,甚至拿出职位威压,也无人敢上前挪动半步。
不止是场面血腥害怕,还有对景一对畏惧,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畏惧。
宫道两侧直逼天际的朱红色黄瓦墙看不见尽头,哀嚎惨叫留在身后,随着距离慢慢飘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景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腰背挺直了无视两侧路过宫人的视线。
李德贵就算不承认,这笔帐景一也算在他头上。如何对待自己无所谓,即便是李德贵试图将柳福送到凤主面前意图取代他,景一都没有那么恨的想置他于死地,撕破脸来。
唯独这次让凤主受到了伤害,竟只是可笑的想拉他下水,景一怒从心起,恨不得当场千刀万剐了李德贵,把那具残破不堪还不老实害人的身体摔碎扯烂。
但他不能那么做,名不正言不顺的对李德贵动手,一旦查出来是他做的,自己的命也要赔进去。
景一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身后传来熟悉呼喊他的声音。保宁一路小跑着追过来,就担心和景一走岔了,大气不敢喘一下,帽檐一圈汗湿了。
“师傅,小的总算找到您了。”保宁站定后弯腰缓和了片刻,左右仔细看了,“您没事就好,小的刚在御前伺候着,回来看茶房那景象就知道您来了,赶忙过来追您。”
景一双手放于身前,保宁不过是他不满李德贵时随手点的人,谁学会去御前对景一来说都无所谓,他并不在乎,唯独当时柳福的事情出来,故意膈应挑衅李德贵。
没预料到的是提点一下,保宁在他出事时大胆的跑来慎刑司,给他带来了两个白面馒头。无权无势的太监要进慎刑司探望得花些银子,保宁瘦瘦小小脸色是不健康的蜡黄,全然看不出有颗懂得感恩的心。
“我进去的时候劳烦你了。”景一态度没那么僵硬,却也因为疲惫提不起精神来。
“小的做这些是应该的。”保宁笑起来时并不好看,估计是长久被打压欺负,无时无刻不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您在里头的时候小的也在调查,小的多嘴说一句,师傅得小心李德贵,越老越歹毒。”
保宁看出了景一的疲倦,着急忙慌跑过来为说的就是让他小心李德贵。在茶房的时间不短,因为一直被轻视李德贵从没正眼看过他,为此保宁有意无意的听到李德贵跟茶房内不少人的谈话内容。
在宫里头活那么久,还伺候过太上凰,早已是人精了。未见过世面或是心高气傲的太监很容易被他蛊惑为他做事。
保宁选择不言语明哲保身是因为光活着就不容易,但现在不同了,他喊一声景一师傅,凭借景一教的东西能在御前伺候,是要报恩的。
他想要把俸禄和得到的赏赐孝敬给景一,景一没要,摆手让他早些回去。
几日后江安卿身子早已全好,却还是窝在仁寿宫内抱恙,想见她探望的皆被景一不留情面的拦在宫外,不论来着地位多高,权势多不容小觑,在景一这儿太上凰就是最大的。
江安卿撑着脑袋侧眸便能透过窗户纸模糊的看见站在外头的景一,正跟什么人说话,身形有些陌生一时间没认出是谁来。
“去看看是谁?”江安卿道。
冬香在屋门口看了眼,回,“敦亲大公主的长女江离,奇怪了她如何进来的?”
“皇姐有内宫的牌子,恐怕是皇姐让她过来看看孤还喘没喘气。”江安卿瞧着冰鉴内融化的只剩个尖的冰块,揪了下毯子懒洋洋的躺了下去,“让她进来吧。”
得到准许很快江离进了屋内,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景一,两人目光无意的相触越来越多,默契的一触即分。
一个移开,一个底下头。
江离行礼后手中拎着两层
忆樺
食盒,放在桌上腼腆的差点同手同脚,坐下端正笔直目不斜视,一眼看出很少经历这种场面。
不过也怨不得她,普天之下谁人站在太上凰面前不得怯上三分。
江安卿未说话先捂着胸口低咳了两声,捏着帕子一角点了点淡粉色的唇瓣,“有劳你还记挂着孤的身体。”
“侄女不应当比试上头一直缠着皇姨,理应当前来赔罪。”江离抿了抿唇,打开手边放的食盒,“不知道皇姨喜欢吃什么,这些香满楼的糕点,全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江离眼睛亮晶晶的,擂台上比试凶悍寸步不让,台下竟是个如此单纯的性子。探望没什么贵重的药材,只带了两盒糕点。
“你的心意孤知晓,年纪轻轻能有你这般身手,从小该花费不少功夫?。”江安卿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景一身上,?“既然有这一身功夫,应当用在该用的地方,正好长公主在军营中训练,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先是一愣,随后江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边的景一,见景一冲她笑了笑才缓过神来?,连忙起身道谢。
自小江离就对武术感兴趣,想走武将这条道,可惜的是身为敦亲大公主的长女,身上肩负着许多职责,家中本是要安排入朝当个小文官,在找找关系往上头混混。
虽不愿,但不可违父母之命,江离便不再多说什么。
如今太上凰准许她能入军营训练,想来母亲就不好说什么了,能实现心中所想江离如何能不开心。
出去时脚步发飘,踩在云层似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见有人不愿仰仗祖辈而选择脚踏实地打拼,冬香不免多看了几眼,感慨,“年轻人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倒是好懂。”
“希望她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一圈还能有这般赤子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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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卿,“带来的糕点再去验一遍。”
冬香应声,盖上盖子,抱着糕点离开了。
“您身体不舒服了吗?”说话的是屋内仅剩的景一,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状况。
才休息了一晚上就跑到跟前继续伺候的,江安卿实在想不明白她跟前是有金子能捡么,上赶着干活的,不耐烦的让他回去又休息了两天。
今日一看气色好多了,人皮肤白嫩,年纪小恢复的快,那点惊吓后的眼下乌青消失不见,又是唇红齿白的模样。
咳嗽的那两声不过是以为江离是敦亲大公主派来试探的,毕竟前不久刚折了其门下几位重要门客。
“无大碍。”江安卿闲聊似的问,“之前教你习的字可还记得?”
杵在那儿的人不说话,倔强的梗着脖子,很神奇江安卿知道他在执着什么,“真没事,咳嗽的两声是孤故意的。”
这下景一才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舍得开口,“您教的,小的都记心里呢。”
几个字江安卿只说了一遍,过去那么久还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说望了不足为奇,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不如稚子学起来快。
“你去拿纸笔来默写下。”江安卿来了兴致的盘腿坐起,桌子和罗汉榻有一段距离,江安卿看的不清楚,干脆下榻走到了景一身后,看着他写。
脊背瞬间僵硬的人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大字。
字丑,没练过情有可原,好在都写对了。这时冬香端着食盒重新回来,江安卿脱口而出,“你若是能读对了,意思说对了,孤就将那盒糕点赏赐给你。”
话说的奇怪,在宫里人身为奴才能读书习字已是主子天大的恩赐,但江安卿的意思是他能读写出几个字来就能得到奖励,颇有哄孩子的意味。
景一耳朵尖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来。
毕竟过去了那么久,景一磕磕绊绊的说完,好在没出差错,现在是低着头不敢看江安卿了,真像个等待夫子评价的学生。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但景一却觉得度日如年,又新奇的厉害。
赦免般的声音响起,“拿去吧,下次孤再多教你些,你倘若记得清楚,还有奖励。”
现在景一体会到江离刚飘飘然的状态了,甚至比她更像是踩在云端,抱着两层的食盒出去时脚步一顿,刚凤主似乎说了下次,下次依旧是凤主教他!
景一脖子僵住,想回去询问清楚,是不是听错了,又担心万一是真的,他一提凤主再反悔了怎么办。
带着纠结复杂的心情,景一晃了晃脑袋。
旁人出现主子赏赐奴才体现主子善待下人的一幕并不稀奇,但出现在江安卿身上就显得不对劲了,冬香看在眼中神色复杂,没点破的说道,“您是打算往后亲自教景一习字?”
“他并非愚笨之人,孤暂且教他几日,若真像表现的聪慧,多学些对孤有利。”江安卿把玩着手中琉璃茶盏。
一番话听下来冬香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即便凤主对待景一有几分不同,但不至于真掏心掏肺的宠爱,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躺回罗汉榻的人幽幽声。
“你说下次奖励他什么好呢?”还真在认真思考。
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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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景一除却在茶房泡茶和每日下值后回房睡觉,其余时间全呆在江安卿跟前,捧着给他的书学的津津有味。
最让人佩服的当属一边学一边能注意到江安卿需要什么,及时拿过去把主子伺候的好好的,让有意见的旁人没半点话可说。
看似是个笑话的学习在漫长的酷暑中被掰开揉烂,看热闹和等笑话的人只等来了景一源源不断的赏赐。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主子吃的果子、糕点、茶叶或者是一件好玩并不贵重的物件,有时奖励的还是一本书。
价格比不上禁苑内郎君开心赏赐的金瓜子,但这些可是太上凰赏赐的,哪怕是一根绣花针都意义非凡,看景一抱着东西珍惜开心的模样,一群人羡慕的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
又能在主子跟前伺候博喜欢,又能识字拿赏赐的,只有在故事里听过有钱人家父母这般哄小孩的,哪里见过主子对奴才这样的。
心里头再不满只敢暗地里酸酸,柳福和养心殿茶房的太监怎么死的他们可没忘记,十八岁的景一早在他们心里是尊佛了,金子塑的不坏佛,供着还来不及呢。
入秋的第一缕风吹来,吹翘了宣纸的页脚,吹干了浓浓积墨,江安卿伸手挡了一下,很快透气的窗户被关了起来。
江安卿举起宣纸透着光看的更清楚了,纸上的毛刺根根分明,上面黑色的墨汁一撇一捺板板正正。
除了江安卿最了解景一学字的速度外,就属秋菊冬香最关心了,很少看见主子主动去教人东西的,特别对方还是无权无势甚至奴籍太监。
宣纸用的是便宜量大的蔡候纸,但墨水和毛笔却不简单,是从江安卿私库中拿出来的,就那么给景一练习用了,看的人咂舌。
所以秋菊冬香更加好奇景一能学成什么样,别好东西和耐心付出下来,再是块榆木脑袋,不开窍可不行。
秋菊凑过来看,忍不住偷笑,“字写的一板一眼的,跟小孩一样。”
江安卿睨视她一眼,“在背后说说也就行了,要当面给他听见,又得臊的面红耳赤,挑灯练字的。”
“臣可不敢,景一比臣年轻时聪明多了,说他可不就是在贬低自己。”秋菊戳那本一指厚的书,讲的之乎者也光是看着就头大,景一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且认得,肯定不止嘴上夸的聪明,私底下看不见时付出的努力不知道多少。
冬香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咱们围着人字看来看去,待会景一泡茶回来看见,不用说也知道咱们干嘛了。”
就见江安卿把一摞宣纸卷起,小指细的绳子捆在上头,恰好景一端着茶水回来了,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窘迫,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时不时瞥向成筒状的宣纸。
“今日天气好,去怜人馆听戏。”江安卿从罗汉榻上下来,对上景一迷茫的眼神,忍不住勾起唇笑了下,“权当是奖励你的。”
蒙着层雾气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有奖励说明他的功课没有错。什么听戏、什么小玩意对景一来说没那么重要,他唯一在意的是不希望看见江安卿对他失望,很显然目前为止做的很好。
怜人馆是紫禁城内供给皇室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地方,里头戏班子的功底不用多说,有时还会请来民间有名气的戏团进来演出,让宫里头的人尝尝民间流行什么戏码。
怜人馆距离仁寿宫有上一段距离,江安卿懒洋洋的坐上金辇,明晃晃绣有凤凰图腾的黄罗盖伞彰显着身份地位,远远望去声势浩大的。
景一紧紧跟在金辇后头,有两位姑姑在他还没资格往前面站,即便如此也是开心的,能一抬头就看见凤主侧脸。
怜人馆外停着两架轿辇,江安卿一眼便知是谁,能同样在轿辇雕刻凤凰花样的也就女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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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主听闻动静屁颠屁颠的跑出来行了大礼,是个未见过的生面孔,看样子是外头来的戏班子。
班主在前头引路,江安卿走的并不快,她也不敢快,跟着步伐慢悠悠往前走。
“陛下和谁在里头?”江安卿问。
“回凤主,是君后。”
这下江安卿的步子才快了一点,不过也就比刚刚快一点,她那一步走成两步的速度让班主心里直打鼓,太上凰的功绩有目共睹,战场上叱咤风云,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如今一见没半点武将的样子。
偷偷打量完江安卿后,班主忍不住去看秋菊冬香,两位在民间也是有流传的,是太上凰的左膀右臂,赤胆忠心之将。
一位奔袭千里心思灵奇巧,善突袭迂回打散后放补给。
一位横刀立马于万军之前,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放在何时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偏偏两人聚齐,又皆在江安卿麾下。
可惜江安卿退位成太上凰居于仁寿宫后,两位跟着一同在身边伺候了。按照话来说,秋菊冬香本就是从小伺候江安卿的侍女,不过主子是伯乐,而她们恰好是被提拔的千里马罢了。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江安卿不论如何来都是引人注意的,哪怕是她褪去象征地位的华服首饰,站在平民区的街头,也是能让人一眼看见的存在。
江月谷率先起身行礼,君后紧跟其后。
唱戏的有个规矩,戏开场就不能停,不论来的是何种地位的人。
台上唱着热闹,江安卿摆手示意她们坐下,主动坐在了陛下另一侧,饶有兴趣的盯着台上扮上相的怜人。
怜人馆内虽有民间戏班子受邀进来表演,但里头管事的太监是宫里头的,自觉的给秋菊冬香拿了凳子来,她们两人可不像其他奴才一样站着在后头等主子的,她们身上是有功勋的。
两位姑姑就坐在凤主的后侧,还有个小桌子上放着同样的茶水点心,吃着喝着舒舒服服的看戏。
见此景象,景一心中欢喜了下,从人群中慢慢挪到了江安卿身后,距离不过小臂长,能清楚的听到她们在谈论些什么。
戏台上唱的是一位年少从军的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功臣身推后接受百姓爱戴的故事。
起初景一光顾着观察江安卿了,后来逐渐被戏的内容吸引,随着将军被欢呼爱戴感到由衷开心,心里又隐隐觉得在哪里听。
江安卿看明白了台上的戏,笑道,“没想到孤能被写进戏文里,孤还以为只能当个吓不听话孩童的角色。”
“母皇的功绩世间人有目共睹,后人也会通过史书了解您的。”江月谷皱眉。
景一恍然大悟,怪不得戏文听起来耳熟,原来是依照江安卿来写的,景一看的更认真了。
说话间君后贴身太监静月抱着长皇子笑盈盈走来,台上的声音小家伙也不害怕,扬着肉呼呼的胳膊乱抓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吃饱了就不哭闹,带起来省事。”君后接过长皇子先给江月谷看了看,小家伙咯咯的笑个不停,逗的江月谷松开眉头,“母皇您瞧瞧皇孙。”
江安卿很少去看长皇子,倒不是不喜欢他。养的白白嫩嫩的跟剥壳的鸡蛋,抱在怀中沉了不少。
小家伙似乎是认的皇祖母,笑起来时露出了乳牙,伸长胳膊要抓江安卿身上亮闪闪的饰品,可惜胳膊太短了,只能隔着距离抓空气。
“孤可是送了一对耳饰,这对可不能再给你了。”江安卿扬起唇角,手指点在长皇子的鼻尖上,“日后肯定是个爱美的性子。”
长皇子的到来让刚才的气氛缓和不少,围绕着小皇子聊了几句,江月谷谈起了旁的,“母皇让翰林院发表的文章有了效果,如今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无不是在痛斥西凉国。学堂内将翰林院的文章当作下一次科举的例题。”
三年一次的科举最后的时政题最容易压到,也是最需要关注国家动向,翰林院在节骨眼上发表了西凉国挑起战争一事嗅觉敏锐的学子已经开始着手构思,等着考试下笔如有神。
各大学院就更不用说了,每年出多少考上名次的息息相关学院的名声,学院中的夫子削尖脑袋在可活动的题目上下功夫。
“朝中的位置不少空缺,确实需要有新的人才填补上。陛下可曾去国子监巡查过?”江安卿把长皇子递还给君后,靠在椅背上双胳膊搭在扶手,眯着眼睛去看戏台上到尾声的戏。
“朕还不曾去过。”江月谷回。
“国子监里都是朝廷官员的孩子读书,不论是见识还是学识都要比民间学堂来的渊博,陛下应当多注意些那里。”戏台上的怜人一个漂亮的收枪结束,江安卿站起身,一众人跟着站了起来,“既然陛下忙碌,孤便代陛下紧紧那帮学子。”
出了怜人馆坐上金辇,江安卿余光撇见落在后头的景一,“上前来。”
景一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凤主说的是谁,站在凤主一侧的秋菊让开了位置,挤着眼睛让他过去的。
景一不敢耽搁的上前,轻声的询问何事。
“原本是奖励你来听戏,你倒好眼睛就没从孤身上移开过。”江安卿注意到景一冒红的耳朵尖,轻哼了一声,“没听戏,光偷听孤和陛下谈话了。”
跟前伺候那么久,景一知道凤主什么样是生气,什么话是逗人玩,不害怕的回,“戏台上演的凤主,您就在小的眼前,小的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轻笑传入耳朵,景一脖子烧红了起来。
“如今你也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孤去国子监时你跟着好好看看,其他的学子是什么样。”江安卿移开了眸子。
应了一声,自觉的让开位置让秋菊姑姑上前来,哪知道秋菊冲他低低摆手,跑去了冬香一侧站着。景一片刻没犹豫的留了下来,抿唇压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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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在京城靠南的较为幽静的一条街,为的是让学子静下心来潜心读书,好早日考取功名。
国子监入学的资格非朝廷官员不得入,说的直白些进了国子监的学生,就是为了日后当官做准备。
官家孩子从小接受夫子教导,会提笔就日日夜夜的做功课读书,不仅四书五经要熟读,六艺也需掌握,同僚间互相攀比孩子以及教育方式一时成为下朝后聚在一起的谈资。
入国子监的学子每一人都是奔着做官光宗耀祖去的,学起来就格外的拼命。
江安卿的到来无疑是油锅泼冷水,炸的国子监上上下下严阵以待,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等着凤主到来。
“凤主要来的事你没告诉你的学生们吧?”一夫子问。
回她话的人鄙夷看了她一眼,“哪里能啊,不都说了别惊动学子,我还敢违抗圣命不成?”
于是乎国子监的学子并不知晓太上凰将到来视察,按照时间来算一个个还在教室内上课,想着下课后去哪里休闲一番。
其余空闲的国子监管事早早站在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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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监门口,整理仪容仪表,互相看着对方消磨时间,等视线出现一辆红色马车时立马打起精神,各各站的笔直。
祭酒站在人群中间快步迎了上去,见一位面容稚嫩清秀的太监率先下了马车,放好脚踏后帘子才再次掀开,江安卿一出现众人齐齐跪下迎接。
这群老臣都是江安卿在位期间就在国子监任职,真要说起来里头有几个还是江安卿提拔上来的,看见她可不得敬爱。
“免礼,孤只是随意来看看。”江安卿手搭在景一的手腕下了马车。
国子监不论是教学资源还是学院环境皆是一流,从石板路往内走,两侧苍劲竹林寓意着学子要如竹子般刚正不阿,向上延伸。
除却江安卿在位时国子监的布局,后来又随着变动了些,外在的环境江安卿不甚在意,最关注的是学子本身的情况。
每年国子监投入的钱不少,但一年年下来出的人才却没往年多,来之前江安卿翻看过记录,近几年国子监内没出过什么拔尖的人物。
拥有雄厚资源和独到的环境条件,做成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让人思考其中哪环出了问题。
外出江安卿穿着便服,玄色的裙子滚着金线,衬的肤若白霜,墨发插着两根金叉。若不是身上浑然天成的贵气,单凭装扮全然看不出是金凤太上凰。
这次出行并没有带秋菊冬香,她们也不喜欢往文绉绉的地方跑,只带了景一过来见见世面,说不准还能学到些什么。
江安卿侧眸看他,景一低垂着脑袋跟在旁边。国子监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听过凤主身边出了个年轻的掌事太监?,好不容易得见不动声色地观察?,细细琢磨着凤主的喜好?。
一路穿过长廊就来到了上课的地方,青砖灰瓦下的房屋遮风挡雨,夏日有湖面吹来了凉爽清风,冬日银碳供给取暖。
朗朗读书声传来,江安卿同一行人站在教室后门处静静看着摇头晃脑的学生,教台上的夫子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一下看见那么多人围观,立马明白了正中间的人是谁,瞬间紧张起来。
不乏有后排的学生注意到,光是认识学院祭酒,但能让祭酒陪着笑脸的人不多,跟着夫子后一起紧张了起来。
她的存在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学生上课,江安卿草草看了眼便去了其他地方。
迎面而来几个抱着卷子的书童,祭酒喊了她们过来,向凤主介绍,“学院为了检测学生的进度,每月都会小考一番,昨天刚考完的试卷正要拿去录入。”
江安卿随手抽过上面的一张卷子,名字的地方写的是常乐,整张卷子无涂改的地方,书写工整漂亮。
随便看了几道题的回答,江安卿便收了眼,还了回去,“这法子不错,免得学的稀里糊涂,到考场才知道学错了方向。”
“您当年提出的因材施教后,学院上下讨论出的法子,能更好的掌握每个学生的方向。”祭酒挥手让书童拿下去,瞧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您不如就在食堂用膳吧。”
“也好,孤看看伙食如何。”
国子监的食堂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能来国子监学习的家里不缺银子,交给国子监的学费每年不少,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要给到。
来的时候食堂没多少人,她们一到立马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打量江安卿,猜测她是朝廷中哪位官员,又看到跟在她身后面容白净的男子,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太监服。
难不成是陛下!
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坐在不远处偷偷看上几眼。
后厨早已得到消息,准备了不少好菜在蒸笼里热着,几个机灵的已经去后厨端菜了。
江安卿让她们不必多礼的坐下一同用膳,互相推辞着坐了下来,句句明里暗里的拍马屁,文人夸起人来就是听的悦耳舒服,景一听着心里头暗自记下来,说不准哪天能用上。
菜端上来按照规矩一一试毒才用筷,景一在旁布菜,吃的还算舒心。
下了学堂的学子就算再好奇也知道能让祭酒陪着的人定然是大人物,不敢上前打扰,食堂比平时都安静了不少。
江安卿放下筷子,其余人紧跟着放下,“孤今日来见了不少刻苦的学子,还请各位继续维持学院的书香气,为金凤培养更多人才。”
几位大人纷纷起身作揖。
出去的路上,路过一处园景,假山石后传来低声的争吵,江安卿停了步子听去,祭酒脸色白了白,没人敢出声的。
“我乃皇亲国戚!你算什么东西!帮我写东西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压着怒气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个大喘气下才说了话,“今日就有皇室的人来国子监,你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那就跟我去跟前评评理!”
“常乐!别不知好歹!我要是告诉我小叔!你母亲的官就别想要了!”
“只会拿这些威胁别人,江若你还能做什么!”是另一道不同的声音。
假山后的人全然不知谈话内容落入了别人耳里,还在那儿争论不休。
国子监的人闭了眼睛,底下了头,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撞上了,甚至地上有缝祭酒就钻进去了。
“皇亲国戚?”阳光下江安卿的眸子如墨般深沉,无法窥视里头的情绪,没呵斥,没暴怒,平平淡淡的态度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孤倒是要看看,是孤哪门子亲戚。”
祭酒大步走到假山后头,一阵嘈杂拎出三个人,其中一位愤愤不平的甩着袖子,全然不把祭酒放在眼里,想来找同学帮忙代写文章的事没少做。
那女子一抬头,看见外面站那么多国子监的管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特别是注意到为首的女子。
就算不认识她是谁,但自小看过不少贵人,凭借直觉也知道是不好惹的,摊上大事了。
一瞬间嘴唇白了,哪里有刚刚半点嚣张气焰。
“孤倒是没认出是哪门子皇亲国戚的。”江安卿带着笑意,不达眼底寒森森的。
天底下谁人敢自称孤的,女子一下腿软的跪了下来。
另外两个人自然是不认识江安卿,但看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害怕的直哆嗦,也明白了眼前的人身份必然很尊贵,衣袍一撩跪了下来。
“国子监是供官员皇室子弟读书学习,报效国家的地方,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儿好好的学,孤就如你所愿,回去好好当你的皇亲国戚。”江安卿话落,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若死灰,半点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祭酒使眼色让几个人把她带了下去,陪着笑脸道,“凤主这事……”
“往后有自称是皇亲国戚的扰乱秩序,一律赶出国子监,不得再入学府。”江安卿说完抬步离开,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人。
有低头做笔记的,有没被怪罪舒了一口气的。
江安卿并不责怪国子监的官员,皇亲国戚在哪里搬出来都没人敢吱声,她们沉默自保也是为官之道。
今日她话撂下,往后就算是国子监来了天王老子,也得安分守规矩。?
殊不知江安卿的一番话让跪在地上的两位学子听了眼神闪烁,难以置信的互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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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江安卿离去的背影,原来她就是人们口中的凤主,太上凰。
“人都走了,常乐你还盯着看。”杨琪胳膊肘怼了她一下,抑制不住的开心。
“那就是凤主啊。”常乐回过神来,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我要去温习功课了!”
“不吃饭啦?”杨琪追上去问。
“吃饭!”常乐一拍脑门,羞涩笑道,“差点忘记了,一时高兴肚子都不饿了。”
常乐又看了眼人离去的方向,若是上位者是这般态度,好像做官的决定更坚定了些。
马车缓缓离去,国子监一众官员站于门口目送,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后才收回目光。祭酒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我现在就去写告示张贴广场上,早看那群小毛孩不顺眼了,天天嚷嚷着自己是皇室。”
大家伙一听表示赞同,撸起袖子,“我来帮忙!”
远去的马车上江安卿没能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给国子监的官员解决了多大的麻烦,没了旁人在懒洋洋的躺进了毯子里,话说多了嘴巴酸。
京城的道路修的规整,马车从上面过稳稳当当,景一跪在车厢一角泡了壶润喉的茶,“主子您尝尝。”
见她喝下去后景一才继续开口,“今日见国子监的学子如此地位身份还在努力学习,小的自愧不如。”
“你不比她们差。”江安卿看了他一眼,“你可看清楚今天自称皇室的人了?”
景一点头。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国子监内,还弥漫在朝堂各个角落里。”江安卿放下茶盏,“若是不除掉外戚,金凤迟早会被蛀空。”
景一心神一颤,马车内没有旁人,凤主说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是想要他做些什么吗?
思来想去景一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只要凤主需要,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景一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只要您需要,小的做什么都行。”
回答不出意外,江安卿满意的拍了拍景一肩膀,“孤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最多的东西,到时候看你的表现,孤再决定是否用你。”
不清楚需要他做什么,肩膀上的温度转瞬即逝,景一既惊喜又不舍,眼眸中重新燃起希望,“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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