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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的卢 38379 字 9个月前

竺玉的脸上挤出勉强至极的笑来,手指头也因为尴尬弱弱蜷缩起来:“陆大人一片忠心,朕心领了。天色渐晚,陆大人还是早些归家,养足精神方能继续为朕分忧。”

她还是不大习惯拿出皇帝的派头。

说这句话差点打着舌头。

陆绥见她闪着舌头的样子,忍俊不禁,清冷的脸上难得浮动几分淡笑。

这笑就像那扑开灼灼芳华的春风,撩拨起了涟漪。

他慢慢攥住她的手指头。

她抓得很紧,并拢五指,握紧拳头,粉白的指甲盖深深陷入掌心。

低着头,青丝垂散,小脸精致,皮肤也白白的,像那枝头颤颤巍巍绽开的花瓣。

碰一下,就害羞的要把自己合起来。

陆绥像一个霸道的入侵者,缓缓强迫她打开十指,纠缠着她,牢牢扣紧她的手。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冷冰冰的音色多了些许沙哑:“陛下,夜色漫长,臣孤枕难眠。”

竺玉脸上的高温不退,耳朵根刹那间变得又烫又软,她避开他的眼眸,磕磕绊绊道:“朕…朕一个人就睡得很好。”

陆绥亲了亲她的眼皮,一路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梁、唇瓣,再到细细的脖子。

竺玉被亲得浑身酥麻,被松开的手指好像无力振翅的蝴蝶,瞬间绷紧,又软软的从空中骤然落了下来。

受不住这种刺激。

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下意识缠住了他的发丝,十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头,抓紧了他的头发。

她听见陆绥似乎笑了一声。

然后她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搭在他的腰上,她喘着气,呼吸急促,脸颊透红,恍恍惚惚的余韵中听见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

温声细语中无形还是透着些与生俱来的命令。

她怕掉下去,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过也还是抱紧了他。

疾风骤雨狠狠拍打着落难的小蝴蝶。

蝴蝶的翅膀被雨水惊扰得可怜兮兮,仿佛再也飞不起来了。

等这场风雨过去之后。

耗尽力气的小蝴蝶只能趴在那儿,动也动不得。

待已经餍足的春风缓缓将她抱了起来,方得片刻的歇息。

可是这场风还是性情恶劣的风,将小小的她放在掌心,还要拿豪毛笔轻轻扫过她已经没力气开合的蝶翅,戳戳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蝶身。

轻轻扫过的毛笔,带起一片细颤。

颤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

新帝的起居注上便多了一条。

都察院佥都御史陆绥深夜求见,帝宣之,后留宿宫中。

陆绥一连在宫里住了好几天,他也不是闲着无事来逗她玩。

新帝仁善,登基过后,大赦天下,开恩科,减赋税徭役。

平战事,主张修生养息。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些事往下办,总有几个阳奉阴违的,想从中捞点油水,给家里赚着补贴。

有些人寒窗苦读多年,也不是来当这两袖清风的好官。

为名图利,都有迹可循。

因而新帝才登基半月,书桌上就有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每日早朝,也是闹哄哄的,不得清净。

人人好似说的都有道理,这群老狐狸可不是一只小白兔就能治得下来的。

先前陆绥就帮她批阅过奏折。

如今亦然。

既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大不敬的事,也不怕将来她真的掌了权,再来秋后算账。

竺玉其实有点奇怪。

上辈子陆绥压根不会帮她看奏折,更不可能替她批阅,他要争权夺利,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遮不掩。

懒得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夺权。

奏折上都是些琐碎的事情。

只是字字句句都给她设陷阱,有时候她能看得出来,有时候她看不太出来。

当皇帝好难。

当皇帝也很累。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还要在她面前理论大半天,一亩三分地的纠葛也要她做主。

还有为仁君的素养处处压制着她。

但是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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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人嚷着要她选秀开后宫!

皇帝的苦倒是都吃了,福还没享。

她也不要后宫佳丽三千、温香软玉这等好事,毕竟这样也耽误了正是芳华的小姑娘。

可她身边都是小太监。

连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都见不着。

回过神来,竺玉看着案桌前的男人,窗外浮光掠影,恰到好处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伶仃。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抬起脸,光影投射下琥珀色的眼静静朝她投来。

她被看得一愣。

毕竟使唤他做了事,她也不好把人当空气,磨磨蹭蹭到他面前,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砚台已经用尽了的墨水。

“陆大人辛苦了。”

陆绥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嗯了声,对她难得的讨巧卖乖,显然也很喜欢。

只是不善言辞,不大会表露。

“还剩了些折子,得陛下亲自过目。”

“好好好。”

堆积如山的奏折只剩下一小半。

她自然乐意处置。

陆绥对她招了招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顺手将毛笔塞进她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夜里。

头顶沉沉的声音落下,像一阵风。

“专心。”

她恍然回神,抓着笔认真的开始看起奏折。

她性格懒怠,但做事还是认真的,哪怕剩下的这些折子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还是逐字看过,尽心批阅。

陆绥在旁替她整理文籍,过了半晌,再度抬眸,伏在桌上,枕着青丝,小脸粉白,睡得正香。

窗外风声惊作。

还未入夏,天气还是凉的。

陆绥拾起架子上的外衫,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这两日,他已有所收敛。

那天夜里切切实实叫人怕了她,无形之中好让她清楚休想一脚踢开他。

她觉得他凶蛮。

可她才是最无情的。

陆绥敛眸,替她拢紧的外衫,让她安静的睡了会儿。

春光正好,正是浓情时。

陆绥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她还是那个有点害羞的小太子。

一开始嫌弃他们,彻彻底底得罪了他们。

没几个人爱同她玩。

她总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在国子监,闲来的空隙,耐不住贪玩的性子,便溜出门去,却也不敢走远,顶多在后门的小巷子里转悠。

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几只小奶猫,偷偷藏在袖子里,下了课,小奶猫饿得喵喵叫。

她还遮遮掩掩,装作听不见。

旁人问起,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悄悄出了门,躲在亭子里,用偷带进来的羊奶喂养这几只小奶猫。

她以为没人知道。

其实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后来其中一只病死了。

她难过的哭肿了眼睛,那几天眼皮红红的,哭着哭着就趴在亭子里睡着了。

陆绥那天正好经过,隔着树影,听着少女憋在喉咙里的呜呜咽咽。

他皱着眉头,分明不喜,却始终迈不开脚步走人。

定定站在那里,听着声音渐渐变得微弱。

等他再看过去,她就趴在那儿睡着了。

那时陆绥以为她是个心软的人,到今日才看清她本没什么心肺。

待小畜生也比人要亲近。

这也无妨。

她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成。

却也不能喜欢旁的任何人。

他回神,抽过她手里最后一本奏折,不急不缓替她整理完。

竺玉醒来时,已近黄昏。

陆绥似乎也睡了,她的脸上睡出了印子,揉了揉脸,慢慢醒过神。

她也很少见陆绥睡着的样子。

少女心中微动,握着手边的毛笔,小心翼翼在他的脸上画了几笔。

男人的眼皮似乎颤了两下,把她吓了一跳,她屏住呼吸,见他没醒,这才继续在他脸上画了两道。

雪白的脸沾着黑色的墨汁。

看着竟也不丑。

画完之后,她对着他的脸,还吹了两下,猝然对上一双睁开的眼。

竺玉被吓了一跳,不知作何反应。

陆绥仿佛没察觉到脸上的不对:“奏折已经整理好了。”

竺玉哦了哦:“你辛苦了。”

她望着陆绥左边脸上的小王八,心虚别开眼:“爱卿,你洗把脸就可以回府歇息了。”

陆绥微微一笑:“不必,臣这就先告退了。”

竺玉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他顶着脸上的小王八出了门。

外头的人,瞧见了也不敢吱声。

陆绥若无其事,出了宫门,恰好碰见入宫觐见的秦衡和周淮安。

宫门前等候许久的小厮,瞧见大人脸上墨迹已干的小王八,“公子,您脸上…”

小厮也不敢明说,怕被迁怒。

秦衡盯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周淮安也觉得奇怪,陆绥竟顶着这样一张脸就出了门,未曾听说他有什么受宠的爱妾,搞这种小把戏。

陆绥嗯了声,不太在乎的样子,他说:“陛下调皮,无妨。”

第107章[VIP]第107章

这话仔细听来,便不是那个滋味。

周淮安听着格外奇怪,怎叫他听出了几分宠溺和纵容来,便是天子近臣,也不必用如此的口吻。

“陛下真有这么无聊?”周淮安不大信,更叫他吃惊的还是陆绥竟活生生忍受了她在他脸上画王八?

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会儿被点破了也一派无所谓的姿态。好生洒脱大气。

可他的性子,周淮安也不是不知道的。

睚眦必报。

相当记仇。

陆绥回道:“这几日折子多,陛下看得心烦,拿我作乐解气,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淮安哼了声:“你竟然能受得了。”

便是他的亲表弟,也不成的。

在脸上画东西,还被这许多人瞧见,简直颜面扫地。

陆绥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只是在我脸上画几笔,同性命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

周淮安听着这话都起了鸡皮疙瘩,谁人不知,当朝新帝,性情宽厚,手边还无人可用。

朝堂之上,礼法相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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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权利少的可怜。

并非如开国皇帝成祖那般,暴虐无度,说杀便杀。

不过几大世家,互相牵扯。

朝堂上倒也能过得去,风风雨雨,不涉他人。

周淮安心直口快:“冠冕堂皇。”

陆绥并未介怀:“昨夜熬得太晚,我便不同几位多说了。”稍作停顿,他道:“不过陛下睡得也迟,劳累过度,怕是没有精力召见你们二人,你们不妨改日?”

至于怎么个劳累法。

无需明说。

秦衡盯着陆绥的脖子看了半晌,方才迟迟没有出声,便是被他脖子上那细微的抓痕给吸引了目光。

这道伤痕,属实突兀。

陆绥还没有枕边人,总不能是他自己抓伤的。

秦衡的心往下沉了沉,“看来你在宫里不容易,不仅睡不好,脖子上还有伤。”

陆绥闻言,顿了一瞬。

不过须臾,恢复如常,覆着冷霜的眼瞳好似变成了银灰色,瞧着就冷冷淡淡的。

他望向秦衡,不动声色默了半晌,却是不慌不忙,也不大在乎秦衡话里的深意,他抿起薄唇,吐字道:“小伤,不碍事。”

周淮安既不是瞎子,也不愚钝。

两人话中的交锋,都要误伤他这个看客。

不曾听说二人生了什么嫌隙,平日他们两个也还算要好。

针尖麦芒的时候,的确少见。

周淮安袖手旁观,决计不会多管闲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有那个本事掐死了对方也是做了桩好事。

他既已到了宫门前,自当也去做正事:“陛下辛苦,我们走到这儿也很辛苦。来都来了,如何能拒之不见?”

陆绥也没拦着他们。

仁寿宫有他的人,放了眼睛,且能安心。

“既如此,我便不多耽误你们的时辰了。”

“行。回见。”

秦衡如今还在翰林院,文渊阁的大学士,有他父亲叔伯铺路,他本来也心计无双,这一路走得自然也顺当。

作杀人的刀,也要磨好了刃。

不然一刀劈下去,还是沾泥带水,藕断丝连,那可就闹得难看,还后患无穷。

仁寿宫的主殿。

只有一帮小太监,宫女都少见。

平宣如今见着这几个人都头疼,一个两个,都是硬茬,都是来为难人的。

平宣不情不愿进殿禀告。

竺玉唯有心累。

他们怎么屁大点事,都要来找她决断?

平时见他们主意都大得很啊!

周淮安在军营里被狠狠磨炼了大半个月,父兄不让他出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趟,他脑子里竟还想着这个小表弟。

先帝出殡那日,瞧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神色苍白,伶仃可怜。

他心里真是怪心疼的。

他自然知道先帝在她心中的分量不低,亲人离世,不论亲疏远近,心里都是会难过的。

周淮安想来好生安慰她,亦是来为她撑腰。

不必害怕,这天下还有周家人肯帮她守着,便是谁也不能将她从龙椅上拽下来。

她想要河海宴清。

必叫她瞧见一个辉煌的盛世。

可周淮安一进殿,就听见了她的叹息声,好像十分勉强才见了他。

他当下就起了火,那种送上门来被人给羞辱了似的,兄长交代他的话,他便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禀明公事,也没有旁的多余的话。

至于秦衡,本来也没非说不可的话,他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脖颈,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绯白的皮肤落下了几片粉白花瓣似的拓痕。

秦衡眼神利了几分,压着难言的情绪。

直到出了仁寿宫,秦衡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眼神极其的淡,脸色冷肃。

他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会儿倒是杀气极重。

周淮安没察觉到他的不对,秦衡早该想到,她不擅遮掩,藏了这么多年被发现,已经是极限。

可即便如此,她未必只被他一人察觉了。

陆绥心思细,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像李裴表露的那么明显,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到他的头上来。

又是抓又是挠。

秦衡垂着眼皮,面无表情。

*

陆绥回了府。

母亲在去苏州的路上起了高烧病了,父亲请了几日的假,赶到半道将母亲接了回来。

连着几日高烧不退,这两天才好了一些。

父亲事必躬亲,药是一口一口喂的,母亲并不领情,喝了多少就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叫他不要再来了。

父亲却是不怎么听的。

陆绥知道他更像他的父亲,看着温和,骨子里是个很顽固的人。根本说不动。

也感觉不到什么痛。

陆绥看见父亲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他站在门外,过了会儿,开口问了句:“母亲好些了吗?”

陆首辅鬓边也有白发,他嗯了声:“好的差不多了,但也得继续喝药,本来她身子不大好,生了你们,到底还是伤了根基。”

陆绥说:“她不想看见您。”

陆首辅淡道:“我是她的夫君,她这是在同我闹脾气,她难受,便要我也难受,这没什么。”

陆绥听着,点了点头。

接着便听见他的父亲同他说:“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莫要逼她,免得她恨你。”

男人望着窗外远去的鹰,叹道:“恨你容易,喜欢却是难上加难。”

陆绥捏紧指骨,他说:“我不用她喜欢我。”

他忽然想起下午,他无意间瞧见的春色,她静静趴在桌上,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陆绥说:“父亲,我不在乎。”

这些年,母亲都没能爱上父亲。

两情相悦实在太难,他不强求。

他要用手中的权、用忠心、用杀戮、用尽一切所能,将她牢牢绑在金銮殿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

要她离不得他。

也要她断然不敢抛弃了他。

绑住她。

便够了。

陆绥听见父亲笑了声,过了会儿,遥遥传到几个字:“当年我也如你一般,如今悔不当初。”

陆绥执拗道:“我同您,是不一样的。”

顿了顿,男人抿唇:“父亲,我不会轻易后悔。”

纷纷扬扬的春花在风中飘扬又落下。

这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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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对话,亦是戛然而止。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

三个月之后。

朝臣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折子请陛下充盈后宫,早日诞下龙裔,也好维系前朝后宫的稳定。

竺玉不想选妃害人,可这事不是她随便就能糊弄过去了。

有心往后宫塞人的臣子贼心不死,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折子上奏。

尤其是户部尚书张槐,一天好几封折子,大写特写空置六宫的弊端。

竺玉被逼得焦头烂额。

当天夜里,都察院的人便将张家给围了起来,将张家给翻了个底朝天。

张槐当晚就被下了牢狱。

陆绥历朝历代最年轻的都察御史,这段时日也是威名远扬,听见他的名字都让人闻风丧胆。

这般干脆利落的手法,像是寻仇来的。

谁也不知道张槐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不好相处的煞神。

第108章[VIP]第108章

都察院主掌监察,权利不小。

刑讯的手段不比另外两司收敛,甚至因为陆家这位新上任不久的佥都御史,名声比起刑部和大理寺,更加闻风丧胆。

偏偏这位佥都御史每次上门的阵仗都像是来抄家一样。

手里拿着不知何时、也不知从哪儿拿到手的罪证,给人定罪,叫人无话可说。

时间一长,便也无人会去招惹他。

好端端的去寻阎王爷的晦气做什么?

即便如此,请旨陛下选秀的还是大有人在,朝堂之上甚至愈演愈烈了起来。

且不说先帝便是因为子嗣单薄,到最后差点就是选无可选,若是新帝底子再差些,怕是真的得请金陵那位小世子来坐这个皇位了。

朝臣未雨绸缪,亦是情有可原。

心里想句大不敬的,若新帝也是个短命鬼,连个子嗣都没有,储君人选不定,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届时打着各种名号谋夺江山的乱臣贼子,师出有名,打起仗来,生灵涂炭,也是罪过。

选妃的折子如雪花似的往金銮殿上飞。

与此同时,都察院也不断的在抓人,今儿有个死谏求陛下开后宫选秀,明儿就能收到全家下狱的风声。

饶是这帮迂腐的老臣再怎么迟钝,一回生二回熟,渐渐也看出来不对劲来。

这位陆大人分明就是不想让皇上选妃,这是要陛下断子绝孙啊!

做法歹毒,其心可诛。

他们心中惶惶,不曾想陆家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连陛下后宫的事宜都要插手,不让选妃,又如何能诞下皇子?往后这江山更是无人继承。

歹毒,歹毒啊。

可他们原也说不得。

既拿不出陆绥公报私仇的证据,二来他也并非冤枉了那些个下狱的大臣,每个罪名都有板上钉钉的证据。

人心慌张,再不敢多言。

生怕下一个就查到自己家的头上来,这位阎王爷可是三更半夜都会带着人来抄家的玉面修罗。

半分人情不留。

连他沾亲带故的远房舅伯都给抓了,刑讯时用的手段样样都没少。

自家人都不留情面,外人落在他手里岂能讨得着好?

总归陛下还年轻,选妃的事宜还能再往后拖延一二。

竺玉这日上朝,耳根子总算清净了下来,再没有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陛下合该以皇嗣为重啊!”

诸如此类的话。

即便有微弱的声音,也被陆绥挡了回去:“陛下体弱,如今更需养好身体。”

活阎王都开口了,其他人哪里还会再那么不识相的同他作对。

秦衡也站出来帮了几句腔:“陛下重仁孝,尚在孝期,诸位大人不该再苦苦相逼。”

秦衡当然也不想见她选妃。

她原本就喜欢同女子走得亲近,从古到今,磨镜之好,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

他瞧着她待女孩子,还要多出几分温柔,说不准,朝夕相处,还真就让她日久生情了。

竺玉是不打算选妃的,她附和了句:“陆大人所言极是。”

这句话在朝臣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听起来像手无实权的可怜小皇帝被威胁了一样,实在可叹。

周淮安同朝臣想的一样,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岂不是灭人欲?怎么能连选妃都要伸手干涉?咄咄相逼。

尤其是陆绥,做的可真是明目张胆,就差在脸上写字,谁敢怂恿陛下选妃,就抄谁的家几个大字。

周淮安本以为兄长会站出来帮一把孤苦无援的陛下。

谁知他的兄长,不言不语,任陆绥在这儿胡作非为。

下了朝。

周淮安还在想着这事,他同李裴一道往外走,想不明白的事儿就只能问李裴:“陆绥不让陛下娶妻生子,是怎么个道理?他们陆家做事真要这么绝?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李裴现在看着也有了个副指挥使的样子,他心里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

李裴的手放在腰间的刀上,五指慢慢握紧:“现在本就不是选秀的时机。”

他今日想说的话,被陆绥捷足先登,不然他也是要这么说的。

周淮安皱眉,操心起她的婚事比自己都要着急:“她今年都要二十了!荣郡王家的世子爷,女儿都有咱们小腿这么高了。”

李裴:“陆绥这事办得没错,换成我也要这么办。”

周淮安:“我倒是忘了,你喜欢她,自是见不得她同别人长相厮守。”

说着周淮安拍拍他的肩膀,既是劝也是警告:“可她是皇帝,不可能一直空置后宫,生来就是要有六宫粉黛的。你别犯浑。”

李裴:“她没这个福气。”

*

竺玉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也不遗憾。

她每日都要出宫,少时被拘着的性子,在这个时候玩了个痛快。

平时乔装打扮,也没人认出她的身份。

她这样走出去,看着就是个清俊秀气的小少年郎,只是被养得娇气了些。

时逢开恩科,京中学子众多。

竺玉常去的酒楼,每旬都有斗诗会。

文人学子,少年心气,斗起诗词毫不相让,倒也精彩。

陆绥知道她每日悄声无息就跑出来,她身边放了他的人,知道她每日的去处,陆绥也没管,吩咐他们私底下把人看好,别叫她被什么不长眼的给伤了。

陆绥也没过问,她在外头认识了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而竺玉也不知道自己被陆绥盯着,她跑出来,纯粹是因为前十几年被陈皇后管得太严,做什么都不得自由,都得小心翼翼避开她的眼线。

如今陈皇后是太后,但是已经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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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威胁不了她什么了。

陈皇后已经没有同她鱼死网破的机会。

陈家想象中的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也没来,周淮景处处找他们的麻烦,他又是极擅长刑案的官员,这几个月叫他们焦头烂额,难受的要紧。

陈家人找到太后也无用。

新帝只知道睁着无辜的眼睛说她也没法子。

近一个月,陈家光是定罪的人就有四五个,还有十余个淮安士族的同族在刑部待审,不留活路。

他们自顾不暇,竺玉方得自在。

便是在斗诗会上,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男人一身水洗发白的粗布麻衣,瞧着仍旧风姿翩翩,他追上前来:“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竺玉摸了下腰,荷包还真的没了。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荷包,拱手道谢:“多谢兄台,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里面还有沉甸甸的银子。

若非他好意将荷包送还过来,她都没银子付账,要被掌柜的当成吃白食的。

男人迟疑半晌,同她说起实话:“其实不是公子粗心,方才我瞧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靠近你,趁你不备,偷着将你的荷包给摸走了。”

他这样说,还有几分怕她不相信。

竺玉这次发现男人脸上有一块不怎么显眼的淤青,像是被人打了。

她抬手,指了指他脸上的伤:“你的脸,没事儿吧?”

男人摇头:“没事,不痛。”

竺玉心下过意不去:“我请你吃饭,还望兄台不要客气。”

他素来腼腆,本不想答应,但对上她的眼睛,便不忍回绝:“好。”

路上,竺玉才想起来问他的姓名。

“在下姓严,单名一个忌,颍州人士。”

“严公子,我姓沈。”

“沈公子,幸会。”

严忌话不多,懂得却多。

一番交谈中,竺玉知道了原来他上一届考试还在孝期,才未能进京赶考。

刚出了孝期,便准备下场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他的话虽然不多,听着却叫人无比舒服。

什么烦恼说与他听,三言两语都能轻易化解。

竺玉听他说颍州的风土人情,听得沉醉,天快黑了才想起来到了点,该回去了。

临走前,竺玉盯着他的脸,忽然察觉严忌长得也很不错。

眉目清冷,眼色温润。

外边下了雨,严忌忽然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伞塞给了她:“你看着就瘦,还是别淋雨了。”

气息相近,她抓着手里的伞,脸上忽然一热,脑袋还有点晕晕乎乎。

少女情窦初开,总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

她轻声问:“那你怎么办?要淋着回去吗?”

严忌在附近租了院落,虽然小了点,还是与人合住几间房,但是胜在离长安街很近,他说:“我住的不远。”

竺玉打着他的伞,遥遥消失在雨中。

这天之后,两人就常见面。

她批完折子趴在桌上,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还会想起严忌来,感觉他又古板又正经,但是又是十分通情达理、很好相处。

竺玉那天回来就叫平宣将那把油纸伞好生收了起来。

这会儿下了雨,那把伞又被放在了殿门外。

竺玉盯着门槛外放着的油纸伞,忽然间又很想去见严忌。

听他同自己讲故事,哪怕她表现得很无知,他好像也不会嫌弃她。

头顶被卷起来的书卷轻轻碰了两下。

陆绥看见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想什么。”

竺玉才不会把自己结交了新朋友的事情告诉他:“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听。”

“梅雨时节,还要再等两天。”

“噢。”

她已经等不及了。

想出宫。

陆绥看她眼睛珠子频频往外看,当她只是贪玩:“等放了晴,才出去玩也能玩得。到时候我陪陛下一道。”

竺玉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用你陪,我有去处。”

陆绥手上一顿:“还没去腻?”

她叽里咕噜,说得不清楚,他没听清。

陆绥垂眸一看,只见她在纸上写了他的名字,旁边还画了只丑丑的老乌龟。

第109章[VIP]第109章

竺玉察觉到他的目光,莫名心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把纸张揉碎,未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嘴硬解释道:“没在画你。”

陆绥好似故意盯着不放,扯了下唇角:“陛下墨宝珍贵,臣瞧着这只小王八也眉清目秀,怪好看的。”

竺玉被他说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后背一阵发麻的凉意,顺着脊椎蹿上脑门。

她辩驳了两句:“这不是小王八,这是一只丑陋的老乌龟。”

虽然没胆明着骂,且也被他看出点什么。

但还是要拐着弯的说他几句不好才甘心。

陆绥缓缓从她手中抽出这张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纸,仔细看过两眼,认真的神态仿佛在欣赏什么传世大作。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再度抬眸,黑瞳认认真真望着她:“很丑吗?”

好像不是在问这只老乌龟。

而是他本人。

竺玉被他盯得狼狈,仓促撇过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结巴:“就是、就是很丑啊!又老又丑。”

陆绥漫不经心将纸张交还给她,神色淡淡:“原来陛下便是如此看这只王八的。”

她极小声:“是老乌龟。”

陆绥嗯了嗯:“乌龟不好听。”

她依然很小声:“那王八就很好听吗?”

陆绥颇为认真:“稍微好上一些的。”他抬手继续为她研磨,脸上不见被作弄的不满,语气平稳:“不过也没什么分别,在陛下眼中,都是牲畜罢了。”

竺玉感觉他话里有话,偏他态度恭敬,又叫她抓不住把柄。

砚石在他手中,使起来好似极轻盈的。

竺玉望着他的手指头,瘦长雪白的,生得很好看。

他也不在乎她不应答,接着竟是轻轻笑了声,抬眸望向她:“不过王八也好,起码能活得很久,比命长还真比不过他。”

他似乎意有所指,她也只得假装听不出来。

揉碎了纸张,又默默地想,陆绥果真是个小气的人,紧抓着不放。

外边雨声落盘的玉珠,噼里啪啦往下砸,雨势不见消退反而见长。

夏日里多是雷阵雨,来一阵,去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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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没个定数。

像这两日,连着下暴雨,属实也少见。

竺玉好像那刚被放出笼子得了趣味的小鸟,真是想往外扑棱翅膀的时候,被这阵雨挡住了脚步,都快没有了耐心。

批完折子。

竺玉照例像把人给轰走,哪怕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她也没有要把人留下来的意思,自然也看不见陆绥听出她的驱散时的脸色有多漠然。

“陆大人,晚些雨怕是会更大。”

男人的唇线绷得直直,一言不发。

竺玉也知晓要给他点甜头,不然他凭什么给他当牛做马处理这些琐碎的小事,替她惩治那些个老奸巨猾的老油条。

于是她装出特别体恤臣子的好皇帝:“若淋了雨,生病了就划不来了。”

陆绥撩起眼皮,总算肯看她:“陛下也会担心臣病没病吗?”

竺玉点头:“自然。”

她这句话也是真心,还真不是哄骗他的:“这朝堂,没有爱卿是不成的。”

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都等着他呢!

还有陈家那些打不死的吸血虫,她装没用也得拿他这个霸道的权臣当挡箭牌。

陆绥威名在外,阎王殿的活阎王拿着板上钉钉的证据办案,便她是皇帝也不能叫为法者目无法纪。

她先前也没发现陆绥这么好使,现在才知道没有比他更好用的挡箭牌啦。

陆绥一眼就能看透她有没有撒谎。

她说这话,没有作假。

可她的担心,却也仅仅只是担心他不能再替她办事,不能再为她做杀人的刀而已。

男人心口的酸涩,也像蓄满了夏日里的阵雨,不断的膨胀了起来,直至塞满整个胸口,他觉得难受。

陆绥冷着脸:“陛下所言极是,臣先告退。”

竺玉叫来平宣:“你且去送送陆大人。”

陆绥淡漠道:“不必。”

他瞥见门柱旁的雨伞,沉沉的眸色定在油纸伞面上看了半晌。

这把伞,看起来很陈旧。

伞面也没什么花样,油黄色都渐渐褪了白。

做工也不够精细,粗制滥造之物,不像是宫里所用之物。

陆绥随口问了句:“这伞哪里来的?”

平宣弓腰屈膝,陆家小郎君做了官之后,威势更甚几分,尤其是那双眼,幽得像是能吃人的湖,迫人得紧。

他留了个心眼:“方才雨大,奴才用了之后忘记收起来了。”

他不敢说是主子从外头拿回来的东西。

陆大人瞧着平心静气,冷冷的不大发作,可他是看在眼里的,陆大人就像那成了家的狼,圈紧了的人,是半点都不许旁人来沾一口。

主子这些天自宫外回来,眉开眼笑,心情愉悦,饭都多吃了几碗。

还将藏书阁的游记书本全都抱了过来,读起来废寝忘食,却也快活。

平宣瞧着,他的主子恐怕是开窍了!

在外头有了相好的,眉眼间瞧着都是动了情的憨态。

主子登基之前,日子就过得辛苦,好不容易快活几日,可不能叫这黑心肝的给坏了事。

陆绥拾起油纸伞,他刚握在手中,就被殿中人的余光所见,少女匆匆站起,朝他奔来,瞧着神情倒是很紧张,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这伞不是你的。”

“臣只不过是想借用。”

她脱口而出:“不成。”

说罢她也知自己反应大,惹人生疑。

她说:“这把伞看着就破旧,我差人给你拿好的、新的。”

陆绥神色稍霁,雨过天晴,他望向她的神色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低低嗯了声,任她去了。

还不知晓手中这把破油纸伞是她新认识的小情郎给的。

隔了几日。

雷阵雨总算过去。

竺玉每日忙完了政务,照例溜出宫去。

严忌如今在一家书坊给掌柜抄书,赚些家用。

她来找他,次数多了,他也不嫌烦,只当她是哪家伶仃的小公子,没什么人陪她玩,有点可怜。

两人在一块,总是严忌掏银子。

这个给她买,那个也给她买,看出来她是个馋的,抄书赚来的零用钱大半都花在了她的嘴上。

严忌倒也不在乎,钱总是要用来花的。

她性子闹腾又安静,不像寻常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喜欢寻欢作乐,她每天总往些穷乡僻壤里钻,有几回还被人追的不得已上了树。

严忌虽是书生,在家时也没少干农活。

先上了树,才将她拽上来。

两人躲在树上,枝头的空隙总是狭窄,容身的地方多少有点拥挤。

竺玉被他抓着手,她忍不住说:“好像又是我连累了你。”

严忌每回都说她胡闹,但是每回有事都陪着她一道办。

前两天京城进了一支商队,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商队的人黑发碧眼、五官深刻,长得也是异域风情。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狸奴。

训得小狸奴在笼子里给街上的看客讨巧卖乖,脖子上拴着发黑的皮革项圈,瞧着精神萎靡,可怜的要命。

竺玉打小就对这些小东西没什么抵抗。

起了恻隐之心,想花银子买下来,那商人竟然还不卖。

说是要留种的,一窝接着一窝的生。

生出源源不断的小狸奴来给他们赚钱。

竺玉气得不行,拉着严忌去偷笼子。

严忌揉了揉眉心:“偷盗是不对的。”

可一看她水汪汪的眼睛,顿了片刻,严忌说:“下不为例。”

竺玉没想到严忌一介书生,偷东西的本事却不小,过程惊心动魄,几次差点叫人发现了。

他倒十分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将笼子里的小狸奴抱了出来,塞到了她的怀里。

竺玉抱了他一下:“严忌,你人真好。”

严忌笑了笑,有句话没说出口,她才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严忌什么事都陪她做,随着她胡闹,耐着性子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竺玉喝了桃花酿,有点醉,眼神迷蒙,她望着眼前的人:“你别动。”

严忌:“我没动。”

竺玉捧住他的脸:“其实我不是你的好兄弟。”

严忌没动,也没吱声。

竺玉对他眨了眨眼:“我是女孩儿。”

严忌给她倒了水,她叽里咕噜:“可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他说:“不会。”

竺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没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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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没有。”

竺玉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她虽然喝醉了,但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醒来后有点不自在,可瞧着严忌一如从前,她就松了口气。

她时常去他租住的小院子里,二进宅,四面房子都住了不同人家。

严忌要帮腿脚不便的邻居劈柴、教没钱上学的小孩温书习字、破了的衣裳都是他自个儿用针线补的,心灵手巧。

和他在一起,像浸在温水里似的,很舒服。

她出宫的次数多了,待得时间长了,陆绥便也就会过问她身边的人,她每日在做什么。

跟在她身边的暗卫是赵峰亲自挑出来的。

赵峰以为他的主子,盯着小皇帝,是要看她私底下见了什么人。

暗卫禀回来的消息,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小事。

主子不问。

赵峰也就没往上报。

只是近来,小皇帝同布衣书生走得近,出了宫就钻到他家里去,便是这个人无关紧要,他也得提上一句。

“陛下倒是没见别的什么人。”

“近日只与一位颍州来的书生走得近些,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第110章[VIP]第110章

陆绥手里的刻刀重重划破了一道,掌心快要成型的玉簪无辜多了处瑕疵。

烈烈灼阳,绚烂的光晕恰如其分落在他的侧脸,眼睫微垂,只顿了一瞬,便继续打磨手中的玉簪,他问:“只是一介白衣书生?”

赵峰立刻回道:“属下派人去颍州查过,这人姓严名忌,家里是种地的,他父亲多年前考中了秀才,便一直留在村里,是个教书先生。”

简而言之,是个清白人。

也是个没什么用处、没什么威胁的人。

陆绥放下手中的刻刀,阳光正好落入男人的眼底,黑色的眼瞳在光影的折射下瞧着更像清冷的琥珀,他望向窗外的走廊,目光停在对面的门柱。

忽然想起来那天在殿门外瞧见的、那把突兀的油纸伞。

布满了旧色,也一点儿都不值钱。

偏偏他拿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那般紧张,破天荒的主动跑到他跟前来,抓住了袖子,生怕被他拿走了。

赵峰等了许久,腿都站的有些麻了。

他斗胆抬眸看了眼主子,那双漠然一切的眼,静静望着窗外失神。

片刻之后。

赵峰听见主子的声音,有几分散漫、听着却又像是很在意的:“那人长相如何?性情如何?”

赵峰一愣,没想到主子关心的竟是这般无用的细节。

他认真回忆半晌:“长得像一块玉。”

他不太会形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这么个形容:“很干净。”

“至于性情,听他们说的这几件事,都不像只会死读书的迂腐书生,是个聪明却又很会照顾人的好人。”

干净、聪明、年轻。

有点骨气、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但也不是不会转圜。

这样的人,往后考中个好名次,进了官场,也是前途无量的。

陆绥听着赵峰说的这通话,忽的笑了声:“听你这么说,他还挺招人喜欢的。”

赵峰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没琢磨出来主子是喜是厌,迟疑片刻,他如实道:“是。”

他将后半句话给忍了回去。

瞧着主子眼尾锋利的冷意,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可不是招人喜欢吗?

小皇帝被迷得七魂六魄都跟着他飘走了。

“知道了,你派人仔细盯着二人。”

“属下明白。”

*

傍晚的天色看着像一块扎染的布。

昏黄中晕染了几分红。

夕阳西下,又到了她归家的时辰,她有些不想走,坐在严忌屋子前的台阶上,懒洋洋支着下巴望向远处的黄昏西沉。

严忌去给她摘了新鲜的石榴,看她还呆呆坐在屋檐下,将石榴塞给了她:“熟透了,吃着应当很甜。”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今日怎么还未归家?不是说家里管得严?”

竺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晚些回去,也没人会发现。”

严忌瞧她每回出来都穿着男装,从未见她穿过裙子,猜测她应当是家教严谨,不许未出阁的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

再见她对外头的事情处处好奇,什么都很新鲜。

想来是被关的狠了。

处处受限,没什么自由。

严忌替她剥了个石榴,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问:“你父母待你可好?家中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竺玉怔了怔,不想骗他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家里有许多妹妹。父亲待我…很严格。”

果真如此。

看着就是被管得严厉的小可怜。

自己还很弱小,却又常常见不得比她更弱小的人或者小东西吃苦受罪。

胆子又大又小。

娇气又能吃苦。

竺玉闷声不响吃完他剥的石榴,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牢牢攥在了掌心,她有些愣,下意识扭过脸朝身边的男人看了过去。

严忌神色坦然,抓着她的手也面色不改的,他忽然说:“你嫁我吧。”

他笑了一下:“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严忌不是死板的书生。

他似乎永远都这么坦荡,想要什么,便亲口同她说。

竺玉呆住了,眨了眨眼,傻乎乎看着他,好似没听清楚他方才说的话。

她本应该匆匆逃开,却挪不动脚,心跳慢了半拍:“严忌,你喜欢我?”

严忌:“嗯。”

竺玉:“你喜欢我什么?”

严忌的语气比她还要奇怪:“喜欢一个人,还要理由吗?”

竺玉不懂:“不需要吗?”

严忌:“不要。”

第一眼看中了就是看中了。

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理由。

严忌入京之前,父亲同母亲说等他考中了功名回乡,就为他说一门亲事。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甚至已经提前替他相中了人,村长家的小女儿,他给回绝了。

严忌的母亲为此还有些恼他。

那小姑娘长得也不差,是他们村里顶顶出名的村花,去年就该出嫁,跟家里倔着非要等严忌,哪怕他这辈子只是个秀才,她也愿意同他过日子。

严忌没这个意愿。

母亲骂他眼光高。

严忌见过村长家的小女儿,过年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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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她来这边给亲戚送肉,被他母亲拉进屋子里喝了碗茶,是很好看。

但他没什么触动。

只觉得这是个长得还挺漂亮的人,除此之外,便没了。

严忌出这趟远门之前已经同母亲说清楚了,他近两年不打算娶妻生子,不是他眼光高。

他得读书,又要赚银子。

没空照顾一个家。

现在。

严忌觉着要他照顾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难。

银子好赚,时间——

挤一挤总会有的。

见她没有回他先前的话,严忌也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不用急着回我。我家虽然穷了些,但我能赚钱。”

“我家里清白,父亲是个教书匠,平日里话少,也不爱管东管西,母亲管家,过日子虽精打细算了些,却也不是个会对家里人吝啬苛责的人。”

“我今年秋月下场考试,如无意外,榜上有名。”

“我能挣一个大富大贵的前程给你。”

他循循说完,巴巴望着她的眼睛,言语真诚,不是说着好听来哄着她的。

既要娶妻,自然要说个清楚。

竺玉有些慌乱,也有点说不上的惊喜。

心就像被火烤着。

她低头,脚底撵着地上的小石子:“我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并不讨厌严忌,喜欢同他待在一块,应当也是喜欢这个人的吧。

竺玉声音很小:“我不是不想嫁给你,可我的婚事…”

她面露为难,可怜死了。

严忌瞧着就心软,心想她家里那关多半是不太好过的。

平日他也不会这般冲动,看她的穿着、还有还有谈吐,想来她也是世家出身,父母管教严格,定然瞧不上一个农家子。

“不急。”

“我不逼你。”

竺玉松了口气,她说话有点幼稚:“你喜欢我,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严忌眉眼带了几分春风桃花般的笑,他只盼着秋月早些来。

*

宝成殿静悄悄的。

平宣瞧着在殿内等候多时的陆大人,嘴角都要起泡了。

陆大人毕竟是要为都察院的办事,没那么清闲,纠察百官,那案子自然多了去,要查的事情也多。

往常隔个三五天才会往这边来。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那几位,都正忙着正事,找过来的次数远没有读书的时候多。

今日,陆大人忽然入宫觐见。

威仪凛凛,气势极寒。

看起来哪里像是觐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杀人的。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

平宣这双腿都快站不住了,陆绥耐心还是极好,岿然不动稳如山的在这里等候,平静至极,莫名叫人心里发慌。

天色漆黑。

竺玉才回到宫中,平宣在宫门外瞧见主子的身影便匆匆迎了上去:“陛下,陆大人有事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竺玉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她动作轻盈,眼角眉梢含着春若桃花的盈盈浅笑,面若飞霞,气色红润,比起正簇绽开的花瓣,还要娇艳。

陆绥抬眸望去,撞进她这双生动的笑眼里。

她的视线同他撞上的瞬间,她便悄声无息将她的笑给藏了起来,“陆大人?你怎么这个时辰进宫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陆绥何曾见过她对自己这么笑。

每次她对他的笑,都是迫不得已的卖乖。

从未有过真心。

见到他,只会把她真心的那面藏得严严实实,吝啬又小气,再也不肯露出半分。

陆绥握紧手指,绷紧的下颌像一道锋利的线。

胸腔犹如玉石俱焚般阵痛起来。

他问:“宫外可好玩?”

竺玉恰好站在宫灯下,小脸被烛火染得红红的,不知她想起什么,瞧着多了几分腼腆和羞涩,她含含糊糊道:“还成。”

陆绥问:“出宫怎么不带几个玩伴,是新认识了什么朋友吗?”

竺玉眨了眨眼,如今欺骗他,也不会有愧疚,她说:“没有。”

她反问:“你深夜入宫,就是来问我这些小事?”

陆绥说:“臣下午就到了宝成殿,陛下迟迟不归,想来宫外是有什么东西引得陛下乐不思蜀。”

他的面色猝然阴沉了下去,黑瞳冰冷:“不过陛下身为一国之主,不可沉溺作乐。”

他的手掌沉沉压在腰间的长刀上,抿唇吐字:“臣这就出宫去,一刀了结勾引陛下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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