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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精气足得很!”宁拂衣出言讥讽,随后伸手唤出峨眉刺,防备地举在身前。

“亏得花某以礼待你,却不曾想竟将我长子拐了去!”花鸿横眉道,“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仙门而来,我看都是奸计罢了!”

宁拂衣自然不甘示弱,嗤笑道:“亏我还将你当做正派之人,却不曾想私下竟虐待子嗣,虎毒不食子,花教主该有多毒,才能将花非花重伤成这般!”

“少胡说!”花鸿呵斥,眼神鄙夷地扫过宁拂衣,“花非花是我儿,我还惩戒不得了?你强行插手别派家务事,云际山门就是这般教导你这孽障的吗!”

“爹!”花非花蹙眉上前,“是我向她二人求救,您……”

然而她话音未落,空中骤然飞下一根藤蔓,藤蔓化作劲风满身的长鞭,登时将花非花抽倒在地。

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她胸口,花非花滚落山石,半晌未能抬得起头。

“花教主!你这是做何!”柳文竹如何看得下去,忙跳入乱石中将人拉起,回头道,“她是你的骨肉,不是你随意惩戒的傀儡!”

“我花家之事,你一个黄毛丫头插什么口!”花鸿道,后又指向花非花,“你这逆子,要忤逆到何时才肯悔过!”

“往常我念你温文儒雅,天资聪颖,对你关爱有加,可如今你越发不像话,就连你胞弟都比不得了!”

在花鸿的怒斥声中,花非花忍痛抬眼,那双沉静的眼里泪光打转,却终是没有落下。

“父亲所言不像话,是如何的不像话。”

“是不曾和你们同流合污,随意给人定下魔头的罪孽。还是不愿你们畏首畏尾,贪图安逸,将苍生和天下丢在脑后?”

“还是我一旦有半分不遂您愿,您就做出个爹的样子对我百般刑罚?”

“花非花。”花鸿脸色已被怒火烧得铁青,眼窝深陷,紧盯说话的“男子”,示意警告。

“往常我敬爱您事事顺从,但如今不行。”花非花句句清晰,“我不顾危险求他们救我出来,就是要告诉您,我要去行我心中之道。”

“世上本无仙,人为自强,方才成仙。修仙者,为人,为己,为民,为苍生,我不愿贪生怕死,同流合污!”

她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道藤蔓破空,朝她背脊而去,然而这次宁拂衣有了防备,峨眉刺脱手而出,将藤蔓连根斩断。

落下的那截被柳文竹接下,空手揉成了木浆,扔进泥土。

“毒老狐狸。”一向温柔的柳文竹也恼了,文文静静骂道。

花鸿的模样像是真的被气出了顽疾,眼睛睁得似要撑裂眼眶,欲斥责哑口无言,欲动手,然而面前两个女子皆不是善茬。

柳文竹那毛丫头也就算了,之前在飞花楼他可是领教过宁拂衣的厉害,如今只他一人,定斗不过。

这么想来想去,花鸿竟只能作罢,他伸着颤抖的食指对准花非花,半晌之后,憋出句古往今来的陈词滥调。

“往后便当我没养过你这逆子!”

说罢,他盛怒转身,消失在青山下。

花非花一直睁着的双眼这才闭上,像是瞬间脱了力,软身跪坐,望着地面失神。

宁拂衣便也收了峨眉刺,朝花鸿离去的方向蔑视一眼,走到花非花身旁,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此事算是解决了,你莫怕,就算飞花教不容你,你同我们回云际山门就是,大不了还有柳家,定不会让你无家可归。”柳文竹仗义道,随后黛眉落下。

“只是平遥长老托付我之事,算是办砸了。”柳文竹悠悠叹了口气,“没有傀儡大军开阵,不知又要多死多少仙门弟子。”

宁拂衣正要开口,却见委顿在地的花非花忽然伸出手,拿拳头碰了碰她的膝盖,随后手腕翻转,掌心摊开。

白白净净的手掌中间,摆放着一把古朴的铜匙。

“我是飞花教的少教主,整个飞花教除了父亲外,便只有我最是精通傀儡操纵了。”花非花把钥匙放进宁拂衣手中。

“喏,傀儡大军。”她说。

————

宁拂衣和柳文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借到了数千铜傀儡,还稀里糊涂地领回个人。

回到静山宫后,宁拂衣围着褚清秋转了一早,把飞花教的事情尽数讲了,但褚清秋除了听到她同花鸿对战时抬眼,其余时辰都并不诧异,只低头在一块白绢上刺来刺去。

宁拂衣实在得不到她注意,便下巴抵着她肩膀道:“我此次还知晓了个秘密,但我答应人家保密,便不能告诉你。”

褚清秋睫毛抬了抬,差点眼睫上翻,最后还是良好教养制住了她,只哦了一声。

“果然是神尊,对别人的秘密都无动于衷。”宁拂衣假装叹息。

“别人的秘密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关心。”褚清秋说。

“我只关心你的。”她又道。

宁拂衣的心方才因为第一句话而沉落,却在听到第二句话时,顿时跳跃起来,险些跃出喉咙。

她便从后面环过她腰,下巴抵着左肩,视线越过肩膀往她手中看去。

褚清秋手里正拿着个绣棚,上面的针线已然成形,不过形略大胆,饶是宁拂衣左右端详,都没看出那绣的是何物。

她甚至不知晓褚清秋何时有了这般爱好,用她那一向不沾阳春水的柔荑去刺绣。

然而更令人头痛的是,褚清秋竟张口,问她自己绣得如何。

情人间最需夸赞,于是宁拂衣斩钉截铁道了声好,凤眸弯着,“阵脚有力,柔丝细密,栩栩如生。”

褚清秋好像信了,言语轻快了些:“那你能否看出绣了何物?”

宁拂衣心中顿时没了底,她眯着眼睛又端详片刻,胸有成竹笑道:“腿脚粗壮,头颅圆润,想来是,双兔傍地走。”

她怀里的褚清秋沉默半晌,临了儿才放下针线,幽幽开口。

“是鸳鸯戏春池。”

作者有话说:

衣衣:大意了……谁家鸳鸯长了四条腿?

第147章转机

她落了话音,把完成一半的绣品放在桌上,身子如同条刚出水的鱼,从宁拂衣臂弯滑出去。

宁拂衣吐了吐舌头,自知说错了话,忙拿起绣品追出门:“是我眼拙,其实细看还是能看出鸳鸯的……”

“褚清秋,秋秋,秋儿,别走呀!”

……

二人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光阴如握不住的细沙,从指缝源源不断地流,最后流尽了,掌心连尘土都剩不下。

即便她们再珍惜,逃不掉的日子却也还是残忍地到来。

前一夜月华如练,星斗漫天,故而那日本该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日,宁拂衣却在破晓时分被一声巨响惊醒,翻身落地时,看清头顶的结界外,已经燃起了炙热的烈火。

整个云际山门到处起伏着恐惧的尖叫声,年纪小些的弟子已经被勒令不可出门,剩下资历较深的弟子则纷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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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外,用仙力巩固头顶的结界。

宁拂衣身侧一袭白衣掠过,她忙厉喝一声褚清秋,闪身化作流光追出门外。

“神尊!”平遥长老踉跄跑来,她一向镇定的脸上也流露出慌乱,不断摇头,“蓬莱将无极鬼火降到了云际山门,我们的结界虽能撑一二,但众弟子仙力终会枯竭。”

“待到结界被破,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褚清秋蹙眉抬头看去,只见偌大的结界上方布满火焰,此火洁白如雪,并无半分浓烟,但却将整座云际山烤成蒸笼,离得老远便能感受肌肤的干涸。

一旁的景山长老也气喘吁吁赶来,急得衣冠不整:“平遥长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叫弟子们先逃去别处,好歹能活命……”

“不可!”平遥长老震声怒斥,“我们可以逃,可山下的百姓和山中生灵如何?这鬼火看似针对云际山门,可一旦结界被破,云际山将成火海,山下点星镇和村庄也难逃一劫!”

“我们如何能带着数万凡人离开?又能寻到什么地方安置?没了家园和水粮,就算将人全带出去,等着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

各仙门已在这些时日往人界布下阵法结界,好在鬼火落下时能够抵挡一二,可无极鬼火浇不灭捂不熄,什么法子都治标不治本。

“那我们如今便只能这般挺下去?”景山长老急得撞拳头。

平遥长老虽同样慌乱,可很快便沉声开口:“要各弟子尽力巩固结界,再派人去请其他门派帮忙,无论如何,保住云际山门,保住云际山。”

景山长老也只能应了,火急火燎跑走,召集在山门中的东苑弟子。

“神尊……”平遥长老这才想起褚清秋,忙垂首道。

“无妨,你做得很好。”褚清秋察觉她的意思,开口道,“此时除了保云际山门,别无他法。”

二人言语间,头顶又是一团火落下,火焰如雷,震得得结界好似巨大的皂角泡,呈现透明的凹陷。

周围又是尖叫声响起,而此时更多弟子从睡梦中醒来,加入守护结界的队伍。

便看得山巅山腰到处都有各色的仙力涌出,形成一条光带,注入结界,场景十分震撼。

褚清秋仰头凝望不断拨动的结界,那些刺眼的光不断在她眼底交换。

“褚清秋……”宁拂衣心中涌起一阵绝望,伸手拉住她衣袖。

褚清秋回过头,抬手摸过她脑后,揉了揉那些碎发:“别怕,先守住结界吧。”

宁拂衣看着她的身影,说不出话来,而且她知晓,就算她讲了,也没什么用。

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宁拂衣心中忽然涌上戾气,她抬眼狠狠望向被不断撞击的结界,随后双手合十,后又裂为伞状,拇指交叠后,再拉开双手。

浓郁得耀眼的粉色光芒在她掌心凝聚,最后随着低呵刺入半空,成为山中最为粗壮的一束光,粉光接触结界后,整个结界都染上了淡淡的色彩。

薄薄仙力中汇聚滋滋雷电,惹得众人皆朝她的方向望来,不禁惊叹。

“这是何人?”正立在珠光阁顶的冯歌和洪影分心朝那束照亮山巅的仙力看去,“这样消耗仙力,不要命了?”

随后赶出珠光阁的柳文竹抬头看去,一眼便认出这光芒来自于谁,急得转身便往静山宫赶,却被花非花一把拉住。

“你瞧。”花非花朝着西面无人处抬手,只见那里因为无人控制结界,结界已然十分薄弱,熊熊的火焰吞噬薄如蝉翼的结界,马上便要将其烧出个窟窿。

“先护好结界要紧!”花非花拍了拍柳文竹的肩膀,随后挺身朝那处奔去。

柳文竹在原地踌躇一瞬,最后还是担忧地回望一眼,狠心转身,跟上花非花的脚步。

褚清秋见状自然震惊,她忙去拉宁拂衣的手臂,试图让她将仙力收回来:“你这是做何,想一个人修补结界么?”

奈何宁拂衣并不放手,而是侧身将她手臂甩开,继续源源不断涌出仙力。

只要结界不破,只要守住凡间,鬼火不会蔓延,褚清秋就不用死。

那么她就算仙力枯竭,也没什么。

褚清秋喊她喊不动,拽她亦拽不动,最后薄唇轻抿,同她并肩而立,一样磅礴的仙力自白骨中迸发。

于是笼罩附近山河半空的结界更为牢固几分,粉色和白色泾渭分明,最后犹如八卦阵,几乎连日光都挡去了。

结界中风若静止,安静得树影都纹丝不动。

门中其他人纷纷诧异停手,冯歌差点急得从屋顶上掉下去,连声道:“这仙力是神尊的,宁拂衣乱来也就罢了,怎么神尊也随着她胡闹!”

“谁说不是。”洪影见自己的仙力起不到什么作用,将手垂下,垫脚朝光芒四射的静山宫张望,“照神尊和她这般用法,即是真神的修为都撑不了几个时辰!”

他说罢,低头看向脚下团团立着的弟子们:“陶桃,黎阳,你们去悬梁苑助容锦保护北苑弟子,剩下的人,随我前往云深殿前。”

“养精蓄锐,严阵以待,若结界又半分松动,再一齐抵挡!”

剩下的弟子纷纷听命,随他一同消失,往最贴近结界的云深殿去了。

宁拂衣这边并听不见旁人的惊诧,她只是一心想拦住鬼火,仙力耗尽都在所不惜。

静山宫门前呈现诡异的安静,头顶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响被结界抵挡一部分后,接着传入宁拂衣耳中,偶尔有几个惊慌失措的仙侍抱着头跑过,往角落躲藏。

宁拂衣眼中只见结界,好似个粉色白色的罩子,将云际山和外界隔绝。而沿阶向上,云深殿前,数百弟子已肃然屹立。数百道目光紧紧盯着头顶的结界,无一人开口。

就连平日里算是吊儿郎当的弟子,如今也捏着法器立在了山巅,保护脚下的云际山。

火还在一团团往下落,掠过之处生命皆无,云际山上空如今已是一片火海,火焰无烟无尘,但却能瞬间烧去灰尘甚至云朵。

偶尔有受惊的鸟飞起,又在接近火的刹那燃烧,无声无息化作轻烟。

山下百姓看见火光,皆涌出家门,长街顿时人满为患,无数百姓颤抖着同亲人相拥,一些老者则原地跪下,冲着火光冲天的山顶长跪不起。

百姓们汇成人海,口中念叨神明保佑。

幸好人间发生的一切同日月无关,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许是因为没有云的遮挡,这日的晚霞比任何一天都要盛大而热烈。

宁拂衣周身的仙力流转已然跟不上结界消失的速度,她数次眼前发昏,但又一言不发地站稳,到最后将舌头都咬出了血却浑然不知。

鲜血从嘴角流下,落到下巴才被褚清秋发现,于是褚清秋白着唇,颤声道:“宁拂衣……”

“我不阻挡你灭火,但若我能拦得住这些该死的鬼火,多拦一日,你就一日不能死。”宁拂衣说。

一身黑衣沉默地落在脚踝,任她识海都枯萎了些,却还是纹丝不动。

褚清秋咬唇落了泪,她紧盯头顶接替日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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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结界,眼泪止不住打湿衣襟。

终于,在夜幕从四面八方降临之后,头顶的鬼火终于不再落下,只余那些未灭的,还在攀附结界燃烧。

可那些并不能再造成什么影响,褚清秋这才收了仙力,同时拉过宁拂衣,强行将她仙力掐断。

于是头顶的结界恢复透明,宁拂衣双腿一软,径直倒进褚清秋臂弯,眼前昏黑一片。

她昏迷没多久,很快就再次睁开眼,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不断有人伸手拉扯,她听见柳文竹在着急唤她。

于是她抬眼,小声说了句什么,她自己也听不清,旁人更听不清。

她听见平遥长老的叹息响起:“她这是太累了,扛了一日的鬼火,该是如此。”

“今日不止云际山门,其他门派皆遭受了鬼火,同样身陷囹圄。只是并不如云际山门这般声势浩大。”

一旁的洪影接着话头:“蓬莱为何如此针对我等,若不是神尊和宁拂衣在此,恐怕云际山门今日已被灭了满门。”

“谁又知晓呢。”平遥长老都快用叹气代替了呼吸,“但蓬莱此次算是彻底宣告,要与六界为敌了。”

身边又闹哄哄说了几句,褚清秋一直并未开口。

最后宁拂衣身子一轻,一双温柔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下,转身走进了静山宫,众人交换眼色,咳嗽几声起身。

静山宫中一切祥和,墙角花卉还在没心没肺绽放。

月光洁白地落于树梢,恍惚间,像是开了一树梨花。

宁拂衣手一直捏着掌心冰织就似的衣袖,再一个恍惚,人就已然躺于榻上,那衣袖要抽离,她便死死抱住。

最后衣袖的主人不得不俯下身,冰凉的唇从她额头滑过,落到唇瓣,长长地吻了会儿。

这才伸手掰开她手指,只留宁拂衣徒劳地摸拽,却只摸了满手空气。

“不要……”黑衣如墨的女子孩子般哭着,泪珠从凤目滚落,无助到了极点。

她很努力了,她试图留住她的。

“褚清秋……”她不断摇头,“我不要……”

褚清秋亦是满眼含泪,她半跪在床前,冷静地抚摸她发丝:“衣衣,我们说好的不是么?”

“你也看见了,这山下满城的百姓,山上满山的弟子,世间花草生灵,各有各的生命,各有各的故事。”

“我一人死,亦或让所有人一起覆灭,包括你我。”

她声音风般温和,宁拂衣渐渐不挣扎了,她失神地松了手,骨节重重撞于床沿。

“睡一会儿?”褚清秋说,她起身一点点擦去宁拂衣的眼泪,最后指尖滑过她眉心,女子便慢慢阖目,进入梦乡。

饶是睡着了,她的眼泪还是未停,褚清秋静静看了她半晌,随后起身,一步步走到门外。

外面仍然嘈杂,不断有弟子匆匆跑过,叫喊着什么,无人能有心思休息。

褚清秋放出白麟,白麟鼓着泪眼盈盈的铜铃大眼,上前便要蹭她,褚清秋摸了摸它耳后,指向宁拂衣。

“往后替我保护她,知晓么?”褚清秋道。

白麟便耷拉着眉眼,一步三回头地往床前挪去。

褚清秋看着房内的一人一兽,忽然恍惚,自己生于世上万年,到最后能牵挂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她垂眸又展目,迈下台阶,眼前却忽然挡了一人,定睛,乃是熟悉面孔。

褚清秋松了口气,抬头抚摸那人发丝,正想说什么,眼中却忽然涌现震惊。

震惊未持续多久,因为她已然软身朝后倒去,那人恭敬地伸手,扶稳她身形,慢慢将她放置阶上。

玉阶残留落花,褚清秋枕在落花旁,无力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医生说我只能躺着,起来久了就会肿成猪头。

可我还是爬起来码字了,我超棒!

所以七千现在已经是一个猪头了T-T

第148章三拜

月色洒了那人一肩,青衣沾染淡淡的月白,女子静静立在阶下许久,这才转身,走出夜空下寂静的静山宫。

静山宫外的石阶上走来一人,红衣在晃动的树影下十分惹眼,皓腕处套了几个叮当响的细细镯子,灵动妩媚。

“鸟儿?”九婴看见她便松了口气,快走几步同她平齐,“宁拂衣呢?”

“我方才从外面赶回来,老远便看见余火燃烧,这才得知蓬莱竟针对了云际山门。”

秋亦忍不住随着她的动作后退,不过很快便停下,将眼神移向外面的夜色:“她睡了。”

“那我去看她一眼。”九婴绕过她就要踏入静山宫,却被秋亦闪身拦住,二人险些撞上。

秋亦的脸肉眼可见地红到了耳根,她微伸着双手拦住她去路,张口道:“师尊也在里面,你还是不去的好。”

“左右她没什么事,只是累了。”

九婴眼神扫过她,随后展颜叉腰,好似全懂了:“也是,她两人二人世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我去瞧瞧平安。”

说罢,她扭着腰肢转身,衣袖却忽然牵扯上一阵力道。

原是秋亦伸手拉住了她,不过指尖又很快松开,好像红衣烫手似的。

九婴看看自己衣袖,又瞧瞧她,忽然想起什么,正色转身:“前几日宁拂衣还朝我打听来着,你一连许久不见身影,到底去了何处?”

秋亦愣了一瞬,脱口而出:“她关心我?”

“那是自然。”九婴轻笑,“你既是神尊的徒弟,她怎会漠不关心?莫说是她,就连我都想着若你再不露面,就要追着你气息去寻你了。”

“如今世道乱,外面妖魔频出,你一个人还是少出去溜达。”九婴叮嘱。

“好。”秋亦第一次面对九婴的双目没有躲开,对视颔首。

九婴似是察觉了些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反而先移开眼神,咳嗽一声,原地转了个圈儿:“我去看平安了。”

“等等。”秋亦忽然鼓起勇气开口,捏着裙摆快步上前,低声道,“我从外面带回来些酒,可我在云际山门也没有朋友,所以……”

“你能陪我小酌几杯么?”她抬起头来。

九婴似乎十分诧异,柳眉上抬,却还是同意了。

远处未熄灭的火忽明忽暗,在暗色的树影间好似真正的鬼火,时不时有弟子们奔跑着来回,加固结界,从二人身边穿梭而过。

秋亦带着九婴来到了珠光阁后的一片空地,此处四周种满翠竹,里面幽静无人,竹叶毯子一样铺在脚下,踩上去发出窸窣声。

石桌石凳倒是擦得干净,一看便知常有人来此闲坐。

“珠光阁还有这般地界。”九婴走到石凳上坐下,夜凉如水,头顶一轮明月被竹叶掩映去了几分光辉。

“是啊,我也是闲逛时偶然发现。”秋亦坐到九婴对面,从腰间荷包中掏出几壶酒,酒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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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油纸包裹着,还散发热气的两只烧鸡。

九婴见状弯起眉毛,涂着丹蔻的指尖眨眼便将油纸拆开,满意道:“多谢。”

“你好像并不担忧?”秋亦给她斟满了酒,对她不再躲避,而是抬眼看去,眼中映出月色。

“担忧什么?这天下?”九婴撕下一块肉放进口中,唇色殷红,笑道,“我活得比你师尊还长,早接受了生死有命,活着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又没那么重要。”

秋亦眼中不解。

“不是想死。”九婴摇头道,“只是对于自身的生死,不再那么执念罢了。不过仔细想想,若天下真的覆灭,便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烧鸡喽。”

她捧着手里外焦里嫩的烧鸡感慨:“若这么想,还是有些不舍。”

“天下这二字说在神仙口中,轻飘飘的毫无意味,但若细想其真正包容的,便顿觉沉重了。”九婴抬抬肩,“草木,河流,高山,百兽,亲人,爱人,友人。”

“还有这酒和这佳肴,细数下去,都是天下。”九婴叹息。

秋亦眼神闪烁,往口中抿了些清酒。

随后忽然开口:“你知晓吗,你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虽然……你是骗我的。”

九婴讶异抬眉。

“自从捡到了你的青羽,通过羽毛同你日日交谈开始,我才有了第一个能诉说心事之人,往常我一直随师尊住在人迹罕至的紫霞峰,师尊又并非能谈心的人,所以我即便有满心的话,都只能说于乱石。”

“我常猜测你身份,想象中的你就是这般模样。”秋亦好像醉了,但又并无醉意,咯咯笑起来,“从容优雅,对我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有回应。”

“且那些回应让我深觉如沐春风,好像相识多年,从不排斥我那些稚嫩心事。”

九婴手中的烧鸡忽然失去了味道,她沉默片刻,将之放下。

“我知晓我幼稚,冲动,说话也不好听,但你从未嫌弃,反而总能安慰地恰到好处。”秋亦用手撑着下巴,目光怀念。

“对你而言或许只是利用,但对我而言,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日。”

九婴一向没心没肺,听了心中也有些堵得慌,便垂下手,说了声抱歉。

“不用道歉。”秋亦摇头,“我不是向你要个说法的。只是月色太美,心生感慨。”

二人沉默着对饮了几杯,九婴红唇抿着,开口打破沉默:“那你这些日,到底去了何处,若你方便说……”

“我回去了苍云国。”秋亦如实回答,并未隐瞒,“在那片再无人踏足的残垣中徘徊,想象那里原本车水马龙的模样。”

“听你说过,是你的家乡。”九婴道。

“对,是我没有任何记忆的家乡。”秋亦望向月亮,树影此时已换了方向,月亮完全升至了头顶。

“其他地界已有了新的人烟,建起繁华城池,唯有京城那一片圣土还是废墟,宫墙都还立着,布满灰尘杂草,蜘蛛在那里结了网。”

秋亦淡淡说着,忽然抬手冲月亮举杯,像在敬那些故去的亡灵,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喝?”秋亦回身撑在桌上,轻声质问,语气中夹杂了些许久未有的骄纵。

九婴拿起酒杯,顺从地喝掉杯中酒,秋亦这才满意地笑。

“好了,明日或许还有恶战,少喝一些,早点休息吧。”九婴沉声道,伸手想要扶起秋亦,奈何对方好像已然醉了,怎么扶都软绵绵的。

“九婴,我知晓你们都不喜欢我。”秋亦把手抽回来,晃晃悠悠站起身,“你,宁拂衣,还有所有人,都不喜欢。”

“只有师尊喜欢我,只有师尊待我好,所以我拼了命也要待师尊好。”秋亦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秋亦!”九婴想干脆用仙力让她睡去,手却被她推开。

“你也总欺负我,你骗我,利用我,你扔掉我的羽毛。”秋亦挣脱九婴,摇摇晃晃站稳,“我讨厌虫子,更不喜欢吃蚂蚱!”

九婴只得站在原地,狭长凤目低垂着,无可奈何看她醉酒。

“你是不是讨厌我?”秋亦站在纷飞的竹叶下,红着眼眶说。

九婴摇了摇头,蹙起柳眉:“秋亦,别闹了。”

她正要上前安抚一下人,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月光黯淡几分,大惊失色,连忙运功稳住身体,可她发现得太迟,已然无济于事。

随后腿脚一软,向前跪倒,而方才还醉意熏熏的女子不知何时已闪身到她面前,将她慢慢扶到地上。

身下竹叶蓬松,九婴无力地翻了个身,平躺下来,月光将她皮肤衬得更为白皙透亮。

“秋亦,你……”九婴几次试图起身,但却怎么都有心无力。

而秋亦面色冷静,在她身侧半跪,编织进彩色带子的发辫垂落胸前,五官投下阴影。

方才那样佯装,不过是想将平日里不敢说的话,都推给醉意。

“师尊的神仙醉确实好用,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和抵抗。”她轻声道,“九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九婴睫毛不断颤动,她试图在脑海中喊宁拂衣的名字,可那边毫无动静,而满山弟子都忙于结界,更无人会来这片隐蔽的竹林。

“从前有个国家叫做苍云国,那里水草丰茂,冬暖夏凉,是个富饶和平之处,那里百姓安居乐业,从无战事。”

“可是没有人知晓,苍云国的国土曾属于人族最古老的支脉,九黎族。而九黎族受神族之托,承诺世世代代守护娲皇法器。”

“也就是玉净开云瓶。”

这五个字出现的刹那,九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指尖微动。

风又吹落一片竹叶,竹叶打着旋落下,每一片上都洒满月光。

伴随着翛翛风声,秋亦小心地从九婴发丝中取下一片叶子,继续道:“苍云国本以为会永远带着这个秘密存活下去,却不曾想一日天灾降下,千万百姓死于非命,繁荣国土顿成炼狱。”

“世人都以为此事乃魔族所做,却并不曾想,真正使得苍云国灭国的,其实正是百姓们日日供奉的神仙。”

秋亦笑了笑,似是早已接受此事的荒唐。

“也就是蓬莱。”

九婴连眼睛都顾不得眨了,只顾着沉浸在震惊当中。

“蓬莱不知怎么得知了玉净开云瓶的消息,逼着九黎族,也就是苍云国的帝王一脉交出法器,然而其宁死不屈,无论如何都要隐瞒玉净开云瓶的下落,这才换来了灭国之灾。”

“而当时的人帝和帝后刚诞下一女不久,为了保护玉净开云瓶,亦为了保护幼女,便将玉净开云瓶放入幼女体内,又将幼女藏于暗处,如此有了玉净开云瓶的保护,此女才得以存活。”

“也就是我。”秋亦轻轻道,随后笑笑,“不然只凭人界的建筑,如何能保护得住一个孩子?”

九婴一直盯着秋亦的眼睛转向天空,望着深蓝的夜幕。

“所以,我就是你们苦苦寻找的玉净开云瓶,玉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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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瓶藏匿于我的一魂之内,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包括我自己。”

“而在我死过一次,师尊为我魂魄重塑肉身之时,它才让我回想起了这一切。”秋亦说,她指了指脑海。

“所以。我是来道别的。”秋亦说。

九婴眼睛闭了闭,脸往一侧扭去,掩藏那滴快要流入发丝的泪,然后,她也很快进入梦乡。

秋亦收起了脸上笑容,眼底泪光晶莹,风不断吹来,吹得她脊背发凉,她慢慢将手伸向月光下吹弹可破的脸颊,然而指尖颤抖片刻,终是不敢抚摸下去。

“再见,麒九婴。”她收回手。

随后起身,将发辫甩到身后,在风中大步走向山巅,那是云际山最高的山崖,此时正青草茵茵。

月光穿破浓云,钻了个洞洒下大地,山川皎洁如雪。

秋亦挺直了背脊,将伴随了许多年的双刀插在脚畔,忽然回过身,冲着静山宫所在的方向甩袍跪下,含泪笑着,重重拜了三回。

“一拜师恩难忘。”

“二拜心之所往。”

“三拜,苍生四海,万寿无疆!”

第149章报仇

翌日的天气有些阴沉,昨夜清透的月光在破晓时分被乌云遮挡,便也遮挡了朝霞,直到清晨都是一片昏暗之色。

云际山便在这样的晨光中苏醒,鸟叫划过长空,宁拂衣猛然从榻上惊醒,翻身落地时,眼角泪痕都未干。

她脑中还有半刻不清醒,跪在原地停滞了会儿,待到昨日记忆全部涌入脑海,方才惊慌失措地跑向门外。

她连仙力都忘了用,只顾着使唤腿脚,出门时两次险些绊倒。

心中的恐惧在踏出静山宫的那一刻达到顶峰,她不知晓自己会看见什么景象,或许鬼火已经消亡,或许晴光正好,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会彻底将她踏入地狱。

“褚清……”

她越过门槛,猝然停下,发丝随她动作甩过脸颊,留下清晰的痛感。

“褚清秋?”宁拂衣屏息上前拉住女人的衣袖,走到她身前。

好闻的香味,熟悉的容颜,褚清秋没有死,宁拂衣好像这时才学会呼吸,大口喘起了气,上前便要将人按进怀里。

但她很快停住了,因为她看见了褚清秋的脸色,青灰枯败,还有隐约的水光沿着眼周打转。

“怎么了?”宁拂衣小心翼翼握住她双肩,见她并不回答,于是扭头朝她盯着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上方最是黑压压的一块浓云。

“到底怎么了?”宁拂衣将她目光挡住,又问。

褚清秋这才被她唤醒,眼神望向宁拂衣,眼眶肉眼可见染上猩红之色,好像沾血的栀子花瓣,徒留凄然。

她抬手拉紧宁拂衣的手臂,像在寻求支撑,低声开口。

“秋亦……”

她的声音已经尽量平稳了,可还能从颤抖的尾音中听出听出悲怆:“秋亦呢?”

宁拂衣不知怎么回答她的话,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云际山门山巅的那片山崖就在云深殿前不远,立于重峦之上,往下便能俯瞰十八座山峰,曾是弟子们最爱打坐修炼的地界。

但今日却没一个人敢走上前去,所有人都默然围在山崖之后,一言不发,感受越来越大的风,和风中已经隐隐约约夹杂着的雨点。

褚清秋到来后,所有弟子都侧身为她让出一条道路,于是她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宁拂衣跟在她身后,待重重人影尽数散开后,崖上的一切便印入眼帘。

那景象是给人冲击的,宁拂衣移开了眼神,难以抑制心中的酸楚。

人群中时不时有抽泣声响起,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并不阻碍看到那个单薄的背影后,心生悲凉。

青衣垂曳在身侧,女子面对群山盘膝坐着,从不离手的两把弯刀一把插在地上,一把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血顺着从她背后刺出的刀尖流下,染红了一小丛的草叶。

褚清秋一步步走向她身影,双唇抿紧,神情木然。

她走到半路软了腿,顿时踉跄一步,宁拂衣忙挥出一道仙力,仙力风一样绕过她的腰,将人扶稳。

随后宁拂衣才走上前,递了手掌给她,却被褚清秋摇头拒绝。

褚清秋绕到女子身前,女子已经没了气息,脸上也尽数褪去血色,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唇边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

褚清秋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手中仙力终于抑制不住,白光从她掌心窜出,登时将远处的山头炸得四分五裂,碎石飞溅。

宁拂衣浑身一震。

她见过一次褚清秋这样的神情,是在她落入虎穴的时候,一向清冷淡漠的女人眼中被狠厉占满,眼角红得刺目。

如今也亦然,她周身的寒气使得其他弟子们纷纷后退,不敢再接近。

此时人群忽然又被推开,一身红衣的女子挤过人群,待看到秋亦的身影后,同她们一样愣住了,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宁拂衣……”她颤然出声,似乎在向宁拂衣求证什么。

宁拂衣朝她摇了摇头,转身不再敢看她神情。

宁拂衣虽不解到底为什么,但此时她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接下去的一切,则验证了她的猜测。

只见天空忽然一声雷鸣,随后零星雨滴从乌云中落下,砸得人头皮发凉,再然后雨势变大,雨打山石树叶的哗哗声响起,盖过了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远处山头上的鬼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此时骤然旺盛起来,即便周围并无能够燃烧之物,却还是一瞬火光冲天。

围观的弟子纷纷发出惊叫,拉扯着同伴要赶去,然而却又被崖上的一幕吸引,又纷纷驻足。

只见褚清秋忽然在半空中画出个阵法,大雨淋湿她发丝和衣衫,但她却未曾用仙力去遮雨,而是任由水在她脸上冲刷,只眼神凌然地完成那些冗赘的线条。

“快看,秋亦的身体!”有弟子忽然指着前方大叫,众人投去目光,震惊地发现方才还坐在崖上的女子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然变得透明了。

九婴看得红了眼眶,她忍不住向前一步,却被宁拂衣拉住手腕。

“她同你说了什么?”宁拂衣开口。

“她说……”九婴望着越来越看不清的秋亦的背影,喃喃道,“她说她是玉净开云瓶。”

宁拂衣瞪大了眼睛。

而此时,褚清秋掌心的阵法已经全部完成,而秋亦的身体只留下一道虚影,化作栀子花的形状,又吹散在风里。

于是那个由褚清秋一片花叶化成的最后的肉身,连带着曾经满眼赤城喊着神尊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褚清秋眼角落下一滴泪,随后张口,空灵的声音自天外传来,念着少有人听得懂的古老的神语。

话毕那刻,另一道影子从阵法中浮现,是个巴掌大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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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瓶,瓶身滑腻盈润,瓶口刻了一串古老的铭文,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瓶身出世的那刻,四周狂风忽起,吹得众人左摇右晃,更为肆意的雨滴砸上头脸,咚咚作响,在场之人尽是狼狈。

而褚清秋则换了个手势,双指指向玉净瓶,低低道了声“镇”。

再然后,便见玉瓶忽然升至半空,瓶口璀璨如日月,歪斜冲着鬼火,随后更是长风四起,天地间忽然降下香气,那香气幽然沉静,是所有人都不曾闻过的气味。

急躁的雨滴忽然变唤了,像是三月春雨,细润如酥,被雨洒过的地方皆焕发生机,枯草吐绿,枯树生花。

而远处垂死挣扎的无极鬼火在接触柔润的雨丝后,气焰顿如釜底抽薪,蔫吧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无影无踪。

看着这一切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待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后,几人顿时如释重负,而剩下的人却依旧愣着,直到有人开口。

“方才那便是,玉净开云瓶?”

“秋亦,秋亦便是玉净开云瓶?”

他们话音刚落,头顶的乌云便好似从中间撕开,耀目的日光透过裂缝撒下人间,方才的狂风暴雨一瞬转为风和日丽。

只留众人湿漉漉站于山崖上,面面相觑。

有人想庆祝鬼火的威胁终于被解除,但忽然记起死去的秋亦,笑容就僵在脸上,于是很快,人群中又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撒到褚清秋身上,暖融融的光代替湿寒,褚清秋沉默落地,玉净开云瓶也收去光辉,化作正常形状,打着旋朝她落下。

稳稳落在她掌心。

不需任何契约,便认了主。

褚清秋立于山崖边缘,她视线扫过焕然如洗的山河,扫过已经消失,再构不成威胁的鬼火,最后才落于玉色青翠的瓶身。

瓶子立于她手上,安安静静,褚清秋耳边却响起一声声清脆的“师尊”。

从只有小臂大的奶团子,到后来神采飞扬的少女,再到甘心化作的鸟儿,她一直守在她的师尊身边,从未离去半步。

如今亦是。

“蓬莱。”褚清秋忽然开口,她将瓶子握在掌心,“宁拂衣!”

宁拂衣忙跑上前,手冷不丁被她死死攥住,低头,对上那双忍着泪水,忍到满是血丝的桃花眼。

看着那双眼睛,宁拂衣只觉得五味杂陈。

她承认,在醒来看到褚清秋安然无恙之时,她是怀了满心庆幸的,可是如今褚清秋不用死了,她却无法高兴。

因为她知晓,若不是秋亦代替褚清秋死去,那么如今的她,应当早已疯魔。

“我都听你的。”宁拂衣说。

褚清秋眼下又有几滴泪掉落,但她很快就转身将眼泪洒在风里,颀长的身影穿过散开的人群,大步往云深殿而去。

宁拂衣知晓,褚清秋要不顾一切地对抗蓬莱了。

人群也跟着褚清秋散去,宁拂衣低头,沉默着收起了秋亦留下的两柄弯刀,将上面的血擦干净,小心放进一念珠。

转身正欲跟上人群时,看见了依旧站在原地的,红色身影。

一向妩媚肆意的身躯此时十分僵直,像是定在了原地,宁拂衣顿生不忍,慢慢走到她身前。

“你怎么了?”宁拂衣轻声道。

“我不知晓。”九婴回答,她仍看着地上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金色的眼瞳中茫然而不解。

“她昨夜除了关于玉净瓶外,就没说些别的?”宁拂衣忍不住问。

“还有她的身世,关于苍云国,是蓬莱为了抢夺玉净开云瓶而屠尽了她的国家。”

宁拂衣讶异颔首,又问:“还有呢?”

“她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九婴垂下蒲扇一样的睫毛,“再无旁的了。”

宁拂衣心里一阵酸涩,包括眼眶,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看着九婴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讨厌她么?”

九婴摇头,红唇勾出一丝苦笑,她无力地看向宁拂衣:“她并非第一次在我面前死去,可从前我虽怜悯,但那怜悯终归是高高在上的。”

“但如今不知为何,这里……”她鲜红的指甲敲了敲心口,“闷闷的。”

宁拂衣朝天看去,忍下眼泪,随后张开手,将茫然的女人搂进臂弯。

待到对方枕在她肩上时,轻轻拍她背脊,道:“你不知晓也好。”

拍着拍着,脖颈敏感地察觉了一滴泪。

“我去寻神尊了。”宁拂衣吸了吸鼻子,说。

————

九婴将秋亦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褚清秋,而褚清秋听完只是越发沉默,而后将白骨捏得更紧。

她早就知晓玉净开云瓶流落人间,所以为了寻到此法器,也曾做过一阵子的努力。

她确实知晓玉净开云瓶可能同秋亦有关,当初能够找到并收养秋亦,也是因为寻找玉净开云瓶,但却并不知晓寻而不得的玉净开云瓶,竟就寄生在秋亦魂魄之中。

如今鬼火再无威胁,各派也重振士气,召集仙门大军,准备不日便进攻蓬莱,彻底消灭其气焰,好让六界重归安稳。

仙界战役一触即发,到处都弥漫着紧张气息,因为鬼火事件,无数仙门众人彻底打碎了对蓬莱的崇敬,而转为彻底的厌恶。

更有激进者,恨不得如今就冲到蓬莱大门前,将之打得屁滚尿流。

一连几日褚清秋都在云深殿,同各派掌门商讨对策,宁拂衣则并未参与,而是搬了张藤椅坐在云深殿外,默默陪着褚清秋。

在所有人眼中,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故而也就无人在意。

终于,云深殿的门打开,掌门长老们三三两两从门中走出,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地离开云际山门,赶着回门部署。

就连一向同宁拂衣不对付的李菡萏也没看她,而是拎着裙摆急急掠过,踩着云霞飞了。

待人离去地差不多,宁拂衣才走进殿内,正同褚清秋说着什么的平遥长老看见她来了,低头咳嗽两下,找了个借口,步伐矫健地离去。

褚清秋本身也无需用膳,可在殿内关了几日,看上去就是瘦了,宁拂衣便心疼地上前,从身后揽住她腰。

“决定好了么?”宁拂衣问。

褚清秋点了点头,她身子一歪,顺势躺在宁拂衣肩头,阖目休息。

她要为秋亦报仇,还有那么多被蓬莱肆意屠杀的生灵。

神仙的眼下都有了青黑色,宁拂衣盯着她侧脸看了半晌,将人圈得更紧:“那个天瑞帝君实在狡诈,我们须得小心行事,何况你……”

“如今得了玉净开云瓶,仙力又恢复两成,你莫要忧虑。”褚清秋出言安抚。

“我不忧虑。”宁拂衣低头吻过她发丝,“我会保护你。”

褚清秋闻言,唇角勾了勾,只当她满腔热血。

宁拂衣感受到了她的笑,于是声音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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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些:“我就是会保护你!”

随后将她推开,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褚清秋警惕地抬眼。

“你先说你不生气,否则我怎敢告诉你。”宁拂衣说着般去挠她腰间,褚清秋便像花枝一般在她怀里扭动起来。

“宁拂衣!”褚清秋最终没能抵得过她耍无赖,一连阴云密布几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随后敛去笑意。

“好好好,我应了。你说,什么秘密?”

第150章前夕

宁拂衣便将她转过来,伏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褚清秋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惊诧起来,她黛眉竖起又放开,握住宁拂衣手腕。

“我没有过问你的事,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这三十载,真就是在蓬莱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过来的么。”宁拂衣笑笑,“我从没说过,一是你不曾过问,二是此事确实重大,我怕你责怪。”

“仙界终归是憎恶魔界的,所以,你会怪我吗?”宁拂衣低头道。

褚清秋的手紧了紧,最后松手垂下:“我怎会怪你。”

“事到如今,我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执念了。毕竟无论多么身居高位的人,都得承认自己的想法或许是错的。”

宁拂衣盯着她眼睛看了看,抿唇:“你真好。”

“你才好,再也不会有人同你这般了。”褚清秋上前抱住她腰,将身子埋入她怀里叹息,“我何其幸运,能得你爱我。”

“许是你当初动了恻隐之心,没有杀掉我的福报吧。”宁拂衣用下巴挠她头顶,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宁拂衣假装吃痛,却并未闪躲。

二人相拥一会儿,她才又开口:“我不会让你独自撑起这一切,所以我可能要离开几日。”

褚清秋忍不住握紧了她腰上的革带,将其捏出了褶子,半晌才答:“好。”

她心里嘲笑自己,如今不过离开几日,她就已然开始不舍了,若早知深爱一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她便……

罢了,她还是会如此吧。

“我等你。”褚清秋说。

宁拂衣弯了弯眼眸。

宁拂衣没和任何人说,便悄无声息地拉上九婴,离开了云际山门。

前往西荒的路上,九婴一直一言不发,这几日她皆是如此,虽行动还如往常,但话确实少了很多。

宁拂衣猜想,她对于秋亦的死,心中多少还是受到了冲击,只是无法言说,又或许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

在身后流云的映衬下,九婴沉默立在剑上的侧影,多少有些颓然。

“你还好么?”宁拂衣开口,“我本来不想再让你掺和,但你一人闷着也不好。”

九婴被她的话从沉默中拉了出来,于是抬起眼睫,红唇微勾:“我有什么不好?”

宁拂衣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些什么,她虽知晓秋亦的心意,但并不能摸出九婴的,于是岔开话题:“你这几日可去看过平安?”

“日日都看。”九婴懒洋洋将碍事的外衣撇到身后,“它生得半分没个麒麟样儿,空有一身蛮力。”

宁拂衣笑了:“毕竟不能算作真的麒麟,但好在寿命随了你,活了三十多载还是青壮之身。”

“倒是如此。”九婴说罢,就又沉默了。

宁拂衣正绞尽脑汁思考和她说些什么,九婴却开了口:“你拉我回魔界,是想召集魔军吗?”

“对。”宁拂衣说,她神色淡淡,“当初我重建魔窟,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同蓬莱抗衡,只不过来不及韬光养晦,谁也不能料到蓬莱竟这样快成了六界之敌。”

“那你可想好了,魔军一出,你在世人眼中便彻底同魔捆绑到了一起,如何洗都是洗不清的喽。”九婴摇晃身子避开一团白花花的云。

“命都要没了,还在意这些么?”宁拂衣冲她笑。

九婴颔首,当是赞成:“试图让仙和魔同仇敌忾,你还是史上第一人。”

“捍卫六界,人人有责。”宁拂衣笑眯眯道。

她们用一日的时间到了西荒,又从漫天风沙中入了魔界,有一阵子没回来,魔界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可能因为魔窟统治的地界守卫森严,鲜有打斗欺凌的原因,曾经空荡荡不见人影的天地间多了许多闲逛的妖魔。

宁拂衣已经换做了魔界中的面貌,看到她以后,这些妖魔纷纷朝两旁散去,自觉让出条道路,低着头等她经过。

宁拂衣冲他们点点头,而后走过魔窟门口吊着的无数头颅,进入魔窟内部,老远便见商仇化成烟雾过来,在她面前凝作人形。

“魔尊。”他带着两个同样身着黑甲的魔单膝跪地,俯身行礼。

“起来罢。”宁拂衣垂眸道,她目光扫过黑压压的魔窟,直截了当问,“如今我们能用得上的人手,能有多少?”

商仇一愣,但很快回答:“回禀魔尊,除去那些刚刚投靠魔窟的,共有两千六百四十三名。”

数千妖魔,说少不少,说多也并不多,毕竟面对蓬莱和祸乱苍生的堕妖堕魔,人数越多才越有胜算。

“将他们召集起来,随时待命,另外让喜鹊和寒鸦去请那些曾公开归顺我魔窟的魔,半个时辰后,无常洞见。”

“是。”商仇俯首。

待人化作黑雾离去,九婴忽然伸展四肢,舒缓筋骨,宁拂衣询问地看向她,却见女人晃晃腰肢,笑道:“莫管我,替你撑个场面。”

于是半个时辰后,宁拂衣便拉着一头两丈高的麒麟,板着脸立在无常洞了。

无常洞虽名唤作洞,却并不是一个洞穴,而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堆叠的高坡,此处地势最高,仿佛抬手就能摸到猩红的天,向来是魔族用于殊死搏斗的场所,故而岩石缝儿里藏着许多干涸血迹。

浓重的血腥味风吹不散,给予鼻腔刺激强烈。

喜鹊和寒鸦站在她身后,同样面无表情,俯瞰面前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的众魔首领。

“去帮着狗日的仙门打蓬莱!?”一只嗓门儿嘹亮的魔头开口,他生了个牛头马面人身,手拿一把三叉戟,“他们仙界自相残杀,俺们魔族跟着添什么乱?”

“就是!仙界欺压我等万年,如今是个好不容易灭掉仙界的机会,我们不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出这个风头做什么?等着被仙门灭族么!”又一个披着黑袍的人高声道,惹得其余人亦是怨声载道。

宁拂衣没说话,倒是一旁的九婴忽然仰天长啸,兽啸声掀起地上沙尘,烈火炙烤间,骇得众魔头连忙住了口。

“商仇。”宁拂衣没冲他们多说什么,而是开口唤道,于是黑雾四起,身着甲胄的商仇出现在浓雾中,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散扔在地上。

面前顿起惊骇之声,众魔头忍不住后退,不由自主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袋中装着的是曾上门挑衅却落败的魔族头颅,如今早已干瘪的头颅咕噜噜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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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地,压迫之足,无人再敢多说半句。

面前这些都是自立为王的人,大小都算作首领,自有一分傲气在,唯有先拿性命镇住他们,方才能让其静下来听话。

宁拂衣见无人敢张口了,这才出了声。

“渔翁之利?你们怎知蓬莱和仙门会两败俱伤,仙门胜便罢了,可若仙门败了,山河被灭,你们以为魔族便能够幸免吗?”宁拂衣的声音浑柔清晰,盘旋在天地间,发出荡荡回声。

“天瑞帝君修炼万年,蓬莱皆为半神实力深不可测,若我们隔岸观火看着蓬莱战胜仙门,到时候不止是仙界和人界遭殃,而是整个六界都会毁作一旦。”

“蓬莱的目的不只在仙界,而是要六界皆臣服,若是更坏一点,便是早就做好了灭世的打算,不然又为何要放出无极鬼火,为何要摧毁东荒箜篌,搅得六界天翻地覆?”宁拂衣震声道。

“世上万物,仙魔妖鬼,河山草木,皆是依托天地而活,蓬莱的目的极可能是让天地重归混沌,到时候你们以为自己便能逃过一劫吗?”

坡下妖魔闻言皆不做声,左右交换眼神。

“可那些仙门从来都只将俺等当做低一等似的,稍微露面便会被他们喊打喊杀,俺老牛吃了仙门多少亏了,如今腆着脸去帮欺压俺等的仙门,脸面往哪儿搁。”方才的牛头人将三叉戟一丢,庞大的身躯坐下嘟囔。

“老牛说得有理。”一左腿短了半截,浑身裹满沾血布条,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人闷闷出声,“仙门将我手下小妖捕杀殆尽,我若帮仙门,何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那既然你们不想活,本尊现在便帮你们一把。”宁拂衣说着抬手,峨眉刺听话地在她掌心转起了圈儿。

与此同时天空几声惊雷,震得众魔纷纷抱头躲避。

那牛头人连忙爬起来,咧着大嘴赔笑:“魔尊,不是俺们不识大体,只是若俺们帮了仙门,往后仙门忘恩负义再屠杀我等,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呢,好歹保住了这张老脸不是。”

“毕竟仙门视我们如洪水猛兽,我自打生下一个凡人没杀过,可第一次出魔界便被几个仙门娃娃追着打,将我吓得屁滚尿流!”

接话之人同凡人相差无几,只是长了张阴阳面,头发长得如海藻,和风筝线似的,油光水滑飘在天上。

“我叫魅女。”那阴阳脸扭捏道。

宁拂衣的眼神在她高耸入云的头发上纠缠片刻,最终强行移开,回到牛头人身上。

“仙魔确实恩怨确实由来已久,仙族认为魔族乃邪恶之身,向来抵触,而魔族又确实屡出祸世之人,便使得这恩怨更为深重。”宁拂衣道。

“他们神仙还有堕神堕仙呢,怎么也没见他们对自己穷追不舍,凭什么只盯着我等妖魔不放,我们魔界之人大多连魔界都不敢出,生怕被他们杀了炼丹。”魅女不满道。

“就是,当初魔尊君墨阑还在世时,仙魔虽常摩擦,可好歹不受欺负,可君墨阑一死,我们魔族便只能任人宰割,终日躲在这魔界抢地盘,抢魔石,尤其当我魔力低微时,谁都能踏上两脚!”半截腿抹血泪道。

牛头人拽了他两下,他才想起什么,瞥了眼地上散落的头颅,惶恐地噤声。

宁拂衣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吞入腹中。

她身为仙,故而下意识站在仙界的立场思忖,这才说出方才那句话,可若代入眼前这些魔族的立场,生下便是魔界乱世,生下便得在刀尖上讨命,如何能像神仙那样学出满心仁义。

魔界万年前也并非这般,当时有魔尊治理,虽常同神仙二界起冲突,但冲突多因古往今来的两族观念,并非什么深仇大恨。

宁拂衣,你自立魔尊,除了将魔族当做避难所,救下一些投奔你的人,杀了些残忍嗜杀的毒瘤外,为魔族做了什么,为两族安定做了什么呢?宁拂衣忽然开始质问自己。

眼看着宁拂衣陷入沉默,坡上立着的众魔又开始对视,随后那魅女的头发从半空伸过来,戳了戳宁拂衣的肩膀。

宁拂衣险些被她的头发戳了个激灵,忙后退躲开。

“魔尊,你想什么呢?”魅女伸长脖子道。

宁拂衣摇摇头,她忽然抬手,收起了满地散落的头颅,于是血腥味也散去一些,坡上的空气好闻许多。

“我在忏悔,不曾真的帮过你们什么。”她如实道。

闻言,其中一个魔头眼睛越睁越大,睁着睁着,两只眼珠噗嗤一声掉落在地,一旁的人忙俯身帮他捡起,反手塞了回去。

坡下一阵安静。

“此次我唤来各位绝非利用,而是说服各位自保,至于为何是自保,我方才已然说得清楚,便不再赘述了。”宁拂衣轻轻道。

“我知晓仙界对魔界多有偏见,这种偏见自两族差异而来,又经过许多万年的针锋相对而激化,所以两族势不两立,乃是必然。而如今魔族式微,并无人引领,这才乱象横生,内斗连连。”

“这样下去的结果,就算没有蓬莱灭世,魔族也终有一日会灭亡,不是灭族而死,就是被仙界屠灭而死。”宁拂衣的话掷地有声,听得众人眉头紧皱,气氛如霜降后的湖面,冷而沉寂。

“我既拿了君墨阑的峨眉刺,又占下魔窟自命魔尊,便不能对魔族性命不屑一顾,此次大劫度过,我会代替君墨阑重振魔族,要仙界收手对魔族的压迫,换得六界和平。”

此言一出,魔头们更是坐不住了,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战战兢兢,想说什么又心生畏惧。

“可仙界仇视魔族已久,怎么能这般快改变想法?”魅女小声说。

“我并非要仙界改变想法,求人不如求己,两族和平共存靠的无非两点,利益捆绑亦或是实力相当,只要魔界足够抵抗仙界,想要和平,还不是手到擒来?”宁拂衣笑笑。

任谁都不想像过街老鼠躲躲藏藏,她的话无人反驳,显然说进了他们心坎。

“何况我说要带你们对抗蓬莱,自会暴露面目于仙界众人眼中,便是彻底将自己打为了魔,从此便也只是魔族中人,再回不了仙界。”宁拂衣又道,“你我既已命运相辅,便不怕我出尔反尔。”

眼前众魔交头接耳着,频频点头。

魔族大多数人身强力壮,暴躁嗜杀,但头脑简单,看着他们点头的模样,宁拂衣便知自己的话已然被他们接受,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牛头人举起了手中的三叉戟,期待地问:“待出了这魔界,俺他爹的能吃几口凡人的草吗?”

宁拂衣险些笑出来,她仰头和九婴对视,随后颔首。

“可以。”她允诺。

……

时间流逝,距离定好的攻打蓬莱的日子已只剩一夜,褚清秋从黄昏起便立在了崖上,望着天空尽头等待。

风将她衣摆吹起,像夜色下一只羽毛纷飞的鹤。

“神尊。”柳文竹从云深殿内跑到她身侧,同她一起朝天边望了望,随后道:“除去飞花教外的各派已然准备好,明日先在招摇山汇合,而后一起前往蓬莱。”

“另外江医仙也带着江家人前去了,说要借医术助各位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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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褚清秋点头,但她双手攥着白骨,颇有些心神不定。

“神尊,你是在等宁拂衣么?衣衣她去哪儿了?”柳文竹试探道。

“她……”褚清秋顿了顿,还是未开口,“有事。”

“我想等她回来。”褚清秋垂下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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