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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般冲动,但我就是不愿让她用那般眼神看你。”宁拂衣大大方方道,她偏头过去,食指从褚清秋柔滑的脸上划过,停在她下巴上。

“谁都不能觊觎你。”宁拂衣瞳色忽然深了几分,望进那双此刻满含温柔的桃花眼。

“这么霸道?”褚清秋眼神动了动,笑道。

“是的。”宁拂衣贴她近了些,才不管路过行人怪异的眼神。

褚清秋难得让笑容停留这么久,但她还是不习惯来往路人探究的眼神,白骨抬起,抵在宁拂衣腰间,将她慢慢推出去:“好了。”

“如今你想去哪儿,寻她们,还是去找蓬莱?”褚清秋问,一副全听她的的模样。

“你真听我的?”宁拂衣言语中的玩笑之意消失,神色郑重些,双手握她十指。

“我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她说,“褚清秋,你再不是从前修为无量的神尊了,你方才对付花鸿和公孙墨都吃力。”

“我也不是前世的诛天神魔,再如何修炼都不能力挽狂澜。那些什么拯救苍生的事,不该只有你扛。”

“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寻个僻静之处相守,哪怕只是一段时日也好。”宁拂衣小心翼翼道。

她本以为褚清秋会拒绝,会批评她不识大体,无视苍生。

但褚清秋没有,她只是静静看了宁拂衣片刻:“好,既说了听你的,那便听你的。”

宁拂衣顿时大喜,笑逐颜开:“真的?你愿意?”

“拾七不告而别回了蓬莱,唐掌门在养伤,只有九婴、秋亦、文竹和江医仙在附近,我这便通知她们,让她们去紫霞峰寻我们。”

“我们回紫霞峰好不好?”宁拂衣颇有些合不拢嘴,抱着褚清秋道。

褚清秋被她来回摇晃得发丝都乱了,于是不满地啧了一声,宁拂衣便忙松开了手,背手站着。

褚清秋伸手拧她鼻子一把,直将她鼻尖都拧红了,才笑道:“走罢。”

白麟一回到紫霞峰便撒了欢儿,扬起蹄子不知窜到了何处,宁拂衣拉着褚清秋打扫了石殿,说是打扫,也不过一挥手的活计。

“想起从前我十分怕这冷冰冰的地界,总觉得半分人味儿都没有,如今倒是觉得此处有桌椅床铺,也甚是温馨。”宁拂衣负手在偌大的石殿中溜达道。

褚清秋坐在石椅上,伸手捏了杯茶,纤手一指:“原来你喜欢蹲在此处哭,也不知那地方为何吸引你。”

她指的是石殿的角落,哪里扔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块,当做摆设。

“你要不要瞧瞧那里有什么?”宁拂衣忽然笑了,边说便往后退去。

褚清秋斜睨她一眼,最后抵不过好奇,还是端着茶缓步到角落,低头拂开那些石块,于是墙角赫然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刻字。

“褚清秋,讨厌鬼,大乌龟……”她念。

褚清秋嘴角低了低,当即摸出白骨,转身要劈宁拂衣头上,然而刚转身,眼前的石殿却忽然点起了红烛,蒙上一片旖旎灯火。

第136章询问

只见冰冷的石殿顷刻间多了不少物件,尤其桌上摆满花卉,而环绕石殿的古旧油灯换作了红烛,正噼啪燃烧,洒下旖旎的红晕。

宁拂衣正伸着手指在桌上挑挑拣拣,低头抽出一朵花。

“我觉得我们的家还是要鲜活些,你觉得呢?”宁拂衣笑意灼灼,捏着花道。

“家?”褚清秋放下白骨,颇为不习惯地打量那些五彩的花,“左右就是个石头屋子,还能如何鲜活?”

“铁树都能开花,石殿怎么就不能?”宁拂衣上前夺过褚清秋手中的玉笛,笑嘻嘻地拉她往寝殿走。

褚清秋倒也没有拒绝,一路跟着她进到寝殿,里面确实也变了样,原本冰冷的石头床被洁白花瓣覆盖,帘帐从头顶垂落,掩盖石床。虽改动不大,却也温馨几分。

“如何?”宁拂衣摊手。

褚清秋左右瞧瞧,颔首:“算能入眼。”

随后她话锋一转,手便拎起了宁拂衣的衣襟:“莫要引开话,墙上的粗鄙言语是出自你手?”

宁拂衣笑眯眯地将她手指握住,慢慢按下去:“年幼不谙世事,神尊好歹虚长我万岁,怎可同一个孩童计较。”

褚清秋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宁拂衣回头又调整了一番帘帐的位置,这才脚步轻快地追出去,一边张望一边问:“这偌大一个紫霞峰只有你和秋亦两个人,平日里竟半分都不觉得孤寂么?”

“修炼的时间尚且不够用,何来孤寂一说。”褚清秋淡淡道,她寻了个石椅落座,挥手点起一盏灯,抽出几张纸来。

宁拂衣站在一旁瞧她:“你这是干什么?”

褚清秋桃花眼扫她一眼,手中动作不停:“神魔诀,你忘了?”

“忘倒是不曾。”宁拂衣在她身边蹲下去,将手搭在桌上,下巴搁于手背,抬眼做出可怜状,“但我们好不容易独处一山,你便只顾着神魔诀,不愿陪陪我?”

“我在这里,还要怎么陪。”褚清秋抬手在她鼻子上画出两道磨痕,又用食指按她眉心,“何况这东西对你有用,我想早日抄写完毕。”

说罢,她便低头认真抄录起来。

宁拂衣长叹一口气,褚清秋就是这般脾性,永远不会耽误正事,她搅扰不得,只得自己摸了个地方坐下,同那晚一般趴着看她侧颜。

外面天色越发昏暗,几颗寥落的星子已经显出光亮,碧空如洗,纤云印出笔墨的痕迹。

宁拂衣看她写字看得心痒痒,最后只得起身,借口透气走出石殿,来到外面清冽的夜风中。

白麟正蜷缩成一团在台阶上睡觉,宁拂衣上前拍醒它,双手撑开它睡眼惺忪的眼睛,无礼道:“你主人不理我,你便得陪我玩。”

白麟哼唧一声,翻着白眼露出雪白的肚皮,像一只硕大的猫。

“走啊。”宁拂衣拽它尾巴。

于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一人一虎沿着紫霞峰布满碎石的小径往深处溜达去。

没有比紫霞峰更为安静之处了,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山上也没有花草树木,且今夜无风,宁拂衣便只能听见自己和白麟的脚步声。

“我都有些可怜你了,同她在这山上住了这许久,无趣坏了吧?”宁拂衣问。

白麟摇晃着脑袋点头,粗壮的尾巴高高翘起。

宁拂衣走出去老远,天空越发深蓝,月亮被薄云挡了一半,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宁拂衣转了个弯儿,眼前出现一片圆润的碧石。

那些石块有大有小,但排布紧密,踏过碧石滩而去,中央出现了一汪池水,池水清澈见底,静止如镜。

“这紫霞峰上寸草不生,怎么却还有清池?”宁拂衣半蹲下身子,将手放进去探了探。

池水竟然是热的,但不算烫人,水波被她划动,搅碎了一池月光。

宁拂衣眼尖地看见中央一块通红如火的石头,顿时了然,那石头命名为赤炎石,一般只有在火焰山中间方能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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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一年四季保持炽热,常被人用来温暖沐浴的池水。

索性这里风景不错,山上虽没有绿意,但眺望过去便是青翠的群山,傍晚的山峰像勾勒在夜空中的画作,秀丽壮美。

宁拂衣便将衣衫解了,松手滑入池中,睁眼望着月色,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而另一边褚清秋放下纸笔,长舒一口气,叠纸成册,用仙力封了,起身走出殿门,放眼望去,却没见宁拂衣身影。

莫不是自己不陪她,闹脾气了?褚清秋生出些愧疚,踩着白骨升空,想寻她身影。

身影倒是不难寻,因为老远便看见白麟摊开的雪白肚皮,她便泄力落下,待衣衫都垂落后,雅步上前。

池水中漂浮着乌黑的发丝,宁拂衣半张脸沉在水下,褚清秋一眼看去顿时惊骇,白绸下意识抽出衣袖,将人从水中卷起。

然而惊骇却半分未减,当那还沾着水珠的身体落入视线后,她又顿时松了白绸,只听哗啦一声响,登时水花四溅。

飞溅的水把睡梦中的白麟都吓得翻身而起,防备地发出低吼,待看清来人是褚清秋后,低吼迅速转变为嘤咛。

“白麟,回去。”褚清秋一张白皙的脸红成硕果,忙不迭挥挥衣袖,将白麟赶离了此处。

宁拂衣原本正好端端地打盹,结果冷不丁被提起来又扔回去,灌了满鼻子水,扑腾两下方才探出了头,隔着水雾,惊诧地看向眼神乱放的褚清秋。

“你这是做何?”她颇觉莫名其妙,随后又忽然记起什么,双目睁大,红着脸从石头缝里拽出衣裳,草草披好。

“抱歉。”褚清秋难得不冷静,身子朝群山那侧转了半圈,“我见你沉于水底,一时心急……”

说话间,方才瞥见的影子却总往她脑海中钻,褚清秋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窘迫地断了话音。

平日那身体被一袭黑衣挡着,总觉清瘦,如今不慎坦然相对,才发觉不然,腰身四肢都恰到好处,健康漂亮。

过目不忘的本领修炼时有用,此时却成了牵绊,褚清秋越想忘了,那形象就越发清晰,直想得她热气直冒。

宁拂衣半站在水中,狐疑地盯着她脸色,忽然弯着凤眸笑笑,旋身上岸,伸手碰她肩膀。

“神尊总不能以为,我是溺在这水洼中了罢?”

“你魔气不稳,谁又能知晓是不是。”褚清秋装作无恙般说。

宁拂衣掸了掸自己肩膀,身上的水便消失了,她低头去拉褚清秋的手,冰冷的指尖颤抖一瞬,被她握在掌心,没有拒绝。

“这里风景好看,像山水画儿似的,那群山尽头的可是云际山门?”宁拂衣朝着远处指了指。

褚清秋抬眼,嗯了一声。

“原来我们早就在遥遥相望了。”宁拂衣说。

这附近石头光滑温热,宁拂衣便寻了块大的坐下,不知从哪儿摸出两壶桃花酿,闻了闻:“我自小便喝这个,同混沌之初你我饮的一样,你不尝尝么?”

褚清秋脸颊散去红意,听从坐下,接过一壶。

宁拂衣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褚清秋,不知是池水还是月色作祟,她总觉得今日的褚清秋比往日不同,身上的每一寸颜色都更为鲜明,发丝的黑,朱唇的红,还有瞳孔里淡淡的褐色。

她喝过一口酒,晶亮酒渍粘在唇畔,透明的酒渍都忽然变得斑斓。

大抵是疯了,宁拂衣默默仰头。

“我从前总觉得,地上的草和天上的月,此生断然只能仰望。”宁拂衣摇晃着酒壶道。

“可后来发现,若我可以拼命地长,长成参天大树,等着有一日月挂树梢,便能同你相遇了。”

今天的酒格外醉人,褚清秋亦是被酒熏得眼下泛红,她放下酒壶,转头看向宁拂衣,晚风之下,眼中竟流露几分迷惘。

“衣衣,我们,会是孽缘么?”她开口。

宁拂衣同样放下酒壶,试图望进她眼底:“缘不缘,尚算天定。可我心交于谁,却是我说了算。”

褚清秋眼中的月色颤动一瞬,看着宁拂衣靠近,还未梳起的长发飘来香味,香味渐浓。

褚清秋勾唇,眼中迷蒙渐渐被月色驱逐,转为清澈的爱意。

何须管那许多,褚清秋心里忽然划过一句绝不是她会说的话,随后低眉看着女子的鼻尖慢慢旋转,而后唇畔尝到淡淡的甜。

于是她阖眼,手不自主抬起,摩挲到那温热掌心,待对方同她十指相扣,心方才有了分量,但却还是空着一块,强烈地想要填满。

宁拂衣心亦似擂鼓,然而亏着酒香的催动,她脑中少了几分考量,只顾着将吻行至最深,直到乱了呼吸。

“衣衣……”褚清秋低声说,抬眼时,女子粘着月色的柔魅的脸让她手软了几分,怎么也握不紧了。

虽说那狭长凤目往常也令她心悸,但却比不得此刻的摄人心魄,好像头顶深不见底的夜空,让星月都沉溺。

宁拂衣一吻罢了,忽然用了些力气,二人衣摆缠绕倒入池水,可就在距离水面一寸之时,粉光闪过,身下顿时换了场景,褚清秋背脊朝下,躺在了花瓣纷飞的床榻中。

几枚花瓣还飘在半空,二人心如擂鼓,复杂香味蜂拥入怀,宁拂衣慢慢撑起身子,将她双手按在掌下,询问般道:“神尊?”

褚清秋眼睫颤动,最后放松身子,轻道了声好。

第137章胡闹

她这一声带着鼻音的好仿佛打开了某种阀门,让二人半遮半掩的心顿如泄洪,再忍不住爱意,宁拂衣低头轻吻她,双唇相接的刹那,二人周身都泛起淡淡的嫣然之色。

石室中本是暗凉涌动,但此时那些凉意却好似都被帘帐挡去,只余温热的花香,花香好似最甜美的蛊,挑动心头并不存在的蛊虫。

宁拂衣双手将那柔荑握得更紧,唇瓣加重了力气,直到听见对方越发急促的呼吸,感受到身下左右翻转的腰肢,方才抬头。

褚清秋眼里已蒙上薄雾,有些无措地开口:“衣衣……”

“你既说了好,便不得反悔。”宁拂衣用手去遮住她唇瓣。

褚清秋只剩了呼吸声,最后抬起手,抵着宁拂衣后颈,仰头寻到她唇,宁拂衣也顺势合眼,接受她的主动,她们一时难舍难分,谁都不愿认输。

最后实在难以呼吸,方才低吟一声分开,褚清秋手背遮着唇瓣,大口喘气,好让险些枯竭的胸腔重新充盈。

“你笑什么?”她哑声呵斥正憋笑的宁拂衣,“难不成你闭气了?”

“我在你眼中便是这种人么?”宁拂衣觉得什么都要争个高下的褚清秋竟可爱得紧,“你半晌不张口,如何能透气?”

褚清秋眼神微动,回想方才画面,想着想着,眼下殷红更甚,将她推了推,命令道:“熄灯。”

“为何?”宁拂衣看了眼烛火,“你不愿看见我?”

“没羞没臊。”褚清秋伸手戳她腰肢,宁拂衣连忙闪躲。

“你我又不是未曾双修过。”宁拂衣忙按住她躁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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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生一样?”褚清秋蹙眉,竭力不去看宁拂衣的双眸,“那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宁拂衣噗嗤一声笑了,她掩着唇笑了许久,直笑得褚清秋眼神冰冷,这才道:“你已经看我几次,让我看一次又如何?”

然而她话音刚落,眼上却忽然蒙上一层白绸,勒得她堪堪倒向一侧,女人的身体翻滚一圈压她身上,按得她动弹不得。

宁拂衣也没想挣扎,泄力躺在那里,任由褚清秋上下其手,然而占了上风的女人却不动了。

宁拂衣刚沐浴完,衣裳本就穿得不规整,如今这么撕扯一番开了一半,白如鬼魅的肌肤此时染了颜色,就好像夕阳下的云絮。

若说方才惊鸿一瞥,如今这么直直看着,褚清秋更如闪电穿过脊骨,手不知放在哪里。

女子掩藏在漆黑衣衫下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这样好看,掉落在肩头的乌发,泛着红晕的关节,并非欲说还休,而如利刃出鞘,美得锋利而压迫。

她好似知晓自己好看,手滑过榻上花瓣,将身子撑起,待她完全坐起身后,褚清秋便是骑坐在她膝头了。

褚清秋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转身想离开,无奈那双手臂不知何时将她环住,不仅不许她走,还抬了抬膝盖。

于是褚清秋又近了滑去,只得抵着她肩膀,眼中清明又无奈。

女人越发滚烫,抱着像蒸过的面团,宁拂衣身体里流过热流,蒙着眼掐上她背脊,托住脑后。

识海里涌出光点,那光点也唤出了褚清秋的,于是黏着丝的光脱离二人识海,照亮屋子,慢慢升上帘帐。

粉色光点迅速向着白色涌去,几乎刹那间便将其包裹融合,于是褚清秋险些尖叫,捂着嘴才堪堪忍了,身体瞬间朝着宁拂衣软倒。

她们互相抱了个满怀,久违的吞噬感让褚清秋眼前灯光化作炫影,最后竟成一片漆黑,足足过了许久,这才慢慢恢复。

她几乎窒息了,对识海太过强烈的攻击让她已经淌下眼泪,眼泪浸湿宁拂衣肩头,褚清秋忽然张口,朝着宁拂衣肩膀咬去,像在惩罚她的擅自而为。

往常她们不是未曾这样修炼过,但那时与如今,终是不同的。

如同常掩面的女子摘下面纱,一切都彻彻底底暴露在视线下。

宁拂衣被她咬得肩头刺痛,于是松手欲说些什么,但当撞入那双已经不再清明的桃花眼中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上月之所以冷淡,便是因为它东升西落,从不失控,然而一旦这规矩被打破,便只剩了人间的惊涛骇浪。

一向自持的女人流着泪,颤抖在她臂弯的场景,足以让宁拂衣心中燃起炽火,她便将女人抱得更紧,指尖一勾,风便覆满肩头。

她转身将女人放入花瓣中,眼中也渐渐染上无边的骇浪。

在褚清秋眼里,宁拂衣的脸好像嵌入岁月,同回忆重叠,待眼中一阵的浪潮褪去,眼泪从眼角滚落。

两世看她生长,数千年的等待此刻到了尽头,那些一人枯守的日夜抛于脑后,眼前只剩晔晔灯火。

欲念淹没周身的刹那,褚清秋攥碎了花瓣,呓语般喊她名字。

“宁拂衣。”她喃喃,“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紫霞峰几千年来寸草不生,却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暮春的夜里,枯树抽芽,花开荼蘼。

石殿中的声响一夜未绝,栀子花香从未这般浓郁,浓郁到整个山顶皆是香味,如同盛放了满山的栀子花。

所幸石殿隔绝了那些抽噎着的哭泣,低声的哀求,和情到浓时的话语,才没叫月亮听了都覆上云霞。

直到天光破晓,月沉日升,鸟鸣自远山响起时,那帘帐内的哭声才渐渐歇了,换成疲累的幽静。

风吹过满山的花,山顶无人搅扰,宁拂衣一觉香甜,睡到了日照头顶,这才不舍地从梦里抽离,睁开眼睛。

榻上还留着昨夜的痕迹,女人背对她睡得正沉,乌黑发丝将身体遮了一半,宁拂衣脸红心跳,抬手盖好外衣,这才侧躺下来,唇边笑意如何都落不下去。

向来清明的褚清秋睡成这般,想来真的疲乏至极,宁拂衣心生怜意,伸手搂上她腰,女人却忽然翻身,睡梦中给了回应。

她上身微缩,埋入宁拂衣胸口,手无意识落在宁拂衣腰间,睡颜平和清淡,唯有脸颊未褪的红晕方能展现今早与别日的不同。

宁拂衣眼神飘了飘,心口又是电流涌过,不得已抬手,又将那外衣掖了掖。

昨夜的每一分回忆都能叫她心头悸动不已,看着平日清冷的女人情至深处满眼欲念,看她难以忍受央求出声,简直能叫人发了疯。

宁拂衣从回忆中挣扎出来,恰巧这时外面传来声虎啸,女人瞬间睁眼,眼中冷静得可怕。

不过那种冷静在看见宁拂衣的刹那就变了颜色,褚清秋垂眸看了眼自己,微微阖眼,唇瓣抿紧几分。

“你这回不能说忘了吧?”宁拂衣托着太阳穴笑。

“衣裳穿好。”褚清秋没有回答,反而道。

宁拂衣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裳也颇为凌乱,她脸红一瞬,不过很快就摆脱尴尬,低头系上衣带。

在她系衣带的同时,褚清秋周身覆盖白光,随后起身落地,白光就化作衣裙,将那一身的痕迹尽数遮盖。

睡醒便翻脸不认人,宁拂衣喟然心道,颇为不快地慢吞吞爬起,披上外衣。

褚清秋转身拿起桌上的翠玉腕钏,套在腕子上,昨日她怕会碎了这凡间之物,便暂时将其收起了。

“褚清秋!”宁拂衣往榻前爬了爬,将发丝绾到身后,“你没什么话同我说么?”

褚清秋动作顿了顿,随后用衣袖盖住腕钏,转身看她:“说什么?”

宁拂衣嘴巴张了张,一时也不知自己愿听什么,不过是觉得她睡醒后同昨日判若两人,心中总觉不妥。

便闷闷道:“罢了,也没什么,你急着去何处?”

“双修之后沉心打坐,可稳定修为。”褚清秋如实回答,最后腰间放好白骨,抬腿准备出门。

她步伐顿了顿,看见宁拂衣魂游天外的神情,终于还是走回来,在她身前弯腰,手指捏她耳垂,将人捏痛了才肯罢休。

“下回记得轻一些。”她收回泛红的指尖,轻声道,“我修为再高,却也不是铁打的。”

“莫忘了修炼。”她又留下一句,便出了门。

宁拂衣从花香中挣脱,耳畔还留着夹杂气息的言语,不禁揉着耳朵发笑,独自笑了许久,方才听她的话,盘膝打坐。

起初脑子里还是昨夜荒唐,不过闻着那花香又坐了片刻,便只剩了茫茫识海。

打坐打了一个时辰,她才睁眼,睁眼那刻只觉得周身清凉,殿外风吹花海,花瓣碰撞的声音都一清二楚落入耳中。

原本只是情到深处,却没想过还有如此妙用,宁拂衣盯着自己掌心纹路看了半晌,站起身来。

一夜过去,紫霞峰却同入睡前大相径庭,入目一片花红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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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还落了不少高飞的鸟儿,唧唧喳喳蹦跶。

白麟正撒欢儿追着鸟儿跑,几回从宁拂衣面前飞过。

宁拂衣踩着花丛快走几步,在崖边寻到了褚清秋,她正面对群山而坐,周身微风四起,羽毛状的光点随风盘旋,蔓延到半空,越远越稀疏模糊,与山峦云絮相连。

这场景就如同春日飞雪,而漫天的雪尽数落于她一人肩头。

宁拂衣不禁愣怔,她负手站在远处,掩不住满心震惊,原来褚清秋那通天的修为不是没有道理,没有人修炼如她这般,轻轻松松便能唤起天地的垂爱,灵气尽洒于她身。

怪不得,她是唯一修成过真神的精灵族,怪不得,她说她为天地而生。

宁拂衣一袭黑衣在日光下立着,眼中却印不出半分璀璨。

又过了许久,宁拂衣肩头都烫得冒烟,褚清秋头顶的飞羽方才黯淡,她对宁拂衣的到来并非浑然不觉,收势后,开口唤她。

待宁拂衣走到身后,才侧过头:“为何看那么久?”

“只是惊诧,你修炼竟如此之快,我半分不及你。”宁拂衣叹息,在她身侧半蹲,替她摘掉肩头落叶。

“你不必同我比。”褚清秋说,声音淡漠好听,“你自有你所长。”

“所长什么,修魔么?”宁拂衣玩笑道,“我怎会和你比,我的神尊以一当十,我开心都来不及。”

“你的?”褚清秋眉峰微扬。

“你昨日自个儿所言,说将什么都给我,断然不能反悔。”宁拂衣调侃。

“越发胡闹。”褚清秋嘴上虽说着,面上却浮上两分晕色,又忽得被宁拂衣打横抱起,顿时挣扎起来。

谁知二人正笑闹着,结界却忽然显了形,一行几人御剑而来,登时全撞在了结界上,看见宁拂衣和褚清秋时,都慌了手脚,噼里啪啦摔作一团。

“宁拂衣!”褚清秋急了,抬手敲了宁拂衣一记,旋身落地。

第138章生辰

褚清秋难得慌乱,她掩面咳嗽,捏着白骨背过身去,抹平凌乱的额前发丝,从身后推了宁拂衣一把。

宁拂衣被她推得踉跄两步,睁着眼望向结界外,只见那几人正红着脸怕将起身,谁也不敢再往此处瞧。

唯有九婴不觉窘迫,她掐着腰肢立着,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儿。

“宁拂衣,愣着做何!”她抬手拍了拍结界,扯着嗓子喊道,“快给老娘打开!”

宁拂衣看了褚清秋一眼,抬手替她们将结界除了,九婴背着手一步步走到二人身边,伸长鼻子凑到宁拂衣耳边,宁拂衣一惊,登时将她拍开。

“干嘛?”她警惕道。

九婴却不言语,只顾着和她挤眉弄眼,光滑的鼻尖都被她挤出几条沟壑,许久才开口:“你一身都是花香,休要瞒我。”

宁拂衣舔了舔嘴唇,双手摆动将她拍打到一旁,低声道:“去!”

回头看向褚清秋,对方笔直立着,好像并不在意,但攥紧白骨的右手暴露了内心窘迫。

来的正是九婴、江蓠、柳文竹和秋亦。

“江医仙,文竹,要不要坐?”宁拂衣掌心摩擦,又往花丛里化出几张藤椅木桌,伸手请。

江蓠垂眸,含笑兀自坐下,秋亦也低着头不敢瞧自己师尊,但显然最为不适应的是柳文竹,她上次虽目睹了一些,可远不如方才那个抱来的直观。

时不时往褚清秋身上瞥一眼,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但却也不怪她,在她的视角里,褚清秋乃高不可攀的神尊,亦是云际山门的掌门,是受人敬仰的前辈。

宁拂衣从前也总将对褚清秋的厌恶摆在了明面上,如今二人忽然这般亲昵,实是需要些时间来接受的。

眼看气氛僵持,九婴再次打破沉默,她半靠在藤椅中,随后摘下朵野花:“我怎么记得这紫霞峰寸草不生,连条虫都没有,今日一来看见这般景致,险些以为飞错了地方。”

“爱果然能叫枯木逢春。”九婴托着腮,满眼陶醉。

“莫要贫了。”宁拂衣拍她脑袋,随后拉过一身不自在的褚清秋,与她一同坐下,挥手召出茶水,俨然一副脚下是她家的模样。

“听闻你们同仙门正面冲突,还动了手,可有受伤?”江蓠边说便摸出了药箱,关切道。

“无妨,有神尊在,我们都未吃亏。”宁拂衣笑笑,“好在那个花非花还算有些道义,替我掩盖了魔气之事,不过我看那花鸿那般惺惺作态,不知回去会否怪罪他。”

“过几日我正有事去飞花教,你若担忧,可以和我一同去。”柳文竹忽然开口,语气如常柔和,只是眼神不敢朝褚清秋看。

宁拂衣点头:“此事确是应该谢他的。”

“不该谢我么?那日我可是急着挨个儿堵他们的嘴,连唐温书都被我软磨硬泡,答应替你保守秘密,只可惜那个花非雾一直不见人影,竟是转头将你卖了,早知我直接一口吞了他,也省得多生事端。”九婴忿忿拍桌。

“谢,自然要谢。”宁拂衣朝她飞了个吻,惹得九婴忙环住自己双肩,媚眼瞪她。

宁拂衣视线一转,转到了一直含笑的江蓠身上,犹豫一瞬,开口:“江医仙,你,还好吧?”

江蓠脸上的笑容些许停滞,然很快粲然:“伤已好了,自是无事。”

“我虽被她抓去,但除了一开始的对峙外,她并不曾怎么伤害我。加上我对她的曾经了如指掌,故而很快便猜出了事情原委。”

她顿了顿,又道:“能看你二人如此,我心里高兴得紧。至于旁的,许是天命如此,我做了我该做的,便也不强求了。”

宁拂衣见她眉宇间总流露哀伤,便知晓并非言语上那般洒脱,但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给她满上茶水。

“后面,便再没黑鳞的消息了么?”宁拂衣问。

江蓠摇头。

见气氛再次低沉,九婴便再拍拍手:“好了,昨日你同神尊大闹飞花楼后,蓬莱暗中炼制无极鬼火的事便传遍各仙门,如今各门派都不再轻信于蓬莱,对其防范至深,我猜蓬莱也已然知晓。”

“衣衣,你同神尊这几日要当心,我觉得蓬莱或许不会放过你们。”柳文竹担忧道,“连无极鬼火这种东西都敢炼,我如今提起蓬莱,便总觉得疯魔。”

宁拂衣嗯了一声,看向一直沉默的褚清秋。

明白地得到褚清秋的爱之后,她忽然变得畏手畏脚,昨日甚至动了不再插手蓬莱之事,放弃同蓬莱的追讨,避世隐居的想法。

所以才和褚清秋说了那番话,她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同褚清秋分开了。

毕竟如今她们两个,都已没有了再来的可能。

她将手伸进褚清秋掌心,感受到对方的回握,褚清秋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亲昵的动作又叫几人抬头望天去了。

“好了,今日应当聊些开心的。”九婴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今晚点星镇有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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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我们不如也凑个热闹,在这山上摆个酒席,当是庆祝大伙儿皆无恙。”

“点星镇庙会?在这离地万丈的紫霞峰,怕是连个孔明灯都瞧不见吧。”宁拂衣如听天方夜谭。

“那又如何,左右借个彩头,又不是要你把镇子搬上来。”九婴伸长手臂碰了碰褚清秋,朝她挤眉,“神尊,你定。”

褚清秋看了她一眼,本想拒绝,然而看她眉毛挤兑片刻,了然了什么。

“我觉得,热闹热闹也无甚坏处。”她说。

“神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会贪热闹?”宁拂衣难以置信,但既然褚清秋开口,她就再没了反对的道理,只能同意。

午时过后,宁拂衣便被柳文竹拉下山采买,说是人间的美食佳肴才有热闹的气氛,二人几乎将点星镇转了个遍,酒水卤味等等险些将一念珠都填满。

一直逛到曛暮降临,雁背斜阳,远处山峦明灭,这才打道回府。

“衣衣,如今仙门中也传开了,你真的同神尊……”柳文竹轻松抱着两坛酒,小声开口。

宁拂衣没有搪塞,而是点头承认。

“哦……”柳文竹点头,手不慎将酒坛握出了裂痕,连忙放轻了力气,“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震惊罢了。”

“此事未曾告诉过你,自是会震惊的。”宁拂衣说,“我们之间经历颇多,个中复杂,也不好详说。”

“没关系。”柳文竹忙摇头,“你做什么,我皆不说半句不好。”

宁拂衣看向她这两年沉静了不少的面庞,感激地微笑。

“衣衣,你对神尊,是种什么感觉?”柳文竹忽然问。

“什么感觉?”宁拂衣踏着日光出镇,望天思索,“我也未细想过。”

“或许是纵使晚霞璀璨,云蒸霞蔚,都不如她一笑来得摄人心魄。”宁拂衣回答。

柳文竹似懂非懂地颔首。

二人回到紫霞峰时,火红的太阳只剩了一半的脸,藏匿在青山后同人间告别,花丛中已搭出露天席位,数百盏花灯散布脚下,忽明忽暗的灯火如落入凡间的群星。

宁拂衣刚想走近了看看,便被拎着药箱的江蓠握住手臂,硬是被扯得周旋一圈,踉踉跄跄拉进石殿。

“你这是……”宁拂衣回头去找褚清秋的身影,然而那道倩影还未寻到,眼前石殿的门就轰然关合。

“方才忙着寒暄,险些忘了替你诊治,听闻你这一路伤上加伤,不知体内是否还有残余,还是得瞧瞧,方才放心。”江蓠手脚麻利,话音未落指尖银丝就已然落于宁拂衣脉搏,细细探查。

宁拂衣也只能随她去:“那些伤早就无恙了。”

“你知晓许多人的旧疾是如何来的么,那便是讳病忌医,若每个修仙之人都能自行医治,还要我们医仙何用?”江蓠继续认真探查。

过了半晌,她才收回银丝,从药箱中摸出各路瓶瓶罐罐,勾兑了好一阵,才交给宁拂衣。

“你看,仙脉还是受损了,虽不严重,却不能松懈。这丹药一日两粒,莫忘了吃。”

“多谢。”宁拂衣说着低头闻那瓶子,没什么味道。

江蓠眼睛往门外瞥了瞥,忽然收起药箱,绽开笑靥:“好了,出去罢。”

宁拂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迷迷糊糊把瓶子放好,转身推开门,却在开门的刹那挺直了背脊,险些反手劈下一道惊雷。

只见一黑一白两只鸟飞在她面前嘶声喊叫:“恭贺堂主五十大寿,祝堂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喊完还不罢休,两道镶金的红绸从她们口中展落,左侧福如东海,右侧寿比南山,头顶又飘来一块,上书:宏图霸业。

宁拂衣此刻羞耻顿时超越了惊骇,她在江蓠的推搡下挤出笑意,强忍指尖才没将那红绸烧个一干二净。

寒鸦和喜鹊叫嚷完毕,唧唧喳喳落地化成人身,寒鸦蹦跳着就要上前邀功,宁拂衣则捂着脸侧身躲过她,逃一般飞奔。

定是她二人想出如此文采斐然的祝词,她若多留片刻,恐会不慎将她二人做成烤鸡。

两侧站着其余几人,皆笑得合不拢嘴,除去白日那些以外,容锦也在其中,一堆人热热闹闹地鼓掌。

宁拂衣一把从人堆里拉出花枝招展的九婴,上手扯她青丝:“这是你的主意?麒九婴,我生辰乃是清明,如今已然暮春了,你庆的哪门子生,还五十五大寿,你……”

“你放开!”九婴疼得凤目涟涟,将宝贝头发抢回手中,“过了又不久,当是补回来又如何?”

“还不是听柳文竹说你因为生于清明,故而向来无人为你庆生,我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九婴偏头道,“此事你家神尊也是主谋,你怎不向她嚷嚷?”

宁拂衣抓着她的手松了松,柳文竹所言不假,因为每到清明都有万鬼回魂,门中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宁长风,哪里还有空过什么生辰。

她想着想着心头软下来,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阵阵欢呼。

她便下意识随着欢呼去瞧,抬眼便见火光四溅,足有山头那么大的烟花照亮了整座紫霞峰。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火光掩盖了星月的颜色,在她眼中留下经久不散的光晕。

心随着炮竹声声声狂跳,却见一个模糊身影从绽放的星火中踏出,衣袍烨烨落下。

宁拂衣看清那人后,顿时再忍不住笑意,烟花灼得眼睛酸涩,她几乎是跑着上前。

褚清秋笑意柔和,身上并非往日白衣,而是一袭桃粉衣裙,手臂下坠着两条薄如蝉翼的轻纱,缠了丝线的青丝中点插花卉,明艳的颜色将她人都衬出几分明媚。

她朝宁拂衣伸展手臂,宁拂衣便一头扑了上去,将她紧紧抱住。

“如何,配你那仙力是不是正合适?”褚清秋柔声道,掌心拍了拍她背脊,“九婴说你会喜欢,我便穿了。”

“她说你就信?”宁拂衣闷声道,心软得一塌糊涂,许久才放开。

“我有贺礼。”褚清秋说,她脸有些发红,拉过宁拂衣手,随后腕上一凉。

宁拂衣抬手,竟是个同褚清秋手上一般无二的翠玉腕钏,不过不曾被摔过,所以没有包裹的金叶子。

“我不知能送你什么,你好似什么都不缺,于是便去凡间寻了一模一样的腕钏,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褚清秋说,“东西我早备好了,只是如今才给你。”

“上面有刻字。”她伸手戳了戳宁拂衣手臂。

宁拂衣还来不及回味她这动作,眼睛便已然落在腕钏上,碧玉青翠光滑,但是凡间物件更新迭代极快,她要寻到这三十载前的东西,就如同寻古董,定不容易。

此时又一枚烟花绽放,借着明亮的火光,宁拂衣看清了上面一排清秀的字,看那笔触,应是褚清秋不用仙力,亲自刻的。

于是张口念道:“汝愿肩头三生雪,化作赠尔半盏灯。”

第139章无极

“喜欢吗?”褚清秋似不确定。

“喜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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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拂衣指腹划过凹凸不平的凹槽,喜上眉梢,不禁凑上前,往褚清秋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于是乎听见几声窃笑,待转头时,几人却又全仰着头,念念有词地夸赞那天上焰火。

“你瞧那个,真好看。”九婴笑嘻嘻道。

“是也是也。”江蓠笑眯眯附和。

褚清秋暗中捏了宁拂衣一把,垂眸正色,脸却微红。

这夜是宁拂衣此生最为幸福的一夜,所爱之人尽在身侧,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酒酣耳热,山下火树银花,山上明灯璀璨。

兴尽之时,几人两鸟勾肩搭背地唱起歌儿,宁拂衣不想参与,便假意喝醉,仰躺于花丛,看向忽明忽暗的天空。

炮竹声还在响,无数许愿的孔明灯飘到山上。

褚清秋负手站于山崖边,掌心翻转,一盏最为明亮的灯落于她手中,灯上所书:愿家母去疾安康。

她低头思忖半晌,随后手指微抬,一缕飞羽状的轻烟隐入灯芯,再松手,孔明灯便又朝着远处去了。

“我本以为这些放上天的东西不过世人妄念,却不曾想,竟还有人理会。”另一道清冽嗓音在身后响起。

褚清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微笑:“人世攘攘,所愿皆多,我能看见又力所能及的,与之相比沧海一粟。”

“世事更迭皆有其道,凡人力薄,确实难以掌控。”江蓠望向山下星河,不知想些什么。

“莫说凡人,我们不也皆是如此。”褚清秋喃喃道。

“凡人所愿妄求仙人指引,可仙人的呢,又有何人能助。”江蓠忽然轻笑一声,那笑中尽是悲凉。

褚清秋指尖轻颤,没有言语。

“神尊往后如何打算,要同宁拂衣隐居在紫霞峰么?”江蓠话锋一转,低声道。

褚清秋顿了顿,才道:“我不知晓。”

“可这是她所愿。”她又说,“宁拂衣与我不同,我不能强求她。”

江蓠点头。

“神尊,我最近时常痛恨自己,修行医道曾是我毕生所求,但如今却深困于此,不得解脱。”江蓠说。

“为何。”褚清秋看了她一眼。

“因为行医救人,却不能杀人。”江蓠原本悦耳的声音因为悲怆而低沉,“医者能救人,但不能救世。”

“神尊。”江蓠看着褚清秋,最后欲言又止,举起酒壶,“共饮么?”

“不了。”褚清秋回答。

褚清秋听得出来她言语中的悲怆与试探,也深知她仇恨蓬莱,却因为修习医道而有心无力的痛苦,但却不知如何回应。

江蓠笑笑,眼中泪痕一闪而过,她跳舞般转了一圈,被九婴拉进了人堆,褚清秋一直看着她背影,一言不发。

宁拂衣躺在花丛中,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也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宁拂衣几乎进入了梦境,不过很快又被风吹醒,她再抬起头时,那一群人已经醉倒在桌前了。

九婴在搂着白麟唱歌,柳文竹和容锦全趴在桌上,江蓠酩酊大醉,寒鸦和喜鹊更是化作原型,在地里瘫着。

褚清秋不见了身影,她忙爬起,原地寻了一圈,往石殿跑去,只见石殿大门关着,一个孤寂的身影坐在殿前,孤零零吹着冷风。

“秋亦?”宁拂衣开口,她往殿中看去,“褚清秋呢?”

“师尊喝了些酒,好似心情不佳,进殿休息了。”秋亦说,她身侧摆了几个酒坛,遥遥往高歌之处望。

宁拂衣本想看一眼褚清秋,但驻足片刻没有进去,而是在秋亦身旁坐下来,问她:“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秋亦道。

她没回答与你何干,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宁拂衣想。

忽明忽暗的烟火下,烟雾茫茫,一身红衣的妖冶女子抱着一脸茫然的白麟转圈,裙摆热烈而火红。

宁拂衣笑笑,从秋亦身边夺过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

秋亦没有阻止,她托腮良久,忽然道:“你会一直对师尊好吗?”

“自然。”宁拂衣回答。

“师尊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人们总说她冰冷不近人情,但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人,笨手笨脚地将我养大。”秋亦说。

她忽然笑起来:“我刚来时还需吃奶,神尊寻不到奶水,又怕我饿死,就从山下买了几只羊,打算用羊奶喂我。”

“你猜如何,她买成了公的。”秋亦哈哈大笑。

宁拂衣也随她笑,倒是褚清秋做得出来的事情。

“后来我不吃奶了,师尊就向凝天掌门借了一名仙侍照顾我,但是这紫霞峰实在高耸,又寸草不生,仙侍修为又不高,每每都要下山采买,后来实在劳累,就哭着喊着逃回了云际山门。”

“这么一来二去换了几名仙侍,最后师尊实在没了面子,就每日抱着我去云际山门蹭饭。她那般清高的脸皮,那几年都快被磨成了透明的。”

宁拂衣越听越发笑,脑中浮现了褚清秋冷着一张石块脸,抱着孩子坐在饭堂的模样。

那是她所不了解的褚清秋,便缠着秋亦多说几句,说道最后秋亦口干舌燥,摆摆手不愿再讲,宁拂衣方才尽兴。

“每个人心中都有想要守护之人,于我而言,那人只有师尊,我觉得唯有我知晓师尊的好,故而所有对师尊不善的,无论是何原因,我都视之为敌。”

“所以我起初讨厌你,便是如此。”她借着酒意叹息。

“我理解。”宁拂衣说,若是从前的她会对所有敌意都施以报复,但是如今经历许多,她竟能跳出自己,心平气和地看待。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死过一次后的秋亦被磨去了所有心性,变得如同流水,任人曲折。

她正发呆,眼前光芒却忽然被遮住,定睛一看,秋亦竟朝她滑落,双膝落地,宁拂衣吓得醉意一瞬清醒。

“你这是何意?”宁拂衣伸手拉她,奈何对方沉得像尊佛像,膝下长了根似的。

“我想求你保护师尊。”高挑的女子背脊弯着,“我从前总说你是废物,但其实我自己才是,我不能保护任何想保护之人,就连这条命都是师尊给的,如今,也不过是苟活而已。”

宁拂衣不理解为何会忽然这般,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弃了拉扯她的想法。

“她是我心中之重,我自不会懈怠。”宁拂衣皱眉,“秋亦,你怎么了?”

“还有你身边之人。”秋亦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

宁拂衣下意识遥望远处,在那袭红衣身上停留片刻,红衣的主人还在没心没肺地快乐。

白麟尾巴已经摇摆出了残影,蹬着爪子要离开她的怀抱,然而好不容易挣脱,就又被九婴钳抱住。那一瞬间,宁拂衣竟从一只老虎脸上看出了暴躁。

宁拂衣忍不住微笑。

“好。”宁拂衣说,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子便歪倒在了台阶上,显然是醉得不清醒了,顷刻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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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拂衣喟叹,将酒壶扔到一旁,起身离开。

这一夜过得热闹又荒唐,烟火寂静之后,所有人都昏睡了,只剩满地花灯忽明忽暗,凡人当晚眺望紫霞峰,如群仙狂醉,明灯高悬。

那夜后的几日,宁拂衣都还在回味那夜的无边烟火,不过眼前的日子也同样欢愉,一连几日她都同褚清秋共枕而眠,花前月下,如醉如痴。

一日醒来,身下还压着昨日杂乱,宁拂衣面色微红,慢慢起身,空气中醉人的花香犹在,只是人不见了身影。

宁拂衣便慢慢规整了寝殿,待再看不出昨夜荒唐后,这才披衣出门。

正巧褚清秋从崖边回来,眼中似有愁绪,不过待看见宁拂衣后,便勾起笑靥:“衣衣,你醒了?”

“醒了。”宁拂衣笑道,她双手搂过褚清秋的腰,在她肩上状似撒娇,“你到崖边去做何?”

褚清秋顿了顿,道:“平遥长老来寻我,商讨些仙门之事。”

宁拂衣颔首,没有多问,抬头索吻。

褚清秋笑意浅浅,低头往她唇上啄了一下,随后正色:“好了,修炼去。”

“遵命。”宁拂衣从她身上起来,笑意盈盈道。

待褚清秋走了,宁拂衣便踩着她的脚印走到崖旁,正欲盘膝而坐,却无意看见草尖儿上一点黑色的东西,于是心下一动,用指尖沾了一点。

心中惊骇顿如潮水涌来。

寻常火焰如何能将千年寒铁烧成这般,她面色冷了几分,于是掌心翻转,召出一个半透明的阵法,阵法内绘着条状波纹,是传声阵。

“寒鸦,过来。”她道。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一身漆黑的乌鸦便如离弦的箭撞在结界上,宁拂衣忙挥手撕开结界,看着乌鸦一瘸一拐蹦进来,化作人形。

“诶呦,痛死了……”寒鸦唧唧喳喳道,被宁拂衣看了一眼,又鼓着嘴正色,“魔尊。”

她们在无人之时便会这样唤她。

“最近外界可有异动?”宁拂衣问。

“魔界一如往常,没什么异动。”寒鸦摸着下巴思忖,“不过是仙门有些乱,听憷畏堂的人传话说,好像东荒起了一场山火,直接烧毁了东荒箜篌,惹得那流放之地的堕魔堕妖尽数涌入人界作乱。”

“东荒箜篌乃上古神器,什么火竟烧得毁上古神器。”宁拂衣攒眉。

“这倒是无人知晓,反正仙门之人已经往东荒去了,据说那山火灭不掉,只能移山来断掉其往其他地界蔓延。”

灭不掉的山火,宁拂衣低眉。

无极鬼火。

一阵愤怒和无力感将她包裹,宁拂衣腿脚有些发软,手覆盖上面颊,即便他们那般努力地灭掉火种,如今却还是徒劳。

所以褚清秋的异常便是知晓了此事,她那么赤城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抛下苍生不管。

而她如今的小心翼翼,都只是害怕自己失望,故而在挣扎罢了。

“知道了。”宁拂衣说,“你去吧。”

这夜她们还同往常一般相拥而眠,但是宁拂衣再醒来,身侧的位置就已然冰凉了,不知何时便没了人睡。

她睁着眼睛看头顶帘帐,看了半晌,翻身爬起,收拾好床榻,出门修炼。

崖边凉风习习,她周身仙力常常不稳,最后实在不行便断了修炼,翻阅起了褚清秋抄录好的神魔诀,勾画了几道关于魔气的禁术。

直到日落月升,更深露重,她身后的结界才有了动静,宁拂衣起身,同步履飘摇的褚清秋对上了视线。

褚清秋显然有些慌乱,她裹紧身上月白色的氅衣,张嘴想说些什么,宁拂衣却几步走到她身前,用力掀开氅衣。

狰狞的伤口顿时出现在眼前,虽然已经用衣裳盖了,却还是露出几片疤痕,疤痕边缘钝滑通红,一看便知是烧伤。

“衣衣,你听我说……”褚清秋想拉她衣袖,那衣袖却登时从她掌心抽出,女子大步跑开,不见了影子。

“宁拂衣!”褚清秋厉声喊她,但转身时扯动了腿上的伤,疼得话音戛然而止,咬牙许久才忍过去,颓然弯腰。

眼中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宁拂衣心里有气,却并未怄气,她粗手粗脚在石殿里翻出江蓠留下的药箱,她怕褚清秋取用便没放进一念珠,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药箱虽小却暗藏乾坤,里面装有数千个夹层,宁拂衣心烦意乱地翻找半晌,才从最小的夹层中取出清凉膏,闪身移出殿外。

褚清秋人影不见,她放出神识才寻到人,便又闪身过去,多少耽搁了些时间,待赶到山崖下时,便见褚清秋背对她,孑然而立。

她腰身不那么直挺,背上好似压了无形的重担。

“褚清秋,你……”宁拂衣的话在跑到她面前时戛然而止,愣怔地看着她的泪眼涟涟。

褚清秋身子微微偏移,不让宁拂衣盯着她脸看。

“我不曾想瞒你,只是事态紧急,我还是云际山门的掌门,不得不去。”她低声道,“东荒起了大火,是无极鬼火。”

“我知晓你不愿再舍命参与,我理解你,这本就不是该落在你身上的,但我还是神尊,便要为天下生灵负责。”

“你生气了,我本答应你陪你留下,你气闷也是应当的。”褚清秋声音淡淡,“对不起。”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有了眼泪加持,反差下来便不再强硬,反而让宁拂衣有些手足无措。

宁拂衣凤目低垂,复又抬起,眼尾含笑,掀开她氅衣,把药膏用仙力覆盖她裸/露的伤口,看着那藕臂吃痛微缩。

衣袖下是大片的烧伤,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确实气闷,但并非气你去帮忙,而是气你受伤。”宁拂衣说,低头施法,让药膏作用均匀。

褚清秋透过泪看她,女子面上确实没有怒色,也并无戾气和偏激,有的只是成熟的沉静。

褚清秋忽然有些恍惚,这时才觉得记忆中时不时便怒不可遏的小魔头,经历种种后,彻底不似往常了。

“我往常不会阻你的道,如今更不会。”宁拂衣抬眼扬起笑意,哄着似的柔声说,“我陪你去,好不好?”

第140章灭火

褚清秋眼睫动了动,忽然上前一步,双臂环住了宁拂衣的脖颈,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

宁拂衣也没再多说,阖目体会褚清秋身上的香气,和透过衣衫传来的温热。

“东荒虽暂时无恙,但无数本来困于东荒的妖魔挣脱枷锁,将附近搅得不得安宁,好在各派已派人镇守东荒,堪堪挽救局面。”褚清秋鼻音很重,但没有影响言语的清晰。

“山火虽已被控制,但只能移山断火,火却不能灭,如今怕的是火种还在,若是有其他人烟繁华之地落下鬼火,定会生灵涂炭。”褚清秋说。

她虽没表露太多情绪,但宁拂衣能够察觉她的担忧。

宁拂衣深知无极鬼火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旦燃起,就算六界覆灭,也断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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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背后之人其心疯鸷,哪怕自己重归混沌都在所不惜。

“他是想毁了这里。”宁拂衣说。

“此人不除,必后患无穷。”褚清秋轻轻说。

宁拂衣点头:“但他既然敢这般彻底暴露自己,便是笃定要同各界为敌,定然有法子同仙门对抗,而且若那什么天瑞帝君真的同邪灵有关,那实力定不容小觑,这次只凭你想必不行,还是要借助其他仙门。”

“我知晓,后日各派将同来云际山门,准备共抗蓬莱。”

宁拂衣看着褚清秋的眼睛,笑了笑,阖目借血契唤起了九婴的名字,下一瞬红衣女子便落于她们面前,面色也十分低沉。

她没有说笑,上来便道:“云客没有消息了。”

宁拂衣一怔。

昨日她听闻无极鬼火后便猜到是天瑞帝君动了手,于是要九婴试探云客所在,果不其然。

“往常的法子没有回音,我们便联系了其他细作,我们留在蓬莱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九婴脸上有几分悲哀,捏紧了青羽。

好一个蓬莱,宁拂衣手无意识垂落在身侧,她侧目望向远处黑漆漆的山崖,沉静的眼中涌动起怒意。

“拾七呢?”宁拂衣忽然转身。

“还没问。”九婴说,她反手取出一串百里拾七留下的铃铛,深吸一口气,“这丫头轩辕国后便总是发呆,还没等到你便匆匆离去了,我生怕她也……”

宁拂衣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晃动铃铛。

是死是活,总要听到消息方能确定,百里拾七虽是蓬莱人,但一心侠肝义胆,还屡次救她于水火,宁拂衣自是担忧。

闻言,九婴指尖祭出道红光,红光拨动铃铛,响起空灵的声响。

铃铛响了许久,就在三人几乎放弃之时,铃铛那端传来熟悉的声线,宁拂衣长长松了口气:“拾七!”

“宁姐姐?”那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云客不知为何受了伤,如今被关在了半空云阁,说是静养,实则软禁,任何人看望不得。”

“如今蓬莱气氛处处透着古怪,我不知晓他们在做什么,也暂时不能离开,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她平日古灵精怪的语气不再,话赶着话说。

“宁姐姐,你千万,千万要当心。”百里拾七道,那端随后传来沙沙声,“有人来了。”

说罢沙沙声戛然而止,铃铛也停下了摇摆,在风中静静垂落。

三人交换视线,九婴沉默地收起铃铛,褚清秋开口:“该来的便躲不掉。”

确实躲不掉,宁拂衣看向远处黑压压的山脉,心中竟一时无悲无喜。

天下又要大乱,这一刻还是来了。

铃铛声渐渐湮没在房梁,坐在窗边的年轻女子从容地将其化作指甲盖般大小,插入满是珠玉的发丝。

她面前搁了张黄花梨云纹桌案,案上摆放几件法器,皆是上乘仙品,屋内明亮通透,每一件器物都价值不菲,不远处屏风上挂了块云丝氅衣,随香风掀起一角。

门被敲响了,一个小仙侍开门,正要说什么,便被女子打断。

“要我去何处。”百里拾七轻轻道。

“蓬莱大殿。”仙侍垂首低眉。

百里拾七没说什么,慢慢起身,从案上拿起个精巧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几枚玲珑剔透的石针,她盖好盒盖,抬腿出门。

蓬莱大殿离她住处并不远,一路云烟重叠,池水潺潺,两侧池水淌入殿下的万丈高空,形成水声激荡的瀑布,飞流而下。

这一路冷清至极,除去带路的仙侍外再不见人影,百里拾七却习惯了似的,径直走上百级台阶,迈入殿门。

天瑞帝君正斜靠在圈椅中,悠哉地阖眸小憩,百里拾七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扬起笑靥。

“父帝。”她甜甜笑道。

————

宁拂衣已有几十年未曾回过云际山门,如今故地重游,心里思绪万千。

云际山门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不少陌生面孔,平遥长老和景山长老带领一众弟子立在山门下,迎接众仙门的到来。

宁拂衣一行人落下时,她亲眼看见了众人眼中的不自在,这些不自在并非来源于其他,而是她和褚清秋紧紧牵着的手。

若是往常她并不爱这么出风头,虽然江湖传言已然将她二人传得丰富多彩,但是当面还是要遮掩一下。

但如今人祸就在眼前,宁拂衣便不会放过任何还能同褚清秋共处的机会。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自半空跃下,众弟子眼睛都看不过来,一会儿盯着她们的神情,一会儿盯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忙得不可交加。

“传言真不是编的啊?”光头男弟子脑门儿锃亮,捂着脸震惊道,“昨日我还说这传言离谱,怎么也不能是真。”

“我都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信,怪不得我。”冲天辫女弟子陶桃摇晃着辫子,得意洋洋地道。

“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二人可是相差了千年,神尊成为神尊的时候,她宁拂衣还不知在地府哪个角落等投胎呢!”光头男弟子苦笑。

“是啊师兄,我也是如此想法!”项玉山趴着他肩膀说。

一旁伸出来把剑,将几人全挤到一侧,冯歌冷眼道:“叽叽喳喳说什么呢,腰背都挺不直,等着别派看笑话么!”

宁拂衣一听那些嗡嗡声便知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却并不多管,只将褚清秋的手握得更紧,上台阶时甚至抬了抬手,看似是搀扶,实则为了让二人衣袖散开,手牵得再显眼些。

褚清秋暗暗捏了她一下,低声道:“幼稚。”

“怎么,你不愿让他们看见?”宁拂衣说。

“你若再说,我便将你扔下山去了。”褚清秋唇齿微动。

九婴抱着手臂跟在他们后面,斜睨二人,嘴巴都要撇进了后脑勺。

二人登上山门,平遥长老眼神也未逃得过那双手的冲击,不过她毕竟身经百战,只看了一会儿,就拉着景山长老低头行礼:“掌门。”

“天玑剑宗、鬼见宗、合欢门以及空明宗已在云深殿等候了,烦请掌门移步云深殿。”她说。

“飞花教不曾来么?”褚清秋蹙眉。

平遥长老轻嗤一声,道:“飞花教递了病帖,称花鸿教主突发头风,无法来此。”

褚清秋点头:“知晓了。”

宁拂衣瘪了瘪嘴,心中鄙夷,这头风来得真准,何况偌大一个飞花教,却连个能顶替的人都没有。

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齐聚云深殿,殿中一时沉默。

最后还是唐温书先开口,他腰身歪斜,面色苍白,一看便知伤势未好,声音也少了几分中气:“如今事态紧急,唐某便不寒暄了。”

“昨日我派人前往蓬莱,却接连吃了闭门羹,蓬莱结界是九天流水,非常难破,饶是我门弟子叫嚷许久,却只得一片安静。”

“他爹的!”鬼见宗的宗主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他蓬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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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摆明了要同我等仙门宣战,要我看我等不如集结大军,直接打烂他结界!”

“我认为有理。”李菡萏开口,“反正那鬼火一旦蔓延开来,莫说我们,就是六界都要完蛋,倒不如和他鱼死网破!”

她泼辣地骂:“亏我等从前还敬蓬莱半神之名,如今看来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

“诸位先消消气。”飞光禅师双手合十,低眉道,“先不说蓬莱实力强悍,我们连结界都难以破开。就说他们手中握着无极鬼火,若是惹得蓬莱彻底放出火种,到时天下便是一片火海,彻底万劫不复了!”

“那我们如何,难不成这般忍着!”鬼见宗宗主道。

眼看众人僵持,唐温书便又开口:“倒并非忍着,但确不能冲动。蓬莱之所以耗费巨大心力来炼造无极鬼火,定是将其当做了能够打倒或是威胁我们仙门的利器。”

“所以在同蓬莱宣战前,起码要知晓如何对付无极鬼火,这才不落下风。否则到时候火种尽数洒下,天下,就真的毁了!”唐温书说。

众人沉默半晌,最后齐齐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另外,今早有消息传来,称又落下火种,万幸火种落在昆仑山附近,那里也是仙山,人迹罕至,我已派弟子前去控制火势。”唐温书叹息道。

鬼见宗宗主气得胡子翘起:“我看这火便是蓬莱对我等的警告和试探,两次落在人迹罕至之处,若是再有下次,便不一定了!”

“蓬莱到底想要什么?”

众人皆摇头,随后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褚清秋。

褚清秋顿了顿,还是顺着话说了下去:“想要我们自乱阵脚,待天下大乱,我们无暇顾及彼此之时,再行出面,我们便无论如何都得顺从。”

“真是可恨!”鬼见宗宗主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厉声唾骂。

“所以唐掌门说得不错,我们如今之计,只能先对付无极鬼火,可这无极鬼火乃是混沌之火,岂能轻易灭去?”李菡萏阖目道。

众人陷入沉默,在座虽皆是人中龙凤,但无极鬼火乃创世之物,与他们而言皆十分遥远。

安静片刻,平遥长老忽然拉过景山长老,要其将看管藏书阁的学渊长老带来。

待人出现,她开口问:“学渊,你看管藏书阁,自然对古籍知晓得多一些,其中可有提到过无极鬼火?”

照理来说,混沌初开时无极鬼火既能够消失,证明其必有消失之法。

学渊长老看了看满眼希望的众人,苦笑摇头:“藏书阁藏书虽多,但云际山门毕竟创派才千年,收录不进那般远古的古籍。”

眼看再次陷入僵局,宁拂衣心思一动,拉了拉褚清秋衣袖,在她耳边道:“酆都。”

褚清秋回头刚想说什么,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的话,回头便见李菡萏咬唇举起手掌,犯难道:“诸位,我倒是有一人,或许能知晓一二。”

“何人?”唐温书问。

“我合欢宗的师祖秋果老,她活得久,又爱搜集古籍,学识极为渊博,也许,会有线索。”李菡萏捏着发辫,似有些不愿启齿。

“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秋果老人在何处,我等这便去拜访。”鬼见宗宗主上前道。

李菡萏又是为难地笑笑,一张脸蛋皱巴着,指了指地下。

“墓里呢。”她轻声说。

两个时辰后,众人乘着一张灯结彩的画舫,登上了合欢岛,在合欢宗众貌美男女的注视下来到岛后无人之地,挖了合欢宗的祖坟。

几派掌门脸上都没什么好表情,一个接一个跟着李菡萏进入黑漆漆的墓穴,顺着甬道前行,掩鼻不敢言语。

褚清秋走在人群最后,她虽并不怕,可还是习惯性往宁拂衣怀里走了走,宁拂衣便抬手将她半揽着,心化成一滩水。

她只是想多体会宁拂衣的环抱。

李菡萏熟门熟路走进最深处的墓穴,中央摆了口玉石棺,她屈指在棺材上敲敲,赔笑道:“师祖。”

随后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玉石棺的棺材盖子忽然咯吱咯吱移开,里面白发苍苍的老妪僵直着坐起,将口中含着的勾玉吐出来。

“如今什么年了?”沙哑的声音响起。

唐温书连忙抬袖掩面,不敢多看,就连鬼见宗宗主都后退了一步,面色复杂,飞光禅师索性念起了经。

“回师祖,合欢宗创派第五千六百四十三载。”李菡萏小心翼翼地跪下说。

“怪哉,老身躺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未仙去。”

“是,距上次出棺已有百年,您还未仙去呢。”李菡萏低头道。

秋果老费解地念叨了些听不清的字词,又开口:“罢了,此次开棺又是何事?是你管不下合欢宗了,还是又看上了哪门的姑娘小子?要拿迷药去灌呐?”

宁拂衣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褚清秋则拉住了她衣袖,摇了摇头。

“师祖!”李菡萏手掌往她棺材上敲了几下,眼神不敢再抬,轻声道,“这次开馆确有要事,如今蓬莱洒下无极鬼火,六界岌岌可危。”

“您饱读诗书,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故而我们想请教您,可知道这无极鬼火,可有扑灭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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