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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女夫子◎
是夜,一辆去运送瓜果的马车悠悠驶出宫外。
而宫外的乱葬岗里,莫名丢失了一个无人认领的女囚尸首。
宫内的冷宫意外失火,皇后沈霜鹤活活被烧死,据说尸首被烧到焦黑,惨不忍睹。
谁也没想到一代贤后,竟然会落的如此下场。
尚在病中的皇帝裴淮之听闻此消息,手中药碗都惊的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死了么……竟然……就这么死了吗?
往事一幕幕,都从眼前掠过,有甜蜜的,也有不堪的,但最后定格的,居然是他在新婚之夜,挑起沈霜鹤红盖头时,她那含羞带怯的笑。
建康四年,冬,世间再无沈霜鹤-
时光荏苒,又是四年。
大漠,西陵郡。
西陵是与回鹘接壤的一个郡,面积狭小,土壤贫瘠,不过也因与回鹘等部落接壤,商贸倒颇为发达,街边集市也熙熙攘攘,甚为热闹。
远离集市,在一处书院外面,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入神地听着里面地朗朗读书声,她蹲在地上,小声复述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她其实也听不懂,但是她就是觉的这些句子很好听,她很羡慕可以在书院读书的那些孩子,她也想读书。
她一直蹲在那里,结果被书院的门子发现了,门子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于是厌弃道:“去去去,走一边去。”
小乞丐央求着:“让我听听吧。”
“你听这个做什么?”门子嗤笑:“难不成你也想学读书?”
小乞丐看着门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门子仿佛听到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姑且不说你是个臭要饭的,没钱进这家书院,就算你有钱,你一个女娃娃,也不可能踏进书院大门!走走走,快滚快滚!”
他伸手将小乞丐推了个踉跄,小乞丐跌坐在地上,门子道:“快滚!”
小乞丐有些委屈,她想爬起来,但是摔的太重,她爬不起来,忽然一只手将她牵了起来,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门子看到那位小姐,立刻点头哈腰:“苏小姐,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那位姓苏的小姐不满地瞪了门子一眼:“我本是来看望哥哥的,却没想到遇到你在这里恃强凌弱,你给我听着,你以后再敢这样,我就让哥哥告诉夫子,将你赶出去!”
门子唯唯诺诺,不敢再发一言,那姓苏的小姐又弯下腰,替小乞丐掸去身上灰尘,她问:“你很想读书吗?”
小乞丐望了望书院,然后低下头,小声道:“想……”
“你为什么想读书?”
“我……我就是很想读……”小乞丐慢慢说着:“别人都能读,为什么我不能读呢……”
那姓苏的小姐点了点头:“那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小乞丐得知,这位姓苏的小姐叫苏荷,是西陵郡数一数二的绸缎庄的小姐,她于是问:“苏荷姐姐,你带我去哪里啊?”
“带你,去见一位女夫子。”-
苏荷心地很好,看到小乞丐穿的鞋破烂不堪,还拿出一双鞋给她,小乞丐穿了新鞋,好奇问道:“苏荷姐姐,什么是女夫子?”
“女夫子,就是女的夫子。”
“女的夫子?女子怎么可以当夫子呢?”
小乞丐十分不解,女子不都是在家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吗?这天下不都是男子当夫子吗?怎么会有女的夫子呢?
苏荷微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荷带着小乞丐,七绕八绕,绕到了一个竹林深处,只见万顷碧色,沁香扑鼻,竹篱茅屋里,书声琅琅,苏荷牵着小乞丐的手,踏进了茅屋。
茅屋里都是年龄不一的少女,她们听到动静好奇回了头,看向小乞丐的眼神也纷纷带着探究的神色,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眼神是鄙弃。
书案前面拿着书的白衣女子也抬起了头,那女子眉如春山,肌胜玉雪,尤其是一双眸子,沉静如一泓秋水,璀璨似天上星辰,她静静看着小女孩,小乞丐也怔怔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就像……就像画像里的白衣观音一样,小乞丐脱口而出:“观音娘娘?”
学堂里的少女们都笑了起来,那白衣女子也笑了起来,她一笑起来,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干净温婉,苏荷赶紧道:“这不是观音娘娘,是我们的贺夫子。”
白衣女子站了起来,走到小乞丐跟前,她看了眼小女孩脚上苏荷送的鞋,还有和她鞋不匹配的褴褛衣衫,白衣女子开了口,她声音也和她的面容一样,如涓涓泉水一般温柔:“你是不是想读书?”
小乞丐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白衣女子道:“苏荷带来这的,都是想读书的。”
小乞丐有些迟疑:“可是,我是一个女娃娃,他们都说,女娃娃不能读书。”
“她们都是女娃娃。”白衣女子指着学堂里的女孩们道:“只要你想,就可以。”
“真的吗?”小乞丐雀跃起来,但是,她又很快泄了气:“但是,我是一个要饭的,我没有钱。”
“不用你给钱。”白衣女子道:“你就住在这里,帮忙料理些杂事,工钱就当做学费了吧。”
小乞丐惊喜万分:“真的吗?谢谢观音娘娘。”
白衣女子莞尔:“我不是观音娘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臭要饭的。”
小乞丐说罢,白衣女子眼神之中,是神佛才有的悲悯,她一点都不嫌弃小乞丐脏污,反而摸了摸她满是污渍的头发,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以后,便叫木春吧。”-
木春就这般在书院住下了,她也慢慢知道,贺夫子名叫贺霜,并不是本地人士,而是四年前来到西陵的,她刚来到西陵时,举目无亲,靠卖画为生,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郡守夫人,于是她便教郡守夫人识字,之后便开了这家书院,专门教女子读书,书院收的学费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苏荷这样的大户人家赞助,贺夫子也会卖点自己写的书画,那些书画木春看过,她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看出贺夫子写的字、画的画,都是一等一的漂亮,所以书画都很快能卖出去,贺夫子就这样一个人辛辛苦苦勉强支撑着书院的运转。
不过,贺夫子的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她长得如此貌美,自然会引起登徒子的觊觎,不断有人上门提亲,都被贺夫人拒绝了,还有人骂她是妖孽,说哪有女子当夫子的,她开这个书院,莫非是想勾引良家妇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有人去告状,说要给贺夫子抓起来,但这些都被谢郡守压下去了,谢郡守说,只要他在西陵一天,就没人能动贺夫子和青竹书院,因此流言才慢慢散去,打贺夫子主意的人,也渐渐变少了。
木春越接触贺夫子,就越佩服她,比如贺夫子从来不教她们学《女则》、《女训》这种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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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书都是锢人锢已,没有丝毫益处,倒不如学学山水游记、论语诗经,也好过学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
如此大胆的言辞,难怪这西陵郡好多人看不惯她,也难怪好多大户人家不愿将自己女儿送来青竹书院。
但贺夫子并不在意,她除了一门心思扑在青竹书院上,闲暇时,也会铺开画卷,画一画山水,她画的山水之中,总有一只飞鸟,展翅翱翔,畅游于无边天际之中。
这是一只挣脱了樊笼的飞鸟,再也不是皇宫之中的笼中鸟。
是的,这贺霜贺夫子,便是四年前从皇宫逃离的皇后沈霜鹤-
竹林深处,微风拂过,早春的风带下几片竹叶,落在了沈霜鹤的手上,让她不由停下了绘画,她将狼毫笔放在案上,然后捡起画卷上的竹叶,轻轻嗅了嗅:“正好可以给木春做竹叶书签。”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也能得到贺夫子的书签?”
沈霜鹤惊喜回头:“谢大人?”
来人正是西陵郡的郡守,谢琅。
也是那个少年时连中三元,却被父亲连累流放边疆的状元谢琅。
昔日沈霜鹤还是皇后的时候,裴淮之曾和她提过谢琅,他说谢相被杀,实则是变法引发的怨气太大,所以先帝不得不杀他,但是先帝临终时也说过,法还是要变的,裴淮之属意谢相之子谢琅,裴淮之夸谢琅是经天纬地之才,能力不下于其父,彼时谢琅已被流放到北关,沈霜鹤问既然他想启用谢琅,为何不将谢琅召回京师,裴淮之却说谢琅此人太过傲气,还要多磨练磨练,沈霜鹤对此倒另有看法,谢琅的确傲气,但谢相之死也实在无辜,何况北关那是什么条件?苦寒之地,谢琅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那裴淮之凭什么觉的谢琅被“磨练”之后仍能对他忠心耿耿,为他所用呢?
果不其然,五年前,裴淮之有意启用谢琅,他免去谢琅罪过,召他入京为官,可谢琅却坚辞不受,还说他才能有限,不能胜此大任,倒不如做一个白丁,裴淮之十分生气,但又舍不得谢琅才能,于是便将他打发到这西陵做郡守,西陵民风彪悍,十分难管,裴淮之是想着磨磨谢琅心气,让他自己开口请求回京,没想到谢琅在西陵这一呆,便是五年,而且丝毫没有调回京师的想法。
谢琅举了举手上的酒壶,他一袭青衫,风度翩翩,俊美如画:“不知贺夫子有无闲暇,陪本官小酌两杯?”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后天晚上九点
32?第32章
◎我不愿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竹林之中,谢琅和沈霜鹤席地而坐,谢琅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不多,但应该够书院几个月的运转。”
沈霜鹤推辞道:“这都是你的俸禄,我不能拿。”
谢琅不以为意:“钱财乃身外之物,若能多帮助几个女孩儿读书,那也算是桩好事。”
“但是你并不宽裕……”
“谁说我不宽裕了?”谢琅笑道:“你不知道有人千金求我一画么?我的书画可值钱了。”
沈霜鹤也被逗笑了:“论书画造诣,我的确不如你。”
“所以你就收下。”谢琅将银票递给沈霜鹤:“何况,我此次前来,也是有事相求。”
“我就知道,谢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沈霜鹤道:“让我猜猜,莫非是为了婉婉?”
谢琅叹了口气:“可不就是为了婉婉。”
他口中的婉婉,乃是他的妻子卢婉,谢琅抿了口酒,道:“日前榆林郡守携妻子来我这里小住几日,那位夫人乃是大家闺秀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榆林郡守可以说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他二人走后,婉婉又开始闷闷不乐,所以我想你能否接她来书院,陪她说说话,散散心?”
沈霜鹤一听,便知道问题症结:“婉婉大概又是自惭形秽了,她总是觉的自己是山野村妇,出身卑微,而且大字都不识一个,若非当年你被流放到北关,她也不可能嫁给你。”
“但是若没有她,我早就死在了北关。”谢琅忆及往事,目光柔和,似乎想起了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还有那个泼辣明媚的少女,她对他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卢婉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她也做到了她这句承诺,有人为难他时,她会撸起袖子第一个冲在前面,他流放途中吃苦太多身体羸弱,她就想方设法去赚钱为他治病,所有人都说他没有希望回京了,只能一辈子在北关做个流放犯,众人都避他如蛇蝎,只有她很开心地问:“她们都不愿意嫁给你,那我是不是可以嫁给你啊?”
就这样,他们在她父母的见证下成了亲,成亲之后,日子虽然清苦,但她却从没有半句怨言,仍然每日都乐呵呵地笑着,但是那笑容,在皇帝召他为官的时候就消失了,旁人都恭贺她成了郡守夫人,她却知道,她的世界,从此将天翻地覆。
谢琅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管我怎么努力,婉婉的自卑感却仍然与日俱增,她和其他官员夫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她不会写字,不会画画,不会弹琴,不会下棋,在郡守府,她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她再也无法回到北关那个无忧无虑的卢婉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皇上没有想起我,我这样在北关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沈霜鹤道:“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皇上又是个爱才之人,自然会看重大人,或许,皇上意图任用大人的时间,远比大人想象中要早。”
沈霜鹤此言乃是实话,因为裴淮之和她提过谢琅,当时裴淮之觉得谢琅恃才傲物,所以存心将他放在北关多受两年磨炼,谢琅听罢,脸上却浮现讥嘲神色:“这天下任何人,在皇上眼中,都不过棋子而已,皇上让其生便生,让其死便死,但是,每一个人,难道不是活生生的个体么?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自己的意志么?难道就必须要顺从皇上的心意而活吗?”
沈霜鹤忙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大人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可别让旁人听了去。”
“你且放心,我还不至于自寻死路。”
沈霜鹤心想,裴淮之意图磨炼谢琅,但是凡事可未必顺他之意,他以为天地君亲师,谢琅吃足苦头后,再被任用定然会对他感激涕零,却没想到北关数年,让谢琅开始认真思考所谓的忠君思想,人是什么?君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顺从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凭什么?
谢琅渐渐想通了,裴淮之万万不会想到,这流放生涯的颠沛流离,不但没有磨去谢琅的一身傲骨,反而让他长出一身反骨了,对于裴淮之征召入京的命令,他坚辞不受,甚至已决定一生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西陵了。
只是,可惜了谢琅的才干。
沈霜鹤又问道:“但是以大人的才能,在这西陵,是否会觉得一腔抱负无法施展?”
谢琅道:“我父亲倒是施展了一腔抱负,但是又落得什么下场?我谢琅此生,不愿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他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沈霜鹤也不由感同身受,她点头道:“不错,我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棋子,在这西陵,我开心的很。”
两人话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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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但都是真心实意,谢琅的这些大逆之言,他也只对沈霜鹤提及,因为这西陵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青竹书院的贺夫子,到底是谁?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谢琅曾经连中三元,更是大宪丞相之子,身份尊贵,他自然是见过身为太子妃的沈霜鹤的,当沈霜鹤出现在西陵卖画时,他讶异万分,为何这位名叫贺霜的女子,和皇后娘娘,会如此相似?
起先,他以为这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但是贺霜实在太像沈霜鹤了,像到他无法不心生疑窦,他派人去查探贺霜来历,等查探完后,他确信,贺霜就是早该死去的沈霜鹤。
已经死去的皇后出现在西陵,他本应该立刻禀报裴淮之,但是他在看过沈霜鹤的画,看过她画中振翅自由的飞鸟后,他又收起了这个念头,而是假装不知道她的身份,还邀请沈霜鹤教婉婉学字,以他郡守的威望帮助沈霜鹤在西陵安顿下来,并和她渐渐成为朋友。
他也从来没问沈霜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问她为什么会来到西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又何必戳穿呢?
所以如今便是谢琅知道沈霜鹤的身份,沈霜鹤也知道谢琅知道,但是两人从未点破,而是继续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般,做着互相欣赏的知己。
沈霜鹤道:“婉婉的事,你且放心,她只是身份转变太大,一时无法适应,我会去郡守府接她过来,也会劝导劝导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你娶了她,并不是因为她在落难之时帮助你,而是因为那人是她。”
“多谢。”谢琅感激道。
沈霜鹤笑道:“这些年大人和婉婉帮我甚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今日我便会去郡守府,将婉婉接过来。”-
卢婉比沈霜鹤要小上几岁,来到青竹书院后,她就一直抢着干活,把木春的活都给抢了,沈霜鹤无奈:“接你来青竹书院是散心的,不是来干活的。”
“但是木春还要学字啊,我又不用学。”卢婉说道,她长相平平,勉强可以说句清秀,和美人是不沾边的:“木春比我厉害,和姐姐你学了几个月就把字认的差不多了,我就不行了,姐姐你教了我一年,我还是不会,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多做做事,给书院的学生做做糕点。”
“你的糕点是天下一绝。”沈霜鹤道:“这世上有人擅长读书写字,有人擅长经营买卖,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你做的糕点那么好吃,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无需妄自菲薄。”
“可是,我会的这些,都登不上……登不上……什么来着,哦,大雅之堂。”卢婉低头:“我只会做农活,其他都不会,我真是给夫君丢人。”
“婉婉。”沈霜鹤拉起她的手,柔声劝道:“只会干农活有什么丢人的?你当初在北关,能在那种环境下,将你们一家照顾好,就已经很厉害了,要知道多少流放北关的人都死在那里了,如果没有你,谢琅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真的熬不过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卢婉苦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是郡守了,我骨子里呢,却还是一个村妇,我配不上他,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谢琅没有被流放,那他绝对不会娶我这样的人的,他应该娶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他能聊得来,而不是像我这样,每天只会跟他说今天鸡生了几个鸡蛋,明天猪下了几个猪仔………”
“婉婉,你又来了。”沈霜鹤很是无奈:“我不爱听这种话。”
“对不起,我知道姐姐不喜欢听这种话。”卢婉懊恼道:“但是,我总是忍不住会想……日前榆林郡守夫人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会,弹的琴,那么好听,她问我会不会的时候,我真的很羞愧,我都不敢告诉她,其实我连字都不认识……”
“不认识字怎么了?你会养鸡,那榆林郡守夫人还不会养鸡呢!”沈霜鹤道:“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婉婉,以后也别在谢大人面前说这种话了,谢大人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他想和我好好过日子,但是我控制不住觉得自己不配……”卢婉喃喃道,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和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怎么能相配呢?她当初,就不应该趁人之危嫁给谢琅,否则,也不会这般伤心了。
卢婉眼眶有些发红,她飞快拭去眼角的泪水:“不说这个了,姐姐,听说宋家米行的公子向你提亲,被你拒绝了,为什么呀,那宋公子人挺不错的。”
“我今生不想再嫁人了。”沈霜鹤道。
“这是为何?姐姐还在放不下之前的事吗?”
“并非如此。”沈霜鹤道,她其实早已放下了裴淮之,她也不会为了裴淮之一生守节,她慢慢说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如今只想将木春她们培养成才,不想考虑其他。”
“原来是这样啊。”卢婉对沈霜鹤钦佩油然而生:“如果有我能做的,只管开口。”
“好。”沈霜鹤笑道。
“对了姐姐,还有一事,不知你可知晓?”
“什么?”
“皇上的亲弟弟,长乐王殿下,要来我们西陵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狼狗要来了/下一更后天晚上九点
33?第33章
◎裴昭◎
裴昭是被贬谪来西陵的。
他初去荆都,还没呆到两年就被贬谪到了东河郡,在东河呆了两年,又被贬谪到了西陵郡,所用理由无非是他悖逆狂妄,不敬君上,但是谁都心知肚明,裴淮之这样做,是因为讨厌他,不想他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怕他积聚势力,所以才借故贬谪他。
裴昭朋友都为他愤愤不平,想为他上书陈情,但都被裴昭制止了,他只是坦然收拾行囊,和随从一起奔赴西陵。
快到西陵的时候,一日深夜,裴昭忽然梦魇,他大汗淋漓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怔了片刻后,才披上衣服,走出了驿站。
他一直走到一处江边,看到了一只白鹤立于岸旁,白鹤见人受惊,于是扑腾着翅膀,展翅飞走,裴昭一直怔怔的看着那只白鹤,半晌,才黯然垂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梦到了什么。
他梦到了一片火海。
裴昭望着早已飞走不见的白鹤,喃喃道:“沈姐姐,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他眼睛酸涩起来,他自幼就很少哭泣,如今十八岁了,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这四年被裴淮之如何针对,他都没有哭过,唯独想起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时,他总会红了眼眶。
裴昭轻轻叹了口气:“你与珠珠应该团聚了,但是……”他顿了顿,终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说出了萦绕在心里的话:“沈姐姐,我很想你。”
他将手抚到心口处,那里藏着一块绣着白鹤的帕子,帕子过了四年,已经有些旧了,但他仍然珍而视之地放在胸口衣襟里,那是离心房最近的地方,每当他戾气丛生之时,只要抚摸胸口藏着的帕子,就又会变得平和起来。
她就是有这般的力量,她的温柔能抚平他一切伤痛,可是,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她这么好的人,却落得个被烧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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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心口愈发疼痛,他也知道,沈霜鹤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四年来,在他脑海里反而越来越清晰,让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眼睛愈发酸涩,一滴眼泪也从他脸庞滑落,忽然之间,裴昭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警惕回头:“谁?”-
来人是一个虽然身穿大宪服饰,但棱角之间,却不像大宪之人,而像异族人,那人用尚不熟练的大宪话说道:“见过长乐王。”
裴昭端详着他面孔:“你是……回鹘人?”
那回鹘人点头,裴昭警惕道:“你深夜造访本王,所为何事?”
回鹘人开门见山:“听闻殿下又被贬谪到了西陵,殿下是皇上的亲弟弟,但是皇上却从未爱护幼弟,反而对殿下心生忌惮,四年前不但将殿下去衣受杖,更让殿下带枷三千里去荆都就藩,四年后,皇上也并未放过殿下,而是一再贬谪,其实杀人不过头点地,在我们回鹘,即使兄弟相争,也大不了杀了对方,但从未有这样刻意侮辱之事,殿下堂堂一个男子汉,难道不觉得自己兄长太过绝情吗?”
裴昭冷淡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回鹘可以帮殿下报仇。”那回鹘人笑嘻嘻道:“回鹘兵强马壮,已经陈兵十万在边境,只要殿下振臂一呼,打开西陵城关,我们回鹘就可挥军南下,助殿下登基。”
裴昭嗤笑:“原来是要本王当叛国贼。”
“何为叛国?”那回鹘人继续游说:“这大宪,难道本不应该是殿下的大宪吗?殿下是先帝和先皇后爱子,先帝本就有意改立殿下为太子,只是突发重病,来不及办就是了。”
裴昭一惊:“你从哪里听来的,在这信口雌黄!”
“我可没有信口雌黄,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如此忌惮殿下?他对殿下所做种种,皆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帝位根本就应该是殿下的!”
“住口!”裴昭喝道:“你的话,本王一个字都不信!”
“殿下不信没关系,皇上信就可以了。”
裴昭大怒,他死死盯着那回鹘人,他在外历练四年,已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天真少年了,反而身上多了些肃杀之气,他一字一句道:“本王告诉你,皇上信与不信,与本王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你休想以此为借口,来游说本王叛国,这大宪不是我与皇上之大宪,而是百姓之大宪,你以为本王会因为私人恩怨,就将这千万百姓送到你回鹘铁蹄之下践踏?你做梦!”
裴昭此言,掷地有声,那回鹘人倒吸一口凉气,但他仍不死心,于是道:“皇上如此侮辱殿下,殿下仍要忠于皇上,这难道不是愚忠吗?”
裴昭冷笑:“本王忠的是大宪!忠的是生我育我之地!忠的是奉养我的千千万万大宪百姓!”
那回鹘人听罢,一时语塞,他咬牙,索性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殿下的情操,小人着实佩服,但是殿下可以原谅皇上羞辱自己,不知是否可以原谅皇上杀了沈皇后?”
此话一说,空气中一阵寂静,裴昭腰间长剑出鞘,抵住那人咽喉:“你说什么?”
那回鹘人倒是一点不惧:“殿下应该也怀疑过吧?为什么沈皇后一去冷宫,冷宫就恰好失火?那是因为沈皇后得罪了皇上,但是皇上又无法废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制造失火假象,顺理成章除掉沈皇后。”
裴昭脸色大变,那回鹘人瞧着,心中得意,于是继续说下去:“可怜那沈皇后一代贤后,居然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其实,若非沈皇后坚持护送殿下去荆都,又怎么会得罪皇上?沈皇后对殿下,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尽到了长嫂职责,那殿下呢?殿下难道要当一个中山狼?不为沈皇后复仇吗……”
他话音未落,忽见寒光掠过,接着是一阵剧痛袭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右臂被裴昭砍落,那回鹘人惨叫一声,捂着血流如注的残臂,恐惧地望着裴昭,裴昭执剑,冷声道:“你没资格提沈皇后的名字,你更没资格利用沈皇后让我做叛国贼!这一只手臂,就当你的教训!滚回去告诉你们回鹘王,要想挥军南下,靠自己本事!但是第一个挡在他马前的,也必然是我裴昭!”
那回鹘人战战兢兢捂着伤口,他恨恨道:“殿下的话,小人会一字不漏,转告我王的,但愿我王领军南下的时候,殿下还没被皇上陷害至死吧!”
说罢,他就慌不迭逃了,裴昭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瞥了眼地上手臂,然后收剑入鞘。
水上传来一阵声音,裴昭回头一看,原来是那飞走的白鹤又回来了。
白鹤羽毛纯洁无瑕,在月光下,美的一尘不染,裴昭望着那只白鹤,脸上渐渐浮现笑意:“沈姐姐,如果你还在,也定然希望我这样做的。”
这些年,他承受大辱,屡遭贬谪,不断有野心之徒试图激起他心中怨怼之念,从中获取渔翁之利,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并非不怨,也并非不恨,只是天下兴兵,苦的是百姓,如果沈姐姐还在,也不会希望他因为个人恩怨让天下陷于战火之中。
裴昭眼中浮现笑意,他端坐在地上,望着那只白鹤,久久没有离开-
几日之后,裴昭一行人到达西陵,谢琅安排裴昭先暂住在郡守府,他致歉道:“事出突然,殿下的王府还没有修建好,所以只能委屈殿下先住在我这郡守府了。”
裴昭完全不以为意:“其实依本王看,这王府还不如不修了,等修好了,本王说不定就不在西陵了。”
谢琅也是知道裴昭和裴淮之的兄弟恩怨的,他尴尬一笑:“王府还是要修的,还请殿下暂时委屈一下吧。”
为表客气,谢琅将他的主厢房都让出来了,裴昭推辞一番,谢琅只说这是礼法规定,哪有王爷住别院郡守住主厢房的,裴昭推辞不掉,只好住下来了。
谢琅带裴昭去主厢房的时候,裴昭看了看四周:“对了,谢郡守你的夫人在哪呢?”
谢琅顿了顿:“夫人近日身体不适,去寺庙小住几日,过段时间就回来。”
言辞之间,完全没提到清竹书院和沈霜鹤。
谢琅暗自思忖,虽然听说沈霜鹤为后之时,对裴昭多有照拂,但是她假死离京一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这长乐王虽然屡遭贬谪,但因为当今皇上只有一子,他仍然是处于风头浪尖,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琅于是密令全府,任何人都不得在裴昭面前提起青竹书院和贺霜贺夫子。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裴昭在郡守府住了几日,一日偶然见到两个小丫鬟拿着些桂花和米面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夫人这去书院,说是散心,怎么感觉是给人家当丫鬟的,又是做桂花糕,又是做米酒的……”
裴昭有些惊讶,谢琅不是说他夫人去寺庙了吗?怎么去什么书院了?
他疑窦丛生,于是召来随从让他去查探,随从回来说,谢琅夫人是去了一个叫青竹书院的地方,根本没去寺庙。
随从还说,谢琅让全府人都守口如瓶,不准提他夫人去青竹书院的事。
裴昭都糊涂了:“他夫人去哪里,和本王有什么相关?这有什么好骗本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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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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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洒美少年◎
裴昭于是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查查青竹书院,结果查到青竹书院是一个专门教女子读书的地方,只有一个女夫子,名叫贺霜。
裴昭喃喃道:“女夫子?贺霜?”
随从道:“是啊,小人也没想到,女人也能做夫子。”
裴昭白了他一眼:“女人为什么不能做夫子?”
随从讷讷道:“小人以为,女人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
裴昭道:“谁说女人只能相夫教子了?前朝还有女人领兵打仗的呢,只要想做,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又问:“你在青竹书院,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没有。”随从道:“那女夫子在西陵名声很不好,都说她是妖女,女人开书院,定然是背地里在拐带良家妇女,但是谢郡守一直护着她,郡守夫人卢婉也视她为挚友,所以她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没人敢去骚扰她。”
裴昭摇头:“女人开书院就是妖女了,本以为西陵是边境,民风会开放点,没想到也是一样。”
他觉的有些索然无趣:“本王原以为,谢琅隐瞒青竹书院的事,是因为青竹书院有什么来头呢,如今看来,大概是不想让本王知道西陵有女夫子的事吧,他怕本王找那贺霜麻烦?可笑,本王有什么好找那人麻烦的。”
他摇了摇头,心想谢琅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道:“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吧,本王也就当不知道了。”-
如此这般,裴昭在郡守府过了十几日平静日子,卢婉也回来了,裴昭见到她时,也假装不知道她去青竹书院的事情,反正谢琅不提,他就装作不知晓了。
不过裴昭性子还是自由散漫,若让他这几年一直呆在郡守府不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他闲暇无事的时候,还是喜欢出去走走,西陵和回鹘接壤,风光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街上随处可见牵着骆驼的商队,路边茶馆,还有蓝色眼睛的异国舞姬翩翩起舞,裴昭瞧着有趣,就时常去市集闲逛,顺便听听说书人说说书,但裴昭身份尊贵,所以每次出去,谢琅都会抽调人手去保护他,有时候,还会刻意打发走裴昭的护卫,而是让自己护卫去保护裴昭。
裴昭对此倒也不闻不问,而是一切听从谢琅安排,不过有次他在花园听到谢琅和亲信闲聊,言谈中,亲信问谢琅:“大人为何要将长乐王的护卫打发去兵营巡查呢?其实兵营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巡查的。”
谢琅道:“你没看出来,那几个护卫都是皇上派来监视长乐王的吗?”
亲信道:“属下看出来了,但是,长乐王和大人也没什么交情,而且长乐王在西陵呆不到两年就又会被贬谪其他地方的,大人何必为了他得罪皇上呢?”
谢琅负手在花园中走着,他说道:“长乐王的确和本官没什么交情,但是却和本官的朋友有交情,为了那位朋友,本官也会对他多加照顾。”
他此话一出,裴昭更是满腔疑惑,朋友?他不记得他在西陵有什么朋友啊。
所以谢琅说的这位朋友是谁?
但是谢琅偏偏没有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说道:“况且,长乐王心性坚韧,被皇上如此折辱也没有丧失少年志气,更没有变成怨怼扭曲之人,反而还是如同京师之时那般侠气峥嵘,本官很是欣赏长乐王,故而他在西陵这两年,本官还是希望他能过的舒心一点。”
裴昭听到此处时,已是怔住了。
这些天,谢琅对他进退有礼,不卑不亢,他本以为谢琅和以前那些郡守一样,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实际上避之不及,生怕会因为他被皇上忌惮,所以谢琅对于青竹书院女夫子的事会讳莫如深,其实也是觉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赶紧过完这两年将他这个瘟神送走算了,但没想到,谢琅居然会如此欣赏他,更冒着不惜得罪皇上的风险,将他身边那些细作撤走,只为了他过的舒心一点。
裴昭都懵了。
原来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是他裴昭。
裴昭不由羞惭不已,恨不得马上去谢琅面前负荆请罪,但想到谢琅定然不想让他知晓,所以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只是他回到厢房,感动了半天,感动完了之后,忽然想到,不对啊,既然谢琅如此欣赏他,为什么不让他知晓青竹书院的事情?他明明知道他不会去找那女夫子麻烦的。
所以谢琅到底为什么隐瞒青竹书院的事?所以谢琅口中和他有交情的朋友,到底是谁?
裴昭彻底糊涂了-
裴昭疑惑重重,但是他也并没有去询问谢琅,谢琅自然要隐瞒,那自然有他隐瞒的理由。
不过这个疑惑,还是让他在逛市集的时候都在百思不得其解,他瞥了眼身后的几个护卫,道:“你们暂且退下吧,本王想一个人走走。”
护卫面面相觑:“可是谢大人让属下……”
裴昭打断他们:“这西陵让你们谢大人治理的路不拾遗,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昭这般说,护卫们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于是只好告退,裴昭于是便一人在市集闲逛,他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身量比四年前更高,整个人也长开了,肩膀更加宽阔,面容也少了些少年稚气,多了些男子的丰神俊朗,他走在市集上,剑眉星目,猿臂蜂腰,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注目,这其中,就包括抱着画卷的苏荷和木春。
木春脸都红了,她轻声和苏荷道:“苏姐姐,那位公子,长得真是俊俏。”
苏荷脸也有些微红,她敲了敲木春的脑袋:“你才十岁呢,想些什么呢?”
木春捂着脑袋,不服气道:“十岁就不能觉的那公子好看吗?我在西陵,还从未见过那么俊俏的郎君呢,哦,谢大人也好看,但谢大人是清隽风雅型的,不像这位公子,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荷啐了一口:“学了几句诗句,就会卖弄了?夫子教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夸男人的。”
木春瞧着她泛红的耳朵:“苏姐姐,你耳朵都红了,还说我呢!”
苏荷忙摸摸自己耳朵,她掩盖住尴尬:“哪里红了?我这是热红的。”
木春撇撇嘴,显然不信。
说话间,裴昭已经往她们这边走来了,苏荷抱着画卷,心中如小鹿乱撞,木春瞧她这样,悄悄笑道:“苏姐姐,我今年十岁,但你已经十六岁了,可以嫁人啦,让我成全你这桩姻缘吧。”
说罢,她就趁着裴昭走过来,使劲把苏荷往裴昭怀中一推,苏荷唬了一跳,她整个人往裴昭怀中倒去,裴昭也被这意外唬的一跳,他忙伸手扶住苏荷,但是双手也只是扶在她肩膀上,并没有逾距半分。
他扶苏荷站稳后,才礼貌问道:“姑娘,没事吧。”
苏荷羞的跺脚,她愤愤的回头,瞪着木春,嘴里口型是:“木春,你这小乞丐,等我回去打死你!”
木春笑嘻嘻的对她眨着眼睛,意思是我给你制造了好机会,你快点把握吧,反正咱们在西陵都是离经叛道的人,别学那些规矩守礼的大家闺秀。
苏荷咬唇,她羞涩回头,正欲说什么,忽发现自己怀中抱着的画卷刚被木春这么一推搡,掉到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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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她哎呀一声,正准备去捡,但是裴昭更快,裴昭已经蹲了下去,去捡画卷:“对不住,对不住。”
画卷已经散开了,裴昭捡起画卷,正欲卷起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了画卷里题的诗句。
他徐徐展开画卷,那是一片碧绿竹林,竹林上方,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飞鸟,画卷题着几句诗,诗句是用簪花小楷所写,字迹整洁秀气,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裴昭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手甚至有些颤抖,他想伸手去抚摸那行诗句,但在触摸时,又收起了手,仿佛生怕玷污了那行字迹一般。
他迟迟不敢伸手去抚摸,苏荷感觉有异,她抢过那幅画,快速卷起:“多谢公子。”
裴昭却似乎没听到她的道谢一般,他抬眸望着苏荷,双眼竟已赤红:“这画是哪来的?”
苏荷被他吓住,她不由倒退一步,裴昭上前一步,声音愈发凌厉:“我问你,这画是哪来的!”
苏荷吓的抱紧画卷,她脑子飞速旋转着,这画自然是夫子画的,夫子是四年前来到西陵的,她也曾问过夫子以前是住在哪里的,夫子都不答,只说她和夫家有些误会,所以来到这西陵了,夫子还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以前那些人了。
所以这位俊俏郎君,是夫子以前的故人吗?也就是夫子不想见到的那些人吗?
苏荷思及此,看向裴昭的眼神也冷却下来,她抱着画卷,一言不发,就想走,裴昭却挡在她面前:“站住!你不告诉我这画是从哪来的,就别想走!”
苏荷急了,木春也看出不对,她快步过来,苏荷对她使了个眼色,木春何等聪慧,知道这大概和夫子有关,所以这少年想找夫子麻烦?
木春心道,就算你再怎么俊俏,但只要危及夫子,就算你是天上下凡的神君,也要对不住了!
木春以前行乞时,为了保护自己,学了颇多三教九流的手段,她趁着裴昭全部注意力放在苏荷身上,于是偷偷伸脚,用尽全身力气踹了裴昭下身一脚,然后才拉着苏荷手,道:“快跑!”
作者有话说:
裴昭:我其实只想知道画是哪里来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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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相见◎
裴昭是一瘸一拐回到郡守府的。
他当时和市集的人到处打听苏荷木春两人,但市集那些人都不认识两人,裴昭无奈之下,只能回到了郡守府。
但是在郡守府,他却坐立难安,之后几日,又每天都去同一个地方等待,但是等了几日,都没等到苏荷木春,他只能怏怏而回。
连谢琅都看出他情绪低落,于是问裴昭:“殿下这几日,因何事烦心?或许下官可以帮忙。”
裴昭想了想,道:“算了。”
他不想提,他是因为那幅画而方寸大乱。
因为那幅画的笔迹,分明就是沈霜鹤的笔迹。
他和沈霜鹤从小一起长大,沈霜鹤的笔迹,他向来是最熟悉不过的,就算过了四年,他也不会忘记。
可是,沈霜鹤明明已经死了啊,她已经在四年前,就被烧死在了京城的冷宫之中。
或许,那幅画只是因为他太思念沈霜鹤,看错了而已。
裴昭辗转反侧,不,他不可能看错,那就是沈霜鹤的笔迹!
裴昭咬牙,想了一宿,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翌日,裴昭画了苏荷和木春的肖像,召集随从,让他们全西陵寻找这两人,找了几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随从回报,说这两人一个是苏家绸缎庄的大小姐,家财万贯,一个是西陵的小乞丐,云泥之别,但是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如今都是青竹书院的学生。
“青竹书院……”裴昭喃喃道。
又是青竹书院。
谢琅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却唯独向他隐瞒青竹书院,青竹书院的学生,又偏偏拿着有沈霜鹤笔迹的画卷,裴昭思索着,青竹书院……女夫子……贺霜……霜鹤……
他猛然一惊,又反复咀嚼了几遍:“贺霜……霜鹤……”
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牵了一匹马,飞奔出了郡守府-
裴昭打听到青竹书院位置后,就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到了青竹书院,到的时候,他扬鞭勒马,俗话说,近乡情怯,他明明已经看到了一片青竹,还有书院,却根本不敢下马,也不敢进去。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猜测错误,会怎么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昭才下了马,他信步走进幽静竹林,走到那个有些简陋的书院门前,他站了很久,才开始敲门。
开门的是那个叫木春的小丫头,她一看到裴昭,就惊慌失措:“你……你是不是来报仇的?苏师姐,苏师姐!”
苏荷匆匆而来,看到裴昭时,也脸色大变,她奋力想将门关上,裴昭却一把拦住,他道:“带我去见你们贺夫子。”
“你……你说见就见吗?”苏荷嘴硬道。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裴昭冷上脸:“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裴昭平日总是笑嘻嘻的,冷脸的时候,目若寒星,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苏荷不由被吓住,她咬了咬唇:“你要见我们贺夫子干什么?”
“我要证明一件事情。”裴昭道:“证明完,我就走。”
苏荷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她带裴昭往里走着,一边走,一边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长乐王,裴昭。”-
苏荷领着裴昭,往书房方向走去,裴昭走的很快,但快到书房时,他却不由放慢了脚步,苏荷道:“我们夫子就在里面,请殿下稍等一下,我去知会我们夫子。”
但是裴昭似乎没有听到,他只是愣愣站在书房外面,他不发话,苏荷也不敢进去,苏荷身后木春悄悄扯了扯苏荷衣袖,然后小声跟她说:“师姐,这人真是王爷吗?”
“闭嘴……”
木春愁眉苦脸:“我踢了王爷,我会不会被砍头啊?”
“让你闭嘴……”
木春只好闭了嘴,苏荷抬头,有些惧怕地去打量裴昭,但是裴昭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和木春的话一样,他只是失魂落魄的,盯着那个用布帘遮挡的书房,明明只是一帘之隔,却有如千山万水般遥远。
苏荷又道:“殿下……殿下……”
忽然裴昭咬牙,快步上前,去掀开那布帘,但一掀开,他就愣住了。
里面是谢琅,还有一个清丽女子,两人正在对弈,裴昭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清丽女子:“你是贺霜?”
谢琅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站起,对那清丽女子道:“贺夫子,还不叩见长乐王殿下?”
那女子明显愣了愣,她起身跪拜:“见过长乐王。”
“你怎么会是贺霜?”裴昭丝毫不信。
因为那清丽女子,压根就不是沈霜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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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荷开口:“这就是我们贺夫子。”
谢琅也道:“是啊,下官可以证明,这就是青竹书院的贺霜贺夫子啊。”
木春也点头:“对啊,我们全书院的人都可以证明,这就是我们夫子啊。”
裴昭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他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希冀,一下又粉碎,谢琅还在张口准备说什么,裴昭却转而看向苏荷,问道:“如果她是贺霜,那你的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什么画?”
“就是市集之上你拿着的画。”
苏荷还未开口,那自称贺霜的清丽女子已经开口道:“那幅画是民女所画,请问殿下,画有何问题?”
“你画的?”裴昭仍不相信:“那为什么你的字,和……和已故的沈皇后,一模一样?”
贺霜和谢琅面面相觑,贺霜道:“殿下明鉴,沈皇后以前亲自誊写过《女则》一书,刊发天下,民女十分喜欢沈皇后的字,因此一直模仿,难道,这也有罪吗?”
裴昭愣住:“你的字,是你模仿的?”
贺霜不卑不亢点头:“模仿字迹,不是过错吧?”
谢琅也来打圆场:“是啊,殿下,这贺夫子只是模仿沈皇后字迹而已,殿下不至于因此要降罪贺夫子吧?”
裴昭一时之间,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他一言不发,只是惨白着脸,转身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贺霜不是沈霜鹤,他的沈姐姐,真的不在了。
永远都不在了-
裴昭走后,沈霜鹤才从里屋走出来,刚才那个“贺霜”长出一口气:“夫子,还好骗过他了。”
木春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拍着胸脯道:“我好怕被长乐王发现……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但是还好,他没有发现。”
苏荷问:“谢大人,夫子,你们为什么要让罗师姐假扮夫子啊?”
沈霜鹤顿了顿,温婉道:“我认得长乐王,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西陵。”
苏荷又问:“夫子怎么会认识长乐王呢?”
沈霜鹤道:“以前见过。”
苏荷懵懵懂懂,她知道沈霜鹤以前嫁过人,并且那段婚姻很不和顺,所以才会来西陵,所以夫子不想让故人知道她在西陵,这很好理解,苏荷于是也不再追问,而是又问出了心中疑问:“对了,夫子的笔迹,怎么会和沈皇后的一样呢?”
沈霜鹤搪塞道:“我觉的沈皇后字迹很是好看,所以特地临摹的。”
苏荷点头,谢琅和煦道:“你们也不要问太多了,总之小心点,不要让长乐王看出端倪。”
苏荷等人齐声答应,然后苏荷带着木春离开,木春走了几步,心中好奇问苏荷:“师姐,长乐王这样的大人物,夫子又是在哪里认识她的呢?还有,夫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何必要去临摹沈皇后笔迹呢?”
苏荷牵着她的手,她也是疑窦丛生,沈霜鹤的解释并不能说服她,甚至她心中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她抿了抿唇,最终对木春道:“木春,不要再问了,不管如何,夫子永远都是我们的夫子,如果没有夫子,我也不会知道闺阁之外,还有这么广阔的天地,我已决心一生追随夫子,以后像她一样,让更多的女子能见识到宇宙浩瀚。”
木春也重重点头:“我也会追随夫子的。”
两人说话间,却并没有注意到,竹林深处,裴昭就站在那里-
裴昭是去而复返的,他得知贺霜不是沈霜鹤后,就心如同空了一块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青竹书院的,但直到快走出竹林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
那香味十分雅淡,似有似无,但却让人闻之不忘,裴昭循着香味而去,在一株青竹下,看到了一个香囊。
他捡起香囊,细细嗅着香味,这香味……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因为这和当初沈霜鹤做给珠珠的香囊香味,一模一样。
裴昭握着那香囊,他远远望向青竹书院,心中空的那块地方似乎又燃起了希冀,他垂眸,然后找了个隐蔽地方,藏了起来。
他从白天一直站到黑夜,苏荷走了,谢琅走了,甚至那个“贺霜”也走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繁星满天,清竹书院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素衣女子提着灯笼,款款走来,月色下,她脸庞晶莹如玉,双眸温柔如水,她借着灯笼的光芒,在青竹下面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裴昭捏着那个香囊,他愣愣站在那里,这一刻,世间所有的事情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望着那个女子,喉咙中滚动着念了千百遍的名字:
“沈……姐姐。”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后天晚上九点
36?第36章
◎一更◎
但是那三个字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裴昭站在漆黑处,看着沈霜鹤在青竹下寻找着香囊,她找了一会,没有找到,于是叹了一口气,又提着灯笼,转身走了,她走了两步,似乎感觉到什么,沈霜鹤回过头,往裴昭的方向看了看,但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裴昭就那般看着青竹书院的门又徐徐关上,他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已全是眼泪,眼睛已被泪水模糊到不清,裴昭抹了把眼泪,但是眼泪仍然夺眶而出,怎么擦都擦不完,后来他索性也不擦了,就一人怔怔站到那里流泪,直到天亮,他才赶在苏荷等人来之前离开了这片竹林-
谢琅昨夜从青竹书院回来后,便和卢婉歇下,翌日,他梳洗完毕,准备去处理政务,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开,谢琅一惊,然后才发现来人是裴昭。
裴昭脸色很不好,双眸也是又红又肿,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卢婉,淡淡道:“我有要事找谢大人商议,还请夫人暂时回避。”
他语气虽淡,但浑身却杀气腾腾,卢婉回过神后,立刻如同在北关的时候挡在谢琅面前:“殿下有何事需要和我夫君商议?”
“要事。”
“是何要事?我不能在旁边么?”
卢婉一副生怕谢琅出事的模样,她挡在谢琅面前,寸步不让,眼看着就要和裴昭僵持起来,谢琅拍了拍她手臂,在她耳旁道:“没事的,你先下去吧。”
“我不。”卢婉着急了,明眼人都看出裴昭来者不善,气势汹汹:“我不走。”
“没事。”谢琅安抚道:“在郡守府,能出什么事?”
“可是……”
“殿下是何等身份,你还需要担心什么?”谢琅道:“听话,下去吧。”
卢婉这才不情不愿地看了眼裴昭,出了厢房,以防万一,她都没有关厢房门,而且人也守在门口,谢琅和她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担忧,所以卢婉一出厢房,谢琅就走到门口,对她挥挥手,示意她走远一点,等卢婉不太甘心地一步三回头走出庭院,谢琅这才关了厢房的房门,转身对裴昭道:“不知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裴昭就提起他衣领,大力将他掼到墙上,裴昭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凶狠,他咬牙切齿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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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好得很!”
谢琅被摔的头晕眼花,但他仍然镇定自若:“下官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