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氅被木轮绞住,轻轻滑落。
叶薇唯恐裴君琅需要人帮忙拾衣,手上动作也慢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裴君琅侧身捡起大衣裳,恰巧露出零星没有被罗袜遮掩住的脚踝。
小腿的肤色白皙莹润如玉,美玉本该无瑕,却留有一片藤蔓似的褶皱。
咦?这腿伤,她好像知道。
叶薇细想一会儿,总算记起那些肌肤上的痕迹像什么。
那是一片被烈火烧灼肌理,烫出的燎疤-
裴君琅没有主动说的事,叶薇不会去问。
不止是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如挚友的原因,而是叶薇不喜欢揭开旁人的伤疤。
她对别人没有那么浓重的窥探欲。
因此,裴君琅拉开房门的时刻,还以为叶薇会疑惑方才他一时之间的无措。
但她什么都没问,仿佛失忆,只在去膳堂的路上一遍遍和他闲聊,问他:“小琅爱吃红豆米糕,还是河虾粥?”
裴君琅油盐不进,不想理她。
“红豆米糕万一炊不熟会夹生,河虾粥或许好一点吧,蛤蜊粥也很好吃,加上姜丝就更香了。小琅喜欢哪个?”
裴君琅被她问烦了,冷淡应了句:“河虾粥。”
“好呀。”
等到一伙人来到膳堂,裴君琅才知道,今早根本不煮河虾粥,叶薇一路上都在拿官学没有的吃食逗他玩。
今早要上的是谢家的课,一节课便是两个时辰。
谢家早早定了嫡长女谢道玄为少家主,只等父亲谢闻仙逝以后,继承家主宝座。
谢道玄看起来已有二十多岁,着窄袖男装,乌发束成一把长尾,薄唇、骨相英挺,是飒爽姿容的女郎。
她没有和其他谢家孩子一样背着棺材,而是手持金色手摇铃打量学生们。
叶薇观察入微,很快发现,谢道玄的两根指骨挟住铰链挂着的击锤,似乎在防止手摇铃出声。
叶薇猜测,谢家赶尸术,兴许和叶家驯兽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个手摇铃应该是用来操控尸人的。
沈如意敲了敲谢芙的棺材板,好奇地问:“谢老师是你大姐吧?她怎么没有背棺材?”
谢芙眨眨眼:“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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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学的不是傀丝术,不需要背棺材,她的尸人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沈如意不明白了,“如果尸人没在旁边,那你大姐如何教我们控尸。”
“尸人会自己跑出来。”
“胡说八道,尸体没有傀儡丝线控制,怎么会走动?你、你在吓唬我吧!”沈如意顿感毛骨悚然,谢家人神神叨叨的,大晚上不睡觉,还有人在楼道里烧纸钱呢,也不怕把楼子都燎了!
谢芙没再回答沈如意的话,因为她大姐很快就对学生们展现了谢家的秘术——铃音蛊。
只见谢道玄缓慢晃动掌心里的手摇铃,明明是细微的“叮铃叮铃”的声,听久了却觉得刺耳,能够钻心催骨,震得人耳膜疼。
摇铃声不绝于耳。
看到学生们一个个不争气地捂住耳朵。
谢道玄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黄纸符箓,取火折子点燃,四散空中。
黄纸任猩红色火焰烧成灰烬,如雨丝漫天飞舞,又被风击成碎屑。
很快,一股难言的香味糅杂空气中,冷风这些源源不断散开的香火味,刮向远处。
明明该被吹散的香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变得愈发浓郁-
洞穴中,裴君琅褪去外衫,小心落于温泉池子中。
他怕冷、畏寒。
若是浸冷水太久,一定会腿骨疼痛。
小郎君的发簪拆卸,长长的乌发倾泻汤水中,一团黑藻悬浮白雾缭绕的热池。
裴君琅低下雪睫,遮蔽凤眸。
一瞬间,他想起之前叶薇蜷于怀中的模样。
说好了见死不救,可他偏偏出手。
裴君琅抿唇,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刹那,他本能的反应是——他不想叶薇死。
为什么?不懂、不明白,也懒得管。
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他没有在乎她。
也是这时,洞外忽然传来细弱的呼唤:“二公子?小琅?”
裴君琅错愕,下意识望向洞外。
“有事?”
裴君琅回应了,叶薇欢喜。
她抿唇一笑:“小山去拿了包袱回来,有换洗的衣了。我把包袱放洞口给你?”
“嗯。”裴君琅知道她不会入内,松一口气。
叶薇赖着不走。
纤细的身影被洞穴里燃起的火堆照亮,长长的乌发影子,缭绕裴君琅的指尖,难舍难分。
裴君琅皱眉:“还不走?”
叶薇如梦初醒:“多谢小琅之前救我一命。”
“顺手罢了。”
叶薇顺杆往上爬:“那你下次再多顺几次?”
“谢什么,太客气了,来者是客。”
叶薇和裴君琅的刺探计划告终,得先回家一趟再商议后事。
夙瑶和昭昭在前面领路,叶薇和裴君琅则慢吞吞跟在后头。
车轱辘被田埂边上的石头硌到一顿一挫,裴君琅跌跌绊绊,被震得头晕,何其狼狈。
他脸色不善地回头,制止叶薇推车:“松手,我来。”
叶薇想事情,心不在焉,蓦然被裴君琅一喊,回过神来,心里一暖:“小琅?你是心疼我推车累么?放心,我不累。”
“我累。”
裴君琅将叶薇的手拂开,打算自力更生。
路段不磕不绊,终于平稳了。
叶薇慢悠悠走在小郎君的身旁,她想起一件事,悄悄说:“我昨晚和夙瑶姐姐闲聊的时候,听她说,她是落海被救,没了过去的记忆,又被她的夫君捡到养伤,这才日久生情结为夫妇的。”
裴君琅:“失忆?”
“没错,也就是除了这座海岛上的事情,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裴君琅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我明白了。待会儿,你拖住夙瑶,我从那个小丫鬟口中套话。”
叶薇明白轻重,很快应下。
回了家,叶薇亲亲热热地揽住夙瑶的胳膊,笑说:“我陪阿姐做饭去吧!你怀着身孕,什么都不要动,从旁指点我就好了。”
夙瑶被一团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抱住手臂摇晃,心里软得不行。她宠溺地点了一下叶薇的鼻尖子,说:“用不着你,昭昭会帮我的。”
叶薇眨眨眼:“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和小琅承了阿姐的情,若是一点忙都不帮,才真是教我心里头亏欠,寝食难安。阿姐就当全了我报恩的心,不要推辞,也好尝尝我的手艺。”
“唉,那好吧。”夙瑶拿叶薇没办法,几下就被巧舌如簧的小姑娘拿捏住了。
这是裴君琅第一次看到明面上伶牙俐齿糊弄人的叶薇。
他饶有兴致地旁听,心里嗤笑:原来,叶薇“多才多艺”,还是个八面玲珑的小骗子。
待叶薇拉走夙瑶,昭昭也被裴君琅喊住:“劳烦这位姑娘,帮我晒一晒昨日淋湿了的外衫。”
昭昭回头,看了不良于行的裴君琅一眼。
叶薇打开门,是昭昭背着昏睡过去的夙瑶,示意他们能够出发离开海岛了。
与此同时,裴君琅轻飘飘扬袖,召来春鹰与白刃,吩咐山兽们渡海,为驻守金水镇的青竹带信。
如此,即便他们待会儿没能寻到合适的渔船过海,青竹也能及时赶来接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几人没有一刻耽搁,马不停蹄往海边赶去。
可就在他们要穿过海边密林的时候,昭昭忽然停下了步子。
她焦躁不安,不肯前进一步。
裴君琅以为她临时出幺蛾子,杀心渐起。
反倒是叶薇承昭昭“提醒快跑”的恩情,柔声细语安抚她:“你别怕,我们其实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和夙瑶姐姐。反倒是你们的男主人焦玄鸣,可能不是个和气的善心人。这事儿太要紧,等我们度过难关,再和你慢慢解释,好吗?”
可是,无论叶薇如何循循善诱,昭昭还是不肯钻入密林。
她张嘴,急得满头是汗,不断比划口吻,像是想告诉叶薇什么重要讯息。
夜雾昏暗,叶薇实在看不清。
她无计可施,只能冒着打草惊蛇的险要,点起了火折子,仔细去分辨昭昭的唇语。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
裴君琅独自一人的时候,一定吃过很多苦吧。
叶薇的鼻腔酸酸的,她低头,眼泪溢上卷翘的眼睫,摇摇欲坠。
她迅速抹去,继续上药。
“小薇姑娘?”长寿给叶薇端来一碗鸡蛋葱花素面,“您一路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多谢公公。”
叶薇看着长寿把一碗香喷喷的面摆在桌上。
“哎呀,姑娘客气了。”长寿看了一眼庭院的雪,“您别太担心了,二殿下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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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有天相,肯定会醒的。”
叶薇食不知味,筷子拿了又放下。
她闷闷问:“小琅从前……也受过这么重的伤吗?”
长寿叹息一声:“这个,奴才便不知了。二殿下很少告诉外人自己的事。”
想到裴君琅那个闷葫芦的性子,叶薇猜也是这样。
“那……小琅会告诉长寿公公什么事?”
说起这个,长寿倒是有话说了。
他狭促地笑:“倒是有提醒过奴才,您快来府上了,要吃甜糕,让后厨给您备上。还有啊,内院一贯不让人进来的,但您来府上做客,主子没有让青竹拦。”
“小薇姑娘,奴才说句僭越的话,主子真的很看重您。”长寿其实知道裴君琅看着凶恶,御下却从未有过苛待,心肠并不坏,“若主子哪句话惹您不高兴了,您多担待,主子是个好人。”
“我知道。”叶薇低头,借助面汤升腾的热气儿,遮住泛起湿意的杏眼,“我比谁都清楚。”
她已经是最得裴君琅信赖的女孩了。
她本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秉性。
口是心非、心直口快、色厉内荏……拥有好多缺点好多优点的小郎君。
他那么鲜活,那么真实,那么好。
可她待小琅,好像还不够好。
叶薇忽然生起一种恐惧感,她会不会没有对裴君琅好的机会了。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裴君琅说。
叶薇闷闷吃完一碗素面,还喝光了汤。她要养足精神,等待裴君琅苏醒。
主院传来人声响动。
是不是小琅醒了?
叶薇一怔,心头狂跳,她沐于风雪之下,欣喜地朝外狂奔。
原来是白梅看完病症,站在廊庑底下吩咐青竹煎药。
长者抬眸,轻轻瞥一眼马不停蹄赶来的叶薇。
白梅斟酌一会儿,还是冷淡地喊了句:“叶薇小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叶薇点头,快步跟上。
“白家主,请问小琅的伤势如何了?”
白梅嗓音冰冷:“他如何,你不知吗?”
白梅对她算不上亲近,甚至是有几分敌意。
叶薇想,白梅应该是真的很关心裴君琅,才会对她这个害了外甥的罪魁祸首,恶言相向。
叶薇低头:“抱歉,白家主,我对小琅一无所知,我若是知道他会受这样重的伤,我不可能允许他舍身动用杀招……我很后悔。”
嗯,很好,她说不清楚了!
叶薇认命了,“咚”的一头栽倒在床。
一声巨响,吓得红豆炸尾巴跳起来,幸好它贴贴叶薇,没觉得她身上还有发烫。
叶薇侧身,把手递给裴君琅,可怜兮兮:“小琅,帮我解开,疼。”
裴君琅按下书页,睇来一眼:“你得保证,你不会再丧心病狂,对我出手。”
“……我保证。”叶薇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被人当成实打实的登徒子。
她真的好丢脸呜呜。
裴君琅勾唇,轻轻一牵发带,一双白皙的手就此解放。
叶薇的腕骨有一道刀伤,她低头一看,止血的伤药已经上了,还用白色的绸布包扎了伤口。
不难猜,是裴君琅帮的她。
叶薇几乎是瞬间想到小郎君低垂眉眼,细心为她抹药的模样。
少年郎的眼睫毛既黑又长,逆着烛光低垂,像一把黑羽小扇。
他很专注观察她的伤。
呼吸间,滚烫的气息星星点点落到她的雪肤上。
叶薇倏忽生起一股子别扭的心绪,耳尖发烫。
心里一处柔软,轰然塌陷。
小琅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叶薇躺在榻上,没话找话和裴君琅谈天:“是蔡嬷嬷下的毒。”
“嗯,我知道。”裴君琅合上书,“青竹已将她刺杀。”
叶薇从身后端出一碟子麻糖与牛乳炊糕,递到嫡母的鼻尖子下。
她笑吟吟地说:“女儿今日懒倦,睡了一天都没醒。本来和蔡嬷嬷说了,让她及时喊我……可是不知这个刁奴又跑哪里躲懒去了,一整天都没回帐篷。女儿无法,只能这么晚才来给母亲请安了。”
“母亲,你可知蔡嬷嬷的去处?”
叶薇慢条斯理地说出这一句,吓得焦莲足下一个趔趄。她小心抚了抚胸口,试探性地问:“昨晚蔡嬷嬷是否给你端了汤药?”
“哦,母亲说那一晚苦汤啊。女儿喝了,喝了个精光。”叶薇歪头一笑,“多谢母亲的恩赐,您待我这么好,往后我定会千倍、万倍偿还。”
焦莲眉心一跳。
这个冤家,说出的话哪里是道谢,分明是威胁。
她什么都知道!
焦莲咬牙,鼓足勇气伸手,抓住了叶薇的腕骨。
有起伏的脉搏,皮肉也是软的、雪白的。
叶薇人是活的,身体是烫的。
她没死!
叶薇勾唇:“母亲,原来您做贼心虚啊。”
焦莲大惊失色:“你怎么会……你竟收买了蔡嬷嬷?”
“可能是我命大吧。”叶薇眨眨眼,“只可惜蔡嬷嬷死了,否则我还真想把这些事告诉父亲。您说,有一个蛇蝎妻子睡在枕边,父亲夜里……怕不怕呢?”
“妖言惑众,你父亲不会信的。”
“是啊,正因为知道他不信,所以我才不会提。”叶薇放下糕点,“母亲放心好了,我暂时拿您没办法,所以您也别想着弄死我。不过……你执意要出招,那我逮住机会,也不会留情。毕竟,你我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了。”
这是叶薇暗藏的宣战之语。
焦莲微微眯眸,她听懂了。
她讽刺地笑:“自不量力。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女,拿什么同我斗?”
一个双腿残废的孬种。
一个即便被他推到地上,也只敢低头,同他们道歉,说是自己没看清路的窝囊废。
裴君琅哪来的胆子,竟敢和他呛声?
周铭笑意更浓,他勾唇,提醒裴君琅:“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向我低头认错。”
他是周皇后的侄子,他们身上都留着杀神周家高贵的血脉,又岂是一个掺杂卑劣胡族血脉的小皇子能媲比的?也就他的姑姑做事细致,竟要裴凌多留一个心眼儿,提防裴君琅。
周铭又道:“即便你是皇子,说话太嚣张,也是要道歉的。和我说‘知错了对不起’,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
“裴君琅,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你也不想,在女孩家面前丢人吧?”
裴君琅不语。
他的凤眸冰冷,直勾勾盯着周铭,没有多余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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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手骨紧绷,手背上的青筋微起,蓄势待发。
明明很好蒙混过关,明明只要把叶薇交出去。
只是取一点叶薇的血而已,他也做过这样的事。
况且,念在叶薇的家姓上,周铭绝不敢对她做什么2
裴君琅想起之前,他做局,心甘情愿在叶家众人面前被周铭和裴凌奚落。
他不在意皇帝的怜悯抑或是嫌恶,裴君琅没有心,他不在乎,只想布局、复仇。
山林仿佛听到了花币的传召,忽然天翻地覆,虎啸滔天。
有什么东西来了。
树林里,草声四起,连夜风也裹挟着蠢蠢欲动的危险。
叶薇转头就跑。
叶舟幽怨看了一眼这个侄女,很好,她故意把仇恨挑起来,逼他和周铭不死不休。
周铭和叶舟呛声以后,人已经冷静了。
他知道,叶舟真的有能力杀他。
说不定叶舟还会和叶薇联手埋尸,掩盖他的死因。
算了,何必和这群废物叫嚣,早晚有一日,他会杀了他们。
周铭不再说话,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无视师命,恣意妄为下了茅山。
叶舟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铭的背影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啧,周家这些年怎么教孩子的?一个个口气真嚣张啊。”
叶薇劫后余生,拍了拍胸口,夸赞叶舟:“多谢二叔救命!您来得真及时啊,再晚一刻,我和小琅就死了呢!”
看着小侄女温柔浅笑的脸,叶舟心情复杂。
他果然没猜错,叶薇就是看起来良善,实则城府深沉得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叶薇听着裴君琅在她面前,近乎自虐地撕开伤口,用精准而饱含鄙薄的言语,描述自己的痛处。
叶薇鼻腔酸涩,眼眶热辣辣的,她忽然被一种细密如蛛网一般的难过缠住了。
兴许小郎君的口吻冷淡,他说话的语气不以为然,但叶薇能听懂他的自苦。只有表现得坦率一些,裴君琅才不会觉得,对她说出自己双腿残废这一件事,会有多么难堪。
叶薇突然之间没了舌头,不知道该怎么哄怎么劝,仿佛用那些精雕细琢的话安慰裴君琅,其实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指点,近乎傲慢的冒犯。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叶薇安静下来,魂游太虚,她的情绪缓和了很久,说:“小琅觉得自己有腿疾是缺点,我也曾因世家庶女身份遭人奚落呢。世人一旦想攻讦你,就算你喝水都是错。况且,从前,谁都觉得和我相处是自降身份,唯有小琅毫不在意。你都没嫌过我丢脸,我为什么要嫌你?”
裴君琅眉眼低敛,逡巡白皙如玉的指骨,艰涩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有神主身份,再无人敢欺你……”
叶薇道:“为什么小琅觉得,我一旦高升了,就要看不起你?不管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未婚夫,甚至是……日后的枕边人,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你的腿疾。”
叶薇猫着腰靠近少年郎,纤长的眼睫微动,星子一般忽闪忽闪的。她安静地蹲坐着,仰头,朝裴君琅笑。
“我都不介意的事,你也不要介怀。”
裴君琅怔忪,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对上叶薇那双发亮的眼睛,似乎被她眸间的炙热灼伤。小郎君无措地避开叶薇的视线,可隆隆不休的心跳、岩浆烧沸的耳根,被春风浸润的胸口,无一处不在提醒他的反常。
心旌摇曳,而晚风不止,裴君琅强行按捺。
少年郎的自尊心强盛,他不想让叶薇发现,在刚才的对视里,他有些许意动与情迷。
啪嗒、啪嗒。
一递一声,是【凤于九天队】的队员赶来了!
“不好,开溜!”
叶薇正要逃跑,一枚玲珑炮却从身后用力地抛掷过来。
一枚硕大的火炮划出长弧,咣当一声,摔到阴庙中心。
是裴凌命周溯丢的木炮,专门用来堵鸡腿饭队的前路。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
叶薇的前方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
庙墙受到摧残,墙皮簌簌剥离,神龛前的玻璃被冲力摧残尽碎,狼藉一片。
许是地底仍有余震,一排排龙神像扑棱棱往下落,一个个坠到地面,砸得稀巴烂。
不知是否空间太狭窄,导致玲珑炮威力大增,抑或有其他的缘故。
阴庙眨眼间就坍塌了,露出墙壁后的一口高井。
裴凌和叶心月见叶薇等人被镇住,冷笑一声,发起了袭击。
“别想跑!交出宝剑!”
裴凌是大乾国的嫡长子,自然受到各个世家的巴结与青睐,他研习传家术的进度都要比在场的各位学子要快得多。
只见裴凌调动内力于掌心,五指屈拳,风驰电掣袭来,凛冽拳风登时擦过裴君琅的颊侧,教他避无可避!
裴君琅在他面前不会使用精湛的传家术,若是暴露,也至多暴露一些皮毛,权当这几个月在潜渊官学学习的成果。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躲过这一记来势汹汹的杀招。
“二公子,留神!”他是回府上了吗?怎么不和她打一声招呼?今晚裴君琅会来官学睡吗?
叶薇的诸多疑问,无人解答。
最终,她只能失落地挪出房间,重新阖上房门。
雪人被摆在屋檐底下偏僻一角,无人问津。
二皇子府,屋内的炭盆哔啵作响。
地龙烧着,炭火摆着,明明温暖如春,裴君琅却仍觉得很冷,双腿如同百蚁噬肉,蛇虫跗骨,又似被锋锐刀刃一寸寸剔肉,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少年郎的发髻散乱,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皆是虚汗,浸透了衣袍。
裴君琅努力喘息,胸腔起伏不定。他咬紧下唇,强忍住痛楚,唇瓣已经咬出了血迹,一痕血红,远远看去平添几分易碎的妖冶,惊心动魄。
青竹知道主子是多能忍的性子,连他都成了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可见反噬之苦。
青竹的眼眶生潮,他跪地恳求裴君琅:“请主子下令,让属下去找白家主来医治。”
梅姨是济世医白家的家主白梅。原来是叶薇的春鹰阿娇。
裴君琅如临大敌,警惕问:“叶薇,你想做什么?”
叶薇歪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当然是喊阿芙他们一起来吃啊!对了,上次好多同窗给你送灯呢,你醒后,都拒过他们几次拜帖了?总不能让人连你的面都见不着,背地里暗暗担心吧?还是把他们喊来,一块儿吃顿饭算了。”
“我的府邸是客栈吗?凭什么他们想来就来?”裴君琅肃着脸,“还有,叶薇,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拒绝他们的拜帖?!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本就不想见到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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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嘟囔:“小琅不要太冷淡嘛,人多热闹啊。”
“很吵。”
“小琅……”小姑娘矮下身子,靠近裴君琅的膝骨,她噘嘴,细声细气地哀求,“我都答应他们,等你醒了以后,大家一块儿吃顿饭。我在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作保的,结果你不肯出席,岂不是很跌我的面子?小琅不会连这么一件小小的事都不答应吧?”
她哼哼唧唧的模样,让裴君琅想到了内廷里那只时常赖在他靴边撒娇的花猫。
裴君琅低垂眼睫,良久不语。
他原本都忘记了那些人。经过叶薇提醒,裴君琅记起前两日府上那一地难清理的蜡油。
一群发了癔症的学子,竟把莲花灯摆了整整一座院子。
灯明如昼。
那夜,莲花灯燃着颤巍巍的绛红焰火,灯花煌煌,光华流转,上达天听。
区区凡人,竟也想用香火贿赂神佛,达成心中祈愿。
然而,这是第一次,有很多人诚心诚意,期盼他摆脱病痛。
裴君琅从未想过,要和这么多人建立联系。令人生厌的交际,令人不快的歉意……无论是好意或坏心,他都不在意。
可偏偏,叶薇千方百计,带给他这些无用之物。
裴君琅无所适从。
……
伙房里,沸反盈天,四处都是嘈杂热闹的声响,仆妇守着砧板切菜、小厮围在灶膛烧火,是烟火气的人间。
俊美的小郎君忽然仰首,望向叶薇。
小姑娘的柳眉杏眸,满是融融笑意,天光自门外涌入,渡上她的衣袖。袖缘的蝶恋花刺线折出浅浅的、辉煌的光。
她扯上裴君琅的衣袖,看似纯善地哀求,实则故意用撒娇的俏皮话,一点点磨软他的脾气。
她知道他会松口。
她知道,他总是宽纵。
她什么都知道。
而裴君琅,也的确次次如她所愿。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为什么,他任由叶薇予取予求?
裴君琅明白了。他不过是,不想看到叶薇的脸上,有丝毫沮丧、愁郁。
他竟也开始,顾念旁人的心情了。
……
裴君琅在看叶薇的同时,小姑娘也在看他。
小郎君那一双凤眼深邃而明澈,薄唇染朱,鬓若刀裁。无论看多少次,叶薇都会承认,裴君琅的确有一具得天独厚的清致皮囊,朗朗如雪月,见之忘俗。
他又用那种坦荡而清正的眼神看她,仿佛她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能撬动小郎君的坚心分毫。
“好吧,我知道,的确有些麻烦小琅……”
叶薇缩回试探的手,无奈地放弃了。
裴君琅:“随便你。”
“啊?”
叶薇吃了一惊。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少年郎忽然松了口,叶薇笑意渐生,杏眸明亮。
女孩的笑颜实在明媚,浓桃艳李,春色满园。
裴君琅错开了眼,闭目养神。
叶薇不再打扰休息的少年,她知道他身上的伤势未愈,还要静养。她陪他吃饭、谈天,只是希望小郎君心情舒畅,她害怕他又独自一人居于暗室默默疗伤,那样看起来太可怜了。
叶薇撸起袖子,走向灶台,打算和王御厨一起筹备食材,今日的待客宴要大干一场。
院墙隐隐能见远处绵延起伏的雪山,几枝腊梅受雪压霜欺,重重矮了身段,一朵黄蕊粉瓣儿压进廊庑,幽香拂拂。
寒风侵体,裴君琅的手脚,倏尔涌起阵痛,四肢百骸,犹如万蚁噬体、肢.解凌迟,痛入心脾。
裴君琅轻轻颤栗,细密的冷汗湿了后脊的衫袍,腿骨发虚发软。但他仍紧抿着唇,连眉峰都不曾蹙一下。
他不愿让人瞧出端倪。
远处,叶薇跟着王御厨在厨房里忙里忙外,打点招待朋友的热锅子。
炊烟袅袅,笑语欢颜。
叶薇看起来很高兴,他不想扫她的兴。
裴君琅早早知情,反噬之症,无药可医,梅姨所配备的药汤,也只是暂缓痛感的辅药。
叶薇看着他一日日强装精神,她以为他慢慢好起来,殊不知他的心腑衰竭,命数垂危,不过是强撑苟活。
既无计可施,裴君琅又何必陈述病情,徒增叶薇的烦恼。
况且,小姑娘那样爱哭,他可不想,再骗女孩家的眼泪。
无人知晓,裴君琅和这位白家长辈白梅,其实私交甚密。
他虚弱地摇摇头:“不可,眼下朝堂时局混乱,纷争渐起,世家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不能将梅姨置于危险中……反噬的事,你对外保密。”
白梅是裴君琅母亲蛮奴的闺中密友,这些年裴君琅受她暗中照顾,才能勉强苟活至今。
他虽冷心冷肺,倒也没有无情到拖累恩人下水的地步。
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这次,反噬的痛苦更剧烈了些。
思忖间,裴君琅忽然猛烈咳嗽,哇的一声,呕出一滩血。
青竹看到雪色中衣的小郎君被一片血污淹没,登时瞠目结舌,吓得冷汗涔涔。
“殿下!”
青竹的喊声凄厉嘶哑。
他记起来了,此前裴君琅为了救叶薇,在海岛迎敌的时候,动用太多内力,即便力竭,仍在耗费心神争斗。早在那时,小郎君已内力枯竭过一次。
若是青竹在侧,必然会劝裴君琅停手休养。
偏偏他不在旁边看顾,而自家主子一意孤行,为了庇护叶薇,竟强撑着迎战。
这是在损耗裴君琅的寿元。
再这样下去,裴君琅会死。
命不久矣。
青竹焦急万分:“主子,那等邪典功法不能再练了,您忘记白家主的叮嘱吗?那是逆行肉.身筋脉的邪法,功效越强,对寿命损伤越大。您的腿疾本就是一道关隘,会阻碍内力于身体四肢百骸游走,如今强行冲破筋脉间的闭塞,反噬会日益加重,咱们及时收手吧!”
裴君琅强牵起唇角,溢出一丝冷笑:“若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才是真正死期莅临。”
所以,即便会遭到功法反噬,即便会损伤心肺,裴君琅也必须按照那一套功法修行。
唯有如此,他一个残废,才能如常人一般,拥有能够蕴含内力的丹田,能够有合适习武的体格。
谁都不知道,一个双腿尽断的废物,为了自保,为了活下去,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青竹,你不该管主子家的事。下去吧。”裴君琅不想同他多说。
他抬臂一挥,青竹忽觉一道不容忽视的威压抵上他的肩臂。
青竹被这股力道重重一压,膝骨酸痛,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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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由伏地。
裴君琅明知身受反噬,仍在莽撞动用内力,唇齿间又涌出一道血痕。
如此不知分寸,也不在意生死。
裴君琅一如既往,没有求生的欲念。
青竹心头酸胀,仿佛一块石头压着,沉甸甸的难受。
他不忍心再看主子痛苦下去,朝地重重磕头:“属下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主子受反噬之苦,属下这就去找白家主。事后,主子便是要属下受罚赴死,属下也再无二话。”
“你敢!”
“主子,对不住了。”
青竹抬臂抹了泪,掠身跃出房门,飞入茫茫风雪中,不见踪迹。
这一次,裴君琅想拦,却受功法反噬之苦,运不起四肢百骸的蓬勃内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竹离去。
少年自嘲一笑,捂住疼痛的胸腔。
看啊,没点本事在身,他连手下人都管不住。
簌簌雪落,风声呼啸。
窗户没合拢,被敞开的门震开,风雪劈头盖脸涌入,又被屋里的燥热火气消融,成了一地经久不散的湿潮。
下雪了?
裴君琅努力撑起臂骨,朝床帐外眺望。
他脑仁生涩、钝痛,不能思考太严肃的事。
但,当裴君琅看到窗棂漏出的几许银装素裹的庭院,当下想到的却是叶薇娇艳如桃李的脸。
她那么钟情于四季新鲜事,应该也会很喜欢看雪。
好在鲁沉山应对及时,一下子拉来木轮椅的扶手,帮裴君琅躲过袭击。
“闪开!”趁着裴凌左拳落空的当口,叶薇抽火铳上膛,眼疾手快射出一枚催.泪.弹。
砰的一声,子弹故意不击中裴凌,而是直击地皮,就地炸开。
霎时间,粉尘四面扬起,无孔不入,直钻口鼻。
地方太小,叶薇想要算计人,连累自家队员也遭了罪。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催.泪弹影响,一阵酸辣的刺痛,直冲天灵盖。
沈如意泪流满面:“干!小薇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芙抱住妹妹挡脸:“好呛人!”
叶薇也不由闭眼,平缓这一记自讨苦吃的暗袭。
她的眼睛被辣到睁不开,只能摸瞎去找裴君琅的位置。
可就在这时,她的腰上忽然缠上一道冰冷刺骨的细鞭。
细长的武器,蛇一样,绕住她窄瘦的腰肢。
触感实在熟悉,叶薇不必看也知道,是裴君琅趁着没人能睁开眼的时候出手了。
她被长鞭嗖一下,奋力扯到了裴君琅左右。
叶薇正要开口问原因:“怎……”
裴君琅低哑的声音,与滚烫的呼吸,轻擦过她耳畔:“别说话,有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叶薇知道这小子耳力惊人,不敢悖逆他的话。
叶薇配合裴君琅,一动不动,任由他指引,离远了被毁的阴庙。
不过一瞬息,叶薇终于明白裴君琅说的“有东西”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身后,似乎有东西。
黑暗中,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逐渐强烈。
叶薇头皮发炸,浑身不适。
待烟尘散尽,所有人都能睁开眼的时候。
大家同一时间,听到了一阵黏稠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鼓鼓囊囊,要从那一口井里爬出来。
咕咚、咕咚,窸窸窣窣。
井口边沿,一团黑色的东西逐渐探出了头。
是一只不知名的怪物。
它浑身上下覆满了湿滑的黏液,有爪、长尾、背上插着一对翅膀。
叶薇心里惊骇,嘟囔:“这是……红龙?”
裴君琅看了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勾唇。
“原来,有人借着红龙谷的风水宝地,养了这玩意儿。”
叶薇不解:“小琅知道这是什么?”
裴君琅微垂凤眸,讽刺地说:“这些……都是饲养失败的赝品罢了。”
古井的骚动不绝于耳。
庞大的怪物步步紧逼,每一丝一缕的动静,都似踩在人的心弦上,危险迫在眉睫。
城外的峰顶,白莲教主白泽借助西域传入的千里镜,亲眼目睹叶薇乘蛇策反猎鹰的这一幕。
他欣慰地笑,对部曲道:“小姑娘的血脉,果真比叶尘夜还要纯净。若能将她收入囊中,何愁红龙不能出世?”
没错,今日一战,实则是白泽的悉心部署,他想借助嗜蛊,测试叶薇骨血的能力。没想到,叶薇不但没让白泽失望,还让他生出了掠夺之心。
白泽敢笃定,叶薇的骨血成就,必定比她的祖父还要强盛。
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叶薇。
如此,才能孵化红龙。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烽火台一旦燎起,桐油助燃,雨水生扑不灭。
幽冥的雨夜里,那一点橘黄色的火光,驱散了四面八方卷来的冷意。
叶薇成功了,她释然一笑。
战局反转,大乾军士很快会凯旋而归。
叶薇的任务完成了。
但每次动用骨血策反的秘术,她都会觉得疲累不堪。
她想站起身,由黑鳞蛟蛇带她下高塔,然而叶薇失血过多,膝骨一软。恰逢塔顶的瓦当被雨水冲刷,光滑雪亮,叶薇稍有不慎,竟足下一滑,从高塔上跌落!
叶薇连呼救都来不及。
落地的冲势,伴随着狂风骤雨,卷起她满头乌浓的黑发,她的心脏高高悬起,既害怕,又困到忘记害怕。
她会摔死吗?死在这里,还真是惨啊。
裴君琅蹙眉,低语一句“得罪”,继而撩上她的衣袖,抵在腕骨处诊脉。
脉搏虽弱,却也不是将死之人的凶脉。
如今看叶薇一身血,又被裴君琅护在怀中,还带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回来……虐恋情深的话本素材都齐活了!很可能是叶薇发现了裴君琅的庐山真面目,同他大打出手,裴君琅既想和叶薇长相厮守,又想护那名怀孕的女子,因此两败俱伤,这才把所有人都带回了府上。
沈如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裴君琅很快就看出端倪。
少年手中长辫轻扬,裴君琅语气不善地道:“不是,她同我没有关系。若你再瞎猜,毁人清誉,我会亲自割掉你的舌头。”
沈如意急忙捂嘴,讨好地说:“二公子别恼,都是我瞎说的。你和小薇的关系当然是最为纯洁的同窗情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暧昧关系,是我目光短浅,为人狭隘了。”
他很识趣,连连致歉。裴君琅冷哼一声,不再苛责沈如意。
叶薇浑身上下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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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浸透了,裴君琅身为男子不方便换衣,府上又没有侍女,只能请谢芙帮忙。
他取了一件没有穿过的荔枝白中衣与长衫,递给谢芙。
谢芙没有拒绝,她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叶薇。
她帮叶薇换衣的时候,还特地检查了一下叶薇身上的伤痕,幸好只有掌心带血,其他血迹都不是小薇姐姐的。
谢芙松了一口气,喊裴君琅他们拿伤药进房间。
谢芙不高兴:“你们究竟背着我们做什么?”
她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每次凶险的事,裴君琅总要带上叶薇,这一点让她很不放心。小薇姐姐那么单纯善良,哪里是老谋深算的皇子们的对手?
裴君琅冰冷地睇来一眼,鲁沉山忙捂住谢芙的嘴。
鲁沉山:“二公子,阿芙只是担心小薇,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不过,我们也算是在红龙谷出生入死的朋友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难事,你们也可以和我们商量的……”
鲁沉山是见识过裴君琅的本事的,他如今手掌军权,还有深谙传家术的底牌,鲁沉山不想谢芙和裴君琅对上,那是自讨苦吃。
裴君琅:“叶薇醒了再说。如果她愿意告诉你们,我无异议。”
他难得好说话,竟把选择权交给了叶薇。
这是对叶薇的信赖。
听到这句话,谢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裴君琅对他们凶恶,待小薇姐姐还是很好的-
叶薇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失重感。
她一直往下落,仿佛魂魄离体,身体轻得可以飘起。
叶薇无法支配身体,直到自己落到一片冰冷的雪地里。她仰头,看到雪巅上站着一名白衣蹁跹的老者。
叶薇莫名觉得他很熟悉,心里浮现起一个名字——叶尘夜。
即便她和祖父素未谋面,但她似乎能够认出这个人。
叶薇冷到打颤,倏尔有一道低沉沧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带着隐隐的告诫:
“别再用这种以命换命的绝杀术法了。”
“再有下次,你会死的。”
叶薇缓缓昏睡过去,掌心还握着那一枚白玉兰花铃铛。
只是一个梦罢了,是她一心想得到祖父叶尘夜的指点,从而幻化出这么一个梦-
都是年轻人,同窗一场,不少孩子都在短暂的课业中,和朋友们产生了感情。
离别那日,大家伙儿依依惜别。
谢芙抱着叶薇不放,不愿回家。还是鲁沉山生拉硬拽,才哄她放手。
沈如意见他们情意绵绵,很感动。
于是,他想趁着几人不注意时开溜,却半道被同班同学喊住:“富哥儿,赶着投胎呢?跑这么急?”
沈如意讪讪一笑:“家里人想的紧,我得回去保平安。”
叶薇等人目光如炬,道:“哦,那也别忘记味美斋请客啊!”
沈如意一脸生无可恋,他咬牙,说:“成!过几日我让春鹰来给你们报信儿,大家一块儿去搓一顿。”
“没问题!”他们异口同声应下来。
每次叶薇他们相谈甚欢,裴君琅就在一侧冷眼旁观。
他生性话少,真是天生的哑巴。
叶薇怕冷落到他,只能走过去,和他也打一声招呼:“小琅,别忘记我们前几日说的事,你若有部署,传信来差遣我一句。”
裴君琅当然知道,是要对付周铭一事。
他们在潜渊官学里束手束脚,只能考虑在官学外行事。
“嗯,等我消息。”
裴君琅难得开了金口,和她说上几句。
“那我走了,别太记挂我。”叶薇厚颜无耻。
“……快滚。”裴君琅皱眉,头疼,对她的亲昵置若罔闻。
叶薇日常讨骂,没再多话。
这次回家,她只拎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一两件课上扯破的春衫,打算带回家府让心灵手巧的桐花帮忙缝补。
叶家派来的马车就停在官学门口的石狮子前。
桐花跟着车夫来接的叶薇,一见到小姐,小丫鬟大喜过望,眼泪汪汪:“小姐,奴婢可想你了!”
“我也想桐花呀!”叶薇手指笨拙,磕磕绊绊忙活了半天,终于在裴君琅那几欲吃人的目光下,完成了编发。
即便裴君琅没有用莲花冠或玉簪束发,还穿着一身银饰胡服,也依旧贵气逼人。特别是小郎君生来的桀骜,凤眸微阖,等闲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受其迁怒。
叶薇特地挪来一个软枕,抵在裴君琅的膝骨底下,营造出一腿平直躺着,一腿屈膝抵肘的慵懒模样。
叶薇怕他膝骨不能受力,还故意挨靠在裴君琅旁侧,借他支撑腿骨。
叶薇简直要大笑出声,宣扬自家的胜利——看呀,做贼心虚的人,到底是谁!
“您快上来。”裴君琅的语气堪称温柔。
可是,这也代表,她神秘莫测的丈夫很可能包藏祸心。
夙瑶心中怅然,知道那些美好的过往很可能会被粉碎,但她义无反顾,执意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夙瑶不想活在焦玄鸣创造的幻梦里,她想找回自己。
幻梦蛊燃起,一蓬蓬缭绕的香烟袅袅升腾,钩织出无尽的云雾。
说完,桐花匆匆忙忙放下脚凳,催她上车。
没等叶薇登车,身后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调笑声以及喧哗。
她好奇地回头。
只见一架华贵的马车慢悠悠驶来。
车壁四角坠着四枚冒香烟的鎏金香炉,车帘微动,挂了两面石青缎绣麒麟纹帘布。通体富丽堂皇,是天家的做派。
原来是大皇子裴凌,亲自接叶心月回叶府。
两人在人前交际密切,相当于是堂而皇之告诉众人,他们的关系的确与众不同。
叶薇缓慢收回了目光,横竖是叶心月的桃花,同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裴凌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忽然下马车,走向叶薇,温声开口:“你是叶家二小姐叶薇,对吗?”
叶薇一怔,错愕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郎君。
裴凌比裴君琅还要年长两岁,已是有模有样的大人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云杉绿色春袍,腰间玉带紧束,勒出窄腹。
天家的孩子,鲜少有五官不出众的,虽说比之裴君琅是少了许多妖冶秀美,却也是仪表堂堂的少年郎。
叶薇嗫嚅:“嗯、嗯,大殿下慧眼如炬。”
她实在不知道该和裴凌说什么话,只能装作笨拙的模样。
裴凌却被她唯唯诺诺的样子逗笑:“你不必怕我。你是心月的二妹,也算是我该看顾的妹妹。正好今日我要送你阿姐回府,一道儿顺路,你也上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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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叶薇杏眼圆润,目瞪口呆。
“是。”裴凌忍俊不禁,“不必害怕。”
他自问态度谦和,为何叶薇每次看到他,便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战栗不已?
叶薇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她莫不是被裴凌当炮灰牺牲品来催使了吧?
毕竟他和叶心月还是单身的少年少女,众目睽睽之下同行一车,害怕惹闲话,所以故意拉她一起,找个垫背的羔羊。
叶薇脸色难看,却也不想得罪大皇子裴凌。
她正犹豫要如何婉拒,一偏头,忽然如芒在背,觉察到两道来者不善的视线。
第一道来源于车上撩帘的叶心月,长姐不喜叶薇拉拢裴凌,因此脸色十分难看。
第二道,则源自不远处的裴君琅。
他仍坐在木轮椅上,面露慵色,等青竹来接。
只是停留了一会儿,竟撞见叶薇这个长袖善舞的女子,又同他皇兄兜搭上了。
叶薇最懂裴君琅,他应该、似乎、大抵是不悦。
这小子难得在人前表露喜恶。
好吧,他的眼神……仿佛要杀人。
深夜,谢芙、沈如意还有鲁沉山都留宿在皇子府里,早早入睡。
唯有裴君琅睡不着,他换了那一身浸满鲜血和土腥气的外衫,推动木轮椅在院子里辗转,鬼使神差来到了叶薇的寝房外。
裴君琅守礼地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以后,他拉开房门,进入内室。
屋里的烛火还燃着,一团莹亮,不怕叶薇睡醒时,会被一片昏黑的环境惊吓到。
叶薇睡的床榻由一面银鼠皮屏风遮挡,这般就不怕来往的奴仆窥探,冒犯到小姑娘。
只是,毛皮屏风防风,但也带兽味。裴君琅嗅觉敏锐,一贯不喜欢这种味重的老皮子,若是往常,他必定会跑,偏偏今晚裴君琅一反常态,犹豫片刻,留下了。
裴君琅百无聊赖,幸而还有烛光。
他思忖一会儿,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一卷书,细细翻阅。
这是裴君琅从书柜里随意抽出的豪儒世家的传记。内容都是些晦涩无趣的族史,还带些错漏。
裴君琅嫌弃,但为了打发时间,竟也单手支着额穴,默默读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屏风后的小姑娘被细微的翻书声惊扰,缓缓睁开了眼。
叶薇醒了。
她刚想动,四肢百骸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或许是之前打斗的时候手足劳损,又或许是割开手掌的时候,耗血过多。
总之,叶薇疼到斯斯抽气,声音孱弱。
不远处响起少年清润的声音,糅杂若有似无的担心。
“叶薇,你醒了?”
是裴君琅的声音。
熟悉的朋友关心她,叶薇莫名感到委屈。她的鼻腔酸酸的、涩涩的,泪花一瞬间涌上眼睫,眼眶烫烫的,布满一片湿潮的水雾。
小姑娘痛得蜷缩,忽然很想对裴君琅撒娇。她楚楚可怜地哼哼,胆大妄为,执意招惹这位心肠冷硬的小郎君。
“小琅,我身上疼,口也渴。你喂我喝水,好不好?”
两人的马车总算停靠于蒹葭笔墨阁门口。
叶薇:“周铭在里面?”
裴君琅:“青竹来报,说他已经走了。”
“他人都走了,我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有事。”
叶薇不懂了。
他们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处理周铭么?怎么一转头,办上别的差事了?
裴君琅看出叶薇的困惑。
他没有为她解答,而是在下马车的时候,和小贩要了一串稻草靶子上插的冰糖葫芦,用以堵住叶薇旺盛的好奇心。
果然,叶薇忙着吃糖,半天没开口。
裴君琅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他们迈入商铺,一直朝内走了好长一段路。
如裴君琅所说,蒹葭笔墨阁内部果然别有洞天,绕出铺子后门,便是一座与京城高墙接壤的荒山。
叶薇隐隐有一种错觉,这一间铺子的目的,就是为了遮掩荒山。
裴君琅仿佛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熟门熟路朝前挪动木轮椅。
与其说是陪着叶薇探索,倒不如说他是个神秘莫测的引路者。
叶薇一根糖葫芦吃完了,总算有嘴说话了:“你很熟悉这里?”
裴君琅不知想到了什么,凤眸微眯,嗤笑一声:“尚可。”
“哦,还要走多久?”
“再进入一条地下密道,便能踏入地穴。接下来的路,一切小心。”
叶薇纳闷:“小心什么?”
“机关会要人命。”他说这句话,好似今日要吃一碗河鲜粥一样轻松。
叶薇顿时感到毛骨悚然。这厮都带她来了什么地方啊!
幸好,裴君琅还算一个称职的引路人,途中,裴君琅会细心提醒叶薇,不要被最漂亮的雕花门迷惑,按照他的口诀开门。
明开暗合,跟着屋里亮起的烛光行动,稍有不慎,便会有毒瘴透墙而出,把擅闯者毒杀于此地。
叶薇的优点是很听话,一应事办得一丝不苟,极其体面,全按照裴君琅的吩咐行事。
进入地穴,最起初的机关最凶险,可随着裴君琅的破解,越往后面,机关出现的次数便越少。
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更为开阔。
渐渐的,叶薇发现,这里其实是一座古老的宅院,有许多房客生活过的痕迹。
衣橱里的灰燕子提花绸夹袄面料贵重、簇新;梨花木翘头桌案上摆着名贵的首饰与香味馥郁的胭脂水粉。
即便是主人家临时想到要搬迁,又怎会不把东西装入行囊呢?
再匆忙,也会带上一些需要的用物吧?
倒像是……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叶薇的鸡皮疙瘩已经爬上肌骨,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小心翼翼问裴君琅:“好好的一座香粉宅,怎么没人住呀?”
裴君琅似笑非笑:“你猜?”
“东西还留着,举家搬迁,再大的手笔也总不能一点细软都不带走吧?倒像是遇到了什么事,一家老小正好全员外出,又正好全员都回不来了……”
哪有这么诡异的事!
裴君琅若有所思地说:“这里是八大家族之一,赫连家的祖宅。”
叶薇惊讶极了:“就是那个销声匿迹的世家?”
她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与皇权一同治理大乾国的世家明明有八个,如今尚存于世的,只有七个家族。
最后一个去哪里了?
看所有人讳莫如深的样子,似乎遭遇不大好。
大人都不再提起赫连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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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他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小辈了。
“赫连家的人去哪儿了?”叶薇问。
裴君琅的目光又变成一潭死水的冰冷,他淡淡道:“我怎么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带我安然无恙来到家宅深处?”
“我聪慧,不行么?”
叶薇牙酸死了,捂住腮帮子,嘟囔:“行、行!”
裴君琅不再和叶薇讲话,他垂下浓长的眼睫,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桩小事。
那时,母亲遇害死了,给他留了一个匣子。
裴君琅花了好长的时间,才鼓足勇气打开它。狭小的木头盒子里,除却一封信件,还有一枚烨烨生辉如红月的石头,圆形的红石,转过来,还绘着葵花瞳仁一般嶙峋的纹理。
像是一只布满血丝的红眼睛。
……
四周无活物,他们不说话,周遭便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一下又一下,很闷,很悠长。
只是他比她想象中还要腼腆。
裴君琅正人君子一般坦荡,他默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企图立刻抽离。
偏偏叶薇坏心四起,柔软的指尖轻轻扯住裴君琅的衣袖。
她故意留他,动作细小却意味深长。
昏暗的帐子里,一点动静都会暴露于五感之中,裴君琅微微皱眉,气息有一刻变沉。
“叶薇,松手。”
裴君琅雅正端方,可叶薇并非善茬。
“如果我说不呢?”
小姑娘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杏眸秋波流转,楚楚动人地撩拨:
“小琅既然想做什么,何必趁我入睡?醒着的时候再动,我有所回应,不是更好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焦玄鸣回忆苏瑶的衣着,又从这些药瓶上的图腾雕刻,猜测出苏瑶是朵雅部落的小公主。
他叩动蛊虫,心里思考要不要发动噬心之术,用痛感逼苏瑶回来,他并不相信胆小怯弱的公主,还会回来见他这个外族人。
然而,焦玄鸣的判断再一次出了差池。
苏瑶不但骑着珍珠快马加鞭回来了,还给他带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包袱里面有奶糕、茶砖、薄薄的牛肉片、一个羊皮囊袋的牛奶,以及生火用的燧石与干枯的绒草。除此之外,她还给他带了一身干净的男子毛袍,借焦玄鸣更换。
女孩像是第一次偷偷摸摸做事藏人,想的十分周到,也很兴奋。
她拉焦玄鸣跑到附近的一处距离部落很近的山崖峭壁山洞,趁焦玄鸣穿衣的时候,就地生火煮奶茶。
苏瑶特地往茶汤里洒了一点盐,这是大乾国独有的调料,价格高昂,她每次敲盐块都很珍惜,只敢丢一点点提味。
今天真算便宜焦玄鸣了。
等焦玄鸣换好衣袍,苏瑶端了一碗咸味奶茶过去:“喝点,暖暖身子。还有这个糕,你吃吗?”
焦玄鸣饿了两天一夜,早就饥肠辘辘。奶茶虽膻味重,但是滋补品,很香。他犹豫片刻,还是接过奶茶,浅尝一口。
味道不错。
男人一口糕,一口奶茶,难得吃了个半饱。
苏瑶双手撑着下颌,笑吟吟看着焦玄鸣用食。
焦玄鸣好歹也是单身的郎君,鲜少被女人直白盯着。他不由耳根生热,偏过头去,阻止苏瑶的注视。
良久,他有意无意地套苏瑶的话:“你来得挺快,家就住在附近?”
苏瑶点点头:“嗯!珍珠只要一刻钟就能骑到了,就在前面那个山丘后,有我们部落……不是,有我家的帐篷。”
“嗯。”焦玄鸣又问,“你有什么办法,能够放我回去?”
苏瑶说:“我听到阿兄他们讲话了,再过五天,我的家人会上战场去,到时候部落没有那么多人看守,你骑着珍珠跑回大乾国。到了城门口,你放开珍珠,它识路,会自己回来的。”
焦玄鸣知道这次朵雅部落派出的大将是可汗之子苏武,这人骁勇善战,可比格桑王子难对付多了。若非受他的埋伏,焦玄鸣也不至于损失五千精锐,只他一人跋山涉水偷摸进入草原腹地。
那么,眼前的人,必定就是苏武的妹妹,那个有名的草原明珠苏瑶公主。
焦玄鸣倒不知苏瑶有什么可以被美赞成“明珠”的,无非是皮肤白了些,唇瓣红了些,身姿婀娜了些……他想到少女落于下风的时候,指骨曾触到她的皮相,苏瑶的肌肤也确实很软,肤光赛雪。
仔细一回想,即便焦玄鸣对蛮夷过多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苏瑶的确称得上是游牧美人。
还有五天的时间。
苏武会跟随大部落发动下一场战役。
在此之前,焦玄鸣必须殚精竭虑,获得苏瑶的信赖,他要趁虚而入,攻破敌军巢穴。为边关枉死的百姓,赢下这一战-
沈家擅长易容,常有子弟被暗地里训练轻功与防身术,派遣小国部落,作为细作,为大乾国通风报信,传递军情。沈家本家能在朝中立足数百年,也是因他们将旁支子弟驯化成一支分布各地的斥候队伍,手掌情报网,所向披靡,治理大国需要这股通信的势力。
为了更好掌控这些旁支族人,本家则会在他们身上烙下难以抹去的刺鲸,辨认他们的身份,防止他们出逃。
沈柳身上有刺青,那就代表,他不是本家的孩子,而是旁支族人啊。
见状,红龙殿内的众人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一瞬之间,沈柳停住了求援的动作,他感到毛骨悚然。
少年郎似乎懂了沈追命为何能恰好在战役结束时,赶来救援。那一批簇新的军械又是如何落到格图部落手中……沈追命分明就是通敌的千古罪人,是他出卖了沈家旁支族人!
只要让格图勇士把沈家旁支的军士都杀了便好,死无对证,那些插在族人身上的武器,就可以巧妙说成是沈家旁支武艺不精,被蛮人夺过刀剑斩杀……没人能对沈追命说三道四,他有无数种掩埋真相的法子。
大雨倾盆落下,一地红色的泥水,这是军士们的血,浸透沈追命的鞋履。
他嫌恶地抬脚,上了战马,不愿沾染分毫。
沈柳绝望,他心如死灰,躺在地上,和累积如山的尸体对视。
军将们一个个睁着眼,一动不动。
血仇未报,他们死不瞑目。
沈柳蛰伏了这么久,他终于找到机会,将沈追命的家主头衔摘下,将他囚于枷锁之中,将他领到红龙神殿内听百官宣判!
“我卧薪尝胆,潜伏十几年之久,就是为了替家人亲朋报仇。”
沈柳眼中的仇恨可以吞噬人的血肉,沈追命不由后退一步。一共十二人,他们只效忠周婉如,跟着皇后出生入死多年,忠心耿耿。
主仆亲如手足。
当年,周婉如为了在皇帝回宫之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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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裴君琅的母亲蛮奴,夜里先让十二影卫入宫,割去那女人的舌头,逼她闭嘴。
没有唇舌能洗清冤屈的女子,自然是任人栽赃。
蛮奴很快就死了。
再后来,皇帝回宫了。
即便裴望山亲眼看到心爱的女子死去,他感到痛苦,又能如何?
裴望山没当皇帝前,是她膝前的一条狗,当了皇帝,也翻不上天去。
周婉如永远是赢家。
而今日,她会如法炮制,也动手杀了那个小杂种。
这些年周婉如心慈手软,不过是想维系和皇帝表面上的平和。
但如今,裴君琅动了她的利益,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即使会和裴望山撕破脸,她也要下手。
“听我号令,杀了裴君琅——!”
“是!”
就在影卫出笼的下一刻。
一缕银丝自硕大的月亮底下,轻盈掠过。绷紧的丝线犹如银刃,电光火石间,划过一行影卫的脖颈。
哗啦一声,血花四溅。
无数颗人头,接二连三地应声落地,无一生还。
周婉如脸上、衣上尽是血光,红艳的血花,将她染成瑰丽的美人。
她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啊——怎会如此?!
直到这时,门扉吱呀吱呀,缓慢打开。
一袭黄袍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坤宁宫。
来人抬头,剑眉星目,仪态轩昂。
竟然是大乾国的九五之尊,裴望山!
周婉如实在是好胆色,即便手下心腹全员死在自己面前,她也面不改色。
因为她知道,周家尚存,裴望山也没有笼络全部世家,他还是要依仗周崇丘的势力。
那么,他今日便不会、也不敢对周婉如做些什么。
一个苟延残喘的懦夫。
周婉如微微眯眸,笑了一声:“臣妾参见陛下。”
裴望山凝视眼前这个美丽近妖的女子,他从来不知周婉如心里想什么,抑或怕什么。
他沉声道:“不要干涉孩子们的事。”
周婉如勾唇:“如我执意要杀裴君琅呢?”
“那么,我也会杀了你。”
君主修长的手,径直覆上周婉如纤细的脖颈,引得她一阵战栗。
是指腹太凉了,周婉如从来都不喜欢裴望山的亲近。
“就凭你?”她依旧在挑衅他。
裴望山心知肚明,周婉如高傲惯了,她并不畏惧他。
或许在她心里,裴望山依旧是那个皇族送给周家的质子,一个只能殷勤讨好周家嫡小姐才有一条生路的傀儡皇帝。
裴望山恨意渐生,指骨攥紧:“周婉如,不管你认不认,朕如今都是帝王,不在是你面前那个只会奴颜婢膝讨好你的小公子。你敢杀小琅,便是同我作对。”
和帝王作对,下场只有死。
周婉如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都没能护住蛮奴,还想护住她的儿子?”
裴望山一怔,眼中有几分恍惚:“你果然早就知道蛮奴的身份……”
“哈哈哈,知道又如何?你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掩人耳目,将她弄到宫中来。”
裴望山果然一心要置她于死地,指骨寸寸收紧。他看周婉如的眼神无比陌生残忍,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仇人。
可是,裴望山再横,到底不敢弄死周婉如。虎口留有余地,掌心震颤,要握不握。
他警惕她背后的权与势。
周婉如感受到君王内心的挣扎,一如既往地出言嘲讽——
“裴望山,你别告诉我。一直以来,你委曲求全,和我这样痛恨的女人,生下了一儿一女?”
“不要总拿仇恨找理由,你不过是有野心罢了。”
“你以为你很疼爱蛮奴,疼爱她的孩子吗?你不过是知道,一个不背靠世家的庶出皇子,才能满足你一统天下的野心。”
“才能无助地依赖父亲,把你卑劣的血脉,代代相传。”
裴望山掌心青筋突起,他恶声呵斥:“闭嘴!”
但周婉如的嘲弄句句属实,确实浇灭了裴望山的杀心。
沈追命死不认罪:“你血口喷人!你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专为拉我下马。你可有罪证?你什么都没有,单凭一张嘴就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怎会没有?”沈柳从怀中取出沈追命的亲笔书信以及通敌的家传玉珏信物,“这些都是你曾经与白莲教主白泽往来传讯的罪证,沈追命,这些字迹皆出自你手,玉珏也是你为了同白莲教结盟所赠的信物,任你巧舌如簧也辩解不得!”
沈追命张了张嘴,人赃俱获,他狡辩不得。他早让老黄去查了漏网之鱼,怎么就棋差一着?若能早些找到沈柳,若能早些杀了……
沈追命像是没了生气,整个人一寸寸颓靡下去,良久才沙哑开口:“你怎会有这些东西?你、你勾结白莲教!”
沈柳勾唇:“是啊,不然你当山庄的敌袭是如何来的?若不是我同白莲教主做了这笔交易,我又怎能将你绳之于法。”
为了同沈追命玉石俱焚,沈柳甚至不惜叛国!
他要诸君亲眼看到世家尊长忤逆皇权的下场,他有无数种理由、无数个借口,可以处置红龙殿里任意一位长者。
因为,如今的裴望山,是王啊。
世家子女终于对皇帝,有了更高的敬畏,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明月嗑瓜子:“哪儿那么多废话,待会儿叶薇姑娘要来府上玩,雪地滑溜,摔了人,你看主子罚不罚你!”
长寿:“我不管,我委屈!”
他哼哼唧唧,想找裴君琅讨个公道,哪知主子闷头待在屋里一整天了,就是不肯出门见他。
“哪有管家公公做这起子遭罪事的?咱家好歹也是府上大拿,让人瞧见了多跌份啊!”长寿决定,等叶薇来府邸做客,和她告一通暗状得了。
屋里,裴君琅打开沈家管事老黄送来的匣子。
他取出那一枚流光溢彩的红龙血眼石,衔于白皙指骨间把玩。
加上焦家那一枚,以及母亲留下的赫连家,一共三颗了。
裴君琅勾唇。
老黄办事果真靠谱,赶在天家派人来趁乱窃取红龙血眼石之前,早早掉了包。
如今,他父君私藏赝品却不自知,真是造化弄人。
至于沈家……
家主都死了,外忧内患不断,即便发现红龙血眼石丢了,也断然不敢声张。他们还要维护世家的尊严与地位,哪里会承认自家早已失了掌权的资格,名不副实。
也是知道沈家受了委屈只敢打碎牙和血吞的性子,皇帝才敢明目张胆偷取红龙血眼石,当众欺负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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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一群笨蛋。”小郎君言简意赅,讽刺了一句。
另一边,叶家。
银粟纷纷,覆盖大地。
叶薇睡了懒觉,还要被箬叶姑姑催醒,说是有人给她送来了东西。
叶薇嘟囔:“桐花,你去帮我拿。”
桐花无奈:“好嘞,小姐。”
焦莲死了,叶心月不敢手伸太长,叶薇试探性问了句桐花如今怎样了,这才知道小丫头被送走以后哭哭啼啼数个月,一门心思想回叶府。
于是,叶薇大发慈悲,派人去接桐花回家,主仆俩终于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眼下,叶薇嗜睡,桐花便帮她端来那一个酱菜坛子。
桐花纳闷:“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
叶薇看了一眼,困惑地掀开坛盖子,她伸手捣鼓半天,摸出一个三角符。
叶薇沉默一瞬,悄悄问:“谁啊,大白天用骨灰坛子对我下咒!”
桐花:“咳咳,好像是沈彦老师府上送来的。”
叶薇:“沈彦老师?”
叶薇困惑不已,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展开那张黄符纸,一探究竟。
幸好,这不是诅咒人的符箓。
黄纸黑字,赫然写着四个字:“小心君主。”
自从捡到了焦玄鸣,苏瑶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从小都是被奴仆前仆后继环绕,很少有自己的生活。第一次,她有了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看到兄长苏武,脸上成日里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苏武被苏瑶盯得浑身发毛,还以为她发现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哑女”,其实是大乾国的俘虏女子。
正要和妹妹解释一番,苏瑶已经抓了一块苏武最爱吃的烘牛肉干,摇头晃脑走出帐篷。
苏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瑶瑶不是最讨厌厚牛肉吗?之前还说肉太柴,把她的牙都磕崩了。”
哑女适时开口:“小公主昨日和我说了很多男子的事,还拿了许多珠宝,问我男子会不会喜欢。”
苏瑶真的以为哑女是个哑巴,自言自语说了好多烦心事,哪里知道,对方是兄长的人,没一会儿她的秘密就被抖出来了。
苏武明白了,苏瑶这是有看上的小子了。护短的兄长立时横眉冷对,手抄弯刀就要宰了那个胆敢勾引他家妹妹的小子。
但仔细想想,战事迫在眉睫,他又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妹妹独自在部落里一定无聊。既然有了乐子,他不好阻她。
苏武抓乱了一头辫子长发,最终选择了……忍耐。
等他回来再说-
苏瑶这次给焦玄鸣带的东西,除了吃食,还有几样首饰。
她惯来是个大方的性子,自己有的一份,也要给朋友塞上一份。
一想到五天后,苏瑶便见不到焦玄鸣了,她心里就有些难受。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看阿玄格外顺眼,甚至有时候回部落,也会惦念他,以至于搜刮出帐篷里的各种好东西,一次次找借口来找焦玄鸣谈天说地。
直到一次,她来得不凑巧,不慎撞见焦玄鸣褪衣抹伤药,那伤口的位置特殊,正巧伤在后脊。焦玄鸣撒不到药粉,只能随缘。
苏瑶看他吃力的模样,自告奋勇上前:“阿玄,我来帮你。”
而第一次在姑娘家面前赤着上身的焦玄鸣怔忪,随即耳后烧红:“你……退下!”
蛮夷小国,果然民风彪悍,姑娘家各个不知检点!
苏瑶被焦玄鸣呵斥,心里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她不过是想帮忙上个药,一片好心,怎么就挨骂了?
苏瑶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觉得他不识好人心。小姑娘垂头不语的样子十分可怜,绑了红绸的辫子缠绕乌发,垂落紫地织锦缎镶边女袍前,她噘嘴低头,乌黑的眼睫卷翘,如同微颤的小扇。
不得不说,这个蛮族的公主,皮相确实很能蛊惑人。
焦玄鸣想起自己要和苏瑶打好交道的目的,他抿了下唇,闭眼,纵容:“你上吧。”
苏瑶大喜过望,当即扑过去,小心抖出药粉,一点一点往焦玄鸣的脊背上涂抹。
小姑娘的手指温热,软软的,好似小猫的舌。
他紧闭双眼,清隽的脸上红痕更重。
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他对她温声软语,不过是因为另有计划。
他绝不可能喜欢或偏袒一个蛮族女子。
只是……
伤口被苏瑶细心照顾的触觉有点痒,偶尔还能感觉到苏瑶噘嘴轻轻吹来、哄他别怕疼的柔风。
焦玄鸣忽然觉得,蛮族也不尽是穷凶极恶之徒。
譬如苏瑶。
第一百三十章
帐外,大雪纷飞。
帐内,星火窜动。
这是叶薇第一次发现,落雪的簌簌声,原来和火花声这么像。
没有点灯,帐篷里幽暗,叶薇只觉得脖颈上覆了一层热,不知是裴君琅的气息,还是炭盆烤出来的暖气。
裴君琅仍用臂骨支撑着身体,纹丝不动。
叶薇侧头望去,能看到他青筋紧绷的腕骨,肌理结实,线条流畅……她莫名其妙想起那天荒唐的吻,想到裴君琅扣住她的那只手,指骨冰冷似霜雪,掌心却炙热如火焰,裴君琅确实很孔武有力。
她莫名脸颊滚烫,有几分做贼心虚。
裴君琅不想和她僵持下去,低声命令:“叶薇,松手。”
声音冷硬,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偏偏叶薇想看看他对她的纵容,反正无论如何,裴君琅都不会伤她。
会输的。
可眼下,格图部落的勇士肆意掳掠女子,屠杀妇孺壮丁,大乾子民的眼底唯有绝望,哀嚎声不绝于耳。
他明白,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大乾国绝不可能放过他们了,苏武被迫和格图部落同流合污,成了妹妹最不齿、最畏惧的人。
天边响雷震耳,大雨如注,天也发威发怒。
苏武切齿,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他无法和这些血腥味浓烈的胜利共情,他还没有残忍至此地步。
直到一侧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以及衣袍裂帛声,他抬眸望去,是个和他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三五个格图部落的勇士将她围困,意欲侵.犯。
女孩肌色赛雪,瑟瑟发抖。她抱住双膝,睁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不住哭嚎。
可是,没人能救她。坤宁宫。叶薇稳稳当当下了马。
双脚刚落地,她才发觉脚踝有些涩涩的疼,可能是哪里扭到了。
小姑娘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闻声,多罗立刻单膝跪地,焦急地掰动她的鞋尖,询问。
“可有哪里伤到了?”叶薇并没有立刻答应裴君琅的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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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
“你想娶我……”她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嘟囔了一声,忽然什么都不说了。
叶薇的沉默,打了裴君琅一个措手不及。昭昭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不寒而栗。
叶薇回头望去,不远处被夜雾裹挟的那一片林子,真的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先是枝桠摇晃,继而是树叶颤动,昨晚下的雨露凝结于枝头,被撼天动地的动静震落,纷纷散落在他们的肩膀与发顶。
裴君琅不快地拧眉。
直到他听到远处想起更为洪亮壮阔的摇铃声,这一次,不止是倾巢而出的尸人,还有无数怒吼嘶鸣的山兽。
兽啸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他把傀儡师全员驱逐出行尸的可控范围外,本该能护住叶薇的安危。
哪知,还是有一片尸潮与山兽朝叶薇扑杀而去。
哪来的漏网之鱼?
裴君琅明白了,这些傀儡师本就是用性命在护夙瑶,他们便是死,也不可能让裴君琅和叶薇带走女主子。
裴君琅嗤笑:“怎么了?惊慌成这样。难道夙瑶走了,你们这座海岛,就要毁于一旦了?”
即便裴君琅记挂叶薇的安危,但他也没有把脆弱的情愫展现出来。
“你们,好弱啊。”
他早习惯了收敛喜怒,无人能够看他的笑话。
裴君琅得去救叶薇了,没心情和这群小喽啰多谈天。作势要往反方向行去,而他身后,人影重重。
这个杀人狂魔少年依旧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态度,所有傀儡师的笑声戛然而止。
敢看不起他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要群起而攻之,给裴君琅一个教训,将坏孩子撕成碎片!
“杀——!”
傀儡师众志成城,一跃而下。
无数黑色人影冲向裴君琅,企图拦住他的去路。
人影密集,如雨卷来,真是一场瓢泼大雨啊!
“终于不躲藏了吗?”裴君琅松开推动木轮的手掌,唇角微扬。滔天的杀意瞬息之间凝结于冰冷的凤眸之中,再也不会被浓郁的夜色遮蔽。
裴君琅第一次这么生气,他低喃:
“如她有事,尔等尽数陪葬。”
一条银鞭已横陈于少年的掌心,他高扬起长鞭,狭长的银鞭如雷雨天张牙舞爪的电蛇,气势如虹。
裴君琅出了杀招。
——今日,需以敌军的血,育养他手中鞭-
叶薇原以为,她只要撑住前面一波尸潮,裴君琅自有破敌之法。
可是过去这么久,再凶悍的傀儡师,裴君琅也该斩杀了,为何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尸潮?
叶薇打得不可开交。
她抬头,望向夜雾里一个个行踪诡异的行尸。他们的骨骼肌肉都比先前那一批要更为强壮,皮下青筋虬曲鼓囊。
与此同时,还有无数山兽由远及近扑杀冲来,吼声震耳欲聋。
少女已经累了,腕骨也酸痛不堪,她手里的树枝沾了无数血肉,都抽到开劈剥丝了。
再这样下去,叶薇会死的。
“小琅,你怎么还没回来。”她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心里的燥闷不住攀升。
浓烈的尸气与刺耳的兽嗥不断逼近,叶薇退无可退,躲入那一个,她画给昭昭和夙瑶的庇护圈。
绣鞋刚踩到圈子的边沿,一缕月华清辉照耀叶薇的鞋履。
他们都认叶薇为主,不再是群狼环伺的恶徒。
裴君琅早已知晓,这是叶家的秘术——骨血夺舍。唯有血肉天赋最高的叶家人,才有可能毁了别人与山兽的主仆契,夺来为己所用。单凭叶薇一个人的能力,应该不行。是她手上的兰铃镯名声太响,毕竟叶尘夜这个世家天才,曾是世间万物的兽主。
裴君琅轻笑一声:“危急关头,竟教你无师自通了世家秘术。”
“不过,叶薇,你做得很好。”
感谢叶尘夜的眷顾,叶薇今日面对占天者焦家的少家主,也侥幸活下来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拒绝回答他的话。聒噪的叶薇保持沉默,他便猜不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裴君琅支起手肘,艰难地撑起身体,身上他靠到软枕上,苍白的脸被乌浓的黑发遮蔽,神情晦暗不清。
小郎君沉静的视线下移,落到叶薇的脸上,小姑娘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出神,芦苇绿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段雪腻的藕臂。身影窈窕,缩着膝骨,蜷在床榻边上。
裴君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半个月前,叶薇或许对他有年少慕艾之情,愿意和他厮守终生。但裴君琅冷言冷语相待,每每将她拒之门外,叶薇再如何厚脸皮,也是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她受过裴君琅的挫,忍过他给的委屈,她凭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
叶薇待谁都和善,对谁都不会急眼,她如今和颜悦色,兴许不是对裴君琅有意,她可能只是维持朋友间的体面。
裴君琅醒悟。叶薇对裴君琅温柔浅笑,脸颊上浮起梨涡浅浅,容色夺目。
叶薇回到潜渊官学的时候,已经是饭点。
今晚是行军前的最后一餐,膳堂的御厨和光禄寺的官吏协同配合,一齐办了一场大宴。学生们都跑去膳堂吃饭,庭院里喧哗声散去,变得冷冷清清。
叶薇迈进门槛,远远看到一抹孤独的身影。
裴君琅没有走,他留在原地等叶薇。
夕阳穿过黑墙黛瓦的缝隙,寥寥勾勒出裴君琅棱棱的肩骨,与蓄满力量的结实手臂。他的脸颊紧绷,轮廓明锐,挺直的背骨如剑出鞘,透出一股子锋利的意味。
裴君琅直勾勾凝视叶薇,脸色比往常还要冷、还要苍白。
这样冰冷的模样,不免让叶薇担心,他是不是又痛疾发作?
“小琅有哪里疼吗?”
叶薇焦急地跑过去,翻动裴君琅的袖子,温热指腹毫无章法地摩挲上少年郎的腕骨,滚烫的温度燎上裴君琅的肌理,星火点点。
叶薇固执地为他把脉。
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样子,裴君琅忽然想笑。
每次白家的药材考试,她都要抄裴君琅的答案。
对病理一知半解的小姑娘,竟在危机之下,用半吊子的医术为她诊治。
但是,看着叶薇义无反顾扑来,关心他、担心他,裴君琅冻僵了的心脏,还是牵起了一丝丝细密的温暖。
可是,除此之外,裹挟住他的,还有许多隐隐的痛感,裴君琅很难讲,那是什么。
他仍由叶薇翻动衣袖,看着女孩儿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皱。
叶薇怯生生嘀咕:“这滑脉……总不会是喜脉吧?不对,你是男子啊,我好像判错了,再看看。”
听她胡言乱语,裴君琅的额头一阵阵胀痛。
他强忍住杀人的冲动,耐心道:“滑脉往来通畅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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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除了女子怀胎,寻常给气血旺盛的青年诊脉,也会有此类似脉象……你往后千万别说是白杏老师的高徒,我怕你败坏她的门楣。”
叶薇呆了呆,她讪讪一笑,收回手。
“我懂了,我懂了,小琅时值青年,身强体壮,血气充沛。你没有再犯痛症就好,我就放心了。”
裴君琅被她那句“身强体壮”震住了,他紧紧抿唇,嶙峋的喉结在雪白的脖颈间微微一滚,后颈泛起薄红。少年郎沉默,没有再开口。
叶薇招呼小郎君一块儿去膳堂吃饭,她提前从谢芙哪里得知了菜单。
“今夜的宴会,御厨说是照着开国大宴的菜方子烧的,有笋丁煨肉、芙蓉肉、还有做法特别繁复的云林鹅……我每个都要吃一大碗!”叶薇对吃的很感兴趣,眼下说来,一桩桩、一样样如数家珍,她甚至能把菜谱倒背如流。
裴君琅耐心听她讲话,微抬下颌,仰望灵动可人的叶薇。
小姑娘知足常乐,遇到再多艰难险阻仍不改柔善,她高洁于天边皎月,美丽、耀眼,却偏偏普照深陷泥潭的裴君琅。
他何德何能。
他真的有资格靠近叶薇吗?
“叶薇。”
裴君琅嗓音清冷,忽然唤她。
“嗯?”叶薇笑靥如花,一双雾濛濛的杏眼睇来。
裴君琅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
郎君声音滞涩,终于问出这句——
“你的未婚夫是个残废,你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兴许是他刚愎自用,竟和她提婚事。
当然,叶舟隔天知道这件事,特地去找过父亲,问他有没有冻着。叶尘夜悄悄和他说:“没真跪,底下垫着小黑呢,冷不着!”
她现在丧失同叶薇一争高下的资格了,她得躲得远远的,免得自取其辱。
叶薇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兴许是下马时磕到马镫了。”
“你别动,我看看。”多罗皱眉,还想再看看她的伤势。
堂堂一国王子,对一个世家庶女鞍前马后,在场的达官贵人都纳罕不已,又见叶薇初长开的秾丽眉眼、玲珑的身段,心里有了数。
英雄难逃美人关,看来多罗王子倾慕叶薇啊。
谢芙一直关注着赛场的情况,看到有人行刺,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保护叶薇。
现在又知道叶薇受伤,小姑娘急得不得了,连忙呼奴唤婢,用毡毯制了个担架,抬着叶薇回了帐篷。
谢芙盛情难却,叶薇推拒不了,只能捏了一下小孩的脸,任由她照顾。
到了帐篷里,谢芙帮叶薇掖好被角,抱怨:“裴君琅真的没有心!小薇姐姐差点受伤了,他还不来探望一下,亏得小薇姐姐昨天还给他送五福饼。”
转念一想,裴君琅不来烦叶薇也很好,谢芙双手托腮,得意地说:“小薇姐姐,他们不领你的好意,阿芙领呀。以后的糕饼都送阿芙吃吧,不要再分给他们了。”
叶薇哭笑不得:“好,姐姐只疼阿芙一个。”
谢芙高兴地眼睛都发亮。
没多时,白衡闻讯赶来,提着药箱,风风火火冲进帐篷。小郎君跑得满头大汗,连衣袍起褶皱都顾不上抚平。
白衡是白梅家主的嫡子,本就是行医的郎中,他要为叶薇诊治,谢芙再不高兴,也只能允许他进来。
白衡得了叶薇的允许以后,小心翼翼褪下她的罗袜,为了不冒犯叶薇,手指特地隔着薄薄帕子,捏了捏骨相,确定叶薇没有骨折骨裂,只是撞青了一层皮以后,白衡松一口气,放下心。
他给叶薇开了一份祛除淤血的药膏,叮嘱她这几日一定要小心化瘀,免得留下青紫色,还会让伤处疼痛加剧。
叶薇看着雪白脚踝上指甲盖大的一点淤青,有点啼笑皆非。
叶薇忽然想到了裴君琅,心里生出一重绵绵密密的酸涩。
她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朋友们便跑前跑后,对她嘘寒问暖。
裴君琅反噬痛症发作,白梅家主说过,小郎君的痛感足以摧毁、消磨人的意志,熬不过去的人甚至会寻死求个解脱。但裴君琅忍住了,他孤零零一人躺在帐篷里,强迫自己咽下苦楚,他不在意生病时无人问津。就连他不出席官宴,也得长寿亲自去禀报皇帝,告诉父皇,他不是有意要缺席,也没有蔑视天家的意思。
他只是病了。
叶薇不是滋味,心里天人交战,她一边可怜裴君琅,一边可怜那个受辱的自己。
像她这么厚脸皮,这么上赶着亲近一个郎君的女子,应该是世间罕见吧?难怪裴君琅觉得她廉价,能对她出言不逊,能不要她。
那天亲吻裴君琅,是叶薇思考了很久,第一次鼓起那么大的勇气。
可她不要脸面了,裴君琅也跟着踩上一脚。
叶薇很感激那天有嘈杂的雨声,连绵的雨幕,如此,她的丑态才不至于人尽皆知。
明明她也过得很辛苦啊。
算了。
叶薇释然一笑,本来还想问点裴君琅有没有寻过白家医者治病的事,话到喉头,还是艰涩地咽了下去。
叶薇受伤了,需要休息,帐篷里仅剩下桐花一个小丫鬟随身服侍。
白衡收拾一堆瓶瓶罐罐的药品打算离开,刚合上药箱,小郎君犹豫地开口:“小薇,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裴君琅手中动作就此停下,半倚在床榻边出神。如墨的乌发拂了满肩,掩住少年郎清寂如山的眉骨,看不清他凤眸里蕴含的神情。
裴君琅回想方才不合常理的言行举止,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他是不是……想见叶薇?
琉璃瓦的明黄色被风雪掩盖,棉花似的雪絮,星子一般,粘上梁枋的宝珠吉祥草彩画。
梁柱底下,小宫人手执扫帚清扫积雪,连声交谈都没有,鸦雀无声。在皇后宫中当差的下人,各个小心敬慎,做事不敢马虎。
周溯接到了周婉如召见的恩旨,在外人眼里,周老家主死了,姑侄俩是最亲的家人,见一面,彼此哭泣诉苦,无可厚非。
周溯看到阖宫挂起的哀悼白幡,一应骄奢淫逸的玩意儿全搬回库房里,摆在外面见人的,全是死气沉沉的肃静桌椅、玉石盆栽、竹骨屏风。
周皇后很擅长演戏,骗过许多人。
周溯踏进门槛,周婉如远远看见他,提裙小步跑来。
她一双美眸早已哭红,水光潋滟,抱住了劲瘦如竹的周溯。软弱的姑姑低头,把哭湿的脸埋入侄子的肩头,眼泪一点点濡湿衣布,春风拂过,冷得蛰了周溯一下。
周溯垂下眼睫,没有动弹,任由周婉如抱他,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紧攥成拳。
周皇后感受到侄子的脊骨轻轻发颤,她饶有兴致地勾了一下唇,随后摆摆手,示意飞燕关上殿门,她和小辈要说些体己话。
门刚关上,周溯冷淡地开口:“皇姑姑,你不必再演了,我知道祖父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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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皇后没有你来我往地推拉,她的目的不在此。
周婉如松开周溯,她气定神闲地坐回高榻,“姑姑好久没见你了,好歹沾亲带故,不先叙叙旧,聊聊家事吗?”
周溯抬眼,静静地凝望周皇后。
很快,他语气淡淡地说:“我和姑姑,应该没有那么多旧事可叙。”
周婉如轻笑一声。
不得不说,这个侄子比他那个孪生兄弟周铭强,至少见到她,还能保持冷静,不会自乱阵脚。聪慧的儿郎,难怪独得父亲宠爱。
周婉如为自己斟满一杯西域葡萄酒,她晃动银质莲花高脚盏,嗔怪:“阿溯真是无礼,对姑姑也这么放肆。”
周溯微笑:“对于伤害过祖父的长辈,阿溯不需要太有礼数。您明知道,大典里死的那个周崇丘是个假货,为什么还要执意对外宣扬祖父已经辞世?”
周溯想过很多种可能。
譬如今日,他质问周婉如,而皇姑姑巧舌如簧,对此矢口否认,周溯只能铩羽而归;又或者,今日的赴宴本就是一场鸿门宴,周婉如知道他有可能破坏她掌控周家的计划,会特地在宫闱里除掉他。尽管这样一来,周皇后要费很大功夫善后,还有堵住那些朝臣们的悠悠之口。
思来想去,周溯觉得,凭周婉如的心智,应该会先找他谈一谈。谈不谈得拢两说,但他要利用这次谈话的机会,为自己争取到一分一厘的先机。
周婉如没有否认自己劫持了父亲周崇丘的事。
她扬了扬眉:“假货又怎样?难不成,你想看到真正的祖父倒在血泊里,被我弃尸官学?”
她竟然承认了,周溯瞠目结舌。
她今晚,必死无疑。或许,生不如死。
男人们又要上前拉扯女孩的手脚,哭声再度传来,这次苏武忍不住挥刀,划开了辖制她手脚的勇士皮肉。
弯刀一出,破皮刮骨。
等血液溅上苏武的脸,格图部落的勇士忍不住大骂:“谁干的?”
男人一对上苏武肃穆的一双眉眼,立马窒声,吓得后退一步:“苏、苏武王子。”
苏武知道,他也是刽子手之一,没资格装好人。
更何况,如今不是和格图部落撕破脸的时候,他厉声道:“格桑王子在城中设宴犒劳功臣,你们罔顾宴席,独自来此地享乐,是不是有欺上罔下的心思?实属大不敬!”
一记高帽落下,勇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吱声。
很快,众人沉默着离开了此地,舍下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苏武看了一眼衣不蔽体的小姑娘,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旁的缘故,他朝她伸出满是厚茧的手,用蹩脚的大乾国语说:“我带你走,再过段时间,大乾国军人来边境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去。”
苏武知道格桑王子不过是穷兵黩武,获得短暂的胜利,他们这点人还伤不到大国的根本。
不必太久,援军就会赶到此地,希望那时候,格桑王子的脑子清醒,已经带着物资回到草原,息事宁人。
苏武可不想和他一起犯蠢,搭上整个部落的子民。
苏武猜的不错,边境作乱的军讯几乎在五天内就由风雨兼程的春鹰,一路传达至中枢阁台。
当时负责大乾国军务与国防的官员,是兵部官吏以及杀神周家的老家主周崇丘。
处事不惊的老家主知晓蛮族入侵,还手段残忍地屠城,没能忍住蓬勃怒火,掀翻了一桌案的文书与笔墨。
周崇丘连夜递牌入皇宫内城,与皇帝裴望山问策下令、调遣州府府兵,即刻援兵藩镇。
为了及时保护百姓,周崇丘也允许当地官吏就地募兵,扩充兵丁,抵御蛮族。
为了让百姓们定心,阁台的臣工们商议,派出德高望重的世家长老奔赴前线坐镇。
而占天者焦家父子毛遂自荐,他们愿意挂帅出征,誓要为大乾国子民讨一个公道,震慑那些不可一世的部落小族。
裴望山欣然应允。
焦老家主年迈,早就得了重疾,连济世医白家的医者都束手无策。
谁都知道,这一战,主角并非老家主,而是那个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郎君焦玄鸣。老家主想要扶持少家主登顶,继承嫡系家业,如此,需得师出有名,譬如借助此战,来替焦玄鸣立威。
也好让大乾国的子民们知道,谁是救他们于水火间的盖世英雄。
等到焦玄鸣赶到的时候,边境已是一片荒墟,遍地都是残破的屋舍以及残肢,俨然是活地狱。
他自小在声色犬马的京城长大,从来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这么多地瘠民贫的化外之地。
焦玄鸣为自己想要在此战中获名获利的想法,感到羞愧。他是世家公子,身居高位,享了百姓的赋税,受了百姓爱戴,既如此,保家卫国本就是他分内之事,谈何邀功。
他们不该,将其视为从.政攀高的手段。
“这些宵小恶徒,都该死!”
焦玄鸣怒火中烧,他必须深入部落腹地,将这些侵扰百姓的凶横蛮族悉数铲除!-
今日,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黄澄澄的光影散落少女卷翘的眼睫,花香与泥土味席卷,馥郁满衣。
焦玄鸣凝望身下雪肤红唇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织锦镶边的衣裙,绣的是狼纹。
在部落里,狼为皇族祥瑞,等闲不能绣上身。
男人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知道,眼前的姑娘非富即贵,很可能是小国的公主。
焦玄鸣在领队偷袭敌军营地时中了埋伏,本该折返藩镇休整,但他好不容易寻到那些游牧部落的栖身之所,不甘心就此离去。若能找到部落的后方营地,断其粮草,再用响箭与春鹰,和藩镇驻扎的部下里应外合,何愁不能将敌军一举歼灭。
焦玄鸣松开了刀刃,他浑身是伤,疼得厉害,重重喘了一口气后,问:“你会说大乾语?”
苏瑶脖子上的危机暂除,她拍了拍胸口,笑说:“我请人教的,因为我时常会偷偷骑珍珠,跑去大乾国的镇子买东西。”
苏瑶想起自己乔装打扮没被人认出是胡族人的事,可得意了:“他们卖的花种可多了,还有海里的珍珠,也很好看。”
苏瑶不知道这些刀光剑影的血腥事,她对大乾国仍是富饶大国的印象。
焦玄鸣躺到一侧的草场,唇角微扬,牵起讥讽的一笑:“看来,你很喜欢大乾国。”
苏瑶羞赧一笑:“嗯!”
她猜到眼前的男人,应该是大乾国的军人,甚至可能是经历了战乱,侥幸活下来的军士。
苏瑶想到格图部落对待俘虏的残忍方式,她本能不想看到更多的牺牲。
于是,苏瑶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行踪。”
白莲教是否知晓红龙的神力,故而千方百计要孕育红龙?
叶薇不寒而栗。
只要用她的心头血、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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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所有红龙血眼石,就能真正养成红龙。
那么,叶薇作为红龙神主,其实她并不是驾驭红龙的神明,只是一个被上苍选中的、孵化红龙的祭品!
叶薇看到多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研究明白壁画以后,自知此事对于小薇姑娘不利,已命人毁去了佛窟。然而,我们王庭里竟然有被白莲教收买的叛臣。我怀疑,教主白泽很可能已经知道这个献祭的方法,他野心勃勃,一定会对你下手。小薇神女……请您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叶薇深知白泽的阴损,当年祖父叶尘夜也是丧命于他的手上。
白泽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会来找她的。
怎么办呢?
叶薇不敢对外透露半点风声,能做的事,也只是立刻焚毁羊皮卷轴,她盯着炭盆里被火焰燎到翻卷的尘烬,心有余悸地出神。
世人皆想得到红龙,除了裴君琅,没人会珍惜她的性命。
她要活下去,要和小郎君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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