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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灯大人 25964 字 11个月前

原本齐心协力守城的大乾国兵丁,忽然军心崩溃。

他们自小信奉红龙神主,是神主最虔诚的信徒。可是如今,神主说他们是错的,他们要领罚,他们不能得到神明的偏袒。

那是不是说明……八大世家已经被红龙神主舍弃了?

战场上,最怕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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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失去了战意。

周家将军看到军士们腿软,开始落荒而逃,他心道不好。

“布起箭阵,射下飞龙!”周家人说起这个词都在打颤,他们也畏惧红龙,但眼下,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用军令逼迫忠心耿耿的部将们架起弓弩车,朝天射箭。

但她此刻,真的很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叶薇低语:“求你……不要拒绝我。”

“你……算了。”

幸好,小郎君很有人情味,没有阻止叶薇的孟浪。

他任由她抱着,手指蜷了又松,最终轻轻搭在叶薇柔滑的乌发上,怜爱地抚了抚。

“别哭。”

裴君琅的声音柔软,明明在哄她,可叶薇却被这句安慰催出了多年的酸楚。

呜……叶薇在少年的怀里嚎啕大哭,惊天动地。

像一个迷雾里迷路多年,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

第七十六章

夜里的银雾被风吹得散开,碉楼上燃着一盏盏灯,火光煌煌,不至于昏暗到视线模糊。

但裴君琅还是振袖一扬,以恢弘内力熄了火把。

“咻”的一声,天地陷入黑暗。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叶薇茫然抬头,只能看到隐约的星光。而沐浴于暮色底下的他们,五官混混沌沌,看不清眉眼。

叶薇后知后觉,感受到裴君琅的体贴。他知道她面皮薄,担心她的哭相被人发现后,会尴尬或难堪。

因此,他隔绝了所有能够发现叶薇脆弱一面的烛焰。

小郎君心细如发,但叶薇还是觉得他多虑了。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小狗脾气,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已经不要什么颜面了。

叶薇其实已经冷静了,但她仍想赖在裴君琅的怀里,不愿抬头,不愿起身。

沈如意给谢芙疯狂使眼色,这妮子缺心眼么不是!他们藏着掖着就是不想让叶薇伤心,她倒好,邀功来了。

就连鲁沉山也揪了揪谢芙的衣角,咬牙切齿:“阿芙……别说了。”

谢芙皱眉:“为什么不能说?裴君琅那个花心大萝卜哪里配得上小薇姐姐了?我就要说!他有了新欢了,往后可别想坐享齐人之福,让他滚边上去!”

叶薇不蠢笨,从几人拌嘴的话语里,她明白了一二。周老家主仙逝,葬世家陵庙,追赐谥号。他身为国家的领导重臣之一,理应受举国哀悼,四塞来朝。

听闻西域番国西坞的公主王子受召上京,接受皇帝裴望山的封赏与抚恤,既是皇家相邀,自然要由皇子招待。皇帝派出二皇子裴君琅接待韶华年纪的草原明珠兰玛公主,其中联姻的深意,不言而喻。

难怪今早叶心月登车见到叶薇,还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往后没人再护着你了。”

原来,叶心月趾高气昂来示威的底气,出自这一桩啊?

叶薇眨眨眼,脸上不动声色,继续吃着碗里煮到软烂的鸡腿。明明平日里滋味很好的荤菜,今日有点味同嚼蜡,她吃得意兴阑珊。

难怪裴君琅这几日都没有来潜渊官学,看来他是有正事在忙。

叶薇不由想到那位兰玛公主……西域富饶小国养出来的女孩儿,应该很青春活泼吧?花儿一样的年纪,纤细的腰肢,曼妙的歌喉,千娇百宠的小公主,自然很多人疼爱。

叶薇不比任何人差,她不是习惯妄自菲薄的女孩儿。

她也应该相信裴君琅是个极其难讨好的小郎君,毕竟这两年,裴君琅处处庇护她,处处待她不同。

可是,叶薇也记得许多小郎君冷若冰霜的时刻。

裴君琅曾和她义正词严地说过,叶薇和他并不相配。

他让她离远一点。

叶薇的胸口像是被蜂虫蛰了一下,钝钝的刺疼。

她出身不好,母亲是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皇族都瞧不上眼的平民,即便叶薇有天赋异禀的潜能,有能让红龙血眼石都震撼的血肉,是祖母口中的红龙神主转世……她和裴君琅,还是很不相称吗?

明明,大家都是肉眼凡胎。

明明,她也很好。

明明,裴君琅不应该厚此薄彼,瞧不起她啊-

三月,春雨如丝,被风吹得斜斜刺进青苔石阶里,青石地上水洼雪亮,仿佛汪了一地油。

一辆挂着兽皮毡帘挡风的马车停在皇子府外,车里的人很有耐心,即便连绵不绝的雨幕将车厢棚顶砸出清脆的声响,里边的人仍在车里耐心等待。

没一会儿,伺候车内贵人的一个侍婢打帘露面,她身穿褐皮窄袖胡服,发辫编织了许多瑟瑟天珠、珍珠,脚踩锦绣罗靴。不过是贵人近前伺候的小丫鬟,身上的衣饰也贵气逼人,可见她家主子家底的殷实。

小丫鬟不耐烦地打伞下马车,用一口蹩脚的大乾话,和守门的长寿公公抱怨:“我家公主等候多时了,怎么还不见贵国的二皇子来接待?不是说好了今日去看蹴鞠还有跑马吗?”

长寿被兰玛公主的丫鬟劈头盖脸一通质问,心里有点不爽利,这咄咄逼人的声口,不是要当众打他的脸面吗?让长寿往后在手下人面前如何做人呢?可宫里出身的奴婢,最懂虚与委蛇。

长寿只能强压住火气,笑呵呵地道:“姑娘别急,老奴我问过主子了,说是天阴下雨,今日不合适看蹴鞠赛和跑马,想同兰玛公主再约个见面的时间。”

小丫鬟明显没想到自家公主下雨天都巴巴的赶来了,居然还被长寿拦了道儿,裴君琅甚至食言不来,她代表公主的颜面,哪里受得了这腌臜气。

小丫鬟愤愤然跺脚,当即跑回车上叽里呱啦地复命,语带抱怨。

许是马车里的公主很好说话,很快小丫鬟压住心里的怒火,又凑到长寿跟前,“我们公主说了,不看蹴鞠和跑马也没事。听闻你们大乾国创办了潜渊官学,各个世家子弟还有皇族后裔都在里边上课,她没见过这种馆舍,也想去瞧一瞧世面。况且,二皇子不是为咱们公主旷课好些日子了,也该回官学里瞧瞧,一道儿去吧!”

长寿没想到兰玛公主还要追到官学里去,顿时吓得脸色铁青。那里头可是有小薇姑娘的,总不能让两个未来女主子见面打架扯头花吧?难不成兰玛公主是听说了叶薇的风声,想要去会一会人?这可使不得,要出大事的!

长寿没敢耽搁,急忙往府上跑去。他今日事出紧急,全无做管事的稳重,一路匆忙跑来,衣摆上沾了许多水渍,到处都是脏污的泥星子。

“殿下,二殿下!”

尖利的嗓音穿透娴静安逸的雨景,传到窗边埋首翻书的清隽小郎君的耳朵里。

裴君琅抬起那双漂亮的眸子,长睫微动,扫了一眼越下越大的滂沱大雨。

一侧屋檐底下挂着的莲花雨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雨水如柱,浇灌大地,冷得出奇。

裴君琅拢了一下覆于膝骨的那一层白狐毛大氅。

今日他很早便起了。换了一身轻薄的竹青色居家圆领袍,焚一炉竹香,沏一壶清茶,安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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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车至案前,静静看书。

很显然,裴君琅本就没有出门的打算,刚睡醒就煮茶看书,打算待府上虚度一日。

明明最厌恶湿冷的雨天,偏偏今天竟对缠绵雨季也多了几分耐心。

不远处,长寿心急火燎地跑来,慌里慌张地呼喊,一点都没眼力见儿,非要扰他清净。

“何事这般吵嚷?”

长寿支支吾吾:“奴、奴才没能拦住兰玛公主,她说今日不看蹴鞠赛或是跑马也没事,但她想去潜渊官学。奴才怀疑,她是奔着小薇姑娘去的!想去立威呢!”

长寿说这话的时候,偷偷抬脸,窥探裴君琅的神色。

只可惜,小郎君一如既往冷漠,薄唇轻抿,凤眸深邃,看不出喜怒。

裴君琅想到父皇裴望山曾下令,命他满足兰玛公主一应所需,他不能拒绝她太过。

况且,西坞本就有结识八大世家之意,没道理他要拦着。

裴君琅探出修长指尖,合上书册,淡淡道:“劳烦公主府外静候,我换一身衣便陪同她前往官学。”

长寿看了一眼雷龙在铅云里翻滚的暴雨天,瞠目结舌。

“让西坞公主在府外干等着?会不会……有失礼数啊?”

前几日天气晴朗,小主子声称很快更衣不让兰玛公主久等,那样拦她不让进皇子府的大门,还有个说头。可这样恶劣的雨季,您就算再不喜兰玛公主,好歹让人先进屋躲躲雨啊!这不是明目张胆教人知道,裴君琅厌恶西坞公主么?

裴君琅轻皱眉棱,语气里带有压迫感十足的不悦,以及如同被雪水濯洗过的清冷。

“倘若纵她进府,我衣冠不整接待宾客,更为失礼。去传话吧。”

长寿哑巴了。

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多说。

反正、反正小薇姑娘来府上拜客的时候,您不是这副嘴脸的,敢情她就能看您背地里衣冠不整的模样呗……

他当然没说,大明珠就在他的怀里,已是他的妻。

孩子出生以后,焦玄鸣厚颜留在了苏瑶的身边,干些打杂的脏活累活,偶尔表现好,夜里也不必分房。

苏瑶的火气没有消除,对焦玄鸣依旧很话少。

但焦玄鸣有信心,毕竟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慢慢和苏瑶耗。

至于在漫长的相处岁月中,苏瑶会不会再次爱上焦玄鸣。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天知道。

虽然老天爷也知晓,草原的小公主,素来很心软的。

第七十七章

焦莲和焦玄鸣姐弟一同失踪的消息,瞒了好几日,终于漏出了风声。

焦莲的尸体在碉楼的那一夜,就被裴君琅火焚烧殆尽,他不会轻易让人寻到她。

而叶家的家主夫人失踪多日,想也知道出了事。再有焦莲残害父亲焦刑一事传出风声,她又被焦玄鸣褫夺家姓。

一个被驱逐出家府的世家女,无疑是被逼上绝路。

对于焦莲这样自小万众瞩目长大的女人,此等刑罚便是折辱,定然生不如死。

不少人猜测,焦莲应该是羞愧难当,私下自尽了。

熟悉焦莲的人都知道,她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怎可能忍受自己的世家地位一落千丈。

春狩的队伍在五竹山顶安营扎寨,以皇帐为中心,次第铺陈,一顶顶白布帐篷陈列山间,每逢傍晚,篝火四起,炊烟袅袅,极为热闹。

世家大人们也受邀上山,一同春季围猎。皇权本来与世家平起平坐,共治天下。然而皇帝裴望山却隐隐有称雄的架势,不但一呼百应,还能催使世家长辈们各个亲临狩场,无人敢缺席。其号召力之强盛,无不彰显如今皇权强劲,隐隐压制世家一头。

这次巡狩,裴望山是有意为之。他借此机会,故意在外域小国面前树立威信,意图昭告那些边境消息闭塞的部族蕃国,如今东洲裴氏不再是割据一方的世家掌中傀儡,他早已摆脱桎梏,成了大权独揽的中原霸主。

这几日,满山都是狩猎的小子姑娘,吵吵嚷嚷闹得头疼,世家大人们几乎都待在帐篷里喝茶看书,没有出去和年轻人一道儿凑夜猎的热闹。

身为皇帝的亲信臣子,驯山将叶家主叶瑾的帐篷,自然离王帐很近。

帐中烛火荜拨,叶瑾本是坐于矮案前批阅公文,忽然间,门帘被一阵风卷动,一道黑影蹑影追风钻入帐篷。

叶瑾抬眸望去,原是他派出去探查数月的暗卫。

手下人办事不力,险些死在叶瑾的手上。这次他不敢马虎,确实了消息的真实性以后,再来和主子禀报:“家主,属下查探过了。驯化小蛇王的人,正是府上二小姐叶薇。”

蘸墨的笔尖勾出一道潦草的划痕,叶瑾皱眉:“你说什么?可有再三核实消息?”

许是听到“小蛇王”的消息,那一条盘踞在葳蕤花叶间的黑鳞蛟蛇,缓慢游进营帐,长蛇浑身鳞甲漆黑,被黄灿灿的烛光镀上一层油润蜜蜡,懒洋洋地盘踞于叶瑾的足下。

暗卫有些畏惧黑蛇母的后裔,他脊背一僵,不敢和黑蛇的竖瞳对视,挪开半尺距离,继续毕恭毕敬地道:“属下不敢撒谎,消息验证过了,的确属实。只是有一点,属下不明白……黑鳞蛟蛇的幼年期,大多为黑灰色,为何这次的小蛇王通体红粉?”

叶瑾指骨一颤,喉头紧绷,他强忍住激动,又问了一句:“红粉色的蛟蛇,你确定没有看错?”

“没有,属下亲眼看到叶薇小姐与粉蛇亲昵,小蛇王认她为主,对她言听计从。”

叶瑾薄唇紧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怎么这么巧?

偏偏是可能作为红龙幼种的粉色蛇主。

偏偏百年难得一见的黑蛇母后裔,竟臣服于一个血脉不够纯净的叶家女……

叶薇用自己的骨血从小养育小蛇王,那么蛇主便是她的本命兽。

策反本命兽难于登天,遑论叶瑾还没有父亲叶尘夜那种能够诱惑驯兽倒戈的金贵血肉。

叶瑾夺得父亲养的黑鳞蛟蛇,也是在父亲死之后,本命兽丧主毁契,他再用新血养育,缔结主仆契约。

如果叶瑾想得到小蛇王,那么叶薇必须肉身消亡,如此才能毁掉主契,放小蛇王自由……

他的女儿,本就是出于他的精血,那么她的命就该被叶瑾掌控。

为了复兴驯山将世家而死,叶薇死得其所,叶瑾也不必感到抱歉。

叶瑾心里感叹,他是生而逢时,竟让他遇到了红龙幼种……他果然比父亲叶尘夜更加合适当叶家的家主。

只是,叶瑾忽然想到叶老夫人这些时日对于叶薇的关照——母亲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既然知道,却蓄意瞒着他。

叶瑾感到脊骨发凉,他明白母亲的用意了。叶老夫人是想培育起叶薇,然后取代他的家主之位。

母亲发自内心不认可他这个家主,她宁愿培养血脉低微的孙女,也要将他舍弃!

叶瑾的眸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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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冷笑一声:“娘,儿子早晚会让你明白,你的确眼光不好。”

叶家只能有一个举世无双的世家传承人,与其让叶薇糟蹋小蛇王,倒不如由他亲手杀了叶薇,夺回本命兽。叶瑾会善待小蛇王,好好养育蛇主,努力复苏红龙。

红龙一旦降世,莫说世家之主,便是主掌社稷的王权,他也唾手可得。

叶瑾心潮澎湃。

为了他的宏图霸业,他该规劝乖女叶薇顾全大局,哄她老老实实赴死-

第二天,五竹山天气放晴,风和日丽,莺啼燕语。

裴君琅反噬的阵痛褪去,浑身上下的衣袍湿尽了,如同浸在水中。他不想费力动用内力,也不想起身。他就浸在这种泥泞的触感里,时刻用难受的情绪提醒自己,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裴君琅会拖累叶薇,所以不要心软、不要掉以轻心。

不要再利用她的好心。

裴君琅的脖颈沁满粘稠的热汗,他没有去擦。

一张俊脸冷若冰霜,目光笔直,死死盯着密封的帐篷穹顶,一言不发。

长寿照常进帐子照看裴君琅,他看到小主子醒了,很高兴。

“殿下,要奴才去叫水吗?您擦一擦身子,会舒服很多。”

裴君琅没有拒绝,长睫垂下,掩盖内里思绪,轻轻“嗯”了一下。

水很快端进屋里,长寿知道裴君琅不可动用内力驱动木轮椅,因此他备好浴桶后,亲自挪来了推车。

主子要强,清洗之事绝不肯假借人手,长寿识相地推出帐篷,任由裴君琅艰难地撑起臂骨,一点点挪到木轮椅上。

指骨施力间,总会触到伤处,肺腑刀绞似的疼,裴君琅置若罔闻。

深山瘴雨停了,春风夹杂着清雅的野生海棠香味,习习拂入帐篷。

闻到熟悉的花香,裴君琅想到很久以前,他带叶薇上明月阁的那天。

叶薇从青竹口中听说了关于他的很多事,甚至是腿伤的原因。

小姑娘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心疼,她蹲下身,笨拙地靠近他。

叶薇问他,疼不疼?

裴君琅捏住湿帕子的修长指节一顿,瞥向自己燎疤纵横的丑陋腿骨。

那时他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女孩摇摇欲坠的眼泪,束手无策。

但其实……

“叶薇,我很疼。”

裴君琅轻声低喃,不知是说腿,还是说心。

他承认,他也能感知苦难,他不是无所不能。

叶薇看着文静娴熟,其实对于赏花这种雅趣,她知之甚少,也品不出什么意境。

裴君琅早猜到裴凌那些风花雪月的念头会落空,忍不住嘴角上翘,用王御厨最新研发的甜糕方子,成功吸引了叶薇全部注意力。

于是,叶薇一晚上都在讨论,如果有幸能摘下御花园里的娇花,拿到灶房里制作鲜花饼就好了云云。

她的祈愿太显眼,裴凌招架不住叶薇那双,如山间小鹿般清澈无辜的杏眼,对于奇花异草的爱惜最终败给了叶薇的楚楚可怜。

裴凌还是让小姑娘得逞,叶薇真折了几朵三年才开一次的珍稀花卉,带回府中制糕吃了。

叶薇回到叶府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这两日是假期,潜渊官学没有上课,学子们能够自行居家休憩。

她累得够呛,本想把花递给箬叶姑姑以后,就立马回屋睡觉。

哪知,她才跨入门槛,叶心月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势汹汹的嫡长姐紧咬下唇,凝望叶薇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叶薇,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毁了我的人生。如今青云直上,你很得意,是不是?”

第七十八章

有时候,叶薇真的很想敲开叶心月的脑袋瓜子,看看这些世家礼制教养出来的儿女是不是和常人有异。

一个没了母亲庇护的孩子,不知藏锋敛锐,竟还敢急赤白脸来叶薇面前跳脚。

她究竟是依仗什么?

叶薇这一次没有退缩。

她接过侍女手提的风灯,高高举起,煌煌的光,霎时间照亮叶心月的脸。

突如其来的雪亮烛光,刺痛了叶心月的眉眼。长姐如芒在背,不由后退一步,大声质问:“你干什么?!”

叶薇扬唇:“我不过想看看,阿姐究竟是不是个蠢货。”

“你!”叶心月平白被羞辱,她咬牙切齿,“叶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伎俩,我母亲不可能舍下我赴死,其中一定有你的手笔!”

叶薇仍是笑:“真敏锐呢。但,你又能怎样呢?”

叶薇再次被裴君琅拒之门外,这样丢脸的事不能对外说出,也不能让桐花知道。否则,讨厌裴君琅的人就更多了。她虽然也和小郎君决裂,但叶薇也受过裴君琅的照顾,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

叶薇走了许多路,脚踝愈发疼痛,她蹲下身子,想缓一缓,却隐隐感受到地面在震颤。

难道是地龙翻身?这么凑巧,偏偏被她撞见。

没等叶薇触碰地面,一道巍峨如山的黑影迎面压下。叶薇的腰肢被缠上一段黑峻峻的蛇身,她被凌空吊起。啪嗒一声巨响,糖匣子落下,糖糕滚落一地,香味四溢。

那是她给裴君琅的糖……

“救……”

叶薇来不及出声,她的脖颈与口鼻统统被坚硬无比的蛇鳞裹住,密不透风,她连气都透不过来了。黑鳞蛟蛇缓缓蠕动,越收越紧,叶薇不得动弹,浑身筋骨倒像是碎裂一般,五内尽裂,痛不欲生。

叶薇的唇齿喷出鲜血,腕骨上兰铃镯磕碰在蛇鳞上,发出细微如蚊虫的震颤。

熟悉的摇铃声,令黑鳞蛟蛇一阵恍惚。它的动作僵直,变得迟缓,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松开了叶薇。

黑鳞蛟蛇还是没有听从叶瑾的命令,当场绞死叶薇,它小心翼翼卷上叶薇,将昏迷不醒的女孩驮回了主子面前。

山顶的一片荒地,搭建了一只隐蔽的帐篷。

叶瑾坐在其中,静候山兽回来。

门帘微动,熟悉的斯斯声响起。

叶瑾抬头,看到黑鳞蛟蛇没有完成任务,反倒是将奄奄一息的叶薇带回营帐。

他怒火攻心,兔起鹘落的一纵身,冲杀上前,以有力的虎口,死死扼住了黑蛇的头颅。

叶瑾如何不知,黑鳞蛟蛇是看到了叶薇腕上佩戴的兰铃镯,才不听从他的命令。

叶尘夜死了这么多年,黑鳞蛟蛇竟然还惦记着它的旧主!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的主子已经死了!你是我的!你只能听我的!”

叶瑾暴戾地呵斥,他动用体内蓬勃内力惩罚黑蛇,指骨锋锐如刃,割开厚重的蛇鳞,猛然嵌入黑蛇的下颚。

黑鳞蛟蛇的下颚破皮裂骨,浓郁的鲜血喷洒一地。

“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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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鳞蛟蛇疼得发出一阵阵嘶吼,钢铁一般坚硬的长尾掀起一阵罡风,不断拍打灯台与桌案,所有家具毁于一旦,帐内风尘飞扬,满地狼藉。

叶瑾冷静了,他知道黑鳞蛟蛇好歹是最强悍的山兽。

杀了它,实在得不偿失。

叶瑾舍不得麾下猛将,只能愤愤然松开手。

黑鳞蛟蛇瘫倒在地,猩红蛇口大张,不断喘息。凭它的能力,杀死叶瑾不在话下,可偏偏叶瑾是它的主子。

山兽不会背叛主人,除非遇到叶尘夜这样的世家天才。

叶瑾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他慢条斯理擦拭指骨上沾染的蛇血。眼角余光瞥向倒地不起的次女叶薇,小姑娘仍在昏睡……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山兽最是争强好胜,也甘愿屈于强者。

为了防止小蛇王如黑鳞蛟蛇一般忘不了前主,时而违背他的命令,倒戈旧主。

叶瑾决定利用叶薇,诱出小蛇王。当着它的面,杀死它的主人,等叶瑾毁去主仆契约,再以新血喂之,签订新契。

如此一来,小蛇王亲眼看到强者的诞生,知道叶瑾乃驯山将之最,它才会心甘情愿被叶瑾催使。

叶薇,暂时要活着。

等叶薇醒来的时候,她被粗壮的绳子捆缚于一棵树下。

腿脚和双手都被绳索勒得死紧,想要动用内力破开桎梏,偏偏肺腑被黑鳞蛟蛇所伤,她疼到凝聚不了内力,只能作罢。

叶薇环顾四周,苍松翠柏,树冠遮天,不是她来过的地方,甚至不是营地附近。

叶薇记得黑鳞蛟蛇,那是父亲叶瑾的山兽。

祖母曾让她保守住血脉的秘密,对父亲也要守口如瓶。

叶瑾究竟知道了什么?今日她遇刺,也是他的手笔?

叶薇觉得可笑至极,她的父亲居然要杀她,他们明明是父女、是亲密的一家人吧?

就在红豆一心救主,朝叶瑾凶神恶煞扑杀而来的时刻,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硕大的蛇身铺天盖地压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杀向红蛇。

红豆躲闪不及,被黑鳞蛟蛇张开的血盆大口拦腰咬住。只听得咔哒一声,成年蛟蛇的蛇牙入骨七寸,红豆身材瘦小,顷刻间被魁梧如山的黑蟒死死扣住,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红豆不甘示弱,奋力挣扎,企图撕开黑蟒的桎梏,一红一黑两条蛇缠绕在一块儿,竭力撕咬,两侧的草木、树枝毁于一旦,地皮隆隆作响。

红豆一心想挣开黑蟒的攻击,爬向叶薇,可偏偏,红豆受伤太重,一旦艰难爬来,蛇血便泊泊流淌,草叶上全是淋漓血痕。

红豆不要命似的争斗,它年纪尚小,又怎是骁勇善战的黑鳞蛟蛇的对手,只能硬生生被撕扯开红鳞与皮肉,鲜血蜿蜒一地。

叶薇焦心不已,她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何必还要让红豆受苦。

小姑娘咬紧牙关,对叶瑾俯首称臣:“别让黑鳞蛟蛇再攻击红豆了,你要我去死,我死便是了。”

闻言,叶瑾古怪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有意思,为了一条畜生,甘心赴死。”

“你说错了,红豆不是畜生,它是我的朋友。”

算了,叶瑾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又怎会懂?

谢道玄今日猎了一头鹿,谢芙听说鹿肉滋补,特地用洗干净的竹叶包了一大份带给叶薇。

路上,她撞见带药酒赶来的多罗、烤好鱼的鲁沉山、拿新写的话本给叶薇解闷的沈如意、拎了一羊皮囊牛乳的周牧娘,甚至还有带着山中瓜果来探望叶薇的叶家堂兄弟……

然而主子的态度强硬,不容置喙,白刃只能沮丧地继续游走。

沿途,裴君琅发现一个倒空了的食盒,糖果糕点被尽数压碎,散成齑粉。巨大的蛇鳞的纹路浮现于压扁的糕点之上。看鳞片的轮廓,是体型硕大的蛟蛇。

裴君琅猜出,叶瑾豢养的黑鳞蛟蛇掳走了叶薇。

父女相残,家主之争。叶瑾还是对叶薇下手了。

“主子,对不住了。”

青竹抬臂抹了泪,掠身跃出房门,飞入茫茫风雪中,不见踪迹。

这一次,裴君琅想拦,却受功法反噬之苦,运不起四肢百骸的蓬勃内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竹离去。

少年自嘲一笑,捂住疼痛的胸腔。

看啊,没点本事在身,他连手下人都管不住。

簌簌雪落,风声呼啸。

窗户没合拢,被敞开的门震开,风雪劈头盖脸涌入,又被屋里的燥热火气消融,成了一地经久不散的湿潮。

下雪了?

裴君琅努力撑起臂骨,朝床帐外眺望。

他脑仁生涩、钝痛,不能思考太严肃的事。

但,当裴君琅看到窗棂漏出的几许银装素裹的庭院,当下想到的却是叶薇娇艳如桃李的脸。

她那么钟情于四季新鲜事,应该也会很喜欢看雪。

第七十九章

很快,青竹带着济世医白家主白梅抵达皇子府。

白家主大驾光临,把长寿都吓白了脸。

他忙上前去,帮白梅提药箱,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就被心急如焚的长者阻止了。

叶薇的镇定也只是强撑,看到乌泱泱的援军来了,她体力不支,一头栽倒下去。

眼见着小姑娘要折断脖颈,幸好,黑鳞蛟蛇眼疾手快,迅速缠绕住叶薇,把她团在尾巴尖尖上护好。

禁卫军想要救助叶薇和裴君琅,奈何三条蛇今日受到叶瑾的惊吓,外人一旦靠近,立马蛇鳞竖起,反应应激。蛟蛇是极其护主凶悍的山兽,根本没人有胆子冒险亲近。

叶薇与裴君琅两个都伤亡惨重,偏偏有大蛇在旁边守护,大家伙儿亲近不得,一时间进退两难。

叶舟急得焦头烂额,他可管不了什么红龙神主不神主的,赶紧催促白杏回去拿药箱。

“快快!没看见我家孩子浑身血窟窿吗?你们一个个怎么做长辈的?赶紧救人啊!”

叶舟好歹是叶尘夜之子,少时也和黑鳞蛟蛇相处过。大蛇见他靠近,只嗅了嗅叶舟的气味,辨认出他是叶家的孩子,不情不愿地缩回了坚硬的蛇鳞,不再用攻击状态对待叶舟。

趁此机会,叶舟和济世医白家人合力抬走了两个年轻人。

至于叶瑾,他的尸体,被御林卫蒙上白布,送往叶家发丧。

今晚的闹仗,外人一看便知,是叶瑾与叶薇父女相残,引发了一场家主之争。

《龙神变》壁画上的谶语有言:“龙主入世,凡骨红颜。”

外域小国还以为神谶说的“红颜”,指的是红色眉眼的人,毕竟从古至今塑造的的红龙神主泥塑相,全是朱红色的肌肤,狰狞的眉眼。他们不懂中原文化,不知道红颜也可以是女子。

壁画上还清晰绘制了红龙神主转世的过程,神主将会坐在龙蛇缠绕的王座上,从天上宫阙降临凡尘,为世间万物赐福,带去福寿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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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今日坐在长着龙角的蛟蛇身上,沐血涅槃,从天而降,完美符合了神谕里的场景。

她是当之无愧的红龙神主。

世家大人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反正这些信奉神佛的小国族人深信不疑,他们已经把叶薇看作心目中的神女。往后,只要叶薇带着红豆、白刃、黑鳞蛟蛇来边塞做客,无论哪个草原部族都会盛情相待,甚至顶礼膜拜,他们不敢怠慢肉眼凡胎的神主。

至于叶家主的死……部族蕃国的族人更好理解了,一定是他犯下弥天大罪,叶薇才会用神罚处死他。神女必须要有无情的神性,所以她并不被人间的伦常道德约束,即便弑父也是顺应天意的一种表现。

反正,在他们眼里,神主没有错误。

再说了,这些外域使团,为周老家主的死赶来大乾都城朝贡,如今又死了一个叶家主……那、那巧了不是,他们还不必两次跑,能一块儿吊唁,省事儿了。

世家的大人们其实都听说过红龙幼种的事。

叶薇柔软的手掌搭在黑蛇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你动作那么快,神速如风,我就喊你猎风了。”

黑鳞蛟蛇的竖瞳微闪,“斯斯”两声,没有拒绝。许是猎风从未被主人摸过头,第一次让小姑娘动手哄,蛇身僵硬,一动不动。但很快,它又放松蛇身,软趴趴地赖到叶薇脚边,不再抵抗。

叶薇想起身负重伤的裴君琅,她担心小郎君的伤,和叶老夫人打了一声招呼,打算换衣去皇子府探望小郎君。

叶老夫人告诉她,裴君琅就在叶家宅子里养伤,不必往外跑了。

原来,春狩那日,两个年轻人是一块儿受伤的,奴仆们抬人也是一道儿送往叶家。反正白梅家主看病,一个是看,两个也是看,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横竖叶家宅院多,索性让裴君琅待在叶府调养得了。

白梅家主说,小郎君福大命大,叶瑾这一爪,没伤及心脏,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小郎君身上沉疴众多,东一样西一样,得花上小半个月疗伤。

叶薇对于照看裴君琅的流程是轻车路熟了,她知道小郎君没那么快醒转,索性从今日起,一日三餐都端到裴君琅的客房里吃。

叶薇昏睡了两天两夜,饥肠辘辘。

她喝了一碗腊尾春头晾晒的咸肉粥,又吃了一碟子蛋黄豆腐松,荤菜没能吃几口,白梅家主不让,说是她脾胃饿狠了,不能吃太多,会不好克化。

叶薇不知的是,她背对着裴君琅吃点心吃得津津有味,身后小郎君其实早就被碗筷的骚动吵醒了。

裴君琅睁开一双冰冷的凤眼,神色不虞,在看到叶薇的一瞬间,眸中寒意散去,浮起一丝暖意。他没有出声惊扰用膳的小姑娘,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叶薇的倩影,思考琐事。

在五竹山的那一夜,叶薇扶蛇而上,睥睨众生。她的神容宝相庄严,凡尘子民焚香顶礼。

外域部族都对她的红龙神主身份信以为真。

世家长者与皇帝裴望山却不会认可叶薇的身份,他们不允许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但他们对叶薇会存有警惕之心。能拉拢叶薇的世家欢欣雀跃,不能拉拢叶薇的世家暗藏杀心,他们既想拥有叶薇,又想毁了叶薇。

从今往后,叶薇不再安全了。

裴君琅明白,最想对叶薇下手的人,很可能是皇帝裴望山。

皇帝心狠手辣,比之叶瑾,不遑多让。裴望山生性多疑,为了皇权的稳固,他绝不会留下叶薇的性命。他深知叶薇是世家天才,还要提防叶薇这样的大杀器,投奔任何敌营逆党。

该如何虎口夺食,保住叶薇?

小郎君犯难。

裴君琅想到,赫连璃是皇帝深爱的女人,而他明面上赫连璃生下的孩子。裴望山爱屋及乌,待他倒也有几分微不足道的真情。在皇帝眼中,大概只有裴君琅,勉强算是他的自己人。

如果裴君琅执意要保住叶薇的性命,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叶薇得做出牺牲,甚至是和裴君琅沾亲带故。如此一来,皇帝兴许看在叶薇还有用处的份上,会允许她苟活一段时日。

“叶薇。”

小郎君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小姑娘听到了,手里一个哆嗦,放下偷出来的烧鸡腿。

她擦干净手指上的油花,又漱了口,小心翼翼靠近裴君琅。

叶薇刚挨近裴君琅,鼻尖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

很明显,长寿知道小郎君爱洁,即便小主子病中昏睡,他也留在一旁服侍,时常取帕子擦拭裴君琅的眉眼与指骨。眼下,即使裴君琅一脸憔悴的病容,样貌看上去仍清丽雅致,郎艳无双。

没等裴君琅再度开口,叶薇战战兢兢地问:“你不会……又想着怎么赶我走吧?”

小郎君有前科,每逢大难不死,醒来以后,定必要将她推远三尺。

叶薇做好了小郎君说伤人话的准备。

哪知这一次,裴君琅一反常态。他浓长雪睫微眨,尚且还算温良的目光,在小姑娘晕红的脸颊流转。

良久,少年郎嗓音清冷,带着一丝虚无缥缈的柔情蛊惑。

“叶薇,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啊?”叶薇杏眸溜圆,目瞪口呆。

她迟迟地回味了一遍这句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起来又好像有点迷糊。

小琅,是在和她求亲么?

周溯想到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声音和样貌跟祖父一模一样,甚至连管教晚辈的语气都很相似。

周溯脸色难看,黑沉如墨。

究竟是谁披了祖父的皮,夺了他的舍?

周溯感到毛骨悚然,他几乎能肯定:周崇丘,被掉包了。

第八十章

上回叶薇跟着裴君琅入红龙殿,目睹血海尸山也从容不惧,甚至还能笼络笑里藏刀的二皇子,他们心知叶薇的不简单。如今看她还能舞出祝神曲的神韵,确实有叶家女的风骨,心里的不满压下去了一些。

白梅胜雪,如雨纷纷。花疏天淡,黄昏暗香。

叶心月的注意力放在叶薇身上,存着一决高下的心思,舞步错了几拍。

叶老夫人盛怒,不满地捶了捶拐杖。

叶心月羞愤欲死,急忙回魂,继续舞蹈。

一舞落定,大典礼成。

叶家用来祭神的方式和其他世家不同,叶家子弟的血肉金贵,此为最好的贡品,身为叶家主的叶瑾,取寒光凛凛的宝石匕首,破肤滴血,喂养匣子里的红龙血眼石。

然而,家主的血液虽香,能引出蛰伏暗处的黑鳞蛟蛇,却还是没有让红龙神主认可。

叶瑾脸色微僵,他也知道,父亲叶尘夜那样的天才百年难得一遇,他已经比世家子弟们优秀了,不必妄自菲薄。

献完骨血后,红龙神诞的节礼便完成了。

身着朱纱裙袍的婢女们从廊庑底下鱼贯走出,她们梳着齐整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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髻,佩瑟瑟天珠、珍珠,井然有序地撤下糖塔。

没等叶老夫人散宴,大太监福德带着一帮佩刀的御林军前来世家传旨。

世家明面上还是臣子,因此叶瑾和叶老夫人对视一眼,没有拿乔,领着乌泱泱的人群上前听旨。

福德算是哪门子的人物,哪里敢让叶老夫人和叶瑾行礼。他微微屈膝,主动矮下身段,和蔼可亲地道:

“老夫人,叶大人,今儿奴才带来的是喜讯。陛下和娘娘托奴才带来口谕,叶家长房嫡长女叶心月德言工容、娴雅贞静,淑德含章,为世家贵女之典范,兹择叶家长女叶心月为大皇子妃,念其学业未成,命礼部、光禄寺大卿于一年后再行纳采六礼。”

福德老老实实地将圣旨递于叶心月面前,笑吟吟地耍嘴皮子:“大皇子妃,请您接旨吧。”

叶心月被天降的馅饼砸蒙了脑袋,半晌没回过神。很快,她美眸含泪,抬手接过皇旨。

“臣女领旨,得蒙帝后珍重,心月铭感五内。今夜风雪大,有劳公公出宫通传,您一路辛苦。”

叶家要出个金凤凰了。

叶瑾喜不自胜,急忙喊侍婢端茶捧糕,让传旨的宫人兵卒们润润口、歇歇脚。

世家的长者见识过裴望山的雷霆手段,心里正犯愁如何讨好皇家,哪知叶心月和裴凌成了未婚夫妻,那么皇帝再心黑,也不至于对未来儿媳妇的娘家人下手吧?

他们既欢喜又羡慕,热情地蜂拥叶心月,说一些夸赞她贤淑与貌美的拉拢话。

叶心月的荣耀重回自身,她怀抱圣旨,心潮沸腾。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为了裴凌的正妃。

爱不爱裴凌,夫妻和不和睦都不重要,而是这一封圣旨,将她架上了登天的青云梯,往后裴凌做了太子、当了皇帝,她便是母仪天下的尊贵女子。

叶心月的心气儿又回来了,她高傲地回头,瞥一眼叶薇。

她想从庶妹眼中看到憎恶、嫉妒、不甘。

可是没有,叶薇全无反应。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糖塔,掰着糖饴,吃得高兴。

“哼!她定是知道如果流露出艳羡的目光,会被我看笑话。”叶心月给自己想了个理由,不再理会叶薇-

祭典撤后,叶老夫人亲自奉着红龙血眼石回佛堂。

佛堂为了净气,特地用艾草和松树枝子燃起的烟雾熏过,暗香馥郁。

叶老夫人刚把匣子摆入雕梁画柱的精美神龛,叶瑾便风尘仆仆赶来:“娘!”

叶老夫人皱了一下眉头:“你不去布置客宴,冒冒失失来寻我,有什么事?”

叶瑾被母亲呛了一嘴,知道母亲畏寒,特地解开兜了一帽子风雪的披风,烤干了身上寒气再进屋。

“娘,你今日为何抬举小薇?”

叶老夫人盘动掌心菩提持珠,一双老态龙钟的眼直勾勾盯着叶瑾,冷声问:“怎么?不过是宠爱一个孙辈,为娘也要同你打商量?”

自打父亲辞世以后,叶老夫人便把掌家的权力交替给叶瑾。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隐居佛堂,当个受人敬重的老祖宗。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偏偏今日为了叶薇破例,明目张胆疼爱这个庶孙女。

叶瑾皱了皱眉,不说这个。他道:“如今心月成了准皇子妃,少家主之位,往后是得传给她的。您嫡庶不分,若养大了小薇的心,儿子只恐她们姐妹阋墙。”

叶老夫人满不在乎:“世家上位,哪个不争、哪个不抢?你要家宅和睦,可人心听你的吩咐吗?莫说兄弟,便是父子,有时候也有的较量呢!”

老太太憋了数十年的火气,总算在今天露出了一点苗头。

叶瑾听懂了,其实母亲这么多年对家里不闻不问,不是信赖他们,有意放权,她是寒了心。她仍觉得,父亲叶尘夜,当初死于阳关之战,是为了保护他。而他巴不得早日登上家主之位,才会冷漠地纵容父亲赴死。

当初有没有这个心思,其实叶瑾自己也说不好。

他沉默下来,服了软:“也罢,母亲喜欢哪个孙辈便疼爱哪个吧,只一点,莫要厚此薄彼,免得其他房的孩子心生不虞。”

这是在责怪旧事,当初叶老夫人也并非完全疼爱叶瑾,她也喜欢性子开朗的叶舟。可叶瑾什么都有了,她只能把关爱分一点给次子了,一个家宅里头住着,一碗水难端平啊。

叶瑾走后,叶老夫人疲乏地睁开眼。

她执着拐杖敲了敲桌案,箬叶进门听吩咐。

“把小薇喊来,我有事寻她。”

箬叶应喏,快步走出了佛堂。

佛堂外,凿空的莲花须弥座里,种着一棵花瓣雪腻的腊梅。花枝疏影,月华皎皎。

叶老夫人看花落、看雪落,闷头出神。

直到叶薇来了,她才像是打了个盹儿醒转,笑说:“小薇,过来,祖母有话对你说。”

叶薇喜欢叶老夫人的亲昵,她乖巧地走近:“祖母,您找我什么事?”

叶老夫人给箬叶使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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