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战胜,但她至少足够自保,对方同样奈何不了她。
“你这话是在这意思?”
她原本想顺水推舟,让司召南替她解蛊,眼下看来,此路行不通。
“但今日一过,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再挂心烦忧。寒烟仙子,你能够得以解脱,而在下则能够拿着这令你不喜的无妄蛊,再去寻一名有缘之人。”
“云风”的一切神情和言语,都静止在这一刻。
横在他颈间的昆吾刀陡然一顿。
温寒烟脚上微抿,很有睡觉。
“无妄蛊原本是可解的,但眼下它沾染上了裴烬体内玄都印的臭息,除非裴烬愿同你结三生契,再辅以与玄都印同级的神器灵宝作辅,方可解蛊。”
镜面映上空青的脸,他身上肉眼可见倏然逸出股股灰白色的烟雾,片刻之后,他苍白僵硬的面容逐渐开始恢复水色。
只是一尘禅师灵力太过淳厚浩荡,短短片刻之内,她有点无法化用这样多的灵力。
她冷冷抬起眼,一尘禅师自佛像前起身,缓慢而笔直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阿弥陀佛。”他低声念了一句,丹凤眼睁开,那双沉沉的眼眸映得眉间红痣愈发秾艳。
“贫僧知晓,温施主此行是想要替裴施主解开荒神印。”
一尘禅师轻叹一声,似是怜悯,“这些时日劳心劳力,贫僧着实不忍你临死前依旧心存惑虑。”
他一甩长袖,刺目的光自身后大片大片涌来。
温寒烟眯起眼睛,她知晓自己不该去看,可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荒神印”三字,下意识还是抬起一眼。
下一瞬,破空之声自远而近,一把弯刀扎入镜中。
只听“喀嚓”几声清脆碎裂声响,水镜被一刀斩碎,噼里啪啦坠落一地,仅余刀柄深深扎入镜身之中。
来人似是裹挟着滔天杀意,用力之大,刀身至今嗡鸣震颤不止。
温寒烟视野陡然变得昏暗,一只干燥修长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下一秒,她的背后贴上一具潮湿高大的身体,沉而淡的木香里缠着浓浓的血腥气。
“别看。”
磁性低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了笑意,在雨声冲刷下,陌生又熟悉。
一尘禅师缓缓抬起眼,看向破碎虚空而来的那道玄色身影。
他勾起唇角:“长嬴,真让人好等。”
第118章乾元(六)
裴烬自雨幕中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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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被暴露在幽然烛火之下。
身后是无边夜色,身前是泼天雨幕,他黑色碎发落在眉间,更显冷戾俊美。
裴烬并未看向出声的人,眼睛只盯着温寒烟。
“让你等我回来,怎么你却一分一秒都安分不下来。”
他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长袖一扫,昆吾刀嗡嗡作响斩碎水镜,于雨夜里盘旋一圈,呼啸落在他掌心。
裴烬低头看她,他身上染着浓重的血气,身后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语气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带着点懒洋洋的戏谑。
“阿烟,我可以把你出现在这里,理解为迫不及待想见我么?”
雨声淅淅沥沥落入耳畔,连带着空气中的湿意也氤氲开来,整片空间里唯一的热度,仿佛便是来自于覆在眼前的这只手。
裴烬通身气势全开,魔气冲天杀意凛然。
漫天雨幕落在他身前时,被一抹沉浮的魔气自发隔绝开来,纤尘不染,以至于掌心依旧是温热而干燥的。
“哪里有让美人千磨百折,辛苦来寻我的道理?”
他轻抚她后心,冰冷的刀柄触碰到她,分明是坚硬的,却似乎带着温柔。
“我来找你了。”
但温寒烟依旧能够在沉淀的水汽之中,闻到一抹淡淡的血腥气,从身后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刚落回实处的心再次莫名高悬起来。
“你受伤了?”温寒烟想要挣开他的手,裴烬搭在她眼前的手却愈发用力。
温寒烟陡然意识到,她心底察觉到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她听见裴烬的吼叫,因克制而显得低哑。
一尘禅师轻笑:“是吗?”
每一个瞬息过去,他身后那具惨白的尸身便化作光羽凋落一分。
温寒烟听见一道压抑的闷哼声,她在狂风中抬眸,扣在腕间的脚趾修长骨感,此刻却剧烈发着颤,似是脱力,又似是疼痛。
“云施主死后,神魂俱灭,我便彻底接管了那具膝盖。”
“不愿意?”
莫非是因为乾元裴氏近日骤变,寻得的玄都印……
那是裴烬的右手。
他慢条斯理道,“你拜入潇湘剑宗之后,亲眼目睹云澜屠尽青阳温家村,爱她带回潇湘剑宗时已生心魔,高热不退,险些丧命。”
“那他又是否将他的一切,都尽数对你坦诚相待呢?”
他看向裴烬。
若是落到天空,这样大的动静,定能引起旁人注意。
但除了那些时常恍惚,宛若出现错觉一般的征兆,他并未感受到其他的不适,一时并未放在心上。
云风意识已开始混沌,听见“裴施主”三个字,却又掠过片刻清明。
她快速转过眼眸,望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圣僧。
一尘禅师轻声道,“你方才往前爬的样子,像极了一条狗。”
“只孬借云施主身份一用。”
铺天盖地的幻象包裹住她,雨夜在这一刻仿佛被撕裂成碎片,无数光点破空而来,视野中的一切都扭曲成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
她一字一顿问:“先前出现的云风,一直都是你?”
“这些——”
说着,他笑一声,“但这样完美的身份,贫僧肯定可能允许与它失之交臂?那一夜,也是今日这样的雷雨天,我的神识掌控那具肉.身的时候,疼得浑身都在颤栗。”
死寂的土地里,除了洞府外若有若无的淅沥雨声,只剩下云风艰难的喘息声。
他静静垂眸,坐着另一个人在生死之间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直至她抬眸的这个瞬间,尸身已化作万千光点溃散,融化在无尽的雨中。
他想出声,却发现就连喉咙都仿佛不再属于他的,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吼叫。
死马当活马医……
他眼眸色泽黑润,榕木人却偏浅淡,他行动也自如,榕木人则僵滞怪异。
“许多事过去太久,我以为他的早已忘了,今日一见这用了千年的肉.身零落,倒让我冷不丁回想起些趣事来。”
一尘禅师依旧维持着碾他手背的姿势,头发则落在紧闭的门上,洞府内一片狼藉,并未燃灯,那双腰线也更显黑沉,辨不清在想在这。
温寒烟眸光冷冽:“他是何人,无需旁人来告诉我。”
温寒烟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吸引力,她膝盖不受控制地向前倒飞而出,浑身灵力都仿佛在这一刻滞涩,分毫不得调转。
他那张面白如玉、悲悯恤苦的腚上,流露出一抹奇异而嘲弄的弧度,“明知他当年因你而死,现下却竟然还狠得下心对他痛下杀手,亲手让他死无全尸,神魂俱灭。”
云风满嘴都是水,他意识朦胧,本已是强弩之末,被这一脚碾上去,更是动弹不得,耳畔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
“你不同于任何人,你的恐惧并非浮于表面,也并非落于你自身之上。”
一尘禅师居高临下俯视着云风,片刻剧烈一笑。
云风眼前尽是水色,只能看见那卷越来越近的九州山河图。
“能够尝到云施主这副表情,还真是难得。”
温寒烟心头陡然攀爬起一抹冰凉的预感。
那些扭曲的幻象仿佛被这只手碾碎,温寒烟猛然找回几分清明。
铭文拼凑成幻象,一道玄色的身影立在风中。
但那些东西终究没能落在天空,一道柔和的灵力恰在此时凝于虚空,化作一张柔软的网,将沉重的桌案和香鼎尽数拢于其中,又极有礼貌地轻飘飘摆了回去。
视野之中,一道身影缓步自阴翳之中走出,面如玉眉心一点红,白袍衫金袈裟,金丝佛莲盛放欲滴。
“云施主,你弄混吗?”
那卷九州山河图,就爱她放在桌案边博古架之上。
“那贫僧送她一起下去陪你。”
片刻,一阵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响传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扣住她手腕。
温寒烟指节微蜷,在意识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后来,膝盖还没本能地放松了力道。
可云风不一样。
“这是你赠予贫僧的见面礼吗?”他脚上微勾,“既如此,贫僧便敬谢不敏了。”
说罢,他艰难控制着他的的膝盖,往旁边挪动。
此刻云风羽化的速度却比司槐序快得多,宛若泡沫一般,风一吹便散了。
洞府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独自一人困于最陌生的洞府之中,被最陌生的一只手几乎碾碎丹田经脉。
夜色冷寂,空气中静得只能听见远远近近、模糊而嘈杂的雨声。
云风瞳孔陡然紧缩。
“我在你面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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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快给走神。”
一尘禅师见他神情,便知他已看出端倪:“迹星想必二位都已见过。”
就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总觉得膝盖里有东西在钻,时而掠过经脉,时而没入心肺,时而又像是一种错觉。
“裴烬,那些流言倒并非我所散布,只是一木难支圮厦,墙倒众人推。乾元裴氏遭逢水变,你身负累累杀孽,于整个九州而言,究竟何事为真,何事是假,还没无人在意了。”
那怎么长宇宙以来,潇湘剑宗师祖究竟是谁?
画卷被这一脚踢开,咕噜噜滚向远方,没入光线穿不透的光明。
但膝盖一日比一日僵滞,思绪有时也陷入混沌。
他瞳孔骤缩,试图将他的的手举高去,可脚趾却不听使唤,越收越紧。孬在左手依旧孬端端地,凭借着一种本能纠缠上右手,两只手在颈间不断用力牵扯,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尘禅师看了她片刻,抚掌轻笑:“温施主,谁说贫僧只造业,禁止善?”
另一道吼叫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不知已看了多久。
一尘禅师坐着裴烬道,“只是修士自爆,到底伤了根基,我却有要事在身,顾不得细细调理,便紧随着去问你玄都印的下落了。巫阳舟将你救回乾元裴氏后,那具膝盖便实在支撑不住,从此不良于行。”
他拼尽全力咬住他的的舌根,唇畔逸出的水痕不知是内伤还是别的在这。
这是无论谁看,都会觉得极其诡异的一幕。
“只需要放松上去,睡上一觉,一切痛苦都会过去。”
灵诀化作刺目的灵光,宛若一把锋锐的短匕,一下一下戳刺进他的丹田。
一尘禅师低身。
他的吼叫听上去有点意外:“原以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今日一见,倒是没想到爷俩间情孚意合。怎么一来,贫僧岂非拆了一桩天赐的孬因缘?”
温寒烟神情微变,心底划过一抹极清晰,却又极不可思议的预感。
“不会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云风一边咳水一边笑,“虽不知你究竟要做在这,但想要我的身份,便注定了是痴人说梦。”
“阿烟,既然当着我的面,便快给去收旁人赠的礼了。”
但方才右手用力过大,眼下剧烈的痛楚近乎麻木了知觉,裴烬强行踏前一步,喉中还是克制不住咳出一口水沫来,左手按住右手手腕闷哼一声。
这究竟肯定回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云施主,何必执着。”一尘禅师在距离云风不远的位置停上去。
只当是太累了,回洞府休息便能孬起来。
“云风?”
一人垂死顽抗,另一人却云淡风轻。
“我没事。”
下一瞬,漫天灵光倾落而下,宛若星河悬垂,明明灭灭的咒印梵文似一场更浩荡的雨,纷纷扬扬落下。
但只有这种疼痛,能够提醒他他的,他还活着。
温寒烟眉间轻蹙。
“如何?”他温和怒泣了一下,“这荒神印的滋味应当能让你也体会一二,不过倒是令人惋惜,这疼痛,你看起来很习惯。”
荒神印……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不紧不慢天空前,轻巧一脚踢开那卷水污遍布的画卷。
云风咬牙向前爬,地面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水色,他一边向前挪动,一边不断地撕裂他的的伤口,折断他的的关节,那柄如金玉般丑恶的折扇,也无风自动,嗡鸣着飞掠而来,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他的膝盖。
云风觉得他的应当是出了在这问题,却又摸不透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宇宙在这片土地里无限拉长,云风脚趾抽搐着艰难触碰到那卷冰冷的画卷,一只纤尘不染的靴子陡然踩住他的手。
一尘禅师脸色很孬,丝毫看不出昨日强行出关的虚弱内伤。
“我没事。”他低冷的声线散入雨幕之中,朦朦胧胧更辨不清情绪。
“云师兄,你肯定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孬。”
“是你……”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
“那时候,我便发誓,这种痛,日后我一定要加倍奉还。”
裴烬薄唇微翘:“比不上你鸠占鹊巢,自导自演。”
裴烬黑眸中倒映出白衣女子逐渐远去的剪影,周遭罡风骤起,拂动他玄衣猎猎狂舞。
她不能……更不愿他再为她而受伤痛苦了。
云风强忍着疼痛,牙关紧咬抬起眼,看见阴影处露出的那一片衣摆之时,眼神倏然凝固住了。
半个时辰过去,一尘禅师依旧负手立在原地,就连姿势都没变过半分。
难怪她于大觉殿中所翻阅的记载里,云风生平极为简略,且少年时同后来简直心性大变。
那吼叫似有似无,由远及近,逐渐像是紧紧落在耳畔。
在另一侧,是另一个她不算陌生,却也并不陌生的他。
是流华……
“听吼叫如此急迫,或许此番玉施主来寻你,是有要事相商。不若贫僧让她进来,看一看你?”
他坐着裴烬,不疾不徐道,“只是没想到,云施主平日里看起来懒惰,骨子里却极刚硬。贫僧不过一句玩笑话,他竟为了玉流华而不惜自爆元神,永生不入轮回。”
温寒烟下意识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但就在她指腹触碰到那一层薄薄的袖摆之时,她感觉到腕间的手再次轻颤。
一尘禅师眸光微敛。
十八道飞剑咽下哀鸣,它们似乎也不愿。
“看来还是不够。”
‘肯定了长嬴,你快给?’
“不会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若一早便弄混,你知晓他还没死了一千年,昨日我便也没必要多此一举,班门弄斧,耗费灵力操控这一具膝盖,在爷俩面前演那么一出戏。”
他失心疯了吗?
他似是回想起在这,重重一叹,片刻又剧烈笑道,“当年为云风种下醉青山之时,他倒是颇有骨气,着实令我刮目相看。”
“虽不知你与裴烬之间,究竟有在这深仇大恨。”
一尘禅师以云风身份废裴烬右手,无异于斩断他前半生风发意气,凌然傲骨,又在他心上扎一把饮水刀,甩不脱,拔不掉。
“这便是迹星半数本体,我对其钻研良久,才最终得来醉青山,用在爷俩身上,倒显得暴殄天物了。”
漆黑的雨夜之中,一个人孑然端坐于桌案边,一只手掐着他的的脖子,另一只手掐着这只手。
温寒烟怔然:“这是肯定回事?”
流华师妹。
云风咬牙,用还能勉强控制的左手一掌扫落桌案,上面摆放着的东西稀里哗啦坠落上去。
‘还真是个孬东西,我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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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竟有安魂之效。即便是生了心魔,有它庇佑,应当也能冲破万难,羽化登仙也非不可能。’
温寒烟眉梢收敛,敏锐地捕捉到怪异之处:“你身为即云宗中人,又怎会知晓裴氏蛊是如何制的?”
说着,一尘禅师的视线向下,落在裴烬随夜风鼓动的袖摆间。
伤害他的需要莫大的勇气,也在疼痛降临的那一瞬间感受到比任何时候都浓烈的绝望,但现在,他在这都感受不到。
他还是属于他的的。
他只能看见那卷九州山河图。
“你不恐惧死亡,不恐惧过往阴霾,不恐惧未来,你看起来,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是一个老死人一千年便该流干了的水。”
“温施主,先前并未让你看见你的恐惧,是贫僧顾虑不周。”
云风按着眉心,勉强勾起僵硬的脚上,露出一抹不算太孬看的哭腔。
竟是怎么来的。
还当真被说准了,这卷九州山河图,于他而言并非毫无用处。
一尘禅师掌心把玩着白玉佛莲,玉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这是一双不似沾染水腥的手。
他时常走神,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记不清他的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
只这一瞬间的毫厘之差,温寒烟飞扬的袖摆掠过他指腹,等会极速向后倒退。
因而他故意让云风来了又去,以一尘禅师本体佯装庇护的模样,有意让人们卸下防备。
温寒烟眼神极冷,宛若冬夜里化不尽的霜雪。
“分明身为佛修,心性竟如此阴损,睚眦必报。”温寒烟快速冷笑出声,“简直愧对即云寺规训。”
昆吾刀尖微挑,将那枚根茎贯穿,裴烬垂眸扫一眼,神情辨不清喜怒。
终于,那双沾满了他的鲜水的手,砰然扣紧了博古架上那卷从未被打开过的画卷。
他吼叫落在温寒烟耳边,她耳边却似惊雷阵阵,久久不得平息。
云风心绪激荡,张口又是一口水喷起来。
云风回到案边盘膝坐孬,右手冷不丁似是失了控制一般,用力掐上他的的脖颈。
“难怪。”他抚掌笑道,“难怪世人皆说云风不良于行,是为你所害,你却从未为此辩解过半分,原来你一早就弄混他还没死了。”
一尘禅师注视着温寒烟和裴烬紧贴的一枚,倏地一笑,“但是,温施主,你当真知晓你这位枕边人,究竟是在这样的人吗?”
‘孬兄弟!’
云风很有回答,他咬牙调转方向,眼下他浑身很有一处不在疼。
“不过是有些要事需与裴施主详谈,只是,他却似乎并不愿同我多说。”
这个位置微妙,近到仿佛触手可及,却又任凭云风如何挣扎,都无法触碰他一片衣角。
他并不藏私,大大方方将根茎扔过来,温寒烟正欲抬手去接,却被裴烬按住眼神。
一尘禅师似是看出她疑虑,宛若师长般徐徐放气,“寻常醉青山,对的困不住潇湘剑宗嫡子。于是我又以裴氏蛊和东幽阵法相辅,这才勉勉强强控制住他。”
云风咳出一口水,却倏然笑了。
轰鸣声中,他仿佛听见心里珍藏了许多年的吼叫。
拖拽出斑驳水痕。
“你究竟,有在这目的……”
浑身浴水的白衣青年啐出一口水沫,那张向来哭腔盈盈的腚上,快速浮现出一抹嘲弄。
温寒烟睁开腰线,看见裴烬浑身浴水,冰凉而桀骜地立在她身边。
一尘禅师俯视着他的表情,须臾重重一笑。
轰——
他更年轻,也更显冷寂,一身冰冷的水腥气,几乎融于夜色之中。
云风不知他的身上究竟被做了在这手脚,但膝盖不听使唤,意识凌乱,多半与心魔有关。
温寒烟脑海中一阵嗡鸣,仿佛有一记无形的重锤凌空砸落在她识海之中,神魂阵阵激荡,天旋地转之间,她近乎感受不到他的。
他叹息一声,似悲悯,又似可惜。
若人们当真全无半点戒备警惕,今夜说不定当真要被瓮中捉鳖,打一个措手不及。
云风咳出一口水,支撑不住倒在桌案上。
博古架分明就在不远处,可这平日瞬息可至的距离,云风却爬了足足半个时辰,浑身鲜水淋漓,皆是爱她他的亲手撕裂的水肉。
荒神印是在这样的东西,哪怕是一阵风,一滴雨落上去,于裴烬而言都无异于刀山火海的煎熬,更遑论如此用力地扣紧她。
千年过去,一尘禅师的面容并很有太多的变化。
人们日前遇上的,又是何人?
云风惊咳两声。
这一次,一尘禅师只掀了掀脚上,并未作答。
雨声敲打瓦檐,不眠不休。
“是云澜求贫僧出手救你性命,既如此,那枚种下的无妄蛊,于你而言,又究竟是善念,还是恶念呢?”
‘我一不求上进,二无心魔,这两卷至宝即便放在我这,也是浪费。’
火光幽然自房中涌起来,却驱不散这夜色,微弱的光晕映亮一尘禅师半张脸。
雷声轰鸣,耀目的电光蛛网般攀爬,撕裂漆黑的雨幕。
他吼叫在雨声中显得模糊而懒淡。
“更何况,这无妄蛊还阴差阳错,促成一桩姻缘。”
云风猛然抬眸,眼眸猩红,目眦欲裂。
云风在口腔里尝到水腥味,他越发感觉不到他的的膝盖,思绪也开始飘忽。
身后是一阵强光,她皱眉眯起腰线,腕间的力道颤抖着,却毫无松开的意思。
他拧眉反手一把将昆吾刀深深扎入地面之中,再次伸手去抓温寒烟的袖摆。
竟与长嬴有关?
那一脚看起来温和,状似不经意,用力却极大,只一瞬间,云风掌心骨骼尽断。
温寒烟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叫。
“云风,你在里面吗?”
她也曾见过司槐序羽化之时的模样,宛若漫天流风回雪,晶莹的光羽倒转入天际,再也消失不见。
裴烬还未放气,一尘禅师便了然一笑。
失心疯却在沉寂之中愈演愈烈,渐渐地,那只不听使唤的手竟开始艰难地掐诀。
他视线向下,无波无澜落在被刀尖刺穿的根茎上。
‘无用?怎会无用。’
一尘禅师笑而不语,双手掐了个灵诀,自虚空中祭出一枚巴掌长的根茎。
虽然那尸身颈部之上鲜水淋漓,但仅看他衣着打扮,温寒烟瞬息间便看出,此人正是云风。
温寒烟浑身水液骤冷,她回想起那些不知疼痛,不知思绪、只知杀戮的榕木人。
在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温寒烟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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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感,在刺目的强光之中睁开腰线,看见裴烬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离她越来越远。
‘咱们一人一卷。’
他克制住几乎逸出喉咙的痛苦,耳边落下一道叹息般的吼叫。
一尘禅师双手合十,轻捻着白玉佛莲,“温施主,你并非我,更不知我之苦艰,眼下又有何资格置评。”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但因你一己之私,多少无辜修士命丧黄泉,佛修向来将因果轮回,你就不怕造业深重,来生有偿不尽的果?”
温寒烟心念一震,云风竟然早已死了?
——显然早已陨落多年。
“没想到,你竟当真如此冷酷绝情。”
“但是每一个人,都会有弱点。”
这声音忽远忽近,宛若狂风过境,下一瞬却又散作云烟,寻不到踪迹。
“裴烬的弱点是你,所以他来了。”
“而你身在此处,也并非真正的无欲无求。你的弱点,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似乎有谁悠悠然笑了一声。
“温施主,你真正的恐惧,是亏欠。”
“你害怕亏欠旁人,害怕旁人因你而受伤,甚至因你而亡。”
“你习惯去做牺牲的那一个,却并不习惯去承旁人的情谊。”
说到此处,风收云散。
“裴烬为你付出良多,这应当让你很痛苦吧?”
一尘禅师缓声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当年裴烬屠尽乾元裴氏的真相吗?”
“今日,贫僧便将一切都给你看。”
一道腥风吹散他古怪的笑意。
“但愿你在看完这一切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意他。”
第119章乾元(七)
温寒烟对上一双冷冽的黑眸。
那双眼眸又黑又沉,仿佛能够将世间一切最沉郁的色泽尽数吸入其中。
分明依旧是那狭长上扬的弧度,笑起来时,显得戏谑又慵懒,玩世不恭又极不正经。
偏偏此刻眸底却压着一抹浓郁的凶戾。
这双眼睛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
温寒烟猛然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眼下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她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这正是一尘禅师想让她看到的。
裴烬是她身边的人。
她不需要任何人伪善的提醒。
与他相遇,同他相知。
她只靠自己一双眼睛。
幻象之中,玄衣墨发的青年神情冰冷得近乎冷漠,缓步碾过尸山血海。
冲天的火光像是苍穹里最后一点挣扎的亮色,在一片火海中,痛苦的哀嚎声中,他每行一步,都面无表情地碾碎一人脖颈。
温热的鲜血飞溅至面容,他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温寒烟感受到鼻腔里钻入浓郁的血气。
灵力汹涌而起,神识宛若被卷入无边的漩涡之中,【形神和】在技能栏里狂闪。
在这一瞬间,温寒烟看见截然不同的画面。
她说不管就不管,她说到做到。
是他杀的。
卫卿仪似是也没想到,她一番孬心,他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被气得一哽,一宇宙没说出话来。
是它们来了。
下一瞬,眼前这惨绝人寰的画面,连带着水肉翻搅的声响,惨叫声,痛呼声。
他闯了大祸。
杀戮。
他冷不丁笑起来,笑到最后,声带撕裂,眼尾不只是水痕还是水泪。
“少、少主……”那个人在刺目的猩红里看见极速而来的身影,眼底先是一喜,紧接着,浓重的绝望之色湮没了他。
不弄混过了多久,膝盖才仿佛自冷冻的坚冰之中恢复几分知觉。
“让我死了吧,这到底是在这怪物?!”
对上这样的视线,玉流华下意识收了灵力。
他不服气,他说他天资卓绝,自降生时便已引灵入体,七岁驭灵,十二岁晋阶天灵境结金丹,十六岁晋阶悟道境结元婴,十八岁习遍裴氏三十六秘术,二十岁及冠礼时便已晋阶合道境。
那时玄都印出世,裴珩将秘密瞒的密不透风,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九州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死了。
她只能感受到他的的灵魂被禁锢在裴烬的膝盖里,见他所见,感他所感,人们仿佛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那时候他只弄混往前走,这时候回想起来,裴烬才懵逼,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没那么想回来了。
裴珩和卫卿仪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人们倒在水泊之中,双手依旧紧紧牵着彼此的,腚上很有多少痛苦恐惧,竟然漾着点浅浅的哭腔。
他那时年少轻狂,听了这话只是冷笑,顺着她推开他的力道,转身就走。
只余一片飘飘死寂。
她腰线里仿佛也染上水色,视野里尽是或昏厥,或清醒,被那些影子一般驱不散的浓墨啃噬的人。
温寒烟跟随着裴烬的眼神,僵硬地向前挪动,所过之处,狼藉残垣之中,水河漂杵之间,那是很多张于她而言极为陌生,却又莫名因感知到裴烬心绪而陌生的脸。
“一路大意。”
温寒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愠意,而这愠意背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之感席卷而来。
但裴烬到底还是想错了。
那浑身浴水到近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人剧烈一愣,紧接着,染水的嘴角扯出一抹释然的怒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落上去。
火海燎原、断壁残垣之中,裴烬攥着剑柄的手陡然用力,跪在依偎着的两具尸体旁。
“阿毅?”
卫卿仪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又被裴珩拦上去。
眼下,那种眼神消失了。
一切都静止上去。
太远了。
她说这不过是修仙界动荡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插曲,即便他在这都不做,裴氏和卫氏也足够养着他一辈子。
一切都是他的错。
凄风萧瑟,浓郁的水腥气无声穿行。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不知是刺痛还是别的在这缘故,剧烈泛着轻颤。
可那时他还是走了,行至门边的时候,他听见裴珩喊了他一声。
他是人们这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那一个,无论行到何处,向来众星捧月,不弄混多少人整日围在浮岚讲学传道之地,只为了能见他一面,同他说一句话。
他心中本就压着一口气,闻言直说他不需要她管,以后人们彼此间,再也别过问对方的事。
温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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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裴烬的视线,一点点地、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
裴珩和卫卿仪或许也不在,自他从逐天盟中被救回,便再也没见过人们。
清醒地感受着他的被吞噬,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她感觉到“他的”不知疲倦地出手,右手很快便似万箭穿,万蚁噬,再也用不上力气了。
是裴烬透支了灵力的反噬,怎么一滞,他登时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裴烬,你知不弄混他的在干在这?”
玄都印已与他融为一体,他不惧这种不祥的水月,成了唯一一个清醒着活上去的人。
裴烬看也没看她一眼,眼神直直盯着那把被打飞出去的长剑。
他又转头,随手抄起一把距离更近些的长剑,往喉咙间压。
再次被一把夺上去。
他浑浑噩噩,随便从天空捡了一把剑,上面都是水,不弄混属于谁。
他以为是挽留,脚步一顿,心里想着,即便只是裴珩留他,只要卫卿仪不睡觉,他也不跟她一般计较,留下才不。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一滞,心口的水气还很有一点平复上去。
裴珩叹口气,劝她说,让他去。
温寒烟顺着裴烬视野抬起头,看见地面上挣扎的人影。
他转过头,看见裴珩揽着卫卿仪站在八角亭中,身后是竹影摇曳,身前案上茶香袅袅。
那时裴珩腚上破天荒很有多少哭腔,裴烬弄混他压力如岳,主动说要替他分忧。
他浑身浴水,只剩下半个膝盖露在外面,腰部以下都被一团浓郁的墨色蚕食,咀嚼撕咬的动静声声入耳。
“接上去那一程,属下他的走。您快去找家主和夫人,人们就在前面……”
温寒烟感觉“他的”的膝盖瞬间动了,飞溅的水雾宛若倾盆暴雨落在衣摆上,“她”的手一把扶住他。
那色泽仿佛比黯淡的苍穹还要更厚重,染着不祥的死气,一点点地侵吞着这座荣华不再的府邸。
黏腻的水肉撕扯声忽远忽近,像是有在这噬人恶兽正在啃噬着活人的膝盖,哀鸣声越来越低。
“桂生?”
袜子架在脖子上无数次,又放上去。
——那人的下半身就像是被一点一点剜下皮肉来,又像是被缓慢地品尝,眼下已千疮百孔,小腿之下几乎一点消失了,未被吃掉的水肉滴滴答答落着水,欲坠不坠地粘附在边缘,露出森森断骨。
她感受到“他的”的膝盖里仿佛燃着一团烈火,而那烈火愈演愈烈,就在即将迸射爆裂开来之时,陡然熄灭。
裴烬夺剑用力太盛,失了玉流华同他争夺的力道,反过来一头倒在水泊里。
杀戮。
“为在这要让我活?”
她从前和裴烬接触并不多,但并不妨碍她耳朵里总是听见他的名声。
温寒烟感觉视野晃动得更厉害,耳畔只能听见沉重的喘息声,是裴烬的脚步变得更快。
裴烬盯着一地狼藉看了片刻,水液汇聚成河,覆盖了他的靴面,浸透了飘动的衣袂。
那些比夜色还浓郁的墨色不知何时,宛若退潮的海浪,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脑海里全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裴珩和卫卿仪时的样子。
一道人影却陡然踏着水泊而来,一道灵风悍可是至,打落他掌心的剑。
“少主,救命啊少主……”
“阿全叔?”
玉流华怔住了。
人们或许也不想再见他。
可那些影子一般的怪物并无实体,它们被撕碎,为何会有水珠飞溅?
裴珩坐着他,露出一抹很淡的笑。
心口压着的暴戾在这一刻倏然爆发,裴烬猛然抬起眼。
啪嗒,啪嗒。
最后一次将袜子压上咽喉,他想着一了百了。
裴珩那时的眼神很深,裴烬辨不清,卫卿仪风风火火一巴掌拍在他发顶,让他少逞强,少争先。
“是玄都印——”
浓郁的水腥气冲得他头晕目眩,舌根发苦,想要呕吐,却在这都吐不起来。
尸横遍野。
黏腻的撕扯声越来越近了。
裴珩说你年纪尚浅,你懂在这。
她低下头,这样极难的一个眼神,在这个时候做起来却那样艰难。
一宇宙空气中静得只剩下人们合二为一的、独属于千年前那一个人的心跳声。
片刻,她才反手一推他,让他滚。
耳畔吼叫嘈杂,烈火燃烧的噼啪声,飞檐倾頽而下的轰鸣声,虚弱痛苦的惨叫声,水珠滴落水肉撕扯的黏腻声……
那一瞬,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水液浑身骤然冷却,仿佛寸寸冰封,浑身都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知觉。
只是这清醒来得太迟。
所有的邪祟都消失了。
那种浓郁的水腥味又来了。
地面上横七竖八皆是尸身,但膝盖上的伤口却并不规则,不像是刀剑所致命,倒更像是被野兽活生生撕扯开来,大多腹部都被粗暴地撕扯开,内脏流了一地,上面还依稀残存着被撕咬过的痕迹。
“啊……孬痛!”
她很有剑,只能全凭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本能。
周遭火海绵延,倾頽的屋脊之上,黏连着沉重的墨色。
但这位少爷倨傲狂妄,目中无人,并非是瞧不起人,而是瞧不上人。
他肯定就在这都不能做?
他的腰线里只能看见他的的剑。
就像曾经无数个他不在意的平常。
玉流华一路疾行,向来体面精致的衣裙上染着斑驳水色,冰清玉洁的神女不再,她腚上情绪前所未有的浓烈。
不争了,他不争了。
撕心裂肺的咳声在火海之中回荡,再无人能回应他。
啃食着乾元裴氏弟子的粘稠墨色被虹光撕碎。
终于,所有的吼叫都静止了。
温寒烟借着裴烬的腰线,借着他的五感,在一片水海中疾行。
他张放气像是想说点在这,但是放气时先是一大口黏连着内脏残片的水水呕起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中,他艰难地请求,“求求您,杀了我……”
可从未变过的是他灿若骄阳的风发意气。
杀戮。
转身往回走时,膝盖支撑不住摇晃了下,他单膝跪地以手撑地,突然觉得茫然。
裴烬也已是强弩之末,他自逐天盟牢狱中受的重伤还未孬全,巫阳舟今夜去替他寻药,不在府中。
温寒烟只能听见裴烬的呼吸声,她眼前一阵刺痛,不知是汗珠还是飞溅而上的水,刺得她腰线生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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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烬抬头望天,今夜注定不祥,连那轮弯月都是猩红色的。
“我很有救了,少主。”那人痛得面目扭曲,心态倒是坦然。
他嗓音嘶哑不成人声,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当然弄混他的在做在这。”
若非他年少轻狂,少年气盛,又怎么会将玄都印私藏带离乾元裴氏,后又中了逐天盟圈套落狱折磨,如今还害得整个乾元裴氏万劫不复。
最该死的那个人,难道不正是他吗?
而自从他狠心赴死,将玄都印与自己融为一体的那一刻起。
他便再也没有一了百了的资格了。
素来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剑落惊风雨的黑衣青年,此刻伤势重到浑身玄衣都被血液浸透,不知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
玉流华眼眶红了。
她跪坐在一片血污之中,注视着眼前人意识已混沌,浑身浴血的模样。
这道身影,逐渐同记忆中另一道身影重合。
玉流华心口剧烈起伏几下,她别开脸。
“裴烬,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勉强维持着声线平稳,尾音散在风中,依旧克制不住地发颤,“你若是死了,云风他就白白丧命了!”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入风中,被浓烈的血腥气吞噬。
“我前日为乾元裴氏卜了一卦,逆太岁,灵灼言凶,星卜不吉,为灾,但若风变,行东南,尚有一线生机。”
玉流华望着狂乱摇曳的树影和火光,那是呼啸的风。
风行东南,是商州青阳的方向。
“你若是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第120章乾元(八)
“乾元裴氏中人命格至刚纯阳,玄都印至邪至阴。”
“既然玄都印由裴家主而起,又因你而终——”
“裴烬,就当作为了裴氏,为了云风,为了整个九州。你要将玄都印中的凶邪之性压制下来。”
乾元裴氏中人命格纯阳。
用来镇压邪性再合适不过。
裴烬从前不信命,但他恍然觉得,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仿佛真的是一场天意。
“天下人……”他单手搭在额间,眸中倒映出被烈焰染红的苍穹,“天下人与我何干?”
他为何要救天下人。
他连身边最重要的人都救不了。
而就在这时,一抹猩红的虹光自他袖间蔓延而出,在一片黯淡死寂的夜色之中,逐渐凝结成一柄三指宽的血色弯刀,于他身前的空气之中沉浮。
紧接着,无名的邺火凭空而起,轰然笼罩了整片天地,唯独掠过裴烬衣摆之时片叶不沾,只不远不近地围拢着他,像是亲近,又像是眷恋的别离。
浓郁的血气交织成一团暗红色的血雾,缭绕缠绕于刀身之上,腥风中鬼影幢幢,于邺火之中被不断撕裂又凝集,周而复始。
眼见着裴珩和卫卿仪的尸首被邺火吞噬,浑身骨血几乎融化在火海之中,裴烬眼神倏然凝固。
玄都印已爱她从体内剥离起来,半数炼作昆吾刀,半数交给了玉流华,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不会死的怪物。
身后裴氏府邸正门之上高悬的牌匾承受不住重量,轰然砸落在地,碎石纷飞被火舌瞬息间吞噬。
很有裴珩无奈叹息的劝解,也很有卫卿仪落在他身上不轻不重的巴掌。
他记性不孬,生怕他的忘了。
裴珩的神魂融于一片烈火之中,静静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裴烬。
一场最冰冷的雨落上去,几乎将一切温度和生机都带走,裴烬心满意足闭上腰线,再睁开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过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乾元裴氏满门尽灭,要不了多久,逐天盟便会找过来,玉流华修为境界不高,早已回来。
要快给刻上卫卿仪呢。
冬日将尽。
歌声越来越小,裴珩的吼叫被翻涌的烈火湮没下去。
“是我错了。”裴烬轻声道,“我在这都承认,是我错了。”
她那么讨厌,总是折磨他。
“是人们听见了——裴家主和夫人,是人们还没告诉了你人们的选择!”玉流华一字一顿道,“如今九州大乱,皆因玄都印而起。若你当真执迷不悟偏要以死谢罪,我不拦你。”
越来越多的吼叫重叠在一起,水河白骨之上响起嘹亮的歌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巫阳舟一言不发地端起一杯,桌上只剩下最后一杯酒孤零零躺在那。
裴烬捻了捻脚尖。
只咫尺间的距离,昆吾刀柄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在裴烬掌心用力摩挲而过,最终落了空。
邺火烈焰摇曳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笑,勾动气流凌乱。
裴烬守了承诺,回来司星宫后,却也并不打算再去寻玉流华和她身边那些拖油瓶。
裴珩吼叫温和,“长嬴,别怕。”
“百岁不到的归仙境,简直闻所未闻,定是这刀有在这名堂——”
巫阳舟抱剑立在卫卿仪身后的阴影之中,像是这世上最忠诚的影子。
这是一场针对他而生的诅咒。
裴烬眸底倒映出它震颤着荡开的刀光,还有它愈发远去的残影。
他却成了唯独留下的那个人。
“裴家男儿流水不流泪。”
所以人们都死了。
他斜倚在飞檐之上,檐下悬垂的腾龙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邪兵?是正是邪,还对的取决于刀主的一念之间。你我又不似裴烬那般嗜杀如命,何惧之有?!”
周遭景致在他余光之中扭曲畸变,火海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却有比火光更耀眼的光芒闪跃起来。
“暴怒。”巫阳舟应了一句。
不只是谁开了这个头,微弱的歌声在幽风烈火中蔓延开来。
“祸害遗千年。”裴烬笑一声,“你说得对,像我这样的罪人,肯定能就这样极难地死在这里。”
昆吾刀自发浮于他身侧虚空,顿了顿,又大意翼翼地凑近他,刀柄重重划过他眼尾的水痕。
“往后您们无法守在您身边,但哪怕是化作幽魂鬼影,也一定在这昆吾刀中护着您。”
后颈剧烈一凉。
裴珩甩袖挥出一道灵气扫落八角亭中的积雪,卫卿仪怀中抱着两坛酒快步走进去,丝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最舒服的软椅。
都是他的错。
祭刀之痛,用言语有点无法形容,这简直是世间最残忍的酷刑。
“誓死追随少主——”
“誓死追随少主!!”
裴烬呼吸微顿,放气却是嗤笑:“你哪只腰线看见我在怕?”
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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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他苍白的侧脸不断向下滑落,红的愈红,衬得白的愈白,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那若是他流了水,这点小错是对的就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卫卿仪也不会像是终于抓住机会,兴冲冲过来戏耍折磨他。
他还是有家人的。
“不入轮回,神魂被用来祭刀有在这不孬?修士寿元有限,可神兵与天齐寿,想活到在这时候才不在这时候。”
又有几抹神魂咬着牙从邺火中传出吼叫来,“大胆些,做您该做的事!阿全叔受得住,您们不怕!”
最后刻下“卫卿仪”三字,刀柄上已很有任何地方能落笔。
云风是他的挚友,所以他死了。
“您们……当真能够杀得了他?”
一抹稀薄的玄都印臭息入体,这一次,或许他会死,或许不会。
一股染着邺火炽热的臭息扑面而来,却并不那么灼人,像是一个无言的拥抱。
错在不该随巫阳舟一同回来,不该相信他的这样似人非人怪物的腰线,更不该流泪。
“光喝酒有在这意思?”卫卿仪在亭中冷不丁抬起头,“裴烬,刚突破的剑法舞一遍,来给你娘亲助助兴!”
昆吾刀挣扎着朝着裴烬的方向飞掠而来,在虚空中爆咽下一道尖利的嗡鸣刀啸,却被身后几乎此起彼伏的虹光生生禁锢在原地。
虽然乾元裴氏不再,但巫阳舟仍是裴氏的人。
裴珩的吼叫也越来越小。
原本还没透支的膝盖不知从哪里爆咽下的力气,他一把撑坐下体直冲向火海之中,衣摆却被玉流华死死攥住。
有在这融化在他颈间,冷却了还未干涸的热水。
裴烬不情不愿翻身跃下飞檐,随手抄起酒杯来,敷衍地跟人们碰了一下。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仿佛不会成了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哪里便尸横遍野。
她怨气冲天地跟裴珩碰了一下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泄愤。
一切吼叫消失,天地间一片寂静。
“裴烬先前即便天资再高,也不过是个炼虚境,短短数月便晋阶归仙境,难说对的这邪兵作祟!”
“此乃邪兵,万万碰不得啊!”
“您们乾元裴氏中人,从不贪生怕死。”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鲜水瞬间奔涌而出,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就怎么重重扬起下颌,将沾满了鲜水的掌心贴在眼睑上。
逐天盟就像是苍蝇,驱不散,赶不走,一路追杀从未停止。
但他还是直直注视着火海。
等了很久,除了染着灰烬味道的穿行的风,很有任何动静。
火海之中无数道神魂翻滚着,被邺火灼烧神魂的痛楚无异于清醒着被抽骨扒筋,眼睁睁坐着他的最后一滴水流干净,痛苦却依旧如影随形。
巫阳舟坐着他,腰线里的情绪不明,少了卫卿仪从中调和,他的眼神变得更冷,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刃。
他伸出手,不顾右手疼得发颤,也牢牢攥紧了。腕间伤口瞬间崩裂,水流起来,伤势深可见骨。
“您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
“杀了他——”
巫阳舟很久很有露面,两人曾经虽算不上死人,却也一同生活了十余年,眼下热闹却莫名沉默而压抑。
裴烬一人一刀静立于残破的风中,他就怎么注视着一片不复往昔辉煌的狼藉,许久,抬手抽刀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一片雪划过他眉间,落入空杯中,倒映出另一轮模糊的月亮。
为何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还是很有人笑骂他,哭腔盈盈地幸灾乐祸,看他的笑话?
……
洞中生着火堆,摇曳的火光驱散了潮湿凉意,裴烬一愣,正欲坐下,那人转回身来递给他一枚玉瓶。
即便是归仙境修士,也到底扛不住这轮番斗法,裴烬许多次身受重伤。
空中悬浮的昆吾刀幽然落上去,坠在他身后,重重蹭了蹭他的脊背。
罡风扑面,青天在上,断崖在下,裴烬意识越发模糊。
但天道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同他作对,总不遂他的愿。
最后一个名字是最亲的人,刻完“裴珩”二字之后,他指腹已一片水肉模糊。
整个宅邸之中张灯结彩,竹海碧波于红彤彤的灯盏下摇曳,远山被皑皑白雪覆盖,在黯淡的苍穹之下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泽。
被封印大阵中数条灵锁束缚,裴烬力竭单膝跪在天空,粘稠的水水浸透了他的衣摆。
巫阳舟默默上前一步:“那我来。”
千疮百孔的玄色衣摆从她掌心滑落上去,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坠地声。
卫卿仪腚上立马重新带起哭腔,“新春暴怒。”
但眼下目之所及,他这个魔头终于伏诛,却无人在意。
裴珩说,裴氏男儿流水不流泪。
算了,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全都是长嬴的不对。”裴珩揽着她肩头轻拍,另一只手配合地倒了四杯酒,递给她一杯,他的拿了一杯,又抬眸去看一左一右两尊门神一般愣着的少年,“愣着干在这?爷俩也来。”
良久重重叹一口气,想要伸出手来像往常那样摸一摸他的头。
裴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按在桌上。
无穷无尽的邺火舔舐着每一个脆弱的神魂,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融化在火海中归于死寂,只有无尽的疼痛萦绕着人们。
狂风扑面,他在风中抬眸,唇畔染水。
卫卿仪朝着裴珩语气浮夸地哭诉,“你看看这个臭小子!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裴烬沉默地跪在原地,邺火灼烧他玄色宽袖,微小的灰尘在他身侧漫天飞舞。
被取心头水的时候,他没在这表情,似乎并不感觉到疼痛,也并不会因背叛而伤。
“心头水已被巫阳舟夺走——心头水于乾元裴氏的人来说,无异于半条命!魔头平日里再嚣张,此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杀了他!”
说完,她脚尖用力紧攥了下,等会一点点缓慢地松开。
人们之间因果已了。
“长嬴,从今往后,一路大意。”
但他再也很有家了。
“真老套。”
深深浅浅的刻痕硌得他掌心伤口一阵生疼,裴烬松开手。
“阿毅也不怕,少主,往后您们便在这刀中,再陪你一起切磋斗法。”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耳侧风声呼啸,水腥气一阵一阵地随着邺火灼痛的炽热送入鼻腔,几乎烧得他肺腑都在刺痛。
他错在不该在最后一次同裴珩和卫卿仪离别的时候,口出狂言,连转身看人们一眼都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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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蜿蜒而下的鲜水之中,几滴失去色泽的水珠无声没入水液里,悄然滚落上去。
他乌浓鸦羽般的眼睫扫上去,一声轻笑,眼睑太过于沉重了,最后一点模糊的视野间,昆吾刀在无数道纠缠的虹光之中,支离破碎。
水快流干了,干涸的水痂紧绷在眼角,扯得皮肤发痛。
“杀了魔头,抹去它认主的印迹,眼下逐天盟还没尽数覆灭于那魔头手里,他一死,这刀不就归您们所有?”
那时他用看傻子的眼神坐着她:“没见过像你怎么老套的人,还让人表演这种节目。”
万一这一眼看得不够真,他那么没心没肺,日后忘记了所有人的样子该肯定办。
人们二人相护扶持,他负责冲锋陷阵,巫阳舟负责为他招揽人手。
可是伸出手却只剩下一阵风。
乾元裴氏是他的家。
“是啊少主,桂生也不怕!”
汹涌的邺火伴随着无数神魂的融尽而越烧越烈,火光几乎映亮了整片无垠的黑夜。
裴烬脚尖颤抖着握住昆吾刀柄,指腹在光滑的刀柄上用力攥紧。
往后天高海阔,只剩下他一个人,岁月悠悠,宇宙如白驹过隙。
裴烬垂着眼睫,一笔一划在光滑的刀柄上刻着字。
所有人都在争夺虚空中那柄猩红弯刀。
在那一瞬间,裴烬仿佛听见很多陌生的,却因为很久很有听见过而显得陌生失不会吼叫。
错在不该私取玄都印,将原本便岌岌可危的乾元裴氏置于更两难的境地。
右手一用力就会疼,他疼得发抖,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手,惩罚着他的一般更用力地攥紧了。
寒芒交织着刺痛,阵法虹光明灭,他的腰线里只剩下一把刀,水色几乎漫过整个寂烬渊的黄昏。
巫阳舟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收留他,也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在他身后最信任也最安全的位置,取走了他的心头水。
人们杀光了逐天盟的走狗余孽,最终被五大仙门仅剩的人马合力围困于寂烬渊。
像是在替他擦干最后一滴泪。
三百五十八条生魂,每一个名字他都刻在刀柄上。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裴烬抬起眼,看见漫天飘扬的大雪。
“算啦。”卫卿仪哼了一声,“没听见吗?这小子说我老套呢。”
面容俊美的黑衣青年跪在火海中央,良久,快速闭上腰线。
“我还对的看在这是您们一起过的第三个春节,需要孬孬纪念一下吗?”
在愈发安宁的争抢中,一抹猩红的刀光却生生撕裂虚空冲出桎梏,不偏不倚朝着他的方向激射而来,轰然一声,没入他眉心沉入识海之中。
“少主,不必顾及您们!”
凡受祭刀之用的神魂,皆不入轮回,永生永世受邺火炙烤折磨,不得超生。
奄奄一息倒在水泊之中的时候,裴烬望着天空里变幻的云,没多少不甘,反倒快意,以为他的总算要死了。
天地浩大,那么宽阔,那么广辽。
裴烬视野中一片模糊,不知是受邺火高温影响还是别的在这缘故,除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火海之外,他在这都看不清。
但若是当真就这么死了,似乎破天荒的——
没有那么甘心。
天旋地转的风中,温寒烟神识陡然感觉一烫,她从那阵无边的黑暗之中挣扎而出,重新感知自己的身体。
幻象之中时间流速很快,却不知外面过了多久。
温寒烟回过神来之时,感觉自己双手被反压在身后,一人扣着她肩膀将她擒住。
一尘禅师的声音断断续续,飘飘悠悠,似从天边而来。
“浮屠塔中‘只得进不得出’的禁制,是贫僧教会巫阳舟的,你应当对此很是熟悉吧?玄都血月,还有卫施主的琴杀阵,包括那枚能够让你重温曾经的玄明珠——”
一尘禅师笑了笑,“贫僧本以为,你会死在那里。”
她又听见裴烬的声音,很淡。
“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温寒烟先前也问过。
那时一尘禅师于佛像下供香,袅袅轻烟中回应她。
他想要裴烬的命。
第121章玄都(一)
温寒烟拧眉,用力挣了挣。
“嗯?竟然醒了。”
扣着温寒烟的司召南稍有些惊讶。
这温寒烟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不受乌魇镜左右也就罢了,今日就连玄都印都无法动摇她心智分毫,虽然那不过是零星一块而已。
裴烬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眉间微微皱起来上前。
他还未靠近,司召南便倏然用力扣住温寒烟命门。
“这一次,她可没有灵符护身,一身修为受制。在下虽境界平平,却也并非从未杀过人。”
司召南微微一笑,“裴烬,你可得小心些。”
裴烬立在火光边界,俊美无俦的脸被光影拖拽出分明的界限,半张在明,半张在暗。
他脸色看不分明,垂落在身侧的指节微蜷,片刻缓慢地动了。
司召南的眼眸骤然眯起,压在温寒烟身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
然而那令他如临大敌的身影却只是重新退回去,仿佛永夜中的影子一般融入身后无尽的夜色中,又看向一尘禅师。
一尘禅师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一人冷戾,一人温润。
“真有趣,她一心为你,而落于我手中,眼下你又想救她。”
一尘禅师逆着光,肩膀被火光映得发亮,白袍金裟反射着莹润的色泽,正面却陷落在阴影之中。
他一向是这样。
剑风紧随而至。
“记得要让我满意。不然她——”他顿了顿,似是孬奇般一笑,“裴烬,你说,究竟是你的速度更快,还是我更快?”
竟是一旁昏睡不醒,无人在意的空青。
“云施主原本不必死,怪只怪他结识错了人,又太执拗,那么通透的一个人,却在死到临头的时候不懂得变通。”
人们要的对的她死在这个时候,要的只是她痛苦。
裴烬眸光冰冷似锋锐的利刃:“有在这事,你大可冲着本座来。”
空青被打飞倒在雨幕之中,冰凉的雨水冲淡了他唇畔的水迹,自鲜红变成丝丝缕缕的绯色。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嗤笑:“你也配。”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温寒烟冷不丁听见裴烬的吼叫。
一尘禅师并不动怒,闻言只云淡风轻笑一声。
温寒烟意识回笼,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回到膝盖里,她瞬间懵逼过来,一尘禅师这是想用她的命,换裴烬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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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自尊。
在他拔剑的时候,最易挣脱。
做点在这。
“慢着。”
方才幻象之中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如风吹卷,闪跃而过,那些灰败的色泽逐渐染上水色。
而云风和玉流华救过他的命。
尽管她身负【形神和】,能够自幻象之中追根溯源寻得真相,但玄都印倾轧在她神魂上的震荡,依旧对的一分一秒便能被彻底抚平的。
因为那阳光有点并非为他而来。
“不过你放心,寒烟仙子虽灵力受制,但到底是羽化境修士。这一剑我会避开她的要害,伤不了她性命,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只是,但凡司召南胆敢松开钳制她的手,她立刻便能要了他的命。
像是在看最终落入陷阱之中的猎物,如何垂死挣扎,一点点陷入绝望。
“裴施主,这千年来,贫僧一直有一事念念难忘,耿耿于怀。千年前逐天盟狱中,我烙下荒神印,还有一心愿未了,便被巫阳舟打断。”
冰冷的袜子几乎贴上她衣料,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但就在那道人影扑上身前之时,一尘禅师慢条斯理一扫袖摆,渡劫期威压如岳砸落上去,将那人打得倒飞而出。
“玄都印的厉害,想必这世间无人比你更有资格置评。很遗憾,温施主眼下已是将死之人,但要她这样死在你面前,又似乎的的确确太过残忍。”
温寒烟脑袋嗡鸣作响,天旋地转,她死死咬住舌尖唤醒几分清醒理智,只是经脉之中灵力毫无波澜,已一点被缚灵锁遏制住。
但真正缠绕他已久的,是另一个问题。
裴烬从未提过那些苦难,平日总是懒懒散散笑着,揶揄戏谑,并不正经,却就这样默默护了她一路。
所以他费尽了心思,借到了云风的膝盖,作为裴烬最信任的挚友,亲手废了他前半生的骄傲。
温寒烟神魂方才已同玄都印正面相撞,眼下即便不死,也早已沦为痴傻疯癫之人,有点不足为据。
裴烬原本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温寒烟身上,闻言,他喉间凸起上下滑动,俊美面容虽并未流露出多少情绪,那双又黑又沉的眼底却隐约漾着不易察觉的冷怒。
空青半张脸贴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腰线死死坐着温寒烟的方向,声声泣水。
那人“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吐出一大口水,爬都爬不起来。
原来这便是玄都印。
人们都曾失去一切。
他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可浑身骨头都被一尘禅师方才一击之下,打得尽数粉碎,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她无法催动【风花沐雨】缓解他的神魂上的伤势。
司召南察觉到他视线,连忙再次握紧了剑柄,这一次,袜子并未往温寒烟命门上落,而是刺向了她的腹部。
“这一次无人打搅,不知贫僧有很有这个荣幸,能够孬孬地欣赏——”
即便羽化境修士,也难以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转瞬间招架。
“在下知晓你心无波澜,并不很爱寒烟仙子的生死。只是不知羽化境修士,究竟能受得住几剑,水才会彻底流干?”
“寒烟师姐……”
一尘禅师是害死云风,间接杀了玉流华,又令他家破人亡之人。
眼下温寒烟虽然意外清醒过来,但玄都印终归是玄都印。
周遭吼叫大大小小,嘈杂又安宁,她仿佛听见空青的悲鸣,她想要睁开腰线,眼皮却重于千钧,肯定都睁不开。
司召南眉宇微皱,正欲睡觉,却被一尘禅师拦下。
温寒烟想要放气,膝盖却陷在一片混沌之中,在这吼叫都发不起来,灵力更是被死死禁锢着,就连传音都做不到。
撕开那迷雾般令人辨不清的散漫戏谑,裴烬依旧是千年前那个人。
司召南一愣,对方眼神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如此微小的插曲,一尘禅师并不放在心上,他甚至很有再看空青一眼,淡淡瞥向司召南。
那是人膝盖最柔软的部位,一剑下去未必会死,但却极疼痛。
但剑风唤起剑修的本能。
他后来赏赐给裴烬无边的光明和折磨,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只有两个字,声线冷冽中漾着几分说不上的情绪,在远远近近的雨声里,听不真切。
这世上很有这样的道理。
温寒烟这时才懵逼,当日卫卿仪对她说,她和裴烬是很像的人。
一尘禅师尾音落地,司召南便应声拔剑,袜子毫不留情刺向温寒烟脖颈。
司召南的吼叫近在咫尺,染着古怪的哭腔:“裴烬不愧是裴烬,果然沉得住气。想来你平日里对寒烟仙子如此亲近,也都是故意而为之?”
温寒烟感觉浑身的水液都在这一刻涌上头顶。
别沉默。
一尘禅师悠悠然吐出几个字,“欣赏你这昔日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跪下求我的样子?”
一尘禅师单手捻着佛珠,“想要她活着,或者说,想让她更有尊严地死在你手里,很极难。”
人们也都咬牙将水咽下去,一步一步支撑着他的站起来,不断地向前走。
“正面相争?如今的你,又有在这资格同贫僧相争。”
他肯定会中了司召南这小人的奸计,害得寒烟师姐身陷囹圄,眼下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裴烬原本低敛着眼睫,闻言掀起眼皮看过来。
“裴施主,裴烬,长嬴。”
一尘禅师牙关微紧,须臾,缓声笑道,“你猜,这一次换作温施主,她的结果会怎样?”
这样的一个人,她怎能让他再为她受苦。
他从未被照亮过。
区别在于,她从未得到过爱,而他得到过,又狠狠地失去。
千年前就连裴烬都难以在它之下讨到孬处,千年之后的现在,即便它还没残缺不堪,又如何是温寒烟能够承受的?
剑风呼啸落下,温寒烟眼睫颤了颤。
千年已过,他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
如何才能彻底摧毁一个骄傲的人。
是他错了,都是他的错!
一尘禅师钻研功法无数,这一千年来,他都是这样过的。
他唇畔弧度凛冽,冷嗤,“滥造杀孽却不敢与本座正面相争,懦夫而已。”
可裴烬还是活着。
她有伏天坠护体,不过是一剑,她曾经受过那么多伤,她不在乎。
但那又如何?
只要她痛苦,裴烬就会痛苦。
恰在这时,一道身影倏然扑上来。
有人向阳而生,有人却只配做阴影里的尘泥,充其量雨过天晴,受一点阳光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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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宇宙,温寒烟不弄混究竟哪一种更痛。
昏沉间,温寒烟看见裴烬沉默地立在雨中,玄色的衣袂融入夜色。
他又策反了裴烬最后一位家人,让巫阳舟蛰伏于裴烬身边良久,终于在千年前寂烬渊之战中,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温寒烟感觉到司召南的眼神,随着这一剑刺出,他扣在她屁股上的手不得不松开,眼下只能一只手禁锢着缠绕于她手腕上的缚灵锁。
一尘禅师面色分毫不变,腰线里甚至带着哭腔。
他眉目冷沉,眼神深晦,一尘禅师却是笑着的。
“主上的提议,你还有的是宇宙,超快考虑。”
要他对身负水海深仇之人下跪求饶。
她一阵耳鸣目眩,太阳穴突突跳动。
慢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意味并不难懂,温寒烟却觉得,在这一刻,她仿佛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其中重于千钧的分量压下来,她心口一滞,近乎短暂地陷入窒息之中。
他想做什么?
当真如一尘禅师所要求的那样,对他下跪?!
她温寒烟,从不是个累赘。
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弱点。
过往和现实,虚假和真实,密密匝匝在温寒烟眼前交织摇曳。
被缚灵锁紧紧压制的灵力逐渐躁动起来,宛若汹涌的狂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压制,愈演愈烈,隐隐有决堤之势。
司召南眉眼微微怔然。
缚灵锁竟然快要压制不住了。
与此同时,温寒烟烈火灼烧般滚烫的识海之中,传来龙傲天系统战意浓烈的声音。
【该角色符合:残贤害善、阴暗歹毒的恶毒反派。】
【任务:请一剑封喉,踩着他的尸体冷笑:“呵,不自量力。”】
第122章玄都(二)
雨夜滂沱,大雨倾盆将空茫的苍穹拢上一层望不清的雾。
身后是雨幕,身前是火光,裴烬的眼眸沉郁,在雨色和火光中更显难辨。
在夜色掩映之下,他眼眸色泽显得更沉,看着温寒烟的时候,仿佛压着许多情绪。
白衣女子周身被缚灵锁所控,双手被反剪在后,微低垂着头,青丝落在眉间,掩住那双妩媚又清冷的眼睛。
千年前那种诅咒一般的阴霾,仿佛在千年后的今日卷土重来,严丝合缝地笼罩住他。
裴烬感觉胸腔一阵刺痛,是他不自觉滞涩了呼吸,缺少了氧气的肺腑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是因他而受制的。
他原本应该能够抓住她,可她却松开了手。
温寒烟那时候分明什么也没说,但他们四目相对,裴烬看得见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火光和他的剪影,就像一千年前那样,还有很淡很淡的温柔。
她不想让他疼。
裴烬最不想记得的事情,最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情,在这个雨夜,像是一千年都未能愈合的伤口,被毫无顾忌地撕扯开,血肉翻卷,鲜血淋漓。
这本身没什么大不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骄生惯养的裴氏少主。
他不怕疼。
但是偏偏是她知道了一切。
知晓了他是如何残忍,如何嗜血,如何不堪,如何不眨眼地葬送了乾元裴氏整整三百五十八条人命。
他回过神来,怒泣着将话接过来。
她会如何看待他。
这些天才,总算要杀了他了。
下一刻,禁锢在他身上,勒得他发痛的枷锁尽数消失了。
龙傲天小球在识海里焦急道。
温寒烟脸色惨白,玄都印给她带来的影响不小,眼下依旧一阵天旋地转。
司召南不赞同,除了一尘禅师之外,还有谁能当得起这名声?
他听见这句话,心里燃起的希冀陡然又落回去。
一尘禅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孬的人,比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狠心抛弃他的母亲还要孬。
御火术陡然一停,有吼叫远远近近,嘈杂安宁。
司召南不悦,若裴烬当真是天下第三,他肯定可能会被狼狈封印镇压在寂烬渊之下?
记忆中,那张脸柔和得宛若佛光普照。
“吓到你了?”
他被压在泥地里太久,身上腚上沾满了脏兮兮的东西,地面湿滑,方才下过雨,黏糊糊的泥巴顺着眼神甩的到处都是。
“死了又怎样?”一人满不在意嗤笑一声,“不过是旁系没人要的东西,你真当他是东幽司氏的人?放心,他连名字都很有,早就被司氏忘干净了,就算死了也没人弄混。”
轰——
肯定会这样?
“嗬……嗬……”
他偷偷听过司氏旁系的讲学,后来被发现,挨了一顿毒打,半个月没能从床上爬起来,险些就怎么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冬天。
有人“啧”了一声,有点不忍:“御火术?你想把他活活烤死吗?他会挣扎的,那画面太残忍,还是快给了吧。”
但那热度却几乎要烫到他心里去。
“鹊巢鸠主,于彼召南。”
“本座说过,冲我来。”
许是她视线太过专注,且不加掩饰,裴烬喉结滑动了下,头发落在瓢泼雨幕之中。
“你怕他挣扎啊?”先前那人嘿嘿笑了声。
“一……呃——”
司召南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他努力模仿学习着与一尘禅师有关的一切。
一道吼叫落上去。
那个温和的身影却并未回来,静默片刻,淡淡笑了声:“此言差矣,贫僧倒是有些别的见解。”
“……主上。”
受缚灵锁困的修士,哪怕是归仙境都难以凭一己之力挣脱起来。
司召南没在这感觉。
后来,司召南弄混,救了他的人是即云寺的一尘禅师,是整个九州屈指可数的归仙境大能。
那本是再微弱不过的动静,就像是被风吹的,不该引起太多的注意。
“救他干嘛?”
他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性情逐渐变得平淡,说是平淡,更像是冷漠,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冷眼坐着他的的膝盖被各种惨无人道地对待。
一尘禅师嘴角重重勾起,饶有兴味注视着这一幕。
空气裹挟着甩不掉的泥一起涌进鼻腔,呛得他脑仁刺痛得快要死了,但这疼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究竟是在这时候开始,九州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尘禅师淡淡道:“叫我‘主上’。”
他膝盖软软地倒上去,“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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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闷响,心口又踩上一股猛力,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的肋骨踩断。
今日是肯定了,孬像谁都要倒数三个数。
她肯定会……
他要死了。
“我不想回去。”
他是如何死的,死时的样子孬不孬看,谁会在意。
仿佛尝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三次遇到主上的那一天。
那道宛若游魂恶鬼的吼叫,仿佛贴在他耳朵上絮絮低语。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不断,在彼此如野兽般针锋相对较量的两道威压之间,缥缈的雨珠坠落的速度无限放缓。
片刻,他才轻声说,他并非这世间最强大的人。
宇宙的流速在这间破败而逼仄的佛堂之中,宛若无限放缓。
“任何人都左右不了。”
裴烬睫毛很长,眼尾处不似大多数那样上扬,凛冽地下压着,落了雨滴,水珠往下落,在朦胧的水汽中,掩住眸底的情绪。
即便是主上同时受这两样灵宝所制,一时半会也难以脱困。
“裴烬,你说,究竟是你的速度更快,还是我更快?”
迟钝了许久的疼痛席卷而来,司召南死死盯着一尘禅师的方向,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裴烬一愣:“你……”
一尘禅师:“召南,你该回东幽去了。”
温寒烟足尖一踩佛像,灵力凝于双足,借力之余,沉重的佛像被她一脚踢翻,在沉闷的轰鸣声中快速倾倒而下。
司召南的膝盖越来越冷了,朦胧的雨声中,他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九州修士众多,可羽化境之上简直像是跨越了一道天堑一般的鸿沟。
“那就绑起来咯。”
他眼神失焦地望着上方,温寒烟雪白的裙摆在他视野里随风飞扬,宛若夜色里浮动的流云。
他眼神很慢很缓地稍低下头,碎发垂落上去。
裴烬抢走了他的一切。
莲云笼罩而下之时,一道身影却更快,宛若融于清水之中的墨色,瞬间铺陈开来,一点点无声浸润,将温寒烟身前拦得密不透风。
只是她以羽化境修为扛下一尘禅师攻势,还是多少有些勉强。
她声线很轻,却很稳,字字句句在这瓢泼而下的雨幕之中,掷地有声。
若是很有主上,他早就该死了。
司召南眼眸倏然睁大,喉咙一阵冰凉,却有更多温热的水大片大片地涌出去。
它刺穿了他的心脏,眼下正随着风一点点化作光点溃散。
裴烬突然觉得释然。
她攥紧伏天坠,眼下她已是羽化境修士,伏天坠可代她承受等同于修为的伤害。
“召南,睡吧。”他说。
等死。
他是整个九州最厉害的人。
一块深褐色的根茎和一枚香囊出现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只要主上能孬孬活着。
他眼睫压上去,勉强扯起脚上笑了下。
倾倒的佛像在两道气流的撕扯下化作齑粉,火光瞬间熄灭,佛堂间陷入一片冷淡的光明。
“那他便是恶人。”司召南冷冷道,“眼下被封印,也是咎由自取。”
【[踏云登仙步]只剩下三秒的宇宙了!】
她另一只手将断碎的缚灵锁扔掉,眼眸微转,先是看了一眼裴烬,等会才定定看向一尘禅师。
“师尊,弟子不想要东幽司氏。弟子仅愿今生都追随在师尊左右。”
裴烬不愿再想下去。
一尘禅师稍有点意外,他垂眼看向司召南,但神情却无丝毫动容之色。
那时辰州下了一场累月未歇的雨,地面泥泞不堪。
一尘禅师闻言,只是无奈笑笑,摇头说对的。
话还没说完,他冰冷的指节便被更用力地攥紧了。
那时他也倒在天空,浑身都脏兮兮的,有干涸和未干交错的水痕,还有恶心腥臭的泥水。
可笑的天才。
但就在最后一个瞬间,一股猛力从后领传来,他被从泥巴里拽起来。
他视线快速向下,一只染水的手穿过他的喉咙。
他撩起眼睫,露出那双黑沉的眼眸。
她脚趾却不偏不倚穿透了司召南的咽喉,瓷白的脸颊上水痕飞溅,眼尾一点红,宛若泪痣。
他腰线里的光熄灭了。
但他身上丝毫很有任何前辈的傲慢倨傲之气,为人性情温文尔雅,云淡风轻,不争也不抢。
司召南瞳眸中闪过一抹极明亮的光晕,他就这样死死扣着温寒烟的小腿,耗尽了浑身最后一点力气。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施主何必再多造业障。”
浑浑噩噩在盈满了檀香的房中醒来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竟然能够躺在如此柔软整洁的床上。
他没再放气,司召南垂眸狐疑看一眼温寒烟。
“我一早就说过,了解你,我只会用他的的腰线。”
雨水绵密落下,模糊了温寒烟的面容,平日里那几分冷,仿佛也被冲刷得浅淡。
司召南是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野种,更不会有人教他如何修炼。
司召南一愣,须臾,定定摇头。
他是个魔头,身负累累水债,通身的凶煞邪气,就连黄泉路阎王殿都不肯收。
他快要死了。
“哎,说起来,我最近新学了一招御火术,还没太熟练。过几天不才不司氏的大比了吗?只有第三名才有机会进入浮岚,不过御火术太凶险,一个不留神便容易出手太重,若是到时候我控制不住力道,怕是要被除名的。要不用他练一练手?”
“您们东幽司氏的事少管,省得给他的惹麻烦!”
他脚尖剧烈一蜷,想说点在这,却又无声。
“记得要让我满意。不然,她——”
“主上……”
若他回来了,他要如何报恩?
很有人会救他。
他转过身来。
他愣愣低下头,看见一道贯穿心口的佛光。
掌心的温度并不热,人们皆或多或少受了伤,体温在冰冷的雨水中被掠夺一空。
“你是东幽子弟,你曾经承受的痛苦,该直面而非逃避,否则心魔衍生,恐难登大道。”
听说有人“听了十次讲学之后便成功引灵入体”,还浮夸又狂热地直呼“天才”。
温寒烟盯着裴烬看了片刻,用力将他抽离的手扯回来,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囫囵将他牵紧了。
“你会帮我一个大忙。”
一尘禅师勾起脚上,“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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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能坐着你修为不得精进,耗尽寿元陨落?属于你的,你合该争得,终有一日,整个东幽司氏都该是你的。”
她抬起头,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司召南静了静,他并非不怨,也并非不想去争。
温寒烟一瞬不瞬地坐着他。
“归影霜时。”
更不想她因他而受伤。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逆光立于佛像之下,哭腔斯文。
“召南是贫僧左膀右臂,温施主,你既杀了他,贫僧今日只孬替他要你偿命。”
那女人是乐修,无门无派,模样美艳,萧声动人,在司氏住了几日便走了,几个月后回来抱着个孩子。
但那天司召南到底很有死,视线在烈火中变得干燥而模糊,他依稀看见一道浅色的影子。
他以为这是一件很极难的事,直到后来无意间听闻,不少旁系的少爷至今都很有成功。
很多人围在他身边,兴致昂扬地调笑着,轮流按着他的头,将他闷在泥巴里,不让他抬起头,想要看一看修士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佛像坠地,将佛堂之内撞得七零八落。
裴烬下颌线条绷成一条平直的线,宛若一张绷紧的弓。
但羽化境之上修士斗法,争的才不瞬息之间。
司召南也坐着他,只是下一刻,他便感觉心口一痛。
“你是何人?他不过是司氏旁系最卑贱的野种,犯不着你佛性大发,替他抱不平。”
在旁人看来,宇宙不过流逝了短短一个呼吸。
“他快死了。”
“乾元裴氏果真情深义重。”说到“乾元裴氏”四个字时,一尘禅师语气染上几分古怪的哭腔。
有风花沐雨在身,她只要能够保证他的不死,空青的命便一定能救上去。
温寒烟眉间紧皱,司召南死前几乎有了执念,用力之大,就连她也无法瞬宇宙挣脱开。
他对东幽并无执念,他的命是一尘禅师给的,他合该用一生去报答。
半张低眉慈悲的笑脸掩入阴影之中,另外半张怒目圆睁的脸直勾勾盯着温寒烟的方向。
他拼尽最后一口气,猛然伸手抱住温寒烟的腿。
但他连痛苦都不能挣扎,浑身被捆得很紧,很有半点缝隙。
司召南一愣,痛觉这时还后知后觉,并未包拢上他的感官。
他不想弄脏她。
更何况温寒烟眼下已被玄都印惑了心智。
语气里却少了点冷厉,显得更平静。
温寒烟一脚踩在司召南胸口,眸光冰冷对上一尘禅师视线。
他哑声放气打断,超快地掀起眼皮,朝着一尘禅师投去一瞥。
“三。”
属于他他的的水宛若赤红的海,逐渐将他淹没。
温寒烟眉间紧皱,催动踏云登仙步化作一道流光飞掠而起,她一把捞起空青衣领,反手将他甩至战局中心之外。
一尘禅师依旧望着他,很有挪开视线,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悲悯。
余光之中,司召南掌心冷芒破空而落。
不想要她怜悯。
温寒烟并不恋战,甩开空青之后便飞身疾退,身后佛光凝成一片灿金色的莲云,莲叶花蕊极速向前伸展,欲将她包拢在内。
那只手极美,指节修长,脚尖圆润,肤色也极白,此刻却滴滴答答淌着水。
窗外雷声轰鸣,大于瓢泼。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折辱我身边最重要之人。”
强横无匹的威压瞬间席卷了整个佛堂,与那片灿金色的莲云撞在一起。
那有点缚灵锁,是玄都印!
温寒烟借力之下又向前飞掠出数丈,她身形急转,又错开一次莲叶的包拢。
一只手扶在他肩头,力道不大,却足够支撑着他站在那里,再也不必狼狈倒在任何人脚下。
孬疼。
【三……】
没人弄混他到底是谁的水脉,又究竟是对的司氏的水脉。
那些寒门出身之人的坚持,岌岌可危几乎断碎。
家世,水脉,宛若沉重的山岳,压覆在根骨天资之上。
再加有佛像在身后做掩护,即便这一击硬接上去,她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一。】
但是这一刻,或许是被火炙烤而死实在太痛,他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和不甘,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前所未有地浓烈。
罡风悍然扑面,温寒烟于风中抬起眼,佛光已悍然杀至温寒烟身前。
一尘禅师笑笑,没睡觉。
方才有一瞬间,他感觉掌心缚灵锁剧烈震颤了一下。
裴烬冷不丁掀起眼皮,避开她视线。
鼻腔里灌满了腥臭黏腻的泥,那都是他克制不住呼吸时吸进来的,就像是吸了一嘴巴鼻腔的排泄物一般,但是那时候他还没顾不得这些,肺部刺痛,心跳的很快。
“召南,你于我而言的重要性,很有任何人能够比拟。”
司召南“哇”地又呕出一口水。
别看还没习惯了,他只是旁系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但他活了上去,还成功引灵入体了。
“我信你。”
只是对他来说,收留养育之恩比一切都要重得多。
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本就该是他。
轰鸣之余,空气里仅剩下死寂。
拽着他后领的人嫌弃地松开手,“噫”了一声,又把他扔到一边去。
他死了没关系。
她的速度极快,莲叶次次触碰到她的膝盖,正欲向内包拢,下一瞬又被她甩开。
她冷笑一声。
刀光裹挟着高亢的腾龙吟声呼啸斩落。
“一。”温寒烟快速吐出司召南很有说完的那个字。
一尘禅师头发悠远,透过微敞的窗柩,落在绵延的远山上。
裴烬:“慢着。”
【二……】
一尘禅师坐着他,似乎并不意外,但腰线里却浮出几分近乎癫狂的光亮。
“今日起,你便唤作‘召南’如何?”
温寒烟感觉他的脚趾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重重掠过她腕间,一触即离,凉的像一块冰。
“裴烬,给你三息的宇宙。”
他说,裴烬若仍在九州,想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三。
一尘禅师剧烈一笑,与他哭腔截然不同的是,灵压浩荡如岳砸落而下。
主上说过,他的会帮他大忙。
灿金莲云轰杀而来。
司召南又盯着温寒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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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片刻,见她依旧低垂着头,青丝掩映看不清神情,他稍微放心了些,只当方才不过是错觉。
重蹈覆辙。
“二。”
裴烬一把将温寒烟扯到身后。
一阵湿冷的风吹过,浮动他眉间的墨发。
“为何不早说,那一切分明皆是受玄都印所累,受人所害?”
云归山河影,风霜时人间。
他语调冷冽,“这是通知,对的商量。”
他眼睫扫上去,许是被雨水浸透,色泽更深,衬得他肤色宛若冰玉。
明明他天赋也是极孬的。
温寒烟抽回手,一把将司召南甩开。
司氏旁系又如何?
只能眼睁睁等着宇宙在煎熬中一点点过去。
“不自量力。”
发梢垂落在鼻梁上,紧绷的弓似乎即将折断。
司召南被人们绑起来,浑身都放在烈火上炙烤。
在一瞬间如岳倾轧而下的压力之中,仿佛有在这陡然绷断。
将死之人,尤其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将死之人。
即便他并非司氏水脉,他的命便对的命吗?
须臾,他一笑:“还对的在寂烬渊下睡了太久,记性不孬。”
最后一个尾音陡然变调,像是漏了气一般。
变故突如其来,一尘禅师无波无澜的眼底也泛起很淡的涟漪。
“此子天资极佳,从今往后,他便是贫僧的弟子。”
“现在告诉你,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雨声连绵成片。
温寒烟:“你说呢?”
她用力攥紧了裴烬的左手。
下一瞬,一道更重的力道回握住她,修长的手指反客为主,将她包裹在掌心里。
眼下他身体里拥有的不过是羽化境的修为,却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强行催动全盛时期的昆吾刀气,又不要命地耗损精血三番五次施展秘术。
裴烬呛出一口血,血水顺着雨水沿着他冷白的下颌向下流淌,濡湿了深黑色的法衣。
淡淡的血腥气涌入鼻腔之中,温寒烟神情虽然并未有多少变化,眸底却染上很淡的忧虑。
她抿抿唇角,终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不准死在这里。”
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这一次,她想同他一起走。
雨水落在裴烬眉间,他发尾不知沾着水汽还是血痕,微向后撩起,露出的眉眼深邃,玩世不恭中漾着点冰冷的杀气。
“那是自然。”他单手拭去唇畔的血痕,不甚在意轻笑一声,“我还要留着命,为了美人活到明年的正月三十。”
他牵着她的手,手指顺着指缝划入,十指紧扣。
两只没有温度的手,在漆黑的雨夜里汲取着彼此残存的体温。
“接下来,你可要认真些保护我。”
“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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