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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深渊
荒原上天昏地暗,狂风席卷着暴雪扑面而来。
沉闷的铁甲撞击声中,苍炎军如洪流般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一排排刺目的刀尖映彻阴沉的天空。
萧暥自任前锋,将仅有的七名锐士组成一个小型的锋矢阵,如同一支疾射的利箭,穿入了密不透风的苍炎军阵。铁蹄重重踏下,强大的惯性冲击将前排的士卒几乎撞飞,长剑斩落处,血光激溅。
但这些苍炎士兵,不知疲倦,不畏伤痛,即使被马蹄踩碎了肋骨,依旧如野兽般嚎叫着扑咬上来,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激战至此,萧暥手下的锐士都已经浑身浴血,执剑的手也已僵硬沉重,蓦然回首间,劲风荡起他鬓边几缕长发凌乱飞扬。
……
三个月后,大梁城,漫天飞絮如雪。
空旷的大殿上,魏西陵身着甲胄,躬身下拜,坚硬的铠甲磕击着金石地面,激起清冷的声响久久不息。
“皇叔,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彦昭呢?”
“陛下,阿暥战死于漠北。”
魏瑄蓦地从御座上站起来,不敢相信地凝视着魏西陵。
“那彦昭何在?”
魏西陵静静道:“臣将他葬于漠北的翡翠湖畔。”
“你把彦昭留在漠北了?”魏瑄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一时间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踉跄了几步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
魏瑄睁开眼睛时就见曾贤跪在身旁,正用汗巾给他拭汗,“陛下是做噩梦了吗?”
曾贤不知道,自从被心魔所困后,他就再没有睡眠了,有的只是无尽的幻梦,在他疲惫时趁虚而入,不分昼夜地摧残着他的神智。
那些幻境光怪陆离,折射出他心中最深的恐惧和无尽的欲念,将他拖进绝望的漩涡中。
殿外阳光正好,照着朱墙杏花。魏瑄却觉得浑身阴寒,冷汗涔涔。
“曾贤,有火炉吗?”他恍惚道。
“陛下,这都三月了?”曾贤被他苍白憔悴的样子吓到了,“陛下莫不是生病了,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了。”魏瑄断然道,太医治不好他,玄门也治不好他。他只能靠自己撑着,与心魔血印做殊死搏斗。
“朕没有病,朕也不能病。”他倔强地撑起身,狠狠地咬紧牙关,幽声道:“朕可以死,但不能病。”
魏瑄深吸了一口气,“诏余先生觐见。”
***
御书房
“陛下气色不好,要不要老奴给陛下点支清心香。”余先生俯首道。
“不必了。”魏瑄揉了揉眉心,随口道:“依先生看,朕若要兵发漠北,有几成胜算?”
余先生察言观色道:“那就要看陛下以何人为将了。”
“皇叔如何?”
“若大将军和贤国公联手对敌,漠北之战,必然势如破竹。”
“但朕不想让彦昭出征。”
“哦?”余先生眸中幽光一闪,“为何?”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魏瑄随便找了个借口。
“陛下恕老奴直言,派谁出征,有时可不由得陛下。”
魏瑄冷笑了声,“先生这是有未尽之言啊?”
“老奴不敢。”余先生叩首道。
魏瑄隐怒道:“你哪里不敢,你这是暗指萧将军会抗命。”
余先生低头道:“陛下,恕老奴直言,现今锐士营掌握在萧将军手中,一旦君侯出征,萧将军必然要同往,难道陛下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魏瑄的眼神渐渐沉敛,“所以朕更不能让他参战了。”
“陛下所虑甚是,君侯乃一方诸侯,在江南拥兵数十万,陛下不得不防啊。”余先生浑浊的眼睛里埋着一丝阴诡,“陛下若让君侯率部远征,其此战之后,他必声望日重。”
魏瑄沉默片刻,问,“那先生以为除了皇叔和萧将军,还有谁能堪当远征之重任?”
***
将军府
“什么?左袭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左奔被封为骁骑将军?熊豹营参与远征?”萧暥手里的小松子差点惊掉了。
有没有搞错啊!
“阿季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可是降将,虽然萧暥也并不反对给他们一个下岗再就业的机会,但是一上手就当大领导,这就有点不靠谱了。
也不是说萧暥心里酸得慌,他都一快退休的老员工了,怎么会跟新人争先进。
退一步说,熊豹营里都是一群虎狼,小皇帝把他们放出来,镇不镇得住他们还两说。
“鞮奴,准备车驾,我进宫一趟。”
“主人,你午饭还没吃。”
“回来再吃。”萧暥又从盘子里顺了尾香酥小黄鱼,叼着就往外走。
***
长乐宫
一听说萧暥来了,魏瑄放下手中的公文,立马进了御膳房。才片刻,几道清新的小菜就做好了。
萧暥:这可比香酥小黄鱼好吃多了。
饱餐一顿后,御膳房又上了各色点心,萧暥忽然觉得,他进宫不是来谈事的,是来蹭饭的。
他赶紧言归正传,道:“阿季,我听说你任命左袭为车骑将军,左奔为骁骑将军了?”
魏瑄一边给他倒杏仁茶一边道:“是有这么回事,我还想让左袭率熊豹营远征漠北。”
什么?萧暥一口桂花糖糕差点噎住,派左袭挂帅远征漠北?
魏瑄意味深长道:“彦昭,漠北苦寒,熊豹营则久在幽燕严寒之地作战,颇有经验。再者,关锁军中的山夷力士本就是北狄部落的士兵,对漠北的环境也比较熟悉。”
萧暥道:“话是这么说,可以让他们参与远征,但是不宜居主帅之位。”
“彦昭,你还是对左袭有偏见,漠北苦寒,熊豹营长期在幽燕的林海雪原中作战,颇有经验。”
萧暥想说,虽然漠北苦寒,环境严酷,但他的锐士营和魏西陵的飞羽营哪一次不是在严苛的条件下作战?从广原岭的绵绵大山到塞外戈壁荒漠,再到幽燕冰天雪地里,他们哪一次不是在严酷的条件下作战?
他刚想反驳,却听魏瑄叹道,“彦昭,刀再锋利,用久了也会钝。”
萧暥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嫌他钝了……
但是他还是厚着脸皮争取:“那可以再磨一磨吗?”
魏瑄微笑,“彦昭,作为将帅,不仅在于懂得拔剑,也懂得收剑入鞘。”
萧暥:说得好有道理,竟无力反驳。
小皇帝是要让他收剑,说到底还是嫌他钝了……喝到嘴里的杏仁茶也没有滋味了。
他一个老弱病残,本来就是即将离退休人员,再争就显得没器量了,而且魏瑄说的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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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环境严苛,熊豹营常年在幽燕极寒之地作战,比他的锐士营更容易适应漠北的环境,而要镇得住这群虎狼之兵,也只能让左袭统帅。
“彦昭尽管放心,左袭不敢生出异心。”魏瑄静静道,“朕扣留了他全族为质。”
萧暥暗暗吸了口凉气,不得不说,这一手真是狠辣,充满了帝王心术。
他静静看向御座上的这位年轻的天子,举手投足间依旧矜雅从容,处变不惊,这种镇定自若本身就令人生畏,但更可怕的却是那含着笑意的眼神,藏在那淡定的眼神背后,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萧暥发现,他渐渐开始看不透魏瑄的心思了。
***
出了宫,萧暥心事重重地踏上玉带桥,既然皇帝已经决定了让左袭做主帅,那么他也不争了。副帅就副帅,萧暥只有安慰自己,虽然不是主帅,但好歹还是让他参与远征的。职务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
过了玉带桥,远远的就看到鞮奴牵着马等在宫门外。看到他出宫,就赶着马车过来。
“嘿,这不是大将军吗?”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暥回头,就见左奔跨于马上,昂首看着他。
萧暥拱了拱手,“骁骑将军。”
左奔敷衍地回了礼,问道:“不知陛下诏大将军进宫何事?”
萧暥心道,这关你什么事?
但表面上他还是好言道:“自是商议国事。”
左奔显然不满意这样敷衍的回答,道:“我兄长将要率军远征,还望大将军与君侯鼎力相助,切莫记着旧怨啊。”
“只要车骑将军调度有方,锐士营愿听调遣。”萧暥道。
左奔冷笑,“调度是否有方陛下自有圣裁,将军只需服从军令即可。”
自从北伐之战被俘以后,他心中憋着的一口怨气,终于可以扬眉吐出来了,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显然皇帝已经不信任萧暥了。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锐士营和飞羽营的功劳太大,已经触了逆鳞了。
在他看来,魏西陵至少还是皇叔,贤国公,还可以退回江州,当一方诸侯,萧暥则孑然一身,又让皇帝忌惮,恐怕日子不久了。
“告辞。”萧暥不想再和他多言,转身便走。
左奔碰了一鼻子灰,“萧将军,还未出征,你就这样轻慢主将,拦住他!”
随即熊豹营的士兵还来不及上前,阿迦罗已经几步跨到左奔马前。
左奔看到他魁伟异常的身形,心中一紧,大声喝道:“拦住他!”
两名熊豹营的士兵随即拔刀劈来。阿迦罗夷然无惧,迎面避开刀锋,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握住刀背。
那熊豹营士兵奋力一抽竟是浑丝不动,被阿迦罗拉近一脚踹飞。
那一脚力度刚猛,那士兵的身子竟腾空而起,直直砸向了马背上的左奔,左奔大惊失色,来不及闪避,两人撞在一处,滚翻在地。另一名熊豹营士兵惊地愕然呆愣在原地,竟没了动作。
第472章狩猎
“陛下——”
魏瑄撸着猫,忍着笑,看着左奔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哭诉,这也是活该了,萧暥什么时候能吃这亏。倒也省得他出手了。
左奔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陛下刚刚任命臣的兄长为主帅,他就让家奴打了末将,他这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啊!”
魏瑄淡淡道:“朕听闻左将军出入都带着两名熊豹营的壮士护卫,怎么还是被一区区家奴打了?萧将军的一个家奴都能将左将军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他笑了笑,“左将军这战力也未免太不耐打了。”
言外之意,是你太没用。
左奔尴尬得一噎。没想到皇帝的切入角度如此清奇。
皇帝又道:“如此说来,朕还要再考虑考虑左将军的主将之位了?”
“陛下,真非末将无能,实乃萧将军的家奴是个胡人,那胡人身形如铁塔,有一股怪力,末将的部下就是被这个胡人所打败。”
“胡人?”魏瑄目光一冷,刚才还漫不经心的脸上,浮现了一层阴霾。
“他一直跟着萧将军吗?”
“是啊,寸步不离。”左奔添油加醋道,“看起来是萧将军的亲信之人。”
魏瑄的嘴角开始往下挂:“那胡人叫什么名字?”
“鞮奴。”左奔道。
魏瑄神色一沉。又是他。
左奔抬起头,暗中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道:“老百姓常说,打狗也得看主人,末将受辱并没有什么,但是折损了陛下的天颜乃末将之罪也。”
“别说了。”魏瑄沉声道,“这个胡人,朕自有惩处之法。”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苏苏柔软的毛。
不用他亲自出手,也不会让萧暥难堪,就能让这个鞮奴销声匿迹,再也不会碍自己的眼。
***
次日,春光明媚。
萧暥吃完朝食,在凉亭里嗑着小松子看阿迦罗浇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某老弱病残向来喜欢妨碍别人工作。
“鞮奴啊,在你们老家,草原上开春了一般干什么呀?”
阿迦罗不假思索道:“回主人,找媳妇。找到了就去草垛子里。”
萧暥老脸一红:约小树林是不是?
略略略……
“除了找媳妇,还有啥活动?”
“那多了,唱歌,赛马,打猎。”
“打猎?”
萧暥一想,他倒是好久没有打猎了。现在开春,正好打猎散散心。他稍了个信给魏西陵,随后带着阿迦罗去了京郊的山野。
山间桃花流水,春意烂漫。
萧暥走马观花,倒也无心打猎,闲闲射了只野雉,挂在马背的携行袋里。倒是阿迦罗颇有所获,打了两只野兔,三只雉鸡。
春日耀眼,半个时辰后,萧暥就觉得背后出了汗。
他放马到溪边饮水,自己坐在石滩上吹着山风。想起这半生戎马,如今皇帝打算重用左袭,他倒是闲下来了。一时间竟有点不适应是怎么回事。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到背后腥风骤起。惊回首间,只见一头一人多高的棕熊向他扑来。
他的箭囊不在身边,刚要拔出剑,就见阿迦罗一个翻滚跃到萧暥面前,拔刀就向棕熊砍去。但是熊皮厚实,阿迦罗一刀砍去竟然只能砍入表皮。
受伤后的棕熊暴怒扑倒阿迦罗,就要发狠地撕咬,阿迦罗举刀与之拼杀。
趁着这个机会,萧暥敏捷地取过弓.箭,一箭离弦而出,正中棕熊脖颈。可是那熊皮实在太厚,竟然无法射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凌空激射而来,噗地一声狠狠扎入那棕熊的后心,顿时鲜血激溅。
萧暥惊抬头,就见魏西陵跃马而来。春日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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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色猎装,衬得线条极为清拔。
魏西陵跳下马走过来,一把拔出佩剑。
阿迦罗推开棕熊站起身,喘着气道:“这头熊算你的!”
魏西陵径自从他身边走过,“阿暥,没事罢?”
“无事。”萧暥道,“刚才多亏了鞮奴。”
魏西陵点点头,回头对阿迦罗道:“这头熊就赏给你了。”
阿迦罗暗暗切齿。
“哦,对,鞮奴,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件熊皮大氅。”萧暥道。
阿迦罗这才展颜道:“谢主人。”
接下来的狩猎,萧暥怎么感觉这两人像是在较劲。
丛林中一头獐子身形刚刚隐现,嗖嗖两支羽箭齐齐飞出。一支穿透咽喉,一支竟命中两眼当中!
魏西陵看了看,淡淡道:“这头獐算你的!”
随即他在马背上蓦地一仰身,开弓如满月,一箭离弦而出,穿透一只山雉的脖颈,羽箭余势未消,疾飞而去,又凌空命中一只野雁。
萧暥:卧槽,一箭双雕!
奥运会比赛也没这精彩罢?
就在这时,林间一道灵活的身影闪过。
两人齐齐拉弓,但是一看清是什么,竟然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都放下了弓.箭。
萧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火红的狐狸。
萧暥:谢谢你们?
由于这两人精彩绝伦的竞技,猎物一出现就被抢射下,此次打猎,猎获最少的就是萧暥了,竞争压力太大啊!
***
将军府
萧暥出门打猎后,云越负责留下来,替他整理各地呈上的军报公文。
有襄州诸郡呈报上来的屯田军粮收入,有黄龙城上报的刀剑弓.弩的产量,有各地的军马数量,还有新春招兵计划等等,十分庞杂,都是云越替他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供萧暥批阅。
每次,徐翁都会给他沏一杯松萝茶,提神醒脑。
今天也不例外,云越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就在这时,一道灰影从窗台上窜了进来,撞了他一个满怀后。
茶水泼溅到了卷宗上,洇湿了一片。
“苏苏!”
苏苏见势不妙,夹着尾巴就往外逃窜,云越赶紧拔腿追去。
那贼猫被他追得满院子乱窜,最后急了,双腿一蹬窜进了外院的一处窗台。
云越记得这屋子是那胡人长工住的,便也没什么顾忌,推门而入。
屋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地非常整齐。云越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叠好的被褥下一截灰溜溜的尾巴尖儿。
这猫把养得太肥,蠕动着圆滚滚的身躯往被褥里挤。
云越嫌弃地走过去,这贼猫也真不嫌那胡人有味儿,竟然钻到这地方去了。
他想着,上前一把掀起铺盖,随着苏苏圆溜溜的身子,还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云越眉头一皱,这胡人还藏着什么?
他不去管苏苏,蹲下身好奇地捡起来一看。
这一看,他顿时勃然色变。
那是一幅旖旎的孔雀图,画中人侧身斜倚在香榻上,薄透的春衫半敞,毫无遮掩地露出后背流畅的线条来。
云越大怒。这该死的胡人,竟敢暗中觊觎主公!
第473章春醉
清早,阿迦罗又提着水桶,拿着花瓢在庭院中浇花。
已是春深四月,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落英缤纷,台阶上积了一层粉红的雪。
萧暥斜靠在屋檐下的香榻上,看着话本睡着了,长发如流墨般柔顺地披在肩头,风中微微拂动。发间还有点点粉色的花瓣。
阿迦罗看得出了神,抬手就小心翼翼地去取乌黑的发丝间一点柔红的花瓣。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猛地收回手,转身就见云越跨过院门而来。
他挑眉看了眼阿迦罗,阿迦罗原以为他又要呵斥自己,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云越仅仅是偏了偏头,示意他走开。阿迦罗便知趣地转身拎起水桶走开了。
随即云越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取下萧暥手中的话本,放在旁边的矮桌上,然后进屋拿了条薄毯轻轻地给萧暥盖上。
最后走到花圃前,拍了拍阿迦罗的肩膀,努了努嘴,示意跟他出去。
阿迦罗也没有多想,放下水桶,在布衫上擦了擦手,就跟出去了。
走出院子,云越道:“鞮奴,主公醒了要吃锦福记的果仁饼,你去买回来。”
说罢给了他一包银钱。
阿迦罗应了声,接过银钱,就出门去了。
云越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
***
锦福记在灯楼巷,位于仁安坊东,和将军府只隔了两个里坊。
阿迦罗刚踏进灯楼巷,忽然眼前一黑,被兜头用布袋蒙住了,就被人往旁边的暗巷里拖。
阿迦罗明白,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显然这是要下黑手了,一旦被拖进了巷子里,恐怕凶多吉少。
他像一座铁塔般的身躯伫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小五、小八,你们几个快上。”百夫长赵统一声令下,巷子里又窜出三条黑影,就要上前拖拽阿迦罗。
阿迦罗力大无穷,抓住一个上前拖拽他的人轻轻一推,那人就倒退出好几步,栽倒在地。
赵统一看几个人也拽不动阿迦罗,急忙道,“算了,就在这里打!”
紧接着如雨点般的拳脚就往阿迦罗身上招呼。这些人身手矫捷,出拳有力,看起来是练家子。
阿迦罗身手也非常了得,他肌肉壮实,拳头打到他胸口就像打到充气垫上。他顺势抓住一个黑衣人的手腕一拧,咔地一声关节错开的脆响,那人惨叫抱着手腕,然后他抬腿一记横扫,又撂倒了两个黑衣人。
阿迦罗虽然看不见,但在此时他也意识到了这几个人似乎并不想杀他,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因为他们没有带兵器,所以他也没有下死手,不想和对方结仇太深。
但就在他这一念还未转过时,忽然腰间一凉,他猛地一个后仰避开刀锋,撕拉地一下,衣衫划拉了一个口子,他腹部也多了一道血痕。
“小八,做什么!说过不杀人!”赵统急喝道。
但那个叫做小八的锐士似乎并不听赵统的命令。
小八手中一把森寒的手戟,尖锐的刀锋直刺阿迦罗的咽喉,阿迦罗一把握住锋刃,顿时左手鲜血直流,他顾不上疼痛,一脚踹在对方腹部,那刺客倒退出几步站定,又一个鹞子翻身杀奔而来。战斗忽然变得激烈了起来。
赵统一时愣住了,这变化太快出乎他的意料了,云副将只让他们教训教训这个胡人,并没有要他们杀人啊?
再看之下,他便发现不对,他明明只带了五个人出来,这这么好像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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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不是小八!只是身形相似罢了!可是大家都蒙着面,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状况了。
那刺客身手极为诡谲,打斗中,街旁铺子前的炉子翻倒了,火星点燃了店招。一时间火焰腾地窜了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附近的清察司巡逻兵立即往这里赶来。
赵统看到情况不妙,赶紧一挥手,“撤!”
几个黑衣人立即遁入暗巷中。
阿迦罗扯下头上的布袋,再看,风助火势,熊熊火焰已经吞没了铺面,正向街边的商铺蔓延开去。他顾不上伤口疼痛,赶紧冲向水井,和清察司的士兵一起取水救火。
此次大火烧去了整条的灯楼巷,焚毁五六个铺面,好在救火及时,大火没有蔓延到后面的民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此事传到宫里,皇帝震怒,责令清察司陈英彻查此案。
案件很快就有了结果。肇事的是锐士营百夫长赵统,以及他属下的五名士兵。
当市行凶纵火,按律当斩。但在云越出面承认了他是幕后主使后,这就使得事情变得复杂了。
且不说云越是中书令兼大学士云渊之子,跟随萧暥西征北伐,立下汗马功劳,按照军功可以得爵抵罪,所以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革去云越一切爵位和官职,禁足家中思过一年。而肇事的赵统等人,则发配沧州戍边三年。
同时,云渊引咎辞官,朝野一片哗然。
魏瑄则干脆取消了中书一职,各部司丞长官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
因为云越是萧暥的副将,此事之后,萧暥引咎辞去大将军,在家里闲居。锐士营由青霜代管。
之后的日子里,云越不在,但其实萧暥被停职,也再没有什么军报公文要批阅了。他去看过云越两次,都被云渊以让云越静心悔过为名,没见着人。
日子久了他倒是看得开了,停职就停职,不让见就不让见,干脆放了假整天在尚元城里打球听曲。
“阿暥,跟我回去罢。”魏西陵劝说道,“你若喜欢打球,永安城里也可以建桌球馆”
皇帝已经对锐士营动手了,萧暥现在手下无兵无卒,云渊和中书台的大臣们也都去职的去职,外派的外派,朝中形势也对萧暥极为不利。
“至于成亲之事……”魏西陵沉声道,“你若还没有此念,我便不再提及。我可以等。”
等你开窍……
“西陵……”萧暥心中怦然一动,“不是因为这个。”
他想回江南,每天都想,但是……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大梁。
“西陵,我总觉得云越派人袭击鞮奴这件事背后透着蹊跷。”
魏西陵道:“你是说那第六个人。”
“对。”萧暥俯下身击球,一球稳稳掉落角袋。
“据赵统说,第六个人身手诡谲,身形又和小八相似。就是他踹翻的火炉。”
“有意为之?”魏西陵目光一锐。
萧暥点头,“但锐士营如今本就有嫌疑,我不方便调查。”
魏西陵心领神会,点头道,“我去查。”
***
午后,萧暥坐在凉亭里,一个人喝着闷酒。魏西陵这几天都没来找他,也没有给他消息。看来这事棘手。
大梁的环境已经对他越来越不利了,他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地包围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但是他如今连找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谢映之走了,云越被禁闭,云渊引咎去职,宋敞、闻正、上官朗他们纷纷被外派。他身边的故人越来越少了……
这时,正好阿迦罗挑完水,经过花圃。
“鞮奴,能喝酒吗?”他突然问。
阿迦罗回头,憨笑,“草原上我们都喝马奶酒。”
马奶酒……萧暥不由想起了两年多前西征的时候,西风黄沙烈酒,何等豪气冲天。而如今锐士营被裁撤,他只能窝在这府邸里,借酒消愁。
不过,一个人喝酒是闷酒,苦酒。两个人喝,这酒喝着就带劲了。
而阿迦罗是适合一起喝酒的人,爽利。
春深四月,凉亭外梨花开得正浓。
萧暥斜倚这朱漆凭几,乌发如瀑,雪白的脸颊染了酡红,映着那迷离的醉眼,犹如优昙慵懒的花瓣,开在氤氲的雾气里。
席上飘洒着落花,东倒西歪地滚着五六个酒坛。
萧暥晃着手中的酒杯,“来,鞮奴,喝酒!”
阿迦罗二话不说,一口焖了,然后沉声道:“主人,你觉得皇帝不好,那我把他拉下位来,你来做皇帝。”
做皇帝?萧暥大笑:“有酒喝,当什么皇帝!”
酒香浓郁,糅合着花间树下的芳香,催人欲醉。
……
萧暥只觉得觉得身子酥软,迷迷糊糊间手中的酒杯已滚落在地,随即便被被轻轻抱了起来。
“主人,你酒醉了。”阿迦罗沉声道,说罢往寝居里走去。
萧暥喝了太多,酒力上来只觉得体内热涌,阿迦罗的胸膛宽阔健壮,肌肉弹性十足,萧暥的脸靠在他胸前,能闻到茶油淡淡的清香,
“唔,热……”他用脸颊蹭了蹭。
阿迦罗身上微凉的茶油香气让他觉得清凉舒适。越是靠近,那气息就越浓郁。
阿迦罗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软榻上,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他探手抱住了脖颈。
萧暥仰身凑上去,轻轻地嗅他的脸颊。
阿迦罗顿时怔住了,那淡淡的芜兰香萦绕鼻间,纤长的睫毛扫在他脸上,又柔又痒,如同耳鬓厮磨。
阿迦罗的热血顿时上涌,浑身发烫,大手着迷地捧起他的脸,情不自禁地就要贴上那色泽柔润的唇。
这时候,萧暥却忽然推开了他。
因为阿迦罗身上变烫了,像抱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不舒服。
但是浑身的燥热又让他难以忍受,他想了下,抬手扯开了衣带。
阿迦罗脑中轰地一声,残存挣扎的理智顿时崩塌了。
雪白的丝袍如云散开,露出修长如玉的颈项和线条流畅的锁骨,再往下是匀实的胸膛,精窄的腰身,皎洁的肌肤美如琢玉,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阿迦罗只觉得血脉喷张,这哪里克制得住。
“主人……”他像一头猛兽埋首在他胸前寻花觅香起来。
萧暥微微仰起脖颈,语声呢喃,“西陵,这回……我在上面。”
阿迦罗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他说什么?这回?难道还有上回?
阿迦罗嫉火攻心不禁探指一试,温软紧致却没有推压感,随之心头像挨了重重一记闷拳,他掰起萧暥的下颌,沉声问:“你有过男人了?”
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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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迦罗心猛地一沉,赶紧放开萧暥,匆忙起身的时候,却不慎带落了案头的文书。他赶紧弯腰捡起。
借着房内昏暗的天光,他发现这是一张舆图。
阿迦罗识字不多,但是地形图他是非常熟悉的,这是漠北的舆图!
阿迦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萧暥准备跨过戈壁,进军漠北?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不由得低头看向榻上酒醉熟睡的人,剑即使藏在匣中,也锋利依旧。并狠狠刺破了阿迦罗的梦幻。
就在这时,徐翁走了进来,“主公,陛下来了。”
阿迦罗蓦然抬头,随即便对上了皇帝冰冷如刀的目光。
第474章帝王心术
徐翁连连给阿迦罗暗使眼色,让他赶紧下拜,不要这样直直回视皇帝。
皇帝侧首淡淡道:“阿翁你先去忙罢。”
徐翁只好担忧地看了阿迦罗一眼,躬身告退。
皇帝上前替萧暥拽好薄毯,目光晦暗莫测,“好个奴仆,竟敢僭越。”
阿迦罗凝视着皇帝,眼神坚硬有如实质,——就是这个人处处施压孤立萧暥!
但是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皇帝不是左奔,他作为萧暥的家奴,对皇帝动手还会连累萧暥。
他最后低下头,用低哑着嗓音道,“主人喝得多了,云副将不在,我抱他回寝居。”
“抱他回寝居?那让你解他衣衫了吗?”魏瑄质问。
“主人酒醉发热。”
“狡辩,分明是图谋不轨!”
皇帝阴郁道,“看在彦昭的面上,朕暂不惩处你,但若让朕再看到你出现在将军府,定斩不赦,滚!”
阿迦罗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下,最后深深看了榻上熟睡的人一眼,转头离去。
***
“鞮奴走了?”萧暥醒来惊诧道。
皇帝道:“彦昭,他趁你酒醉,潜入寝居,居心叵测,朕训斥了他,他大概是潜逃了。”
萧暥心里顿时空荡荡的,阿迦罗刚才还陪他喝酒,现在就忽然走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沉默踏实的胡人替他驾车、浇花、提水、劈柴,他习惯了看到那胡人高大的身形。突然就那么走了,他心头就像少了什么。
毕竟这是一个能陪他喝酒的人,陪他大醉的人。
魏西陵不喝酒,谢映之不许他喝酒,魏瑄以前没有成年,不能喝酒,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陪他喝酒,陪他大醉。
结果才刚喝出些主仆情义,鞮奴就不辞而别了。他有点难以接受,坐在榻上愣了许久。
就听魏瑄沉声道:“喝那么醉,酒还没醒?”
萧暥委屈:又怪他喝醉……
但是他也知道,皇帝对云越和锐士营已经从轻处罚了,毕竟云越闯了那么大的祸。
魏瑄安慰道:“此事因那胡人而起,现在那胡人走了,倒也是好事。”
萧暥心里不是滋味,细想来这一阵,他身边的人都渐渐离开了,谢映之走了,云越在家禁闭,现在鞮奴又走了……
不但如此,朝中随着云渊的辞官,宋敞、闻正、上官朗等云渊的弟子也纷纷被外派。江浔是京兆尹,事务繁忙,京城里他想找个打桌球的人就只剩下魏西陵了,只是魏西陵这几天也忙于调查,不知道查出什么了吗?
“彦昭,朕此来有件事要跟你说。”皇帝道,“朕昨日刚接到消息,巴蜀赵崇叛乱。”
萧暥心中一沉。
他听闻最近皇帝诏赵崇进京,有可能是想削去兵权,圈养之。毕竟天下尚有实力的诸侯就剩下赵崇、张鹞和魏西陵了。张鹞地少兵寡,不足为虑。而赵崇占据巴州,巴蜀作为西南粮仓,又和北狄相接,如果赵崇聚蜀中之粮,和北狄暗中勾结,就会成为大患。
所以皇帝想在远征之前先解决赵崇,这本没有错。但是前些日子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瓦解了萧暥的兵权,让赵崇警觉了。
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赵崇实力尚在,他于是烧毁栈道,据守巴蜀天险,铤而走险,抗拒皇命。
“那我现在就……”率兵平叛几个字,萧暥刚要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他属下除了百来个人的将军府卫署军队外,已经无兵可调。
皇帝道:“彦昭,朕已经请皇叔率军前往平叛了。”
萧暥蓦然怔了怔,什么?西陵要去巴蜀?
他紧接着问:“西陵什么时候出发?”
魏瑄想了想,静静道:“战事紧迫,此刻应该已经出城了。”!
萧暥的心猛地一沉,来不及多想,脱口道:“陛下恕罪,臣失陪了!”
说罢连忙辞别皇帝,匆匆往门外走去,“阿翁,备马!”
徐翁愕然:“主公,陛下还在……”
魏瑄平静地站起身,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幽晦莫测的眼神,“阿翁,让他去。”
***
萧暥策马一路狂奔出城,待到郊外长亭,只见古道上细柳如茵、烟尘漫漫,大军早已远去多时。
斜阳依依,萧暥勒住马缰怔怔望着那空荡荡的远路,眼神怅然而辽远,似乎想透过此刻沉沉的暮色,望见那远去之人的背影。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忽然扬起一股烟尘。
马蹄声疾,由远及近,就见夕阳远影下一骑踏破黄尘而来。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是刘武!
刘武勒住马缰,“萧将军,主公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萧暥心中慨然,虽然皇命难违,但西陵知道自己必然会追来郊外的!
他赶紧拆开信笺,字迹略显潦草却刚劲依旧,看得出魏西陵是接到命令后即刻出发,所以这封信是他倚马而书的。
信中除了关照他好好修养,不要喝酒外,还提到了最关键的一件事:魏西陵已经查到了那混在赵统属下的第六个黑衣人是谁了,竟是徐放!
萧暥背后不由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来。
徐放是前铁鹞卫的都尉,投降后被魏瑄收用,训练绣衣卫。
如果说这个持手戟的刺客就是徐放,那么他不单要趁乱杀了鞮奴,还想把闹市杀人的罪名嫁祸到赵统、锐士营、云越的身上。
但是没想到,鞮奴的身手极为了得,使得徐放没杀得了他,于是急中生智,踢翻火炉,造成大火,以嫁祸给锐士营。
再究其目的,深春四月里也让萧暥倒吸冷气。
杀鞮奴或者火烧灯楼巷只是表象,其根本的目的是借此机会把事闹大,激起民愤,以达到裁撤锐士营,让他引咎辞职,交出兵权。
同时,又嫁祸给云越,让云渊引咎退隐。一箭双雕!
再想到云渊退隐之后,宋敞等人纷纷被外派。萧暥心里更是拔凉拔凉的,帝王心术,乃至于此!
萧暥终于意识到,阿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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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再也不是那个给他做饭的乖巧少年了,他已经是真正的帝王了。而他这个权臣,可能已经在皇帝眼里非常扎眼了。
所以,魏西陵在信中劝他回江州,急流勇退。不要再留在大梁是非之地。
可是他可以急流勇退,但是魏西陵怎么办?皇帝派他去巴蜀平叛,怕是另有所图!毕竟魏西陵也是诸侯。皇帝是想让他们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他赶紧对刘武道:“转告西陵,此行恐有蹊跷,让他小心!”
***
大梁城,千家坊
阿迦罗回到千家坊的老屋,推门进去。
“谁?”鞮奴紧张地把刀拔出一寸,贴上门缝,一见是阿迦罗,顿时大喜。
“大单于,你总算回来了!”
阿迦罗凝眉道:“鞮奴,怎么只有你?余先生和乌提若他们呢?”
“余先生进宫当了内官,让乌提若他们转移到了城外的客栈,怕大单于回来找不到我们,就留下我接应大单于。”
阿迦罗点头,余先生还是安排得滴水不漏。
“你设法联系上余先生,让他择机出宫一趟,我有重要之事要与他商量。”阿迦罗道。
***
城外客栈,夜里,下起了雨。
阿迦罗抱着刀靠着墙,凝视着那飘忽的烛火。沉思片刻,他从怀里取出几张帛纸,这是他离开将军府唯一带出来的东西。那是萧暥教他写的字。
就在十天前,他握着他粗糙的大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他的字刚劲修逸,即使阿迦罗识字不多,也觉得好看。
他和他之间难得的静谧温暖的回忆……
就在这时,门轻轻地叩响了。
阿迦罗眼皮一掀,警觉地把纸张揣回怀里站起身,鞮奴已经闪到了门边,门开了道缝,飘忽的烛火照见余先生皱纹遍布的脸,他披着一件灰褐色的斗篷,被夜雨沾湿。
“大单于。”余先生一进屋躬身行了个礼。
阿迦罗也不废话,直接道:“萧暥要远征漠北,先生可知。”
这话一出,屋内的北狄士兵都大惊失色。
鞮奴愤然道:“我们已经远走漠北了,萧暥还要穷追不舍!?”
“萧暥夺了漠南王庭,还不善罢甘休吗?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阿迦罗一摆手,止住众人的议论,看向余先生道:“先生有何计议?”
余先生反问:“大单于以为,中原人要实现跨漠远征,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迦罗道:“主帅。”
“大单于是王,看到的总是最高处。”余先生道。
“那先生以为是什么?”
“马匹和粮草补给。”
阿迦罗若有所思。
余先生继续道,“中原战乱方止,战马不缺,缺的是粮食。”
鞮奴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设法烧了中原人的粮草?”
“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余先生的小眼睛中幽光一闪:“巴蜀为西南粮仓,如今赵崇叛乱,皇帝派魏西陵前往平叛。我们的机会来了。”
第475章入蜀
春雨绵绵的天气,长乐宫里灯火绰绰。
皇帝崇尚节俭,认为偌大的宫殿都照得灯火煌煌的没有必要,所以只在宫殿一角,点着一盏宫灯。
袅袅的香雾里,皇帝正在伏案批阅奏疏。他看得极快,一目十行,并迅速判断,做出批示。若非如此高的效率,云渊去职,宋敞等人都外放后,中书台那铺天盖地的公务都能把人淹没。好在皇亲勤政,数百个人的工作,他能一个人挑下来。而且不知疲倦,事必躬亲。
由于皇帝极为高效的办公,官署臣工们都不敢怠慢,个个兢兢业业。
此时,皇帝从满桌的书案中抬起头,欣然道:“师兄来了,正好,朕很久没有跟师兄下棋了。”
一边回头对曾贤说,“把案上的公文收整好,朕晚上再批阅。”
“喏。”
墨辞直截了当道:“陛下,臣此来是有些话想跟陛下说说。”
魏瑄笑了笑,在棋案前坐下,并一延手:“恰好了,朕也有件事,想要跟太傅说。”
墨辞大咧咧道:“臣比较啰嗦,不如陛下先说。”
魏瑄也不推辞,执黑先行,落子天元,道:“太傅既是玄首,应知玄门有假死之密药。朕想借来一用。”
这一手墨辞倒是没想到,不由问,“不知陛下有何用途?”
“飞鹰岭乃入蜀必经之处,朕要让徐放埋伏于此,行刺皇叔。”
墨辞蓦然一怔,“陛下想让君侯假死?”
魏瑄挽袖提子,意味深长道:“漠北远征,劳师动众,靡费国力,当今天下初定,若不能一战而胜之,九州将会再次陷入乱世,朕赌不起。所以朕必须一战而胜。”
“而风长离所忌惮者,唯皇叔而已。”
墨辞思忖:“若风长离以为君侯身故,就会放松警惕。”
魏瑄点头:“不但如此,朕这些日子,裁撤锐士营,提拔左袭、左奔,以熊豹营为主力远征,都是为了让风长离和赫连因轻敌。”
墨辞恍然:“风长离以为主帅是左袭,主力乃熊豹营,便会掉以轻心,而陛下却暗中易帅,让君侯率飞羽营远征漠北。”
魏瑄将黑子一扔,发出叮的一声,“至于熊豹营,只是朕扔出去的一枚诱饵。”
墨辞明白了。熊豹营即使全军覆没,皇帝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墨辞又问:“那云渊先生呢?”
“他们太仁厚,仁厚之人治国是长处,云先生想以交流互市解决边患问题,朕也不是没有想过,但风长离和赫连因皆有虎狼之心。若不除此二人,边患永不止息。”
“朕决心打这一仗。”皇帝说罢轻叹了一声,“唯有彦昭,是朕的私心,朕不想让他再回刀光剑影的沙场了。”
“所以陛下裁撤了锐士营?交于青霜代管?”
“裁撤了锐士营,他手下无兵无将就不能……”说到这里皇帝语气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
就在这时,青霜匆匆进殿:“禀陛下,萧将军率所属百余名侍卫出城去了。”
什么!魏瑄豁然从御座中起身。
萧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他出乎意料。
一想到萧暥只率百余侍卫奔赴蜀中,他就急火攻心,眼前阵阵发黑,刚才的举棋若定,胸有成竹顿时土崩瓦解。
“阿季”墨辞一把搀住皇帝的手肘。
魏瑄清瘦的手指狠狠掐进眉心,沉默半晌,他道:“任命徐放为监军,即刻前往蜀中,保护彦昭安全。务必把人给朕带回来,彦昭若有闪失,朕灭他全族!”
***
锦都城,赵崇府邸
自从知道魏西陵亲自率兵前来平叛,赵崇像只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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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之鸟似的终日里惶惶不安,每天要下属汇报多遍魏西陵的大军动向。
谋士贾昧道:“听说魏西陵大军驻扎在南安,正在修复入川的栈道。”
赵崇稍稍松了口气:“蜀道难行,想要修复入川栈道,没有三五个月是完不成的。”
贾昧点头:“但我们也不能懈怠,还需加紧备战。”
“你和北狄联系若何了?”赵崇问,如果将来巴蜀不可守,还能抄小道北上投奔漠北。
贾昧道:“主君说了,如今的大单于是大有为之主,大单于愿意和主公联合,逐鹿中原,瓜分天下。”
“那就好。”赵崇惴惴不安道,
瓜不瓜分天下先不说,他先给自己战败后潜逃北狄留一条后路。
就在这时主簿田喜匆匆进门,“主公,八百里加急军报!”
什么?!赵崇从座椅里弹起来,匆忙上前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魏西陵已夺下青帝城,正往剑门关进发!
原来,魏西陵一边让大军驻扎在南安,装作修复入蜀栈道,以迷惑赵崇。另一边率轻兵沿江而上,从水路袭取青帝城,迅速打开了入川通道。
贾昧看着赵崇呆若木鸡的样子,赶紧上前劝慰:“主公,青帝城虽失,然蜀道天险,剑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魏西陵用兵如神,也没有办法。”
赵崇的脸色这才有了一点颜色,慢慢地缓过神来,“对对,还有剑门关,下令郝晟率八千大军据守剑门,不容有失!”
***
剑门关是九州有名的雄关险隘。它紧紧扼守住了川东古道,关隘的两侧峭壁林立,堪称鸟兽绝迹、猿猴难攀。
当魏西陵率军抵达剑门关下时,关上的守军已经严密防备。
魏西陵望着剑门关高达数丈的雄伟关城时,眸中不由掠过一丝阴霾。如此险绝之地,奇袭恐无可能,如今之际,就只有强攻了。
就在这时,刘武引着一名蓝衣青年来到了魏西陵跟前,那蓝衣青年是玄门在蜀中的联络人。负责蜀中的情报工作。
“在下季源,见过君侯。”那清秀的青年向魏西陵一揖。
“先生不必多礼。”魏西陵道:“先生可知这剑门关上有多少守军?”
季源道:“剑门关上原本只有两千守军,不过日前赵崇调平夷将军郝晟率八千军队前来驻守,现在,关上守军已有一万。”
魏西陵神色严峻,望向直入云霄的关城,如今关上守军足有一万,而他轻装急行,带来的轻兵只有五千。兵法云,十而围之,倍而攻之。而如今要以五千兵力强攻一万守军驻守的险关要塞,是犯了兵家之大忌。他向来作战稳准,这一次看来是要兵行险招了。
就在这时,山谷间传来几声高亢的唳声,一抬头就见一只鹞鹰在山间盘旋。
玄门的鹞鹰!
季源立即戴上皮质的臂鞲,鹞鹰徐徐停落在他手臂上。
鹞鹰带来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当魏西陵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当场脸色就沉冷了下来,那个人,太乱来了!
***
次日夜里。
剑门关一侧的峭壁之下,萧暥抬头仰望。
月色黯淡,照着壁立千仞的山崖,峭壁犹如刀凿斧劈一般,只有在山顶横生出几株虬劲的老松。山间飞鸟盘旋,发出声声令人胆寒的孤唳。这是连猿猴都难以攀爬的绝壁。
萧暥抬手接过天狼弓,搭上破甲箭,破甲箭有食指粗,天狼弓则是用龙骨神木打造,硬比铜铁,开弓至少需有五石之力。更何况此刻破甲箭的箭杆上还系了一枚玄门特制的玄铁钩,这使得箭的重量略有增加,发箭的臂力就需要极大。
萧暥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苍寒,春夜里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夜色中他张弓如满月,随着一声尖利的破风声,羽箭带着长长的麻绳射向了峭壁顶端。落下一道抛物线,箭杆上的铁钩恰好抓住了峭壁顶上的一株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