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为方姣联姻魏家之事问过太夫人,太夫人没有应允,回头就传来了魏曦和方娴联姻的消息。今天家宴上,魏曦拿下了原本他给方宁留着的仓曹史之职,而方娴的弟弟方澈未及加冠就要出仕。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传达出了一个信号,太夫人有借着这次家宴,在族内拉扶方澈这一支的意图,同时也是在敲打他。
他试探道:“澈儿双腿有疾,出仕之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太夫人道:“少史又不是跑腿的,澈儿怎么就不能当?”
方胤赔笑道:“姑母说的是,不过澈儿只有十七岁,可以先学习历练,冠礼后再任事也不迟。”
“是需历练。”魏西陵静静搁下酒盏,他向来不喝酒,家宴上也只是浅饮。
“年后江北有来使到永安。”
方胤心中猛地一震。他之前推荐了好几个亲信,魏西陵都没有允。最后竟让方澈一个瘸子接洽江北来使。
显然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方澈的腿虽然不便,但不会影响担当要务。今后也不要再拿他腿脚不便说事。
方胤心中凛然,魏西陵要么不说,要说就一手都把事情都办实了。
看来年后江州的政军格局都要大变了。
***
永安城的街头华灯如昼,车如流水马如龙。今年因为西征北狄大胜,又逢潜龙局刚过,目前最流行的面具是孔雀和北狄蛮奴的面具,孔雀面具绚烂华丽,蛮子面具狰狞凶顽,他们一只狐狸一只哈士奇夹杂其间,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萧暥特意挑的半面具,只遮着眉眼,就是为了不影响他一路逛一路撸串儿。
萧暥轻车熟路,带着魏瑄沿着河边走着。满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时不时有宝马香车驰过,卷起的风中都漫散着脂粉的香尘。
魏瑄忽然站住,扯了扯萧暥的袖子,“我不能去花间乐坊,我还没加冠。”
“怕什么,你皇叔第一次来这里,跟你一样大。”萧暥大咧咧道,
魏瑄怔了一下,皇叔也来过花间?
“当然。”萧暥叼着酸酸甜甜的山楂,不过脑子道,“你皇叔可比你出息,他跟一个京城来的贵人抢花魁来着。”
魏瑄脚下一个趔趄。
萧暥一把搀住他,“别掉湖里。”
此处三面临水。回旋的游廊浮在湖面,参差错落着的雅间用屏风和纱幔虚隔开,湖面上飘来悠悠琵琶声。
这个地方叫做白蘋洲,和桃花渡一水之隔。
萧暥本来想去桃花渡,走到半路上发现这么个新开的场子。就来尝鲜了。
并且本着为魏瑄省钱的考虑,毕竟桃花渡消费挺贵的,清邈姐姐又不在,现在刷脸也不成了。别说刷脸,他连脸都不敢露。
萧暥看中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相比桃花渡华灯如昼,此间光线幽暗,终于可以把面具摘下来了。
柚木地板擦拭地光亮如洗可以照人,碧空如洗,水色波光浮动在四周。
萧暥半边容颜沉浸在烛火边缘的黑暗中更显幽柔,一双眼睛却目光盈动,四处乱瞟。
魏瑄看得心乱目眩,赶紧低下头,以免又要情不自禁地浮思漫想开去。
歌台上正在唱着醉东风。
湖面清风徐来,水晶帘动,游廊上时不时可见身姿曼妙的姑娘,风度翩翩的公子走过,人们脸上都还戴着春夕夜五花八门的面具,烛火绰绰间,像一个光顾陆离的梦。
暗香疏影间,江南依旧。只是他已不复当初明媚飞扬的少年。
多年征战,一身伤病。
某老兵油子病怏怏地窝在一堆锦垫里,几杯寒酒落肚,像一小团火焰,隐隐灼烧五内。阔别多年的思绪又浮现眼前,化作掩袖一阵轻咳。
随即手中的酒杯就被人取下了。
魏瑄不假思索,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萧暥手中空空,咂了咂嘴。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要管他喝酒了?莫非付不起酒钱?
他又探手去捞酒壶,又被魏瑄截下,“喝酒得行酒令。”
萧暥一个大老粗,怎么会这些花花绕绕的。
“讲故事也行。”魏瑄徐徐斟满一杯酒,搁在案上,“一个故事一杯酒。故事得有趣。”
萧暥傻眼了,他那点老底,能吹牛的早就翻来覆去吹过好几遍了,其他都是些倒霉事儿,不提也罢。
魏瑄当过倾颜阁的画师,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听到的故事就多了。
水光灯影中,魏瑄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娓娓道来。他还处于变声期,嗓音清朗中已带着一缕低沉的韵致。
萧暥这才发现西征之后,经历了战场的血与火的磨砺,他改变了很多。
晕黄的烛光落在他眉间,从眉眼到鼻梁的线条犹如刀笔镌刻般,硬朗中透着俊美。但他的气质却并没有因为战火磨砺而显得凌厉逼人。反而优雅温润,一双眼睛明静如渊,仿佛将惊涛骇浪蕴于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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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忽然觉得他根本不用劝,这孩子比谁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无论是西征、还是远去江南、入玄门,他走的每一步都明明白白,在乱世洪流中,他并没有被裹挟,相反他从来都是主动地在抉择。
譬如今晚,魏瑄不知不觉间就将主动权拿下了。
萧暥想听故事,就要放弃喝酒。
这原本带他来喝花酒,结果变成了故事会?
萧暥听着故事,吃着松瓤鹅油卷,喝着魏瑄特地给他点的木樨清露,有种在吃儿童套餐的错觉。
中天月色如洗,湖面上漂浮着婷婷的莲灯,水波漾起一片光华烂漫。
明天破晓后,他就要渡江北上,魏瑄也要去玄门。
一场离别的酒却喝得绘声绘色。
魏瑄讲了十个故事,喝了大半壶酒,脸颊上霞色云氤,他初尝酒的滋味,只觉得馥郁清润,淡淡的兰芷清香弥漫在唇齿间,说的故事也变得信马由缰随意起来。
当他说到青年将军为了保护心仪之人,被迫远走他乡时。
萧暥打断道:“那小子怕是傻,既然喜欢那姑娘,为什么要跑,这不是怂吗?”
他可不好忽悠。
魏瑄酒意正上头,被萧暥当着面说怂,玉琢般的脸染上了酡红,正要争辩。
“那愣小子显然是菜鸟,我当年八岁就开始追姑娘了。”萧暥颇为不屑。
他这还真不是瞎说。
那会儿有一阵,魏西陵发现那小豆丁在偷偷打磨亮晶晶的小石头,一问才知道,他要磨个玉璧,表白乐坊弹琴的漂亮姐姐。
那石头又硬又滑,可费工夫,小手磨得红扑扑的。
几天后公侯府宴会请来了乐坊班子,萧暥成功追到漂亮姐姐,乖巧地坐在她怀里吃桂花糖糕。
……
萧暥道:“当年我在永安城,收到的香袋手绢数都数不过来。”
那是他最飞扬恣意的几年,射猎、击剑、跑马、击鞠。
魏西陵那时候已经从军,于是马球赛上都是萧暥带的队,场场第一,所向披靡。
获胜回来,春风得意,鲜衣怒马踏过玉带桥,永安城的街市上,满楼红袖招。
……
魏瑄静静听着,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意气风发入永安城的情景。胸中隐隐攒动着一团野火,生生不息。
三生石中的景象又徐徐浮现眼前。之前克制下的各种妄念,借着那一丝酒意的放纵开来。
一恨没有怀抱他于童懵之时,没有机会携护他于年幼,二恨没有认识他于年少风华之际,没有机会遇见当年永安城中那如骄阳般的少年。
这两点,就足够他羡慕魏西陵一生了。
酒越喝越浓,像红尘迷乱了眼。
酒气氤氲中,他忽然问,“当年皇叔争的花魁是你罢?”
萧暥正吹牛得风生水起,差点咬到舌头。瞎说什么大实话?!
“你为什么八年前忽然从军?”他幽幽问,醉得还挺清醒,“当年王戎主政,贵人是王家的人,你才要到军营里去躲避麻烦。”
萧暥老脸搁不住了,忽然发现他还没叫叔,于是干脆耍赖,倚老卖老起来。
“我可是长辈。别喝了几杯酒就不把我当叔了,嗯?”
魏瑄心中被他这句长辈心中又生生隔阂开来,不依不饶道:“你不想当叔,那想当什么?婶?”
水面上琵琶声倏然掠起一个长音,萧暥一时没听清:“什么?”
魏瑄猝然惊觉失言,脸颊灼烫,慌忙起身道:“我去一下西阁。”
临走还不忘补了句‘叔’。
萧暥看着他似乎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道:魏家的男人酒量都不行,遗传?
魏瑄赶走出几步,游廊上江风徐来,脸上灼烤般的热意,才在冷风中渐渐消退些。
他靠着廊柱,手指狠狠掐了把太阳穴。刚才酒意上头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想想也就算了,他还说出来了!
他不安地回头朝萧暥的方向望去,也不知道刚才他有没有听清。
灯光从远处照来,将来往的人影拉得狭长,
水边灯笼晃动,纱幕飘忽不定中,几条黑影若隐若现地穿梭在游人里,灯火明灭中,袖角露出锋利的尖刃。
一股森寒幽冷的湿意顿时攀上了魏瑄的背脊,酒顿时完全醒了。
人多混杂,他来不及折回去,指间的黑雾就如同灵蛇一般穿过人群,勒住那几人的脖颈,继而缚住他们的手脚。
魏瑄修长的手指犹如弹琴般几个起落,那几名刺客就如同提线木偶般走穿过人群。
“是谁主使?”他松开一人的喉咙
“漳、漳侯……三、三公子。”仿佛琴弦拉扯出低哑的破音
方宁?
魏瑄眯起眼睛,一点都不意外,“在哪里?”
“桥、桥上。”
魏瑄目光幽深,朝廊桥走去。
他身后,几名刺客手脚僵直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月光照着僻静的河道转弯处斑驳的墙壁。
扑通——扑通——黑暗中传来连续落水的声音。
水波漾动,几盏河灯跌宕开去。
明天河里就会浮起几具观灯落水的尸体。
廊桥上灯火绰绰,方宁凭栏而望,面具后透出怨毒的目光。
因为脸面被毁,他不仅失去了继任方家族长的机会,连家宴都不能参加。他把马车停在公侯府外墙后,听着府内传来的丝竹声,如同穿心的利箭,让他独自饮恨。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萧暥和魏瑄悄悄出府。
他立即驱车跟了上去。
但是魏瑄身怀邪术,方宁没有把握偷袭成功,所以还是等到他走开后,才向萧暥下手。
他如今颜面尽毁,前程断送,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只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明晰的脚步声,他问,“办妥了吗?”
夜里的空气中飘起一丝铁锈般的肃杀之气。
他愕然回头,还未见人,一道黑雾已紧锁死了他的喉咙。
魏瑄脸上还带着哈士奇的面具,陆离的灯光下显得滑稽又阴森,他的手指仿佛在空中优雅地弹奏起诡异的节律。
“救、救命……”方宁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切割地支离破碎。
黑雾绞紧了他的脖颈,缚住他的关节,骨骼间发出可怕的咯咯错开声,冷汗迅速湿透衣衫,脖颈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魏瑄打算如法炮制让他溺水而亡时,忽然廊桥上刮起了一阵阴风,长檐下的灯笼纷乱地晃动起来。
接着魏瑄错愕地发现,向来如臂使指般的黑雾忽然挣脱了他的控制,它像一条被打散了关节的蛇般松脱开来,方宁终于得了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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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残喘的机会。
魏瑄一惊,竟还有人也能操纵这黑雾?
廊下的风灯晃动得更加厉害,四周火光浮动,照着过往的行人脸上的面具,虚虚实实,影影重重。
魏瑄嗅到了一股久违的、如附骨之疽般森寒腐朽的气息。
他心中骤然一沉,是那个黑袍人?他竟然到了江南?
那黑雾在两方持续的角力中,如同一根蓄势盘绕的长鞭,眼看就要脱出他的控制,魏瑄赶紧手中暗暗加力,紧绷的指节微微突起,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
黑雾再次急速收紧,方宁的脖颈又跟着猛地一抽搐。
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站在熙攘的人群里,四肢扭动着,随着双方的角力相互牵扯。
魏瑄不明白若是那个黑袍人,为什么要救方宁这废物?
紧接着一个念头闪入脑海。
若以那黑袍人的做派,根本不会在乎方宁的死活。莫非是想以此拖住他?
萧暥此刻还在临水的雅间……
调虎离山!
他的瞳孔猛一紧缩,当即扔下方宁,扭头就走。
***
公侯府,家宴已近尾声。
刘武风风火火地跨进门:“主公,孟秩将军有紧急军情来报!”
孟秩负责今夜永安城的治安,早在几天前,斥候就已经察觉到永安城内有一股潜流。
魏西陵掠了眼各怀心思的诸公,不动声色道:“去书房。”
第317章挤一挤
长廊宛若玉带浮在湖面,灯影摇曳间,水光漫漶间,衣衫鲜丽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魏瑄身形敏捷地在熙攘的人群中快速穿梭。
他心急如焚,今晚萧暥出来游玩,连武器都没带。
这里是魏西陵治下的江州,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尤其是江州的首府永安城,是萧暥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太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了。在这里,他不需要像在大梁、襄州、西北、在其他任何地方那样时刻保持警觉,随时在腰间藏着柔剑。
在他的潜意识里,永安城不会伤害他,他也无需设防。
在这里,戴着一个狐狸面具,就能让他全然放松下来,自在地徜徉在这漫无边际的世间烟火中。
想到这里魏瑄心中一阵揪紧,也不顾什么矜雅行止了,他快速穿过缓缓流动的人群,时不时撞到了人,身后传来一阵低呼,夹杂着抱怨声。
当他喘息着赶回雅间,一把掀起帘门时,只见桌案上吃了一半的松瓤鹅油卷。萧暥从来不会扔下他的食物。
魏瑄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刚才喝了酒,此刻急火攻心,眉宇间阵阵抽搐,他把萧暥弄丢了!
夜风静静拂起纱幔,他的心沉到了森寒的江底。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刺出了血,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细想来,即使没带武器,萧暥绝不会束手就擒。
但雅间内不见血迹,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说明离开的时候,萧暥并没有受到袭击。
那么他去哪里了?他是主动离开,还是被人下了术掳走?
一想到苍冥族那些阴邪诡谲的手法,魏瑄心急如焚。他霍然起身,走出了雅间。
刚过亥时,明月高悬,长堤漫漫,游廊回转,每隔几步就有雕台花柱悬着风灯,照着堤上往来行人如织,四周一片歌舞升平。
魏瑄失魂落魄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萧暥的踪迹。觉得自己就像个疯子。
水光漫涣在纱幔上,人影绰绰,虚虚实实,一片光影迷离。
就在这时,往来的人群中,一个背影引起了魏瑄的注意。
那人肩宽背厚,体格极为魁梧,手臂上鼓起饱满的肌肉几乎要把袖子撑破,一看身形,就不像是中原人。
江南富庶,永安城里不乏有千里迢迢到江南来经商的西戎、羌胡等族人。江南百姓也见怪不怪了。
但是这个人身上,却渗出一股魏瑄再熟悉不过的阴森腐朽的气息。即使混杂在四周的香尘脂粉中都难以掩盖。
魏瑄心中骤紧,立即想起潜龙局时,那些被苍冥族下了咒的北狄奴隶。
他来不及多想快速跟了上去。
走了片刻,就到了长廊回转处,此间灯光更为幽暗,照得往来游人脸上的面具斑驳陆离。
机不可失,魏瑄紧走几步上前,敏捷地抽出腰间短刃。
那刀只有寸长,幽暗的烛火下寒光一闪,就向那蛮人后背要害刺去。
几乎是同时,那蛮人野兽般的直觉骤然感受了威胁,手臂肌肉陡然暴起,猛地回身。
只见清风掠过,水面纱幔飘荡,什么人也没有看到。
影影绰绰的纱幔后,幽暗的灯火映着粼粼波光,光影错乱间,魏瑄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手劲很稳。利落地将他拽入了帘幕重重的暗处。
魏瑄鼻间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气。
“这里人多,别在这里打。”寒夜里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柔盈耳。
魏瑄的心弦猛然一震,是萧暥!
他赫然回头,纱幔漂浮间,露出了一张狐狸面具,正喜笑颜开地看着他,有点滑稽。
“他们不止一人,你抓了这个,旁边的同伙就会察觉。”萧暥一边说一边将他拉到暗处。
环顾四周,果然如萧暥所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三四个魁梧身影。他们都带着面具,相互分散间隔着一小段距离,穿梭在人流之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没事吧?”幽暗的烛影下,魏瑄问。
萧暥拖起大尾巴:“我能有什么事儿,若不是顾及这里游人多没法施展,我闭着眼睛都能以一当十,横扫千军。”
魏瑄见他还能吹牛,知道他应该没啥事。
“这些都是北狄人?”魏瑄道。
萧暥想起刚才遇袭时闻到的浓重体味,笃定道:“错不了。”
他和阿迦罗一起朝夕相处七八天,对那味儿太熟悉了,刚才那几个刺客人还没到,隔着一段他就闻到了味儿,让他们扑了个空。
但是大概因为魏瑄刚才打草惊蛇,让那蛮人察觉到了威胁。他招了下手,附近的三个蛮人立即围了上来。他们都戴着狰狞的面具,衣下鼓起,看来是藏了武器。
萧暥下令道,“撤。”
今晚是春夕夜,水上回廊错综环绕,人来人往,一旦打起来,势必伤及无辜百姓,光是踩踏或者落水的人,就会有不少。
再者,他也不知道此间有多少刺客,他们都没有趁手的武器,若被围攻也是吃紧。
但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一边是湖面,一边是人来人往的游廊,也正是那几个北狄人提刀逼来的方向,往那里走就是向刀口上撞去。
那就只剩下了一条路,身后的重重帷幔里的雅间,这里的雅间是半敞开式的,他们可以穿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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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迅速逃遁。
拨开纱幔进入雅间,只见莹弱的烛火照着桌案上的酒菜,地上铺着席,后面是一道浓墨重彩的浮绘花鸟屏风,却没见出口。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蛮人用手中的弯刀挑起纱帘。
萧暥不假思索地熄灭了灯,先避入屏风后。
黑暗中,两人屏息凝神。
屏风后是一道月墙,空间狭窄,带着点清苦的药味萦绕在魏瑄鼻间。
他尚比萧暥矮了一截。此时后背紧贴在萧暥胸前,就好像倚在他的怀里。黑暗中甚至能清晰地感到那匀实的胸膛随着呼吸静静起伏。
萧暥的气息轻若柔羽,温软细润地拂在魏瑄脸侧,宛如耳鬓厮磨般,又酥又痒,不禁激起他心中阵阵涟漪。
魏瑄难耐地想偏开些脸,结果一侧首,视线就撞上了萧暥清致如玉的颈项和下颌优美的线条。
那么近的距离里,这视觉冲力太强,炙灼而陌生的烫感从胸腹中升起,如野火般生生不熄。
魏瑄顿时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颈,方才酒意上涌时的浮思妄念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他仿佛看到自己转身回头,将那人重重抵在墙壁上,紧纤细柔韧的腰身,含住线条精妙的下颌,咬上雪白细腻的颈项……
他一边默念清心寡欲的口诀,一边拼命克制着胸中的燎原之火,在冰火两重天中,他艰难地维持着神智的清明,不至于做出逾矩的事情。
就在他用尽全力克制着心魔欲念,握紧的手都要把骨节捏碎了时,他们背靠的月墙后竟隐约传来了悉悉嗦嗦的衣物摩擦声,伴随着男子粗重的鼻息和女子的娇声。
这时候听到这种声响,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魏瑄清晰地听到自己脑内一阵炸雷爆裂,忍无可忍憋闷道,“你找的什么地方?”
萧暥也挺尴尬的,他也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业务啊?难怪灯光那么暗?
果然临时找的场子不靠谱。
大概是察觉到屏风后的动静,一个蛮人忽然转过头来。
两人同时噤声。
那蛮人招呼了一声,紧接着又有几个肌肉健硕的蛮人扭头走了过来。
他们一手拿着幽暗的火折,一手抽出了藏在衣下的弯刀。
幽暗的火光照着锋利的刀刃,反射出森寒的光芒,蛮人硕大的身影如山峦般投射在屏风上。
顿时所有的浮思游念全都凝固了,魏瑄脸色冷白,指尖黑雾袅绕,出手,还是不出手?
一出手,萧暥就会知道他修炼秘术,但是不出手,这几个蛮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
就在魏瑄犹豫之际,忽然寂静中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一颗山核桃打到蛮人的钢刀上又弹了开去,精准地落入案上的酒樽里。
几个蛮人同时霍然转身奔去,锋利的弯刀带起一阵疾风,劈开酒樽,酒水汩汩流了出来。
萧暥指了指他们的背影表示:不大聪明的亚子。
魏瑄有点佩服这人的好心态。居然还在身上藏零食?
但是那几个蛮人只是被暂时引开,他们迟早会搜到屏风后来。
萧暥道:“这墙后有暗室。”
魏瑄顿时想起刚才墙后传来让人耳热心跳的声响,登时脸一红,“这不好罢。”
萧暥表示这会儿管不着了,先退进去避一避再说。
他修长的手指沿着墙壁一摸索,就找到了入口。
暗门推开,一缕微弱的光线射了出来。
萧暥反手关上门,边道:“挤一挤啊,挤一挤。”
门后那男人正干得起劲,登时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这他娘的能挤吗!
那汉子宽额阔口,骨骼粗壮,五官凶顽,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人。
但偷欢这事本来就不能声张,他憋着一股邪火道:“外头地方那么宽敞,你们非要来这里!”
偷欢还能偷到一块儿了?
萧暥总不能说外面有几个北狄蛮子在抓他,欠兮兮道:“人多热闹。”
他确实喜欢热闹。没毛病。
那汉子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去,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什么好挨在一起的?这也要凑热闹?
而且,四个人一起?口味实在太独特。
再一看,竟然还是两个男子,额头上青筋登时跳了跳:“出去出去,你们外头随便找个地儿去解决!”
魏瑄眼见对方的火气都要被萧暥撩起来了,赶紧打圆场。在这地方吵起来,就要把外面的蛮人引来了。
魏瑄道:“其实,他是女扮男装。”
萧暥愕然看向他:什么?
汉子道:“胡扯,他长得比你还高。”
魏瑄诚恳道:“他是我婶婶,家里管得严,若不女扮男装怎么出来?我皇……我叔可凶了,打人很厉害的。”
萧暥目瞪口呆:……你什么?婶婶?
这孩子舌灿莲花的本事,在千家坊地穴时萧暥就领教过的。
魏瑄张口就来:“我叔正在外面,所以我们不能出去。”
他显得楚楚可怜,“被我叔发现会打死我的。”
萧暥彻底混乱了:什么什么?
那汉子听后慨然长叹,觉得这孩子勇气可嘉,自家婶婶都敢偷。遂用自古英雄出少年,可造之材,佩服佩服的眼神看着魏瑄,同情并大方道,“那就挤挤罢。”
第318章
公侯府,书房。
魏西陵手中有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我们出去玩了嗷!”
刘武偷瞥了眼他寒彻的脸色,“主公,又跑了?”
魏西陵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收好,问:“情况如何?”
刘武连忙道:“就是那伙北狄人,十来个,往杜蘅堤方向去了。”
其实早在年前,斥候已经发现了永安城里有蛮人出没。
自从西征后,北狄王庭覆没,确实不乏有北狄人进入中原谋生。永安城又是东南大都会,城中经商和定居的胡人甚多,也不能一概而论。
但这些北狄人身形极为健壮,疑是北狄士兵。
所以魏西陵让孟秩暗中留意,若有异动,迅速回报。
今晚是春夕夜,杜蘅堤白蘋洲一带都是携侣出游的胜地,人流拥挤,这些北狄人忽然出现在那一带,恐怕有所图。
“主公,孟府令担心出事,已经带兵暗中去白蘋洲了。”
魏西陵眉心一蹙,忽然想起什么,疾步往外走去,头也不回道,“备马,去白蘋洲。”
刘武愣了下,紧跟着追上前,“主公,换甲胄。”
就这样去?
魏西陵没有回答,一袭宴会的宽袍广袖来不及换,跃然上马而去。
***
萧暥环顾了一圈暗室,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并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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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出口,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个雅间一边靠游廊,一边是暗室,方便来这里的游客偷情。
在大雍朝,想要找乐子可以去勾栏风月,但是偷情却是严令禁止的。也就是说,男子不能和良家女子、或者有夫之妇授受不亲。
所以这个场子在部分的雅间之内设了暗房隔间,为那些想要偷欢的游客们提供方便。
萧暥侧耳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不能确定那几个北狄人走了没有。
那汉子犁了一会儿地,却见他们不动,耸起眉头道,“你们怎么不做?”
萧暥脑阔疼:要你管!
问题是这会儿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还真管得着。
那汉子粗声粗气道:“你们要么办事儿,要么滚出去,别他娘在这里愣着,有什么好看的。”
办这事儿罢,谁都不习惯还有人旁观。
那汉子勉强接受两对挤一挤,反正大家都是出来偷欢的,行个方便。可现在他们两个不办事。黑暗中,一只狐狸一只哈士奇,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景象着实诡异。
那汉子被他们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兴致都快没了:“看什么看,滚,滚出去!”
魏瑄见他又要撵人,赶紧道:“大哥,是我,我的原因。”然后他颇为腼腆,“我……还不会。”
那汉子被一个雷劈到了。
所以这两人没有经验,想要边学边做?
他娘的出来偷个情,还要被当教程?
那汉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会,那你婶娘也不会?”
萧暥一愣:什么?
他反应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他?婶娘?
他到现在还没适应过来这身份转变。
那汉子见他一脸茫然,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对魏瑄道:“小子,你叔是不是不行?”
萧暥一口老血。
魏瑄想到魏西陵凛若冰霜的神色,赶紧澄清道:“不,不是。”
那汉子道:“你不用否认,我看他就是不行,不然你婶娘何必要跟你个娃子一起搞。”
“少年,你叔长得好看吗?”那汉子身边的女子撑起身,饶有兴趣道。
魏瑄道:“好看。”
“绣花枕头活不行。”那汉子不大痛快地嗤了声,“你跟他们啰嗦什么!”
随即虎躯一震,翻身压下,并撂下话,“你们要么搞快点,要么滚快点,别他娘在这里磨磨唧唧,扫老子的兴。”
萧暥和魏瑄对视一眼,都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装。
魏瑄颇为难地对萧暥道:“要不婶你就……”
话没说完,萧暥毫不拖泥带水,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拽。
一时间魏瑄只觉得重心偏倒,随即衣袍在幽暗的烛火下翻涌如风中莲叶。
萧暥动作流畅,拽倒压下一气呵成。他抬手撑在魏瑄身侧,微微欺身,轻柔的气息拂到魏瑄颈侧,又酥又痒,好不容易压制下的心魔又蠢蠢欲动起来。
“殿下,迫不得已,得罪。”
魏瑄血气方刚,又喝了酒,哪里禁得住这般撩拨。偏偏那人还没自知之明。
萧暥怕冷,尤其是冬天。
魏瑄修炼玄火真气,体温又比常人高一些,加上现在这处境,魏瑄只觉得浑身滚烫,如野火燎原。
萧暥显然是把他当人形床垫还自带电褥子那种,反正是自己带大的娃,他觉得这样挨着还挺暖和的。
那一边,魏瑄念清心诀念得都快要咬舌自尽了。
深深压抑在心底的幻境不由自主地缠绕上来,浮思游念如同靡荼妖花的藤蔓般编织成网绞紧了他,他着了魔般的手情不自禁悄悄抚上那柔韧的腰。
“阿季,待会儿门口那几个走了,你就去报官。”轻柔的气息缓缓拂到魏瑄颈边,
他刚被撩起的邪火,猛地像被浇下一场冷雨,他急问:“那你呢?”
“我呆在这里,牵制他们。”萧暥道,
官府会有效地外围设卡,疏散百姓,捉拿蛮子。但是在此之前,不能让蛮子走脱了。
“永安府离这儿近,我带他们遛个弯的工夫,府兵应该就到了。”
他当遛狗了。
魏瑄刚想说话。
“你们怎么不动?”那汉子百忙中嚷道。
“在学了。”魏瑄赶紧道。
随即敏捷地一个翻身将萧暥压下,不容置喙道,“我留下,你走。”
萧暥哪里肯被侄子压在下面,太跌份了,随即回身就要反压。两人在地板上翻滚起来,大有谁打赢了谁说了算的意思。
“你们是打架还是睡觉!”那大汉忍无可忍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有点响,魏瑄和萧暥顿时都安静了下。因为他们感到了地板低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是久经沙场的人特有的敏锐感官。黑暗中他们就像两只警觉的兽,虽然彼此碾压撕咬,互不服输,但是耳朵却不约而同都竖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暗门口传来轻微的吱嘎声音。
“快!”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灯烛幽暗,他们都戴着面具,未必能认得出来,而且旁边还有一对掩护。
萧暥没工夫再抢上风了,他一咬牙躺在席上,就当……做仰卧起坐罢。
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到上方的哈士奇面具上。
萧暥又生无可恋地想,就算是装的,但带着面具干,怎么觉得有点鬼畜啊?
小魏瑄不会真有什么诡异的爱好吧?毕竟历史上的武帝确实挺鬼畜的。
他不知道此刻面具之下,魏瑄眉心的焰芒如火苗攒动,漆黑的双眸如无尽的夜潮翻涌。
幻境已再也不受控制地延伸开来。
潜龙局的宝船,美景良宵。
红烛照着罗帐深深,四角挂着华丽的宫灯,鎏金炉正升起氤氲的香雾。
萧暥躺在锦榻上,帐幔四周垂挂下无数的面具。
江上风高浪急,船随着波浪剧烈晃动,
无数面具在灯火掩映中晃动起来,发出琳琅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嬉笑。此起彼伏间,又像无数张脸,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重叠在一起,编织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萧暥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花神的面具。
面具遮住了绝世的容颜,长发如流墨丝缎般铺散在锦榻上,映着玉色的肩颈,他微微仰起下颌,展露出曲线悠扬的颈项。一缕胭脂色的花蔓从后颈处悄悄伸展出来,宛转旖旎,往下越过到精妙的锁骨,蔓延到光洁匀实的胸膛。
魏瑄的手指情不自禁沿着绣纹伸展,从玉色的胸膛到精窄的腰身,一寸寸剥去纤薄如翼的衣衫。皎洁的肌肤美如琢玉,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任凭靡荼妖花绽放出一片醉生梦死的绝丽。
魏瑄俯下身,尽情品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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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的盛宴。
……
幽暗中,萧暥只觉得颈侧被一只小动物痒痒湿润地舔了一口。
“唔……不对。”
这孩子是不是晚上没吃饱啊!
两人都带着面具,萧暥看不清魏瑄的神色,只觉得他的指尖热度惊人,但手下的动作却又精确至极,带着不容抵抗的强势。
萧暥心中叫苦不迭,演个戏不用那么逼真罢。
就在他一把握住那好奇地探索的手时,鼻间又敏锐地闻到蛮人身上的气味,如旖旎艳色中暗藏的一线杀机。
萧暥此刻一边要管住魏瑄魂不守舍游走的手,一边要留神门口的蛮人,可谓苦不堪言……
画舫幻境中,波光荡漾在红烛昏罗帐间,水色潋滟浮动在细腻如玉的肌肤上,纤细的花蔓勾连缠绕,绽出一朵朵柔淡的嫩蕊。魏瑄像被蛊惑住了般俯下身去。
饮酒吃花,风流妙趣。
“阿季,别,这不能吃。”萧暥手忙脚乱。
他一会儿想,这孩子是不是喝醉了?
一会儿又想,那几个蛮子怎么还不走?当小电影看了吗?
由于他和魏瑄都带着面具,这场景显得格外诡异。
就在他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金声。
那几个蛮人听到后蓦然怔了怔,转身离去。
金声和军中退兵时常用的击钲声极为相似。一时间如金戈铁骑狼烟四起,击碎了声色犬马的梦。
魏瑄也猛地惊觉,幻境如海潮退去。
萧暥趁机迅速脱身出来,拉起衣衫。
“阿季,怎么样了?”
拨开他的面具,暗淡的灯光下,魏瑄幽长的睫毛上像是凝着夜露,摇摇欲坠,眼色盈盈间更是氤氲迷离,茫然道:“我刚才做了什么?”
萧暥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算了算了,不就是被啃了几口。大概孩子没吃饱,酒醉后梦里磨牙呢,果然空腹喝酒要不得。
“不怪你,这酒后劲太足。”萧暥敷衍道,
“你们还楞着做什么。”一旁那汉子已经跳起来抄起衣裳,就拉着那女子往外跑,“这声音是官府来查房了,你们还不快跑!等着做徭役吗?”
一出暗室,就见外头灯火晃动,人影缭乱。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府兵开进游廊,正将游人往南北两堤处驱散,并迅速搜查各个雅间,捉拿偷欢客。
带队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方脸阔额,眉如刷漆,甚是威猛,正是永安府令孟秩。
其实孟秩入夜前就接到了线报,这伙北狄人潜入了杜蘅堤到白蘋洲一带,但是碍于此间游客甚多,因此以例行检查捉拿偷欢客为名,先行驱散游客。
不知道为什么,萧暥对此人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用力想了想,脑阔有点疼,遂放弃了。就在这时,他眼尖地在人群后发现了刚才那几个北狄人。
他们已经随着人流走到了哨卡前,手按在腰间凸起的刀柄上,臂膀上肌肉紧绷。
孟秩一挥手,几名府兵立即围拢上去。
孟秩脚迈着方步,眼睛精光聚敛,威严道:“照身贴。”
他话音未落,空中一道弧光掠起,锋利的弯刀带着强悍的力道狠狠劈下。
孟秩早有预料,稳稳举起重剑一格,剧烈的金铁震鸣声在寒夜里震响,火星激溅。
紧接着,人群中又有七八个壮汉抽出弯刀扑杀过来,四周的府兵当即迎上,刀剑交织出一片混乱的炫光。
一时间,长堤上,灯笼晃动,刀影纷乱,人群在惊呼中四下奔逃,好在之前已经疏散了大部分游人,没有造成踩踏和落水。
孟秩甚是威猛,几个回合之后,手中的重剑劈开弯刀,刺入那北狄壮汉肋下,几乎透骨而出。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北狄人愣了愣,庞大的身躯轻微晃了下后,竟一把抬手握住了锋口。
孟秩手中重剑一时不及抽回。就在这一刻,致命的袭击骤然而至!
孟秩感觉到一道犀利的劲风从背后劈来。
他豁然回头,锃亮的弯刀疾旋而来。
他瞳孔骤然一缩,已来不及闪避。
就在他只有等死时,忽然面前一道犀利的寒风荡起。
如银月色下,长剑如雪,剑锋悄无声息地沿着弯刀如弦般的刃,滑出了一道轻寒的薄光。
孟秩暗暗心惊,他行伍出身,深知这一剑看似轻灵,却截住了千钧之力,刀剑相击瞬间竟射出绚烂的火星。
随即那人手腕灵活地一翻,剑风顺势一荡,在北狄士兵的腕上勾出一道淡淡的血线,随即咣当一声,沉重的弯刀落地。
蒙挚看得惊心动魄,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豁然抬头间,灯影下出现一张笑眯眯的狐狸面具,他刚想出口的一句‘壮士’吞了下去,顿时,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萧暥的长剑是在刚才混乱中捡来的。那些公子哥儿配着剑出来装腔作势抖威风,一旦遇到事儿,跑得个落花流水。
萧暥毫不停留,身形犹如掠水轻鸿,长剑如闪电般掠向下一名北狄士兵。
与此同时,魏瑄也奋身杀入,身法飘忽犹如鬼魅,手中短刃寒光一闪,一个北狄人还来不及扬起刀,月影下,风中一缕血腥气飘过,一颗头颅高高抛起,坠入寒冷的湖心。
此时,长堤上已经是一片混乱的刀光火影。
孟秩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战力。这些北狄人即使被围,尤做困兽之斗。
萧暥前几天刚发过病,几轮混战下来,已逐渐体力不支,而且他发现,这些个北狄人和他在西征时遇到的不同。不仅凶狠暴戾,而且刺入他们身体的剑就像刺入了朽木棉花里,莫非他们不知伤痛?
一个念头忽然闪入脑海,萧暥还来不及细究,就在这时,长堤上传来一阵石破天惊的嚎叫。
“救命,婶娘救我!”
被这公鸭嗓子一吼,萧暥顿时什么念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见刚才暗室里遇到那汉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个北狄蛮人追着砍,大概是因为他长得高壮,北狄人将他误以为是府兵了。
那汉子也有两下子,在北狄人迅猛的弯刀下,竟还能勉强招架。
他一边招架一边落荒而逃,见萧暥身手凌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于是干脆跟着魏瑄叫了。
那汉子边逃边冲着萧暥直叫唤,“婶娘,婶娘救救侄儿!”
魏瑄握刀的手晃了下。孟秩张了张嘴,有些混乱。
萧暥一边砍人一边太阳穴直跳,滚滚滚,谁是你婶娘!
他一剑荡开一名北狄人,脚尖在那人厚实的脊背上轻轻一垫,随即身形凌空飞跃而起,月光下衣袂迎风飘摇,长剑已呼啸而至。剑锋横扫,闪电般杀一人,逼退两人。
同时一把拽住那汉子的衣领往府兵阵中一推.
但那汉子的脚又不知道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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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猛地一个踉跄,“救命!我、我不会水!”
萧暥此时久战已疲,那厮又着实沉重,就在萧暥拽起他的一刻,冷不防斜后方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小心!”
魏瑄的惊声响起时,萧暥微一偏首,弯刀带起一缕锋利的风刮过耳后,割断了细绳,面具呛然落地之际,青丝如流光墨色散在长风中。又似无边细雨,蒙蒙扑面,若隐若现地掩映出一双绝妙的眼睛。薄寒的刀光漾在眼底,眼梢微微一挑,勾起致命的诱杀气息。
“婶……婶娘?”那汉子看呆了,倒退半步,糊里糊涂脑壳撞上灯柱,当场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萧暥反手一掣,长剑在空中刺出一道厉芒,身后的蛮人血花溅起。
短暂的错愕后,孟秩已经反应过来,他目光猛沉,嘴角禁不住激烈地抽搐着,终于一声嗔喝:“萧暥?竟然是你?!”
那声音如同一道炸雷在长堤上空响起,激战中的府兵们齐齐看向了他,那是仇恨的目光。
第319章惜别
靿靴重重踏下,地上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面具顿时碎成四分五裂,落在满地泥尘里。
“萧暥,你害了老将军,害了三军将士,你还敢回来!”
孟秩怒目斜扬,声如震雷,周围的府兵纷纷围了上来,他们都是魏淙的旧部,对魏淙当年中伏而殁之事耿耿于怀,仇恨的目光如剔骨的钢刀,纷纷射向萧暥。
萧暥一愣:“不是我。我没有害义父。”
“那当时为何你会出现在葬马坡附近?”孟秩不依不饶逼问道。
换是以前,萧暥什么都不记得,还能没心没肺地想,这都是原主干的,不管他的事,他可以埋头继续当鸵鸟。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刀刀的寒凉仿佛都刺入他的心底。
他仿佛又看到塞北莽莽雪原上,朔风烈烈,大雪满弓,马蹄踏碎了满地泥泞。
原主率军顶风冒雪地赶往陇上驰援,却在途中收到了义父于葬马坡中伏,全军覆没的消息。
最终抱恨于塞北风雪之中。
那年的大雪尤积压在心底,化不去的怅恨。
一阵心悸猝不及防地袭来,萧暥一手奋力握着剑,一手暗暗按紧心口,火光下青白指节微微突起,一缕熟悉的温热滑腻气息涌上喉间,又被他狠狠咽下。
萧暥沉声道:“我收到消息北上驰援义父,途中被风雪所阻,延误了两日。”
原主不解释,不等于他也不会解释,无论有没有人信,今晚他还是想替原主申辩几句。
“一派胡言!”孟秩怒斥道,“当时葬马坡附近除了你的军队,就是北狄人了,是你勾结的北狄人,害死老将军!你还敢抵赖!”
孟秩说到这里,忽然又看向周围正在和府兵厮杀的北狄人,眼底染上一抹阴鹜,“萧暥,你今天又是故技重施吗?”
萧暥心中一震,错愕地微微睁大眼睛,孟秩竟然还怀疑今夜这些北狄人也是和他勾结的?
话音一落,周围的士兵切齿仇恨的目光齐齐射向了他,手中的刀剑在火光下刺出森然的杀机。
萧暥简直是百口莫辩。
他望向长堤上漫漫的灯火,忽然有些恍惚,江南的夜也是如此寒凉彻骨。
“你潜入江州到底有什么图谋?!”孟秩一声怒喝,重剑已经劈开空气向他肩头斩来。
萧暥举剑勉力格挡。心事重重间只觉得手中的剑犹如千钧,手臂酸软,胸口隐隐阵痛。
就在这时,面前一道冷风掠过,犀利的寒光荡起,空中刀剑相击发出铮的一声清响。
“阿季?!”
魏瑄刚才一直在和北狄人厮杀,见萧暥被围,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他苍俊的脸颊上溅着飞散的血点。
“晋王?”孟秩也是一诧,随即面色一沉,肃然道:“殿下,这是江州的事,你不要插手。”
魏瑄针锋相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兄乃当今天子,我替陛下巡视,如何就不能过问江州的事?况且江州也不是孟将军说了算。”
孟秩陡然一愕,眼中掠过一丝忌惮,这晋王年纪不大,刀子利,嘴皮子更利。
也就在他们这一内讧的工夫,刚才被压制下去的北狄人又开始疯狂地反扑。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眼,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锋,最后都默契地一撤刀剑,先杀敌。
长堤上火光闪烁,刀影纷乱……
萧暥并不怕面对强敌,但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一场仗,等到敌人全部消灭了,并肩作战的将士就要举剑向他。
手中长剑如虹贯出,一剑劈开一名蛮人,抹了把唇边的残血,脸色更加苍白。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长堤尽头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余下的六七个蛮人似感觉到了威胁,忽然奋力劈开刀剑夺路而逃。除了一人被萧暥一剑刺中肋下,其余几人跳入了漆黑冰冷的江水中。
萧暥刚想拔出长剑,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森寒的重剑已经压在他肩上,抵住了他的颈侧。
萧暥抬起头,乌黑的发色掩衬下脸色白如寒冰,下颌尖俏犹似刀削,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摄人。
孟秩喝道:“萧暥,你为了专擅朝政,恩将仇报勾结蛮夷害死老将军,今天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暥紧抿着坚冰般的薄唇,一丝细细的殷红溢出唇角,又被他用手背默默拭去。
他忽然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不做无谓的解释了。
魏瑄站在人群间,指间已经黑气袅绕,正要催动,就在这时,四周围着的咄咄逼人的府兵们忽然哗地如潮水般散开。
孟秩闻声猛地转头看去,只见漫漫长堤上,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主公!”孟秩肃然道。
灯影流光拂过魏西陵雪白的衣袖。
萧暥手中的长剑微微一坠,顿时浑身的疲惫如海潮般涌了上来,身形轻晃了晃。
“主公,萧暥勾结北狄蛮人,潜入江州意图不明!”孟秩大声道,
他提剑仍指着萧暥,像是怕他也跳江逃跑。
魏西陵跃下马背,神色冷峻。
他身后跟着的刘武一个劲儿地在向孟秩使眼色,可是孟秩正气血冲头,满心仇怨,哪里会注意到。
他震声道:“萧暥忘恩负义,害死老将军,主公,要替老将军报仇!”
魏西陵眉间如凝霜雪,一言不发往前走去,静默地拔剑出鞘。
孟秩心中一震,莫非魏西陵要亲自动手?这不像他的做派啊。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父仇不共戴天,随赶紧稍稍避让开了些。
萧暥看向那寒光流溢的剑,赶紧道:“西陵,此事是个误会,我回去跟你解释。”
不管孟秩如何,都是义父旧部,魏西陵向来处事冷静,不至于为那么点事儿砍孟秩罢?伤了他会寒了军中老兵的心。
孟秩以为萧暥还在为自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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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抢道,“主公,萧暥诡诈,你别听他狡辩……”
他话音未落,长剑已在空中掠起一道轻寒的弧光,纯白的衣袖如一片云,在萧暥眼前飘然落下,暗银绣纹似流动的月光拂过眼底。
咣当一声,黝黑的重剑当场一断为二。
孟秩虎口被震得发麻,愕然看着手中断剑,终于有点不知所措了,“主、主公…这是…”
“兰台之变蛮人烧我宫室,屠我黎民,此乃国仇,父亲北上击夷,为奸人所害,此乃家恨。”长剑锵然入鞘,魏西陵目光寒冽逼人,“国仇与家恨,孰轻孰重?”
“当然是国仇。”孟秩赶紧道,
“此番我邀萧将军会于此间,共商破虏之计,你何以妄议短长?”魏西陵道。
孟秩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单膝落地,“末将知罪!”
魏西陵目光掠过众人,他知道父亲中伏,江州众人深恨萧暥,这种仇恨不会随着时间而冲淡,而是积累下来,越沉越深。
但现在还不是澄清的时候,因为一旦公布真相,矛头将直指皇帝和王氏,很可能会激得王氏狗急跳墙,到时雍州局势必将动荡,反倒会让北宫达和其他诸侯借机兴风作浪的机会。
他声音沉冷道:“旧日之事乃我家仇,我自有处置,如今萧将军与我共同拒敌,谁再敢以此诘难,与此剑同。”
众府兵看着地上的断剑,皆神色骇然,他们都知道,魏西陵向来说一不二。
“白蘋洲东北、蘅堤等处皆秩序混乱,你等速去。”
“是。”孟秩赶紧匆匆带兵撤去。
打发走了孟秩,周围只剩下刘武和魏西陵的十来名亲兵。
萧暥总算可以彻底松懈下来,他扔了捡来的剑,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不息,整个人摇摇欲坠。
“阿暥,怎么样了?”魏西陵几步上前,正要将他揽过来查看,
就听身后有人惊声道,“婶娘,婶娘你怎么了?”
听那声音颇为焦急关切,萧暥倚靠在魏西陵胸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特么的有完没完!
魏西陵冷然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汉子已经幽幽醒转过来,急匆匆往这里奔来,“婶娘,你脸色不好,谁欺负你,我去揍他!”
萧暥现在是浑身都没力气,否则简直想一脚将他踹下水去。
魏西陵蹙眉:“你叫他什么?”
那汉子振振有词,“一日为婶娘,终身为父。”等等,词好像不对……
那汉子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脑子还不大清醒。
魏瑄就怕他再胡言乱语,身形一闪,毫不废话就要掐他后颈的要穴让他闭嘴。
谁知还没动手,那汉子猛地一回身,狠狠锤了下他的肩膀,仗义道:“兄弟你放心,你和婶娘出来幽会的事儿,我不会说出去。”
魏瑄顿时脸都黑了,倒吸了口凉气,惶然看了眼魏西陵。
魏西陵疑道:“你说什么?”
那汉子道:“来这地儿不是明摆着?不是喝花酒就是来偷欢的,这孩子他叔是个绣花枕头,可怜婶娘如花似玉,寂寞难耐,所以就……”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萧暥赶紧按着胸口装作体力难支,“西陵,我们回去再……再说,咳咳,我有点倦…”
他半是装的,半是真的精疲力尽,百忙中还不忘挑起眼梢观察魏西陵的神色。脑子里不正经地想,魏西陵怎么还当起扫黄大队长了?
正当他咳得身形飘摇如风中之叶,脚底却忽然一轻。
他的发髻在打斗中早就散了,一时间乌黑如缎的青丝滑过魏西陵纯白的衣袍。
魏西陵一言不发,娴熟利落地揽腰抄膝,将他抱了起来。
萧暥:……!怎么会这样?
此刻他脸颊微热,眼梢飞红,贴着魏西陵衣襟上华美的暗银绣纹,也不敢装咳嗽了,楚楚可怜地挣扎道,“西陵,我……我能走。”
就在他挣动间,魏西陵隐约闻到了一缕未散的酒气。眉心一蹙,居然还偷喝了酒。
他面色深沉,揽紧了那纤细的腰身,沿着长堤漫漫灯火,疾步而去,“刘武,备车。”
身后,那汉子看得目瞪口呆,半张着嘴,瞧魏西陵一身的气派,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撞了下神色幽怨的魏瑄,“这是咱叔吧?”
***
一点红烛在案头幽幽地燃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萧暥喝了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想起今晚那些北狄人,他心中就有股莫名的不安。
果然,苍冥族和北狄人已经合流了。他们一个有秘术,一个有武力,不好对付。
“西陵,当时我们从西北撤军后,北狄王庭及诸部落还留下多少人?”萧暥凝眉道,
魏西陵略一思索,“撤军之后,北狄王庭及部众除少数人随赫连因北迁外,余者皆被凉州军收编,余下未收编之人,估计约两三千,确切人数,可去书请曹刺史作为统计。”
萧暥想起来,曹璋善于算筹,只要统计了他麾下收服的北狄人,就能大约算出有多少人很可能被苍冥族捡去回炉了。
如果真的只有两三千人,那么苍冥族也闹腾不出多少水花。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虽然兵员人数不足,还可以从提高单兵素质入手。组建一支特种军队什么的。
比如今晚的这些北狄人,相比月神庙的穆硕等人傀显然改进了。
穆硕这些人狠暴凶残,嗜血如命,不畏伤痛,只要一息尚存,就如同修罗鬼蜮中的魑魅,无休无止,战斗到死。
但是今天这些北狄人知道见势不妙就撤退,比穆硕他们更为灵活应变。
难不成苍冥族还在不断升级改进配方?
今晚这批是2.0版本的?那么假以时日,会不会还有3.0,4.0,5.0,pro版本?
萧暥太阳穴隐隐发跳,又联想到赫连因手下的那支狰狞的军团,“西陵,派往漠北的斥候也刻不容缓。”
魏西陵点头。
天色微明时,红烛燃尽。
清早,萧暥喝了一碗魏瑄做的红枣粳米粥,然后去堂上拜别太夫人。
车已经停在府前,虽然已经开春,清早的风依旧寒凉。
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可是他不能再逗留了。
萧暥和魏瑄、嘉宁、澈儿,以及他的狐狸儿子一一告别。
院墙外有一株苍虬的老槐树,小时候萧暥玩到漏夜回来,经常顺着树干爬上去,翻墙入院。
初春的寒风里,空枝寥落,一片萧瑟。
他默默想道,等到绿叶成荫时,唯愿天下已定,海内平靖,一切的前尘误会也都已澄清。
他最后望了眼老槐,登车而去。
就在他心中一怀惆怅,刚上车还没坐定时,车厢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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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毛茸茸的东西腾地蹦了出来,弹跳力惊人,扑了他个满怀。
“苏苏?”萧暥摸了摸怀里软乎乎的小东西,惊讶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道:“阿季年后要去玄门了。”
萧暥顿时明白了,玄门不能带宠物!
而且在大梁时,苏苏见到谢映之就像见了照妖镜,每次都吓得屁滚尿流,更何况谢映之的师兄卫宛。
魏西陵道:“在公侯府狐狸和它不和。所以,还是跟你回大梁罢。”
萧暥想起来,此番刚回来就看到狐狸在和苏苏追打。他这狐狸儿子像他,凶得很,苏苏每回打架都落败,一地毛。
萧暥抬手摸了摸那又秃又凌乱的小脑袋,已经颇有点颓废哲学家的气质了。
虽然苏苏是只猫,但至少他路上也有个伴了,不再孤身羁旅。
再次来到江陵渡口,一片白茫茫的芦苇随着水波浮动。
萧暥登上渡船,举目回望。
江阔云低,烟水迢迢,唯见魏西陵一袭白袍在浩荡江风中猎猎飞扬。
此去万里,再相见时,恐怕已是一年后决战东北,狼烟烽火的战场了。
……
渡船靠岸时,日色已迟,暮风清寒。
萧暥满怀离绪,也不想打扰当地的郡守,不如自己带着猫去寻个馆驿歇一晚。
如今他又是孤身一人了,还好有只猫。
乘渡船时苏苏就已经睡着了,此时从他衣襟里探出一个乱糟糟的小脑袋,接着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蹬着后腿拼命往他衣襟里面钻。
萧暥一怔,遂举目望去。
虞兮正里=
只见江岸边,暮色四沉,茫茫旷野上寒雾四起。
谢映之一人一骑,青衫白驹,遥立于斜阳中,宛如春风十里,使身后荒寂的原野都变得明亮温暖起来。
萧暥恍然间意识到,这个漫长萧索的寒冬终于要过去了。
谢映之微笑迎道,“主公,我已备了车马,今夜我们暂住桑野郡城,明早再启程北上。”
***
江边如雪的芦苇被霞光染成一片绯红,小船停泊在其间,随着江涛浮沉漂荡。
这是一处野渡,早就弃之不用。
此处人烟稀少,野草漫径,荒木横斜。
半人高的蒿草从里跪着一个身形矫健的人,他一动不动地弓着背,但即使是跪着,都能感到一股蓄势待发的力度。
“主君,是属下大意了,任凭主君责罚。”
那带甲的男子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两颊如削,双眼深陷,眉弓很高,他有一种混合的气质,说不清是精干英武,还是阴鸷固执。
他的中原名字叫呼延钺,呼延带着浓重的北方游牧民族色彩的姓氏,钺却是中原的一种兵器。
此人负责训练被俘的北狄人。
那夜萧暥和魏瑄出了公侯府后,不仅被方宁盯上了,也被一直注意着公侯府动静的呼延钺盯上了。
“当时方宁正好调开了魏瑄,我以为是个机会。结果他们早有准备,折损了十七人。”呼延钺俯首道,
说话间他眉头压得很低,但琴弦上的那双手太过引人注目。
纯黑的丝袍遮过手腕,肌肤透出一种森冷的白。那双手骨节分明,轮廓匀称,修长优美,却一点都不显得阴柔,反倒有种不容抗拒的力度。
“罢了,这些人训练未成,只是小试牛刀。”那黑袍人漫不经心道。
呼延钺道:“但如此一来,魏旷必然警觉,想要刺杀他就不容易了。”
指尖轻若无物地一触,琴弦挑起一个悠长的泛音。
呼延钺跟着浑身悚然一颤,仿佛被一根细弦穿心而过,脖颈青筋霎时暴起,手指深深嵌入石缝里,冷汗迅速浸透脊背。
“我何时说过要在江州刺杀魏旷的?”那黑袍人冷道,
呼延钺忍着剜心刺骨的疼痛,倒吸着冷气道:“主君曾说,魏旷乃中原之战神,九州之屏障。要成大事,必须除去他。”
黑袍人不紧不慢道:“我在月神庙时,确实有此心,但那是在朔北,而这里是江州,没有人能在江州杀得了他。”
“是属下妄自揣测了。”呼延钺咬紧牙关道,
那黑袍人道:“目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好生练兵,养精蓄锐,勿做他顾。”
“可是……”呼延钺实在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在江南住到何时?还请主君明示。”
江南的风太过轻柔,江南的水太过明丽,太折损斗志和战意,他已经快待不下去了。
那黑袍人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束芦花,悠然道:“杏花烟雨江南地,我还想多住一阵子。”
第320章善诱
入夜时分,魏西陵回到永安城。
前日送萧暥北上,从永安城到江陵渡口,马车从清早到傍晚足足走了一天,回程的时候,他策马疾驰,却只需要两个时辰。
湖面上飘着祈愿的河灯,荰蘅堤上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独自驱马入长街,满城的灯火落在眼底。
“阿彦!”一道清脆的童声跃出熙攘的人群,
魏西陵霍然提缰回首。
一个还没有马背高的孩子一阵风似的跑向长堤去了,后面跟着个孩子,边跑边叫着,“阿彦你别跑!当心掉水里!”
他回首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挤入长堤上熙攘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了。
夜空中烟花相继绽放,映得水面上一片缤纷。这满城的繁华,却恍若一座空城。
只有公侯府门前寂落的风灯,照着初春还没有抽芽的老树。
魏西陵疾步进了府,换去一身风尘仆仆衣裳,就去太夫人堂屋里告安。
太夫人这两天心绪低沉,见他送萧暥回来,更勾起心中感伤,道:“每年都盼着阿暥回来,回来才住了几天就又要走,我看就是被那孟秩气跑的。”
萧暥回程的日期是来之前,谢映之就定了的,这倒跟孟秩没关系,但老太太年纪大了,就跟小孩一样找个人迁怒一下,心里就会舒坦。所以他只有沉默以对。
“那个孟秩,你怎么处置的?”太夫人不依不饶。
魏西陵道:“按照军法从事,三十军棍,罚俸一月。暂领永安府令。”
太夫人不满意:“怎么还让他当永安令?”
魏西陵提醒道:“太奶奶,现在还是修沐期间。”
大雍新年修沐,从小年开始到上元节,共二十天。上元以后各官署才正式开署理事。
所以现在大多官员都在修沐中,永安府令只能由孟秩领罪代管,连这三十军棍,也要到正月十五之后再领。
“漳侯说的话虽是出于私心,但是有一句还是有道理的。”太夫人道,“孟秩此人鲁钝,不适合当永安府令,西陵,你打算换谁?”
“由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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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接任。”魏西陵道。
太夫人面色沉了下来,她也是经历了很多风浪,知道魏西陵没有更多选择。
江州要稳定,要安抚的不仅是各世家大族,还有那些曾经跟随魏淙南征北战的老将们。这些人有资历有人望,军中的这股势力不容小觑。
所以把孟秩削了职,魏西陵就替换上魏淙曾经的副将张博,江州老营的兵将才没有话说。
太夫人知道,对于这些人,魏西陵也很难办。
“你父亲那些老将,不用他们,他们资历老,闹得起来吃不消,但用他们……”她长长叹了口气,“阿暥就回不来了。”
魏西陵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前天这事儿,我这心里到现在都发慌。”太夫人翕动的嘴唇有些发颤,她深深吸了口气稳了下神,“在事情澄清之前,阿暥还是不要回来了。”
魏西陵也是那么想的。
北伐后,中原一统,就可以将当年之事公诸于众,到时候真相大白,多年阴霾一扫而空。但在此之前,为了不惊动皇帝和王家狗急跳墙,他们必须沉住气。无论是为了安全还是保密,这一两年内,萧暥都不能再回江州了。只是太夫人这里,怕老人家想不通。
老太太忽然握住魏西陵的手:“西陵,你们什么时候替阿暥澄清?他还会回来的罢?”
魏西陵道:“事成之后,我会接他回来。”
太夫人明白这事成两个字包含了多少艰辛和不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沉默片刻,她又叹气道:“阿季,明天也要走了。”
***
早春夜寒,明黄的灯光在四周的晦暗中晕染出一片暖色。
魏瑄伏在木纹清晰的案头,手中托着那张碎成七零八落的狐狸面具,细细地清洗去泥尘,然后丝丝缕缕地拼接起来。
明天早他就要启程去玄门了,临行前,他想把这个狐狸面具修好。
一点灯火落在幽深如潭的眼底,灼灼如流金,寂寂若相思。
“阿季,灯芯要烧到头发了!”嘉宁惊叫道。
魏瑄却恍若未察,他就像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工匠,专心致志。
嘉宁几步上前,赶紧把灯移开了点。手不小心碰到了铜灯的罩子,烫得缩了下。
“阿季你才多大,别跟皇兄似得日理万机,头发都快理没了,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亲兄弟?”
魏瑄总算是听到了,蓦地抬起头,然后嘴角无奈地挽了下,“阿姐,我把这个补好。”
但是前日,孟秩这近两百斤的体重,一脚踏在脆弱的面具上,碎得何止是四分五裂,简直就像是一片片凌乱的雪花,他又重新一点点地拼接,再细细粘合。
“这东西都粉碎了,修不好的,回头姐给你买个新的。”嘉宁大咧咧道。
“阿姐,不用了。”他语气恬淡,继续埋头修补,好像要把这漫长的夜全都消耗在这一件事上。
嘉宁看了片刻,就困得撑不住了,“阿季,熬夜也秃头,你明晨还要启程去玄门。”
她用手捂住个哈欠,打开门刚走到廊下,没走几步,就差点跟人撞个满怀,耗在对方利落地避让同时托住了她的手肘,以免她糊里糊涂地拜了年。
“西陵哥?”嘉宁一惊,睡意顿时醒了几分,她以为魏西陵至少也要次日晌午才回来。
她揉了揉眼睛,“暥哥哥走了?”
魏西陵点了下头,又道:“阿季明天要去玄门,我来看看他。”
魏瑄也没想到魏西陵这么快就回程了,一时有些意外,还有点尴尬。
那夜长堤上,那汉子一口一个婶娘叫得贼顺溜,还时不时把咱叔、绣花枕头挂在嘴上。魏西陵不可能听不见。
他相信以魏西陵的敏锐,大概多少也猜到他们编排了些什么。好在魏西陵一向不会置喙这种无稽之事。尽管如此,两人目光交错间难免还有些一言难尽。
魏西陵简单地关照了几句后,目光静静落到案头那个七零八碎的狐狸面具上。
“这是在长堤上捡到的。”魏瑄赶紧道。
嘉宁道:“都碎成这样了,还非要修。”
魏西陵话不多说,吩咐下人寻来几根细竹篾,编了个细密的框架。
魏瑄立即明白了,这面具碎地太厉害,如果没有支撑,粘合起来后,也容易走形。
他诧道,“皇叔怎么还会这些?”
嘉宁抢道,“以前府里有个拆家的,梁上的瓦都能给揭下来,西陵哥都是自己补。”
当年萧暥刚来公侯府不久,新家里有太多他没见过的奇巧物什,那小狐狸什么都好奇,要拆看看里面有没有藏好吃的,没少弄坏东西。方宁就趁机说萧暥‘过不得安生日子,用不得好东西’。
后来,一旦萧暥弄坏了东西,魏西陵便自行修补,让其他人统统闭了嘴。
做好了框架,再将那碎片一点点拼接上去,粘合好。两人都不是把心事摊开来说的人。彼此间都留有余地。
嘉宁看了一会儿,表示:“你们有点奇怪啊。”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寒灯案头,渐渐的在一点点拼接下,前天夜里那零落在泥尘里,碎成了一片狼藉的小狐狸又笑眯眯地看着这红尘烟火了。
***
桑野郡,馆驿。
萧暥在软榻上翻了个身,疯狂暗示,“桑野郡的桑果酒好喝。”
考虑到萧暥身体没有恢复,所以谢映之在桑野郡停留一晚。没想到他倒是挺自来熟的,不让他出门,他就趁着送晚餐的机会,跟这里的驿卒混熟了,还探听到桑野郡盛产桑果,桑果酿的酒酸甜可口,萧暥于是馋得紧。
谢映之淡淡掠了他一眼:“主公身体尚未痊愈,不可饮酒。”
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萧暥眨巴着眼睛,“谢先生……”
他兜里没钱:“先生。”
可怜兮兮:“映之……”
谢映之轻抚了下唇角,“只能小饮一盏,今夜我还有事要与主公相商。”
萧暥立即打起精神,倒不是因为有酒吃,而是那件事,大事。
在来的马车上,他就问过谢映之,对于他们新修改的北伐方案的看法。
备战两年压缩为一年,战胜北宫达后,立即远征漠北的赫连因,决不能让赫连因有机会做大。
谢映之见他眼梢细挑,眸光清利,病还没好就一副想要大干一场的样子,颇为忍俊不禁,便有意不紧不慢道:“备战一年虽显仓促,但并非不可,主公认为其中最紧要是什么?”
萧暥不假思索:“北宫达实力雄厚,我备战也当是增强实力,屯粮、训练兵马,还有赚钱。”
谢映之淡然搁下茶盏,“这些事要做,但并非最为紧要。”
萧暥不懂了,既然是备战,增兵、赚钱、屯粮还不算紧要,那什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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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战之根本不在于军中,而在朝中。”谢映之说罢轻若无物地一瞥,却让萧暥心中一凛。
他立即想到了件事。
西征之时,他大军在外,雍州的朝廷可没消停过,从文昌阁策论,煽动士林发难,到秋狩时暗算秦羽出事,前前后后一系列的动作,可谓是暗潮汹涌,最后差点给他来了个兵变夺城。
谢映之语调清缓:“北宫氏世代居于幽燕之地,士族尽皆归附,根基稳固,北宫达若大军在外,可放手和主公一战,全无后顾之忧,但主公若大军在外,大梁能保证不会再来一次夺城之变?”
这话字字通透明晰,一针见血。萧暥被说到痛处,连杯中的果酒也泛起一层苦涩。
大梁从来就不是太平的地方。除了阴阳怪气的影帝桓帝,心怀叵测的隔壁老王家,还有朝堂上以杨太宰柳尚书为首的一群旧官僚。
如果他北伐大军在外,大梁这些牛鬼蛇神趁机在他背后捣鬼。到时前有强敌,后院起火,这才是最危险的。
朝堂上不见刀光血影的波诡云谲,往往比战场狼烟烽火更为致命,也是萧暥最不擅长应付的。
萧暥虚心求教:“先生认为,我该如何在一年内稳定朝局?”
谢映之道:“主公可知北宫达为何能稳定后方?”
萧暥道:“北宫达世袭贵胄,三代公卿,幽燕之士族尽皆归附。”
唇间的果酒呷到一点酸味,这种先天优势是他没法比的。
他看过史书,大雍朝有点像东晋那会儿,九州遍布各门阀士族。这些家族经过累世积蓄,掌握着大量土地人口,不仅势力根深蒂固,而且家族中代代有人在朝中居高位,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想要政权稳定,就要得到世族的支持。
当年原主为何会败,就是因为虽得军权,却不得士族支持,乱世中,军权可以一时弹压一切,但终非长久。
谢映之道:“九州士林最为看重者,唯家世与名望,北宫达出身世家,颇具声望,才有幽燕之世族的鼎力支持,得以雄踞东北。”
萧暥反观自己,一只被捡回来的野狐狸,出身不详,靠着军武之力和敏捷的手段占了雍州。至于名望更不用提了。朝中除了江浔颜翊等科举晋身的寒门仕子,恐怕没人支持他。
江浔等新锐仕子毕竟人数少,在朝中没有根基,而杨覆这些旧世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双方实力完全不对等。
而他自己的势力都在军中,怎么样才能把爪子伸向朝野?
谢映之见他敛着长睫,若有所失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杯盏,显得茕茕可怜,不想再逗他了。遂斟上半杯果酒递给他,道:“我向主公举荐一人。他若出山,雍州世族一半尽归主公。”
***
永安府
屋檐下的雨连成了线。这样的雨夜阴湿潮冷,泥泞胶着,像残冬一个漫长的梦魇,遍布斑驳的血迹和蚀骨的铁锈味,从记忆深处的缝隙里破土而出。
孟秩讨厌这样的天气,更何况他永安府令的任期就要在这种阴郁的节气里结束。
前夜之事,魏西陵严令任何人不得走漏萧暥在江州的消息,违令者斩,并将孟秩带去长堤的二十多名府兵全部调往楚州剿匪。
孟秩不服,他不明白魏西陵为何如此偏袒萧暥这白眼狼?即便是为了家国大防,共抗蛮夷,萧暥也不值得信任。更何况身为人子,老将军的仇他这就忘了?
他想到这里,胸口像堵着一块顽石,心闷气结,郁愤难平。
就在这时,属下来报,府外有一位大夫求见,并且一口断定他有病,特来替他诊治。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孟秩腾得站起身,立即让署员将那人带上来。
他倒要看看那人有什么说法,如果胡言乱语,那就正好,用扰乱公务之罪,揍十棍子扔大牢里。他正愁无处泄愤。
大概是因为下雨,来人一袭黑袍披风裹挟着寒夜的湿气,模糊了面目。
尽管如此,孟秩还是着实怔了一下,作为永安府令是接触过不少士族大家,也得罪过不少。但此人身材高峻,哪怕看不清容颜,那风神气度也已逼人。
他不知不觉敛了怒意,还把一句硬生生的‘你是何人’换成了一句颇含试探地:“阁下是?”
那人毫不避讳道:“敝姓沈,乃是萧将军的主簿,前日之事,主公让我来向孟府令解释清楚,以免府令长怀愤懑久而伤身。”
孟秩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切齿道:“原来却是鹰犬!”
“来人,将此奸细拿下!”他声如震雷。
但四周却沉寂如渊,无人应答。堂上的府吏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出去了。
阴冷寂寥的雨声中,只有一点飘摇的烛光照进黑漆漆的大堂里,就像照进一个幽深的山洞,将那黑袍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孟秩莫名地后颈一凉,竟沁出了冷汗。他不信邪,蓄力一拳就向那人挥去。
黑色的披风被拳风带起,虚无缥缈地一晃,宽大的袍袖翻滚间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手指如月光般剔透,也像月光般毫无温度。
随即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就将孟秩强劲地推开。
孟秩猛然倒退几步,猎犬般的嗅觉闻到了一缕蚀骨的阴寒。
“你会妖术?!”
那人半边脸沉在灯烛的黯影里,令人看不真切,“我乃玄门之人,府令不必惊慌。”
孟秩不知真伪,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不想招惹玄门,最后客气道:“请滚出去。”
那自称沈先生的人淡淡道:“府令不想知晓当年之真相吗?”
孟秩:“你既然是萧暥的人,必然替他开脱,我凭甚相信你说的话?”
“我的话府令不信,但有一个人的话,府令也许想听一听。”那声音微凉,低沉浓丽中带着一缕暗昧的笑意。
果然孟秩问:“谁?”
“孟将军作为永安府令,应该知道去年末,君候在永安城的平阳里置办了一座宅院,颇具规格。”
他这一说,孟秩立即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个宅院,修缮得极为富丽,但城中却罕有人知,除了作为永安府令的孟秩,才知道有那么个宅子。
那个宅院的位置也非常特别,它处于都尉署和永安府之间,也就是说宅院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两头都能最快地出兵。除此以外,永安府的望楼可以清晰地望到府邸的出入情况。
这府邸极为阔绰,孟秩猜测住在里面的人身份尊贵,但是出于一定的原因,自由受限。
那位贵人住进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孟秩只见过一次他的车驾出行,前前后后绵延几十人的马队,甚为气派,但是所走的路,却挑的冷街僻道,可见此人出行极为低调。
更让孟秩吃惊的是,那贵人周围的‘家仆’,孟秩居然还认识几个脸熟的,都是魏西陵的轻羽营中精锐。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孟秩哑声道,“先生知道那宅邸中住的是什么人?”
那黑袍人道:“前凉州牧曹满曹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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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秩不禁失口道:“曹满?!他怎么会在永安城!”
“因为他是当年葬马坡之事的重要人证。”那黑袍人的声音迷离幽黯,像雨夜里绽出的妖花。
孟秩猛然想起,当年老将军就是和曹满会师共伐蛮人途中遇袭的!
“我的话,主公的话,将军皆不信,那曹将军的话,府令是否要听一听?”那人循循善诱。
孟秩忽然警醒,道:“主公下过死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宅邸。”
‘沈先生’笃定道:“府令掌管整个永安府,总会有办法进去。”
“但是……”孟秩内心挣扎,军令如山。魏西陵向来法度严明。
黑袍人道:“我再提醒孟府令一句,府令的任期还剩七天,是要一扫疑云知悉真相,还是如此混沌一生,府令自行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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