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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心动

萧暥嘴里叼着一片衣角,毛手毛脚地给自己扎绑带。百忙之中还不忘挑起眼梢,看了看魏西陵肃然而立的背影。

这人可真够意思的,你既然都帮我把箭簇拔…呃…咬出来了,你就不能再有劳大驾顺手帮我把绷带也给绑了啊?非要让我跟只螃蟹似的,好歹人家螃蟹还八只手,我这手不够用啊。

他现在又要叼着衣裳,一只手挽着裤褶不要掉下来,一只手扎绑带,顾此失彼颇为艰辛。

魏西陵等了片刻,约莫他忙好了,回过头问道,“阿暥,你……”

萧暥蓦地一抬头,手下没留神,什么东西滑落了。

一时间如清风散去了云雾,隐现秀美的山峦。江山初雪,如琼似玉,风月无边。

魏西陵立即偏过脸去,非礼勿视,“你怎么回事?”

萧暥大大方方拽起来衣衫,心道,都是男人你至于吗?

襄州那会儿在泥水里滚了一圈,回来被魏西陵洗剥干净抱上床榻,更不用说温泉那次,都那么坦诚了,也没啥光好走的。

他一边磕磕绊绊地束着绑带,一边肚子正里腹诽着,这人脸皮怎么就这么薄,难不成世家子弟都像他这样?

也不是,谢玄首就非常放得开嘛……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就见魏西陵蹙起剑眉走过来,抬手利落地将他刚穿好的褶衣拽到了下去。

萧暥当场石化。

草,刚刚吐槽他几句,这就报复了?

萧暥不懂了,这人不是脸皮薄吗?这回能耐了?

魏西陵修长的手指掠过轻盈的腰线,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丝绸般柔滑光润的肌肤,激起一阵涟漪。

萧暥禁不住颤了下。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魏西陵这是被夺舍了?

还是难不成就刚才那一会儿,这人解锁新技能了?

魏西陵凝目道,“怎么又出现了。”

什么?

萧暥这才低下头去看,才发现伤口下方处,莹白如雪的肌肤上浮现了一朵胭脂色的花蕊,枝蔓舒柔,含娇带羞,犹如美人半遮面。

萧暥被雷到了。

卧槽!这狗尾巴花怎么又双叒叕冒出来了!

魏西陵有力的手轻扶着他纤细的腰,指腹拂过的地方,那花蕊色泽愈加娇嫣,像是承了雨露滋养后,愈加鲜妍欲滴。

萧暥不忍直视,泥煤的狗尾巴花,还来劲了是吧?

魏西陵抽离了手,眉头紧蹙,“这不会是什么术?”

萧暥记得谢映之当时给他漂白的时候说过。这玩意本身没什么危害,若看着花枝招展地碍眼的话,可以替他去掉。

但是谢先生还说了句:“此物若因情根所种,就难以湮灭。”

“什么意思?”萧暥眼皮发跳,隐隐觉得摊上麻烦了。

谢映之知无不言,“花神在苍冥族,乃至整个西域,都有情.爱和恋慕之意。贺紫湄对邪神心怀仰慕,借靡荼之花的奇香来招引花神。”

萧暥心道,这妹子够有心机啊。

谢映之微笑,“主公若想要彻底祛除,可跟我修玄,心无情.爱,自然就消除了。”.

萧暥摆摆手,要辟谷就算了。

所以最后谢映之只是给他做了漂白处理,让那东西消失了。

谢映之意味深长道,“但若是到动情处,又或者……”

谢玄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挽起嘴角似笑非笑。仿佛有不便直言之处。

萧暥赶紧打住自己可耻的念头。所以说,刚才魏西陵给他衔出箭簇,他还被弄爽了?

萧暥自暴自弃,他这是单身多久了?看个木头也觉得楚楚动人?

去泥煤的花神,滚滚滚,苍冥族没一个正经的神!

魏西陵见他脸色几变,问,“怎么了?”

萧暥赶紧道:“我肚子饿了。”

他仓促束好衣带,胡乱擦了把爪子,就撸起袖子去抓桌案上铜盘里的羊肉吃。

才几天不见,魏西陵见他衣衫褴褛,弯得跟波浪似的长发被他随意在头顶扎了个马尾垂下来,居然有点像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

当时那小家伙穿着不合身的破衣裳露出两截纤细的脚踝,头发胡乱扎了根草绳,怯生生从士兵手里接过糕饼,嗅了嗅,小心翼翼吃起来,眼梢时不时微微挑起,飞瞟着他们,像只警觉的小狐狸。

再看他现在低头专注地吃东西的样子,更像。

萧暥丝毫不管形象,掰下一大块羊腿肉塞进嘴里,百忙之中不忘分给魏西陵:“吃吗?”

随着他的动作,一缕乌黑的发丝打着卷儿,倏地垂落脸颊,晃得人眼迷心乱。

魏西陵微蹙着眉,抬手替他挽到耳后,目光落在他雪白的颈侧一点樱红,容色冷峻了几分,忽然问:“那蛮人在哪里?”

萧暥道:“被部下杀死了。”

魏西陵沉默片刻,“带我去看。”

萧暥一怔,他知道魏西陵向来严谨仔细。莫非他心存怀疑?

毕竟阿迦罗是个猛人,孤身杀上王庭,身中十几刀都没带皱眉的,这会儿说挂就挂确实有点不真实。但萧暥亲眼见到阿迦罗被车犁背后一刀命中要害,死得不能再透了。

魏西陵看了看某只吃得满嘴油光的狐狸,知道他饿了大半天了,道,“此事不急,你先吃饱。”

同时眼疾手快一把擒住某狐狸暗搓搓探向葡萄酒的爪子。

萧暥悄悄翻了个白眼,又是军中禁酒是罢?

能不能有点新词?

他正打算怼,就听魏西陵凝眉道,“北地酒烈。”

呦,有长进,还知道换词了。

萧暥大咧咧道,“葡萄酒跟果汁似的,谢先生都说了,小酌没事儿。”

魏西陵道,“既如此,今秋东海郡送了几坛果酒到永安,据说味道尚可,我便留下罢。”

萧暥一愣,他什么意思?等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魏西陵这是也学会钓狐狸了?

他厚着脸皮想,你这是邀请我吗?

萧暥眨眨眼睛等他下文,魏西陵又不说了。

让你开口请我去永安过年就那么难?嗯?

这时,门叩响了。

云越推门而入,看到里面的烛光晚餐微微一怔。

萧暥自动略过他丰富多彩的目光,立即问,“殿下找到了?”

“差不多了,主公。”云越道。

魏西陵蹙眉。

他不知道萧暥是怎么训练下属的,军中向来讲究指令明确,回报精准清晰,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什么叫差不多?

云越提着后颈皮,拎起一团灰茸茸的,“让它去找。”

萧暥一看,苏苏!

云小公子真是人才,他这是要把苏苏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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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

*********

余先生站在神庙的露台上望了片刻,漫天灰烬中,他佝偻的背影更显老态。

他沉声叹道,“魏将军不愧是战神,不愧是不惧鬼神的军队。”

魏瑄不动声色道:“我皇叔来了,你们没有机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车犁也是你们的人罢。”

余先生回过头,风灯幽暗的火光照着老宫人没有眉毛胡子的脸。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举止得体,处变不惊。实在是让人刮目。

他道,“殿下莫怪,外头太乱,我才带你来这里。老奴是不想看孟婕妤的孩子受伤。”

魏瑄并不意外,“先生认识我母妃?”

其实魏瑄早在当年秋狩的时候就想问余先生这个问题了,但是当年秋狩阿迦罗遇刺,之后出了很多事情,就没有顾上。

余先生浑浊的眼睛里凝起了一丝慨然,“我当年是随她进宫的,先帝重色也多情,后宫佳丽三千,帝王的宠爱何其短暂,她又性格恬淡,不喜争斗,但是她生下皇子后为人所嫉恨,不久后就故去了,我也离开了皇宫。”

魏瑄静静道,“可是王皇后。”

余先生眼中浮现一抹阴鸷,“王妁。那个狠毒的女人。”

他说着提着风灯走在前面,边道,“此后我来到了大漠,因为我会说中原的话语,又熟悉大雍的情况,于是成为了呼邪单于的幕僚。”

魏瑄步履徐徐地跟上,“兰台之变,是不是跟你有关?”

余先生脚步一顿,回头诧道,“殿下真是通透。”

“当年,皇帝昏庸醉心于花月和仙药,王家商人当国,仗着把持朝政贪得无厌,大雍朝廷的根基已经朽烂了,百姓水深火热,四野匪盗横行,更兼军备松懈,贪墨甚重,士卒军械装备简陋,连粮饷都不能按时派发,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不败?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大单于,大单于联络了蛮族各部,都认为这是一个狩猎的好机会。”

魏瑄眸光一闪:“而那个机会就是王戎派了自己的族弟王恒去担当雁门郡守。”

余先生眼睛陡然一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殿下心思如此透彻,若不是殿下年少,老奴都要以为你亲生经历了当年的变故。”

魏瑄淡然道:“我看过一些民间的本子,加以揣测并不难。先生请继续。”

余先生点头,继续道,“雁门是雍州的咽喉,但王戎为获得雁门的兵权,把如此重要的关塞交给王恒这般猪豚来把守,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风灯照得他的脸上沟壑斑驳,他阴森森道:“我要复仇。”

魏瑄沉静地指出,“母妃生性恬淡,并不要你复仇,也不希望因为她让中原生灵涂炭。你不要将自己的仇怨委于他人。”

余先生忽然拔高了声调:“这怎么是我自己的仇怨,这是大夏国灭国的仇恨!”

魏瑄明白了。大夏已经亡国,子民离散,没有军队。余先生和无相那些人一样,想借着北狄人的武力复国。

余先生的目光又颓然耷落,不屑道:“只是可惜,这些蛮人只想着劫掠,对于中原的河山丝毫没有兴趣,抢完了就收兵回去了。”

“难道不是打不过?”魏瑄一针见血道。

兰台之变后,萧暥驱逐蛮夷数百里,一口气杀到了朔方。

他还记得当年那个把他拽上马的青年将军,森冷的甲胄染着如血残阳,整个人锐利地像一柄出鞘的剑,寒光四溢,又凄艳绝伦。

余先生被魏瑄问得一噎,转而道,“我不懂战争之事,在这之后,我继续留在北狄,等待时机,今天这个时机终于来了。”

他话音刚落,廊道尽头一扇雕刻着宝相花纹的石门徐徐打开,从石门后透出了惶惶灯火。

魏瑄在黑暗中走了太久,亮光下不由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到了月神庙的主神殿。

此刻维丹战战兢兢地坐在单于的大位上。

看到魏瑄进来,维丹眼中一亮,不自觉就要站起身,又被一道冷酷的目光压制了。

那个人是车犁。车犁的旁边是三大部的首领和大巫。

朔风部的首领乌戈面色铁青,旁边的突利曼则是惨白如纸。他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阿迦罗已经死了这件事,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失败的一次投资了。

车犁声音阴沉道:“大单于,诸位首领,今天的事情,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他这话一说,众人面面相觑。

今晚的变故一个接着一个。让人应接不暇。

先是大单于被杀,阿迦罗即位,但在即位不久,就传来单于王庭及五大部落的营地被攻陷的消息,紧接着济嬗护卫维丹前来夺位,阿迦罗紧跟着又被杀,铁托率军前来复仇,济嬗被杀,现在铁托等人也被剿灭了。

这些事情环环相扣,仿佛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穿针引线。

车犁阴郁道:“我想明白了,那是中原人在搞鬼!”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阿迦罗被算计了,成了中原人的手中刀。”

他这一说,在场的首领都想起来一件一度风靡草原的事情。

“听说八天前,阿迦罗娶了一个美若天仙的中原妻子。”

乌戈道:“大单于想要把美人据为己有,阿迦罗为此杀上单于王庭抢人。”

“难道阿迦罗是被妖魅蛊惑,才会鬼迷心窍,谋害大单于?”

维丹脱口道:“不是妖魅。”

那是他的星辰和月亮……

魏瑄默默看了维丹一眼,大概整个大殿里也只有维丹还能这么单纯了。

车犁根本没有理睬他,冷笑一声道:“如果诸位知道,阿迦罗娶的所谓的妻子就是萧暥呢?”

什么?这话如同一个炸雷,大殿里顿时喧声四起沸沸嚷嚷。

众人脸色煞白。

“萧暥不就是二十多天前,劫掠了几大部落的中原将军?”

“怎么可能?阿迦罗娶了中原将军为妻子?”

“如果真是萧暥,他潜入王庭想做什么?”

“阿迦罗与萧暥勾结!?”

“勾结?最后被萧暥给利用了罢。”

车犁面目森然,“诸位现在明白了罢,萧暥想要夺取维丹王子,让我们将来的大单于成为他的傀儡。”

“那些无耻的中原人!”

“杀光他们!”

“为大单于复仇!”

……

在众人的叫嚣声中,忽然大殿内卷入一阵寒气,火盆倏地熄灭了。

一道森寒的月光越过头顶的天窗,青粼粼照着中央的祭坛,浸入骨髓的阴冷蔓延开来。

突利曼僵硬往后退了几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瑄骤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阵型有些熟悉。

苍青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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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这是千人祭。”

魏瑄心中暗暗一凛。

当年无相他们想要搞千人祭,也是选在晚上,原定在上元节月圆之夜,因为之前发生了诸多变故,才提前到了除夕夜。

他们当时想借着蚀火,将前来撷芳阁赴宴的宾客,乃至尚元城里观灯游玩的百姓当做祭品。

而今天正好是在神庙大殿,又正好是月圆之夜,外面阵亡的士兵又何止千人?

这绝对不是凑巧,是有人在精心谋划!

就听余先生贴近他耳边道,“老奴刚才跟殿下说过,苍冥族要复兴,不仅获得北狄人的兵力,还要除掉护卫中原河山的人。”

他眼中幽光一闪,恶狠狠道,“折断他们的砥柱。”

魏瑄心中大震,这杀阵的目标,无疑就是萧暥、魏西陵、云越,以及今夜在月神庙里的所有士兵!

他依旧面不改色,问道,“你们还缺主祭品吧?”

当时贺紫湄搞千人祭,选了萧暥成为主祭,中意的大概是他的容貌。

对于一个大阵来说,主祭品的身份越高贵,力量越强悍,那么大阵的杀伤力也就越强。

想到这里,魏瑄心中一震,他猛然知道车犁为什么要在背后捅阿迦罗一刀了!

还有什么比新任大单于的血更合适的祭品?

车犁阴沉道:“今夜就让他们经历真正的千人祭。”

幽幽的焰光如无数的鬼火,大阵中心黑雾涌动,周围的北狄首领们面目森然。

魏瑄心中凛然,谢映之不在这里,那个车犁更是深不可测,不是无相之辈可比。这次的情况怕是要比撷芳阁凶险数倍。

第242章偏锋

此刻苏苏耷拉着秃兮兮的脑瓜,蓬松的毛上都沾满了纸灰,像个雪球儿。它被云越揪住后颈皮,在空中手舞足蹈。一蓝一紫两只眼睛,一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暥,一只眼紧张兮兮地望着魏西陵。

萧暥算是服了,这猫戏还挺足。

“云越,赶紧放它下来。”

这孩子也是,怎么老是虐猫?

预曦正立8

萧暥安抚地摸了摸那颗秃脑袋,“苏苏,去找你阿季哥……咳……弟弟。”

魏西陵和云越齐齐看向他。眼中颇为一言难尽。

魏西陵是苏苏的哥哥,魏瑄比魏西陵小一辈,当然是弟弟,没毛病。

苏苏从来不在乎虚名只图实利,它抱住某人修长的手指使劲舔了个够,并在魏西陵目光冷冷射来时,云越面目不善地逼近之前,撒开萧暥的手,像一支利箭似的嗖地撞开木门窜了出去,不见影子了。

木门被它撞得兀自在冷风中吱嘎摇曳了好久。

萧暥目瞪口呆,看不出这猫的头还挺铁?

“云越,你也去准备一下,等晋王找到了,我们就撤军。”他道。

这地方漫天都是飞扬的纸灰,瞧着怪不吉利的。

“是。”云越得令正要出门。

“站住。”魏西陵冷道。

云越一怔。

魏西陵看向萧暥,“我正想问你,你的玄门指环呢?”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糟糕,刚才还是大意了!

他一直穿着这邋遢的衣衫还有个原因,就是这衣衫的袖口都破了,垂挂下来正好遮过手背。但是苏苏好巧不巧舔的就是他的右手……

萧暥当然不能承认他让云越借着职务之便,对魏西陵动手脚了。

他硬着头皮,来个死不认账,“我搁在别的地方了。”

如果魏西陵再追问,他干脆赖兮兮来一句,‘我的东西,不劳将军操心’给他怼回去。

魏西陵不跟他多言,“云越,你来说。”

萧暥:泥煤的……

云越向来见到魏西陵就发怵,哪里趟得住那冰霜般凛冽的目光,眼看着就要当场毫无节操地出卖主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

萧暥见机揪住云越,“走,去看看!”

庭院里,满天飞灰,地上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都像被埋在大雪里,只剩下起伏的轮廓。

萧暥忽然想起刚才魏西陵要检验阿迦罗尸体的事情,现在算了罢,都分不清哪一个是阿迦罗了。

狍子正蹲在庭院中心的一具尸体旁,隆起眉头,一脸严谨地用刀在那尸体上戳下了什么,递给身边的一个北狄士兵查看,两人正说着什么。

这画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颇有点像刑侦片中的法医现场。

萧暥觉得有点意思,背着手踱了过去,笑嘻嘻道,“怎么了?看出来是他杀?还是自杀啊?”

狍子满面疑云,不解地用刀戳了戳地上白花花的尸体,“大头领,你看。”

那是一名奔狼卫的尸体,尸体上的灰烬已经被狍子他们拨开了,尸体周身包裹在锁子甲里,只露出脸、脖颈,和手。皮肤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污白色。

萧暥弯下腰细看了看,挑起眉,“这是什么?长蘑菇了?”

只见那些尸体浮肿的皮肤上生出了一片片波浪状起伏、层层叠叠的荷叶边,上面附着密密麻麻纤细的绒毛。看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狍子道:“大头领,这哪里是蘑菇?这是木耳,我们广原岭这种野山木耳成片地长,就是这样。”

狍子这一说,萧暥也想起来了,“山参炖木耳?不对,木耳是褐色的。”

这东西污白色半透明,就像起了一层尸癣。

“那就是银耳。”狍子虚心接受,又挠挠头,生怕萧暥这山匪头子没见过好东西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大头领可能没见过,就是那种,那种贵族世家都喜欢吃的这个……这个粥叫啥来着?”

“银耳燕窝粥?”萧暥道,

魏西陵和云越都是世家子弟,这两人的对话,实在没法再听下去了……

云越看着尸体上一层白花花的东西,暗想管它是什么,反正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银耳燕窝粥了。

就在他扭过头去的时候,忽然被人拽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鞘中长剑发出一声清吟锵然出鞘。

他还没反应过来,萧暥已经一把拔出了他的佩剑,一道劲烈的寒风掠过。

只见面前纸灰飞扬,一团硕大的阴影刚刚弹起,脑袋就像个陀螺被萧暥一剑削飞,笨重的身躯踉跄了下,轰然倒地。

一股腥臭的脓血飚溅了出来,像一支毒箭,射到了旁边一名来不及躲闪的北狄士兵的脸上。

那个倒霉的士兵被血糊了一眼,他刚想抬手去抹,忽然他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浑身抽搐起来。

只见他双眼暴突充血,眼睑上溢出了一些奇怪的污白色黏液。

“别碰。”萧暥一把拦住狍子。

一眨眼的工夫,那北狄人的眼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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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开始弥漫,生长出细小的裙边状的木耳,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糜烂,变成层层叠叠的木耳。那木耳纤细的根丝穿入了他的皮肤,似乎是攀附着他的骨骼,沿着他的筋脉疯长。他的手脚抽搐,面部扭曲,动作癫乱,忽然发狂般就向最近的狍子扑咬过去。

狍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情急之间,连他的阔背大刀居然都卡壳拔不出来。

那北狄士兵状如恶虎般扑来,狍子赶紧闪身,却被脚底下的尸体绊了记,仰天摔倒,心下这回完了!

他只觉得一股腥臭扑面,那人张开大嘴,露出舌苔上层层木耳,瘆人的尖牙就要切入他的脖颈。

忽然那人晃了晃,一双眼睛愕然鼓起如牛。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一剑穿透后颈。

那剑太快、太利,在脖颈上一点血孔,血都没有溅出来。

狍子坐在地上面无人色地喘着气,看着魏西陵从容收剑。

他也顾不上脸面了,拱了拱手表示感谢救命之恩,其实他倒是不怕死,但是他怕变成那种怪物。

这他娘的都什么鬼玩意儿!

他这一念还未转过,就见远处的‘雪地’开始纷纷蠕动起来。纸灰飞扬间,一个个身躯浮肿的人形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就像提线木偶一般,扭动着脖颈,动作怪异,露出的皮肤上长满了污白色的木耳。

萧暥心道,草!该不会是被那木耳似的玩意儿寄生了罢?

他以前看的科幻电影里,有些植物或者真菌可以顺着血液传播种子,根须或者菌丝透过皮肤,扎入筋脉,操纵人的行为!尤其是刚死的人,身体还没有僵硬,具有一定的柔软度。

特么的,这套路莫名熟悉。有点像无相那群□□份子的做派。

他断然道,“全军戒备!”

然后他锵然拔出刀来。

他是习惯用剑的,这刀用起来不是很顺手,更要命的是,用刀砍容易搞得鲜血激溅,会被那东西感染,成为下一个寄主,远远不如用剑刺利索。

“竖盾!长矛兵居中,刀盾兵两翼击杀,远程弓箭攒射!”魏西陵果断道,

魏西陵带来的那三千人里,除了狍子的几百广原岭匪军,其他的都是他的亲兵。

这些人不愧是精兵,面对庭院里那些诡异的东西处变不惊,丝毫不见慌张,迅速有效调动起来,立即构成了半月形的防护区。

同时空中箭雨泼天而下,很多还来不及站起来的怪物摇晃了几下,又轰然倒地。

但是月神庙里经过先前的两轮激战,这庭院里的尸体层层叠叠,实在是太多了。

萧暥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地般的灰烬里,似乎隐隐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

神殿里。

众人站在回廊边缘往庭院里掠了一眼,纷纷心惊胆战地缩回了脖子。

“铁托这些人不是都死了吗?”“这是什么妖魔?”

车犁阴森森道,“这不是什么妖魔,这种东西叫做叫做尸耳,是一种肉芝,以新死之人的血液为食,被尸耳俯生的尸体,全身浮肿,凶猛饥饿,嗜好扑杀撕咬生人。”

神殿内的北狄首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邪门的东西,一个个面面相觑。

突利曼抽了口冷气道,“所以这些战死的士兵都被怪物俯身了?”

车犁道:“也可以那么说。这些尸体都成了尸耳的宿主,而且……”他眼睛一眯,“只要溅到宿主的血,就会被感染,成为尸耳的下一个宿主,直到下面院子里的人全都变成尸耳的傀儡。”

“首领只说了一半。”一道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

车犁蹙起眉头,就见幽暗的烛火下走出一个俊秀的青年。车犁刚才就注意道他和余先生在一起。但是他忙于布阵,以及和神殿内的首领们周旋,没有顾及到他。

魏瑄道,“此物应该叫做妖耳尸胎。”

车犁眉梢一挑,颇有意味地看向他,怪声怪气道,“看不出你知道的还不少。”

在大夏国灭亡后,苍冥族的典籍早就都流散殆尽,就算是主君的手中,也没有留下多少卷册,所以他所知道的秘术,秘药,秘法以及古大夏国曾经培育的秘兽蛊虫都非常有限,很多都是口口相传,早就没有明确的记载。

车犁颇为欣赏地看向魏瑄,这青年仪态典雅,谈吐温文,处变不惊,甚是少见。

其实在跟着萧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他已经不会一见到萧暥处于险境就心乱如麻了。他知道萧暥总是有办法。

苍青在魏瑄耳边道,“左边第十五层第三个架子上就是妖耳尸胎的记载。这东西不好对付。”

魏瑄一边一目十行地翻阅:“我得传消息出去。”

苍青道:“魏瑄,你自己都困在这里,他们怎么会放你出去。”

魏瑄从容看了一眼头顶。

只见神殿顶上的天窗里,月光下,探出了一个秃兮兮的小脑袋。

*********

“狍子。执守左军。”

“是!”

“云越率领右军。”

“是!”

萧暥挤上前,指指自己,“我,我呢?”

魏西陵道:“你身上有伤。”

萧暥自顾自道:“我当你副将也行,我不介意。”

魏西陵道:“你没有铠甲。此物的血会感染。”

萧暥驴唇不对马嘴道:“甚好,就那么说定了,我是你副将。”

魏西陵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此人指东道西的本事也是一绝,他沉眉道,“你认我为主将?”

“对。”萧暥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并肩作战!”

管那些是什么东西,干翻它们!想想居然有点兴奋。

“萧暥,听令!”魏西陵道。

“我在!”某人上前一步。

“保护嘉宁公主。不得擅离。”

什么?等等。

萧暥一愣,特么的……特么……没毛病……

居然无法反驳。

魏西陵真的是长进了,居然套路他了?

某老弱病残被安排在了一个保护嘉宁公主的重要岗位。退到了保护圈后面。俗称垫后。

他平生第一次退居二线,虽然是负伤,但是看着挡在他面前的甲胄森然面对强敌的士兵们,心里不是滋味。

危机的时刻,魏西陵居然和阿迦罗做了相似的决定,把他藏到了后军,让他远离战场,保护起来。

萧暥不屈不挠地想,他怎么可能让别人来保护?魏西陵说过,为将帅者必身先士卒。现在让他垫后,他不服!

他此刻即使不能冲锋陷阵,也要剑走偏锋。

第243章杀阵

子夜,明月当空,漫天灰烬如大雪纷飞,景象甚为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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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攀上一个石台,嘉宁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保护,后军很安全,魏西陵一道军令,嘉宁根本不敢违抗。老实得像只小兔子。

但他是狐狸,他不会老老实实遵从军令。

萧暥靠着石柱喘了会儿气,这地方视野很好,可以俯瞰整个庭院,对战局观察得更清楚。

只见狂乱飞舞的灰烬中,成群的尸胎像饿狼般一涌而上,这些东西力大无穷,猩红的双眼仿佛充斥着死前的怨怒和不甘,嗜血的杀机扑面而来,咆哮嘶吼的声音震响神庙上空。

狍子的后齿咯咯打了声颤,面色青惨,汗津津的粗手握紧了大刀。这些广原岭的山匪虽然凶悍,但从来没对付过这种活尸行僵。

魏西陵面不改色从丙南手中接过了弓。

一箭如急火飞出,精准地穿透冲在最前面的一头尸胎的血盆大口,余势未消,又狠狠钉入一头尸胎的的脖颈,将它们穿了起来。

“好箭术!”萧暥击掌道。

紧接着空中第一波锋利的箭矢已如疾雨般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尸胎顿时东倒西歪,被后面的一拥而上的同类踩在脚下,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伴随着脓血激溅,腥臭扑鼻。

战斗间歇,魏西陵侧首冷冷看了一眼某垫后人员,但见此人还算老实地呆在后军,虽然站得高一些,但尸胎不会射箭,倒也没有危险。

几番攒射后,余下的尸胎踏着满地残肢终于冲到了近前,它们没有恐惧,不知伤痛,活人身上散发的生气和鲜血的气息就让它们疯狂起来。

它们张牙舞爪前赴后继扑上来,眼看就剩下十几尺的距离。

“长矛准备。”魏西陵道。

顿时,上百张木盾往地上重重一顿,腾起尘烬飞扬,一排排森然的长矛从盾牌后刺出,月光下锐利的三棱矛头泛着锐利的寒芒。

逐渐逼近的新鲜血液的气息让尸胎疯狂躁动,它们张开血盘大嘴,露出森冷的獠牙,嘶吼着猛扑上来。

紧接着,密集的长矛如毒蛇般从盾牌的缝隙闪电般射出,呈三十度角指向天空,形成一片杀戮的密林。

一头头尸胎撞上锋利的矛尖,立即被戳穿挑飞,腥臭的血液激溅,盾牌上炸开了朵朵诡艳的狼毒花。

萧暥看得惊心动魄。这绝对赶得上高效的杀戮机器。

甚至连每一支长矛都呈精准的角度刺出,从高台上看去,整齐森然,密集如林。

每一次看魏西陵作战,萧暥都不由自主会带上几分看精湛演出的心思。

这仗打得太精彩。即使对手是一群长得跟木耳似的尸胎。

就如魏西陵一贯的风格,迅捷,精确,狠准的出击。

可能由于他本人的缘故,萧暥总觉得即使是在沙场搏杀中,他的军队依旧有着严格的纪律和秩序感,从容不迫井然有序。

即使在战场上,他身上依旧透着一股子世家子弟的矜傲与端雅,不是曹满北宫达那些军阀可以相比的。

也许就是因此,萧暥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那人战袍染血。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袭入脑海,他心中隐隐一颤。

回忆闪逝。

刚才不由自主微微勾起的唇角,又渐渐敛紧。

萧暥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尸胎刺上几轮都死不了。

先前被羽箭攒射中倒下的尸胎,此刻又开始在地上蠕动起来。

萧暥琢磨起来,莫非这玩意儿其实就是种寄生物,类似真菌。

它们寄生在新鲜的尸体上吸取血液,通过血液来传播繁殖,寻找新的宿主。尸胎嗅到新鲜血液的气息,就会本能地扑杀活人。

所以他们现在相当于要把一具尸体再杀死一遍,这比杀死一个普通士兵要麻烦得多。

“西陵,得砍脑袋!”萧暥怕他沙场上听不清,大幅比着手势道,“最好大卸八块。”

某人开始指手画脚,干涉指挥作战了。

副将?

魏西陵作战素来精准歼敌,不喜欢搞得血肉横飞。

魏西陵没理睬他,断然道,“剑盾兵,两翼合围,削首。”

某狐狸哼哼唧唧了声,说的那么斯文,还不是一个意思。

紧接着,两边的盾墙开始移动,阵型突变,如同蝴蝶倏然展开的双翅,卷起翻涌的波澜,推向张牙舞爪的尸群。

被逼赶到一隅的尸胎狂躁地咆哮着,试图冲出盾墙。

月光下,锃亮的刀剑从盾牌上高高举起,利落地斩下。腥臭的污血飞溅而起,旁边的木盾立即补上缺口,士兵之间配合默契,动作娴熟,面不改色。

顷刻间,成群张牙舞爪的尸胎来不及扑咬,就像被收割的麦子,扑倒一地。

***

车犁沉默地观战了片刻,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下,“不愧是九州最锋利的剑。只可惜今晚要折在这里了。”

他阴恻恻道,“尸胎是杀不完的。”

魏瑄心中一沉。

秘术炼制走尸行僵有多种方式,但是一般都只是炼制个把的走尸。像这种要在短时间内炼制成群的走尸,就只能用妖耳,大面积地寄生于新死的尸体里。

要制造行尸军队有两个条件,一是差不多时间死去的尸体,比如战争和屠杀。二是有足够的阴晦之气,以便妖耳蔓延生长。

魏瑄看向祭台中央,弥漫的黑气更浓了几分。

他推测这个千人祭煞杀阵的作用就是凝聚阴晦之气。

以阴晦之气来催生妖耳的生长,靠妖耳繁衍来不断蚕食四周的尸体,制造一批批的行尸。

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车犁所要的效果,有杀不尽的行尸军队将对手耗死。

“这支不死的军队用来对付战神是不是最合适了?”车犁得意地笑了笑,看向四周的首领。

“好!”旁边的首领乌戈击掌道,“我们今天就为大单于报仇。”

“但是这些妖耳没有智力,靠这些东西真能打败中原人的战神?”突利曼担忧道。

车犁冷笑,“再厉害的人都会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耗尽体力,一旦倒下,就成为成群妖耳的食物。”

他转身又看向魏西陵,“可惜了,九州最锋利的剑,结局是变成那种东西。”

***

庭院里,一场鏖战下来,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胎残肢。白花花的妖耳弥漫生长了一片,腥臭扑鼻。

狍子转过身就干呕起来。

他额头青筋凸起,大战之后汗流浃背,浑身却一点暖气都没有,周身阴寒刺骨,手臂肌肉僵硬,手中的厚背钢刀沉重地往下坠。

他干呕了会儿又吐不出什么,抬头就见云越挑眉冷眼地看着他。

云越的脸色也不好,苍白失血。

狍子有些折面子,“这些东西他娘的太臭了!”

又瞅了一眼地上,“这蘑菇还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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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顺着狍子的目光看了眼,果然不远处交错倒地的尸堆上,成片的妖耳层层叠叠,像波浪一般翻滚,看得人头皮发麻。

萧暥站在石台上看得更真切。

他有种感觉,这‘雪地’下面还有东西在蠕动,在催生着这些妖耳,难道这东西还有根茎?

他刚想提醒魏西陵注意,就听魏西陵道,“点火。”

萧暥心中凛然。

这一招彻底,釜底抽薪,不管那些妖耳尸胎是什么东西,一把火烧个尽。

云越立即取来了火把,一名士兵用火折擦了几下,一股绿焰噌地腾起。

“这火怎么是绿的?”狍子嚷道。

魏西陵凝目看向庭院中央,目光犹如冰霜。

这时数百死尸又摇摇晃晃从灰烬中站了起来。

穆硕的脸上长满妖耳,鬼气森森地抬起了头,眉心那支羽箭还兀自插着,怨毒的目光射了过来。

楼台上,魏瑄看向黑气不断涌动的祭坛。

这黑雾阴寒刺骨,使得周围任何明火都无法点燃。

不要说普通的火焰,就连魏瑄体内的玄火真气,也像被封冻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催动玄火。

甚至离开祭坛七八步以外,他就已经感到一股阴森刺骨的寒意从脚下升起,将人狠狠地往下拖去。

*********

又一波箭雨过后,奔腾咆哮的尸胎犹如洪流般冲击着堤坝般撞向坚固的盾墙,其势更为猛烈。紧接着又被盾牌后刺出的长矛挑飞戳穿。

那些东西就像疯长的野草一样,杀不完割不尽。

萧暥明白了,这是要耗死他们!

他立即看向魏西陵。

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冷,纸灰飞扬,阴风刺骨,魏西陵的银甲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月光下一片晶莹。

他面若霜雪。从容地率军分批变阵、包抄、歼灭。

萧暥发现更糟糕的一个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和面对这些杀不完的死人,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众人的体力和战斗力急剧下降。狍子脸色铁青,弯着腰大口喘着气,云越紧咬着薄唇,面无血色,手中的长剑被粘稠的脓血包裹,染成了黑褐色。

但这些满脸长满了层层叠叠瘆人的木耳的尸胎,像野草一样,割完了一批又生出一批。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大地仿佛都在微微发颤。

萧暥在高台上观战看得清楚,有东西。

‘雪地’下有东西在操.纵这些个尸胎的行为!

神殿里,青粼粼的烛火将每个人的脸映得阴森可怖。

魏瑄看向车犁,沉声道,“是鬼母。妖耳是被鬼母操.纵的。”

车犁挑起眉,“你知道的果然多。都是余先生告诉你的?”

妖耳尸胎这种东西分为两部分,尸胎就是被寄生的人或者兽,妖耳就是那种木耳状的东西,而鬼母就是生长妖耳的母体。

只要鬼母还在,妖耳就会不断繁衍,尸胎就杀不完。就好像你只砍去了一棵树的树叶,却没有断其根系,树叶还是会长出来。

要铲除这些妖耳,除了烧掉这棵树外,还可以断其根系!

庭院里,灰烬如雪。

萧暥凝视着疯狂撞击着盾墙的尸群,想起以往看的恐怖电影里,这种成群的寄生物一般都有个母体,母体如同蜂王,而那些尸胎就像工蜂。

他挠了挠苏苏的秃头,所以这鬼母就是这些妖耳的母体了?

只要把它揪出来干掉就行了!

可是庭院里白茫茫一片,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纸灰下。这鬼母藏在什么地方?

他忽然想起魏西陵说过要查验阿迦罗的尸体,现在白茫茫一片,不知道阿迦罗有没有变成那种东西。

平心而论,虽然阿迦罗是敌人,也不失为一条汉子,他现在已死,恩怨已了,萧暥并不希望他死后变成不人不鬼的尸胎。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一念掠过。

“那里!西陵,射那座石像!”萧暥忽然道,

他记得他们‘大婚’那晚,阿迦罗牵着他的手走过神道,他说北狄人用动物来计日月,而神道边的石像一共十二头兽代表十二个月,现在他一数雕像,怎么多了一头?

一波锋利的羽箭迅如急火,向那石像攒射而去。眼看就要将它射成蜂窝。

电光火石间,那浑圆的石像忽然蠕动起来,无数的污白色的须状触角抛飞到半空,如同女子飘散的长发在空中狂舞,将数十支破甲箭凌空截住。

卧槽!萧暥一惊,这什么玩意儿!水母吗?

这就像一只舞动着触须的水母,污白色的伞盖上密布着令人浑身起着鸡皮疙瘩的孔洞,无数的菌丝触角从伞盖下倾泻而出,在空中密密麻麻散开,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绵细的触角似乎还会分泌出腐蚀液体,一支支坚韧的桦木箭杆竟然被那些黏液软化揉断,纷纷坠地。

大概是鬼母受到了袭击,成群结队的尸胎忽然跟着暴怒起来。它们口中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啸,如沸腾的水,开始疯狂地冲撞向盾墙。

几轮鏖战下来,士兵的体力损耗过大,坚固的盾墙开始松散,有些士兵被撞得连人带盾往后倒退。

魏西陵当机立断下令收缩阵地。放弃部分阵地,以收拢兵力并指为拳,这样可以让一半士兵御敌,同时,让另一半士兵休息调整。

魏西陵凝目看去。尸胎是杀不完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设法除掉鬼母。

但是箭雨攒射伤不到它,鬼母无数的触角漫天撒开,触角上还有腐蚀的黏液,可以轻易截住箭矢,融断箭杆。

而且那鬼母躲在尸群后面,想要除掉它,就要先斩杀完成百上千暴躁的群尸。士兵的体力已经急剧下降,急需调整休憩。

魏西陵剑眉紧蹙,眼下只有分兵突围。以一小股军队,如利刃般切入尸群后阵,剿灭鬼母。

但是要突出这重重围堵的尸群,接近鬼母,谈何容易。

更何况鬼母本身也非常难缠,光是那漫天舞动的根须触手,一碰到就会被感染腐蚀,稍不留神这支小队就面临灭顶之灾。

这不仅是徒增伤亡,还会被妖耳附身,成为尸胎的一部分,徒然给对方增加兵力。

此行凶险异常,除非他亲自带队突破。

就在这时,萧暥道,“西陵,我有个主意,能够除掉那鬼母。不用突围。”

魏西陵回头看去,就见那人一身破衫坐在高台上,懒兮兮荡着两条长腿,一副狗头军师的德行。

“待会儿我说射箭,你们招呼那鬼母,弓.箭伺候。”

“此物有漫天触须,射箭怕是无用。”

“这一次,一定管用。”萧暥笃定道。

他说着眯起眼睛,望向那鬼母深吸了口凉气,补充道,“箭雨,越密集越好。”

“你要作甚?”魏西陵眉头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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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了解这只狐狸,就是个赌徒,尤其是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最爱行险。

越危险,这狐狸下注就越大。赌起来不要命。

萧暥挑起嘴角笑了笑,指着那鬼母道:“那玩意儿想把我们变成它的雇佣军,还不给工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神殿里,

车犁冷笑道,“我倒是有点佩服他们了,居然知道袭击鬼母,也不简单。我都要怀疑他们之中是不是有玄门的人。但是今天这局势,就是谢玄首亲自来了,也无计可施。”

魏瑄心中一沉,感到他话中有话,“首领这是什么意思?”

车犁道,“陷在这个阵里,就像是蛛网上的虫子,他们趴着如果一动不动,休养调息,还能多支撑一会儿。可是他们非要挣扎,只能死得更快。”

就在这片刻的工夫间,庭院里的灰烬四处爆开,上百头尸胎从灰烬里低吼着站起来,掀起新一轮狂暴的冲击。

趁着魏西陵在前敌作战的机会,萧暥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绕到正被替换下来原地修整的云越身边。

云越脸色煞白如纸,在漫天尘烬里,精疲力竭地靠在石墙边。

他的眼睫上落满飞灰,像沾着细雪。薄唇紧抿,右手还握着剑,指节青白突兀,随时都准备再次上战场。

萧暥搭着他的肩膀弯下腰,“云越,待会儿,你替下狍子时,下令十名长矛兵,矛指一处。”

云越一看到他,双眼骤然明亮起来,“主公要做什么?”

……

庭院里,尸胎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狂野得冲撞向木盾,企图撞翻盾墙。木盾终于承受不住连接不断的撞击,咔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头尸胎趁机扑了上来咬住一名士兵的鼻子,紧接着被两支射出的长矛戳穿,挑到半空。

被咬的士兵脸上迅速生出成片的妖耳,他膝盖一沉重重跪倒在灰烬里,双手嵌入腐烂的皮肉里痛苦的低吼,守住最后一线理智不去扑咬他的袍泽。

狍子见状一刀砍下他的头颅,给他一个痛快。

盾墙在剧烈的冲撞下如同波翻浪涌,一排排雪亮的长矛从木盾后射出,交织在一起斜指长空。

萧暥看准时机,深吸一口气,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脚尖不偏不倚落在聚拢的矛杆上,极富韧性的矛杆在冲力下一瞬间竟被弯成弓状。

借着这回弹之力,萧暥一跃而起。

月光如银,映出那矫捷的身形,犹如惊鸿掠影一般,倏然越过长空。

漫天纸灰飞扬中,无数污白色的根系倏地一下从鬼母伞盖下涌出,喷溅般泼洒向空中,仿佛织出一张密不通风的银色罗网,向那飞燕般轻捷的影子席卷而来。

“放箭!”

几乎同时,第一波箭雨破空而去,细长的菌丝立即在空中散开,凌空截住暴雨般倾泻而来的箭矢。

那场景近乎妖异。

魏西陵面色深寒,眼眸中凝起烈烈寒焰,这个疯子!

他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萧暥先是利用长矛为跳板,飞身跃过咆哮的尸群,再利用密集的箭雨吸引开鬼母的触角,趁着这个空当,斩杀鬼母!

此刻空中箭雨交织如蝗,魏西陵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战场上,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如果箭雨太密集,鬼母的触角没有完全挡住箭矢,就会射杀了萧暥,但如果箭雨不够密集,让鬼母的触角得空,又要袭击萧暥,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三支羽箭突破了菌丝的围堵穿风而至。

魏西陵瞳孔顿时一缩。

只见那身形迎风飘摇,纤细的腰线竟比那飞舞的菌丝更为柔韧飘逸。一支羽箭沿着他轻盈的腰线急飞而过!

另一支羽箭带着尖啸飞来,萧暥当空仰起脖颈,月光映出雪白的下颌,犹如冰雪般透明。下颌到脖颈优美的线条瞬间紧绷如弦,箭尾的羽翎几乎擦着他的咽喉疾掠而过!

他人在空中,身法流畅无比,美妙的身躯简直是为战斗而勾勒的,凌空一个疾旋,长腿一扫,就将最后一支箭踢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一掠,扫断鬼母喷涌来的菌丝。趁着落地的片刻,一剑将那鬼母刺了个对穿!

空中无数翻飞的触须骤然如雨丝飘落委地,月光下竟然闪烁着点点银光。

所有的尸胎瞬间如同雪崩,连接不断地轰然倒地,大片的污白色的木耳迅速萎蔫,成了药渣一般的焦黑色。

木盾重重落在地上。狍子一屁股坐在灰烬里,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

无休无止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魏西陵疾步上前,面色苍寒如冰,“阿暥,有没有伤到?”

萧暥正想摆着大尾巴嘚瑟一下,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喉中一股熟悉的甜腥味涌上,长剑锵然落地。

他心中一惨,仓皇转过脸去,但是已经迟了,殷红的鲜血溢出嘴角。

胸中血气翻腾,温热的血不断从口中涌出,顺着清瓷般的下颌滴落到满地灰烬之中。

刚才那柔韧、优美、充满力度的躯体已然如同风中飘零的寒叶。在魏西陵怀里徐徐滑落。

草!怎么会这样!

神殿里,

魏瑄清秀的脸容薄如寒冰,冷意四溢,“你们做了什么?”

车犁挑起眉,得意地笑了,“你不是很懂秘术吗?”

祭坛上的黑雾更浓了几分。仿佛是一股浓重的怨恨,暴戾,愤恚相互交织而成的毒.药。

魏瑄目光一寒,深吸一口冷气。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苍青急道,“魏瑄,我明白了,我们一开始就被引导到一个错误的方向上,以为千人祭的杀阵是为了凝聚怨气,熄灭一切明火,让妖耳生长。但其实不止,你看其他人,看狍子云越他们!”

魏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不管是云越他们,还是魏西陵手下的精兵,从战斗一开始,他们的体力就在呈倍速地流失!

但是,照理魏西陵的士兵不畏鬼神,不至于被尸胎和鬼母震撼了心神,导致战斗力急剧下降。

一定有别的原因!

车犁得意道,“千人祭杀阵就是为了耗尽人的生气,除非有玄门的秘宝护身,否则他们的体力,精力,生气就会随着战斗急速流逝,躯体快速地衰朽,二十岁的青年也会如同耄耋老人,最后精力枯朽而死,所以我说了,他们不反抗,还能养精蓄锐,死得慢一点。”

魏瑄听得浑身冰凉,他明白了,一边耗尽人的生气,一边以源源不断的尸胎攻击。

这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战斗。

更何况萧暥,他本身就抱病。

他一开始在石台上不动,杀阵对他的影响尚不明显,但是他刚才击杀鬼母,这一蓄力,顿时就在杀阵的催逼下,将体内的痼疾彻底激发上来!

就在这时,萦绕着祭坛的黑雾又浓重了几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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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幽幽的绿焰映着漫天落灰如雪。四周又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不远处狍子叫道,“他娘的,怎么又来了!”

萧暥挣扎着抬眼看去,心里暗骂了句,草!特么的这东西还是俄罗斯套娃?

只见刚才被他一剑刺穿的鬼母裂开的躯壳里,又兀然出现了两个水母状的东西!

四周的‘雪地’也跟着纷纷裂开,一头头尸胎又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魏西陵神色一凛,断然道,“竖盾防御!”

然后他一手揽住腰,一手抄膝,在云越复杂的注视中,将萧暥抱了起来,迅速撤到后军。

萧暥忍着胸前翻涌的血气,“西陵,你没有中术,你破出去,带殿下走。”

在千人祭杀阵的制约下,现在全军上下还剩下多少战斗力?

魏西陵不去理他,厉声道:“云越,玄门指环在何处?”

他话音未落,一道冷锐的目光像闪电般射向云越。

云越不禁打了个寒噤,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失血的薄唇咬的发白。

某狐狸收回目光,

魏西陵明白了,他沉思片刻。忽然抬起手抽出了发冠的银簪。

顿时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在漫天灰烬中飘洒飞扬。

“别,西陵……”你别割头发啊。这是做什么?

月光下一枚银光流溢的指环顺着如墨的长发滑落。被魏西陵稳稳接住。

萧暥:……

漫天飞灰似雪。

魏西陵抬起他的手,把戒指戴在那修长的手指上。

“你找到阿季,带他出去。”他坚定地说。

然后他站起身,“云越,你率本部护卫,还有嘉宁。”

“我留下!”嘉宁抢道,“我和你一起战,刀剑我不行,但我能射箭。”

她以前从来都没有顶撞过魏西陵。

魏西陵静静地看向她,冷峻的目光顿时让她对抗的勇气荡然无存。

他不容置喙,“撤离,这是军令。”

萧暥按着胸口站起来,玄门指环的作用下,他周身的阴寒之气渐渐消失。

“西陵,那你……”他只觉得喉头哽涩说不出来,他们都是军人,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若没有人断后,谁都走不了。

魏西陵让他带着魏瑄和嘉宁,恐怕还存着一个心思,将来他若想起来,心里不会有内疚。

萧暥清楚不用劝,作为统帅,魏西陵不会抛弃他的士兵。换他在这种处境,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魏西陵已转过身去,道,“还不快走。”

萧暥一咬牙,“嘉宁,云越,跟我走!”

凄厉的嚎声中,一群群尸胎像发狂的野兽般冲撞着岌岌可危的盾墙,盾墙后雪亮的钢刀已然举起,就像最后决死的战意,映寒了暗沉沉的夜空。

魏西陵执剑而立,眼中尽现霜雪之色。

第244章我养你+番外

廊道里光线幽暗,弥漫着一股封闭已久的浓郁香烛味。森冷的绿焰把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地青惨瘆人。

庭院里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引得萧暥一阵阵心悸。那人决然转身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毫不犹豫,似乎在军人的职责之外,再没半分牵挂。

这场景让萧暥觉得似曾相识。

往事像一根绵延曲折的丝线埋在肌骨中,牵起一端轻扯,就能拉扯得血肉支离,痛彻心扉。

萧暥深深吸了口寒夜的冷气,强压下胸口阵阵隐痛。在黑暗中疾步如飞。

从这里到主神殿,要穿过在回廊东边的角楼,那里有一道门,可通向神庙外的湖,这个季节湖水都结冰了,可以通行。他要先把嘉宁送出去,这样他才能心无旁骛地继续他的计划。

如果他能捣毁那些□□分子布的破阵,也许可以把外面的尸胎鬼母妖耳全部打包送回老家!

他心中千头万绪,忽然眼前光线一暗。

他脚步急驻,只见一堵石块累砌的墙出现在前方。

等等,门呢?

“主公,这门洞被封死了!”云越道。

萧暥心中一沉,这群□□分子摆明了是要让他们全军覆没在神庙里,一个都别想逃出神庙去!

黑暗的廊道里传来哗啦啦的,似乎是锁链拖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闪开!”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身边的云越。

旋即一股劲烈的疾风扑面而来。

随着轰的一声撞响,烟尘腾起,一根石柱被砸出了一道裂缝。硕大的长满铁钉的流星锤狠狠嵌入柱身。一端连接着一根粗重的铁链,链条在烛火下闪着黑黝黝的光悬荡在空中。

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小山般的人形,突额塌鼻,面如恶鬼,脖子上挂着一窜白花花的兽骨。他肌肉虬结的手臂一发力,铁链忽地紧绷,硕大的铁锤就轻若无物地回弹了去。

是兽人!萧暥心中骤紧。

“云越,保护公主!”

他话音未落,兽人咆哮一声,手中的流星锤再次卷起一股摧金裂骨的疾风迎面扑来。

萧暥手中长剑如电疾扫,奋身杀入,刺目的寒芒卷住黝黑的铁链火星四溅,剑身剧颤,激烈的金铁交戈声回荡在长廊里。

嘉宁公主被云越持剑护到身后,面色煞白看着这骇人的一幕。紧接着,黑暗的廊道里又浮现出三五个庞大的身影。

兽人身上刺鼻的腥臊味充斥在回廊里,一个兽人发出低低的咆哮,口中淌出粘稠的涎沫,顺着下巴淌到厚实的胸脯上。手中粗壮的狼牙棒高高举起,猛地向他们砸落下来。

云越挥剑迎上,剧烈的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疼。

千人祭法阵的作用之下,他们的战力急剧下降,萧暥赶紧一摸腰间,心下顿时一空。

单于铁鞭不在了!很可能是刚才对付那鬼母时,被那鬼母的触角卷走了。

眼看廊道里是数头凶神恶煞的兽人,出口又被封死,他们还带着嘉宁公主,处境极为不妙。

就在这时,那小山般的兽人喉中发出一声咆哮,沉重的铁锤再次带着摧金裂石之力甩来。

萧暥腰身舒柔,往后一仰,铁锤上遍布的狼牙刺在他胸前堪堪划过,强悍的力道带起一股疾风重重砸到石墙上,碎石飞溅中,墙壁竟塌陷出一个深坑。

云越看得心惊胆战。他一剑劈开一个兽人,正想回护萧暥,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萧暥带着玄门指环,不受大阵的掣肘,以他的身手,他有好几次都有机会一剑刺中那兽人,可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萧暥善于弄险,此举必有用心,但是这流星锤下游走,确定不是玩命吗?

***

庭院里,飞灰似雪。

汹涌如潮的尸胎一波波撞击着盾墙,在巨大的冲力下,盾墙被撞得如波浪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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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脸上长满层层妖耳的狰狞尸胎看得人心神俱裂。

狍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给老子顶住了!”

作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山匪,狍子不怕死,但死后还要变成那种东西,着实让人起浑身鸡皮疙瘩。

在千人祭法阵的作用下,筋疲力尽的士兵用头顶用肩扛,拼着浑身的重量顶住盾墙,身体倾斜成四十五度,脚跟在地上的灰堆里犁出一道道深坑。

在尸群的狂暴撞击下,盾面发出呯呯呯的巨响。

终于,一名匪兵抵不住一个趔趄翻到在地,没等他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尸胎一拥而入。被压在盾下的士兵来不及惨叫,就传来骨骼碎裂声。

魏西陵一剑扫落一头尸胎的头颅,反手挽弓,连发数箭,直穿咽喉把数头尸胎钉在了一起。

“丙南,后翼合围!”他回首间,风中长发凌乱飞扬,苍凉又潇飒。

数十名剑盾兵立即从左右涌上堵住了缺口,截断尸群的退路,利落地将几头突入阵中的尸胎反向包围,剑光闪过,脓血横飞。

月光如霜,朔风似刀,卷起漫天纸灰飞扬。

魏西陵长发如墨,在风中飘洒飞扬,映着一身银甲,凛冽肃杀。

车犁凝视了片刻,脸上阴晴不定,“在法阵的掣肘下,魏将军还能挽狂澜于将倾,真是让人敬佩,一想到这九州利剑最终要变成妖耳的食物,更让人觉得惋惜。”

他话音刚落,殿外一名士兵急报,“首领,那个中原的将军已经率军攻入神殿外,现在回廊里和巡逻的兽人交战。”

车犁一怔,“没料到这些中原人有两下子。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反击,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然后他看向其他几部首领,“看来要借诸位首领的卫兵一用。护卫神殿四周。”

乌戈道:“我们手下的卫兵加起来也就几百人,如果被他们攻入神殿,首领打算怎么办?”

车犁笃定道,“萧暥手下的锐士经过这几轮激战下来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他们身处千人祭法阵的牵制之中,连十分之一的战力都发挥不出来。更何况……”

他转身看向祭坛中心,“战斗越是惨烈,死的人就越多,那些人死前的暴戾、憎恶、不甘、痛苦都被法阵汲取。”

祭坛里黑雾如潮水滚滚翻涌,就像是裹挟着无数亡灵的怨恨和暴怒。

“每阵亡一人,都会增强这法阵的煞气,法阵的力量越强,就十倍百倍地返还于他们身上,消耗他们的生气和精力。”

他嘴角微微翘起,就像吐着信的蛇,一字一字都如怨毒的诅咒,

“即使是九州最锋利的剑,也禁不住尸毒的侵袭和浊气的腐蚀,最终即使没有战死,也会力竭虚脱而亡。”

魏瑄默不作声看向祭坛,翻腾的黑雾映入他一双幽如深潭的眼眸中。

“苍青,你还记得当年撷芳阁,谢先生是如何处置的?”他静静道。

苍青轻诧:“你想模仿他?”

*********

石廊里,兽人捶着胸膛咆哮一声,甩动铁链,沉重的流星锤劲风般疾旋起来,紧跟那一抹空灵的身影。

但每一次眼看流星锤就要将那道轻盈的身影砸个粉碎,可那影子倏地一晃,又掠了过去。

萧暥身姿飘摇,似飞花细雨,迷乱人眼。

在把廊道里砸了个七零八落后,兽人被激怒了,流星锤再次狠狠扫来。

萧暥身形忽一闪,铁锤来不及收回,猛地撞向旁边一头兽人的脑袋,头颅顿时像被开了瓢的瓜般绽裂开来,血浆横飞。

兽人狂怒地嘶吼了一声。

他猿臂狂舞,手中的铁链在空中再次绷成一线,这一回流星锤带着千钧之力呼啸而来。

萧暥眼梢微挑,身如一支利箭穿云而过。

流星锤狠狠撞上墙壁,随着轰然一声巨响,石墙终于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重击,塌陷了一个大窟窿。

一阵朔风透过墙洞猛灌进来。

可以看到外面的湖水结了冰,冰面上映着一轮朦胧的月影。

“云越,带公主撤离!”萧暥见机道。

云越心中巨震,原来他是故意引那兽人替他们把石墙凿开。

“主公,你也一起。”云越急道,

“我去找晋王!”萧暥决然道。

随即他一把将他们推出洞窟。紧接就地一个翻滚,避开那硕大的流星锤摧筋断骨的一击。

洞窟外朔风呼啸,云越握紧手中的剑,被冰凉的触感激得一凛,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抓起嘉宁公主的手就往冰湖走去。

嘉宁公主咬紧薄唇泫然欲泣,边走边回头看向黑黢黢的洞窟。

“暥哥哥……”夜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当年萧暥名声不好,为了使得嘉宁不受他所累,约定此后只道君臣,不称兄妹。

今晚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她忽然明白这乱世里,离别总不期而至,来不及说出的话,也许一辈子再没有机会说了。

阿迦罗已死,她曾经年少轻狂,对草原的憧憬和热情,都在这乱世的离合中,化为这冰湖上飞扬的灰烬。

那兽人看了看那个洞窟,但那洞窟对于他的身形来说太小了,根本不可能通过。他知道上当了,扭过头看,铜铃般的眼中射出暴虐的杀意。

萧暥眼梢一挑,趁着那流星锤再次席卷而来,凌空回旋之际,手腕一翻,长剑如虹贯出,利落地反手一剑断去了那兽人的一条手臂。

随着一声惨嚎,重锤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萧暥随即紧跟着一剑透颈而过。

随着兽人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萧暥轻轻落下,一手按着胸口,喉中涌起一股熟悉的甜腥味,被他狠狠咽了下去。

他来不及调息,道,“去神殿!”

***

诸位首领面面相觑,突利曼有些慌了,“我们神殿里的守卫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人,他们如果攻进来了,我们可挡不住啊!”

乌戈也道:“车犁首领,这大阵到底能撑多久?”

他们这一说,众人纷纷应和。

维丹坐在大单于的宝座上,左顾右看,已经六神无主。

“诸位莫急,车犁首领总有办法的。”余先生不紧不慢道。

车犁狼一般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厉声道,“带上来!”

石门缓缓打开,几个士兵押送着上百个衣衫邋遢的人进入了神殿。

这些人被用绳索穿系在一起,五人一队,都是神色凄惶面黄肌瘦,脚步虚浮无力。

维丹一惊,“这不是上回父王抓的中原商贾吗?”

车犁道:“大单于,他们都是你的奴隶。”

然后他转过身,干脆道,“杀了,血祭。”

维丹惊得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踉跄上前几步,“可他们都是寻常商贾,不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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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利索地扯下了那些人的袖子,就像给牛羊放血那样腋下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

殿内哀叫嚎哭冲天。

维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后退几步,直到脚跟撞上了王座。

王座上还残留老狼王的血,维丹摸到一片粘稠,吓得缩回手,凝噎道,“你们不要再杀人了……”

他气息不稳,目光无措地投向魏瑄。

魏瑄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下眼眸。

乱世之中,身如蓬蒿,命如草芥。

维丹眼中擒着泪,蹒跚几步身子一晃,终于跌倒在王座前。

余先生赶紧上前扶起他,“大单于累了,我带他先去偏殿休息”

车犁懒得理会似的摆摆手。

这个小单于将来是苍冥族拿捏北狄人的工具,不要被吓疯了。

浓稠的鲜血顺着地上的石缝送四面八方蜿蜒流下,如同无数的溪流注入湖池,汇流到下沉的祭坛中。

转眼间祭坛里就浮起了一层血沫,竟成了个血池。

浓郁的血腥味和阴寒刺骨的黑雾交织在一起,汹涌的波涛顿时破池而出。霎时间竟凝成一股黑色的雾柱冲霄而起,破出天窗,阴霾顿时笼罩了月光。

整个大殿陷入月食般的一片漆黑。只有祭坛四周的蜡烛燃起的幽幽绿焰,如同鬼火般闪烁在每一个人的眼中。

庭院里,月亮被阴霾遮蔽,一片漆黑。

似乎感受到了那冲天而起的厉煞之气,尸群忽然躁动起来,震天的嚎叫声中,卷起一波波惊涛骇浪狠狠撞向盾墙。

与此同时,所有的士兵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阴气从脚底升起,浸透骨髓,最后的一点力气在急剧地流失,手中的刀剑顿时变得沉重地提不起来,

丙南用尽全力的一刀砍下,只在尸胎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红痕。

那尸胎懵然摸了下脖子,转过脸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扑上来撕咬。

电光火石间,一箭破空而来,险险地擦着他的脸颊飞过,贯穿了那尸胎的脖颈。

丙南冷汗浸透了脊背,回头就见魏西陵放下弓,面如冰霜。

他呼吸薄寒,剑眉紧蹙。

他清楚再骁勇的战士都抵不住成倍流失的体力。并不是他们不够勇敢,而是他们的身体在衰竭,这是完全不对等的战争。

成群的尸胎在庭院里越聚越多,如滚滚洪流般冲击着盾墙,士兵手中的钢刀都已经卷刃。木盾发出了咯吱咯吱破裂的声响。

一旦盾墙被突破,之后就是惨烈的阵地战。

月光被乌云遮蔽了,廊道里越来越暗,也越来越阴冷。

萧暥觉得自己像是在陵墓的墓道中穿行,四周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腐朽气息,他听到手下的锐士,呼吸越来越沉重。

他带着玄门指环,不受大阵的影响,但是他手下的士兵战力还剩多少。

就在这时,他指间那枚纯银的指环开始隐隐透出了妖异的红光。

萧暥悚然,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谢映之说过,如果四周有邪门秘术存在,指环会有警示。上次摄魂箭逼近时,玄门指环就是散发出幽光示警。

而这一次,这不祥的红光让萧暥暗暗心惊。

紧接着他看到廊道尽头的石门下,黑雾涌出。

萧暥眉头一蹙,“你们原地待命。”

这些士兵体力已到极限,又没有玄门指环保护,前路凶险,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一个人去闯。

*********

黑雾弥漫的大殿里,车犁尖利地失声叫道,

“你要做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魏瑄走下了祭坛,站在了祭坛的中央,祭坛里鲜血浸透了他袍服的下摆。

刚才冲霄而起的黑雾,此刻竟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回落到池中,并翻涌着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

庭院中,黑雾倏然散去,月光再次照向大地。

躁动的尸群安静下来。

狍子一刀劈开一头尸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刀,“怎么回事儿,这些东西突然蔫了?”

神殿里,苍青急道,“魏瑄,你没有谢先生那么深厚的修为,你把这些怨恨煞气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你没有能力化解的,你会被吞噬的!”

魏瑄没有工夫理会他,他正全神贯注地将所有的暴戾和煞气都引导到自己身上。就像当年蚀火撷芳阁那晚,谢映之所做的那样,将所有的黑雾吸引到自己身上。

苍青的声音都要急哭出来了,“魏瑄,这些人都是战场上的亡魂,戾气深重。你不是谢先生,没法安抚它们,也无法化解它们心中的仇怨。你承受不住那么多亡灵的攻击,你会被它们的怨愤和暴戾反噬,它们会撕裂你的心魄,蚕食你的神智和身体。你会万劫不复!”

魏瑄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暴戾、憎恶、怨毒、悲伤形成冲天的怨气正透骨而来,就像无数支剧.毒的箭射中了他的心脏,像无数根锋利的透骨钉穿透了他的骨骼关节。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生中所经历的悲惨忽然一股脑涌了上来,和那些亡灵们痛苦的秘密交织在一起,相互撕扯,分不清彼此。

离乱,战火,杀戮,死亡,阴谋,野心,血腥的征服,残酷的掠夺,以及那寒狱里一盏枯灯下,血迹斑驳的囚衣。

他微弓起身,清寒料峭的身形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压。修长的手指痛苦地掐进发丝中,将发根扯地生疼,维持那一线神智的清明。

车犁阴森森地笑了,“小子,尝到苦头了吧?你当你是谁?今天就算是谢玄首亲自来,都未必能化解这些战魂的怨愤,你会被万鬼分食而死。”

魏瑄垂着头,长发流墨般遮住了俊秀的脸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月光下,显得清寒尖削。

车犁不无惋惜劝道,“你还年轻,死在这里面不值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可以让人拉你一把。”

风吹起他的发丝拂过嘴角,抿成水色一线的唇忽然动了下,挽起一道刺目的冷笑。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他清澈的声音仿佛幽暗的冰湖泛起的涟漪。

“你不怕死吗?”车犁逼近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魏瑄浑不在意地在右肩轻轻一扯,衣衫倏然偏落,露出被石斑侵蚀的灰白肌肤。

车犁见状猛然后退,惊恐道,“石人斑!”

染上石人斑,生不如死,无论是玄法还是秘术都无从医治。这小子本来就已无所谓生死了。

魏瑄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漆黑眼睛如沉香幽檀,深不见底,仿佛将此间所有的黑雾都吸入了眼底,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车犁见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神色骤变,转头大喝道,“杀了他!还愣着做什么!”

“把他也变成祭品扔到祭坛里去!”

乌戈和其他几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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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锵然拔出了刀,相互对了一眼,却没有人敢走近那黑雾喷涌的血池。

车犁厉声道:“弓.箭!快放箭!”

顿时数十名卫兵涌入神殿,弓弦震响,无数支箭如骤雨般向魏瑄飞去。

魏瑄一动不动,周身的黑雾忽然腾起,密集的羽箭顿时被黑雾席卷而入。

接着他似乎随手轻轻一挥,那黑雾竟然像一条鳞甲森森的黑色巨龙腾空而起,在大殿内呼啸而过,卷起一阵狂澜般的箭雨。

那些刚才被黑雾吸纳的羽箭全都反弹疾射出去,一时间大殿里箭如雨下,惊叫惨嚎连绵不断。

车犁一个闪身仓皇避在了王座后面。

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地喘着气,紧跟着一股彻骨的阴寒牢牢笼罩了他。

他想逃跑,可全身就像被巨蟒缠绕住般丝毫动弹不得。

魏瑄缓步从祭坛里走出来,周身黑雾袅绕,凌乱的发丝间若隐若现眉心一点暗红的焰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此刻衣衫斜落,半掩着清透的锁骨,乌黑的发丝荡在肩头,光润的肩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两点殷红的血迹,显得诡艳又阴森。

他也不去管那滑落的衣衫,浑然不羁似古老的神祗。凶险的黑雾竟然如同奴仆般顺服地匍匐在他脚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车犁咬着牙问道。

苍青心中骇然,这不是魏瑄。

以往魏瑄给他的感觉,矜持典雅,就像是寒夜里轻暖无痕的一缕孤香。

但眼前这个人,强大、无情、冷酷,即使不修边幅也威仪天成,他站在弥漫的黑雾之中,显得既阴森又圣洁。

魏瑄唇边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迷雾。

他手指动了动,车犁惊恐地看着双手竟失控卡住自己的脖颈,他痛苦地挣扎起来,指甲在脖颈上抠出道道血痕。

他微微偏头,颇有意味道:“原来是个人傀?”

“无趣。”

他忽然手一收,车犁颓然无力地摔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不杀女人。”他轻轻叹了声。

随即手指一弹,车犁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被一股无形强悍的力道甩了出去。摔到了庭院里,顿时筋断骨折。

黑雾笼罩着的大殿似乎在微微颤动。

院中的群尸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口中都发出恐惧的悲鸣,一个个抱住了头伏倒在了地上。

“将军,出了什么事?”狍子骇然道,

魏西陵凝目看向神殿的方向,月色朦胧,空黑雾笼罩。

*********

神殿里,苍青颤抖的声音道,“殿下,你……你快停下来!”

苍青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魏瑄这幅样子。

他一双墨澈的眼眸,邪厉飞扬,黑雾中电光火烁,他驱使着那黑雾如同使唤他的剑。

黑雾在空中凝成一头狰狞的巨兽,一口咬住几名士兵的双腿,从高空狠狠甩落。顿时血雾蓬起。

余下的士兵吓得扔下弓.箭转身就跑,魏瑄手指一弹,犹如嬉戏一般,那黑雾呼啸而去,撞向神殿粗壮的镂花梁柱。

石栏轰然倒塌的片刻,萧暥身形轻捷,倏地一晃而过,几名逃到门口的北狄士兵躲闪不及,被石梁压在下面,血肉横飞,哀嚎不断。

萧暥越过横卧的石梁轻轻落地,再一看,这大殿竟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他本来想捣毁阵眼,看来已经有人替他干了。

石梁塌陷,墙壁徐徐倾斜,推向旁边一根立柱,紧跟着倾覆下来。

“殿下,小心!”萧暥急道。

魏瑄蓦然回首,衣袖轻轻一拂,石柱倏地调转了方向,兀自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悬停住了。

他看向萧暥,目光竟恍如隔世。

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抬手一拂,右肩偏落的衣衫又覆了回去。

殿中狂暴的黑雾也随之像退潮般被他倏然收入袖中,眉心的焰芒也渐渐熄褪了。

萧暥察觉到他眼神不对,但是这会儿没工夫细究,抓住他的手,“殿下,快跟我走,这里要塌了!”

萧暥的手温暖有力,魏瑄被激得心颠微微一荡。眼中那浓郁的阴寒也终于渐渐褪去了。

但魏瑄知道他走不了。他已经被这黑雾渗透了,被这冲天的怨恨和戾气所同化了。所以他能随意使唤这黑雾,就像使唤自己的手足。

当然,他绝对不能让萧暥知道这些。知道他已经变成这黑暗的一部分。

“我不会跟你走。”他道。

说着他拂起了衣袖,露出整条石化成僵冷的右臂。

萧暥骇然,石人斑!

他思绪飞转,难道说千家坊的地穴那次魏瑄竟然染上了石人斑?

染上石人斑,全身皮肤硬化变成灰白色,肌肉萎缩,骨骼佝偻,头发脱落。连谢映之都无计可施。

他随即想到最近魏瑄经常掉头发。

这孩子居然瞒了他那么久!

“我即使回去,也会渐渐变成那种怪物。将军还不了解我皇兄么。”魏瑄淡淡道。

萧暥凝眉。以魏瑄那个刻薄寡恩的哥哥的脾性,确实他一回去,凶多吉少。

“如果我变成了那个样子,必会被圈禁起来。”魏瑄轻描淡写道,仿佛闲闲说着与己无关的事,“且不说皇宫容不下我,大梁也容不下我,难道我要像那些石人那般终生呆在千家坊阴暗的地窖里?”

萧暥眉心紧蹙。

他说的是事实,如果魏瑄真的变成石人,皇帝必然会把他圈禁起来,在掖庭狱关一辈子。这种不见天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凄惨地苟活于世,如果让他萧暥来选,倒不如死了痛快。

魏瑄这个倔强的脾气,怎么能受得了。

见他沉默不语,魏瑄故作轻松地一笑,“其实我这次跟将军来塞外,有自己的打算。”

他边说边像赶恼人的蚊虫一样挥挥手把那又悄然弥漫上来的黑雾驱散,随遇而安地道,“塞外海阔天空,我留在这里,就算变成了石人,也没人会来打扰我,更不会被人当做怪物,将军不如成全我。”

他语气淡若无物,“我已经给皇兄留下书信,禀明缘由。书信我出发前留在了野芒城……”

他漫不经心的口吻,好像在说着一次轻装远行。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是诀别,都是剜在心头的刀。

他神色淡然,安之若素,“战乱的中原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了。”

除了你……

“多谢将军送我到塞外。今后各安天命……”

“我养你。”萧暥脱口道。

魏瑄一愣,心中巨震。

他说什么?

故作的从容顷刻间土崩瓦解。

看着魏瑄错愕的神色,某狐狸有点心虚了,疯了吗?你想要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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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武帝?

原主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你特么现在算什么?胆儿肥了?

反正话都出口了,萧暥干脆心一横,道,“阿季,你跟我回去,住在将军府,我在后院里辟出一间屋子。我府邸也算宽敞,加上我名声不算好,除了大司马和谢先生,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拜访。”

……这居然成他的优势了?

见魏瑄不置一词,但也没有表示拒绝,他厚着脸皮,像个房产招推销商,继续道,“你安心住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家里就只有徐翁和几个仆人,你也都认识,我养一只猫,以后可能还会养一只狐狸,我平时也经常不在家,虽然没什么积蓄,俸禄也够府中用度,吃喝不愁。”

等等,他扯这些做什么?开始自掏家底了?怎么感觉像是要娶媳妇啊?

这画风不大对啊。

魏瑄听得出神。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能听到的最甜蜜的话了。

他知道这不可能实现,但是,今天这一句话,这一点温暖,就足够他整个漫长黑暗的余生来回味了。

正当他心中浮起一缕柔暖的时候,刚才被他压下的黑雾开始不安分地涌动翻滚起来。

仿佛是从严丝密缝的黑暗中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缝,透进了一缕曦光。使得那浑浊的黑气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它们仿佛窥到了一个喷涌而出的缺口。暴戾的煞气迅速地汇聚成洪流,疯狂地撞击,企图突破他的束缚。

魏瑄忽然脸色惨变,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狠狠掐进去,长发倏然遮住了脸容,周身禁不住微微颤抖。

“阿季?”

魏瑄声音低哑幽沉,似乎在奋力地压制着什么,“快……快走……”

顷刻间,黑雾从他的衣袖中翻涌而出,掀起狂澜巨浪,迅速弥漫了大殿每个角落。

尽管萧暥带着玄门指环,也抵不住四周逼压来的彻骨煞气,一直在胸中翻涌的血气都似乎要被冻结住了。

他脑子里艰难地想,这神殿里的苍冥族□□分子都挂了罢?怎么这千人祭法阵还在起作用?

他这一念还未来得及转过,就听魏瑄低声道,“将军,只有一个办法。”

他话音未落,手忽一抬,一股黑雾腾空而起,掀起一阵劲风,萧暥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向了门外。

还没等他站稳,沉重的石门在他面前徐徐关闭。

海潮般的黑雾涌向石门,企图破门而出。

“快走!”魏瑄清冽的声音透过黑雾传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萧暥想起了什么,他摘下玄门指环,凌空抛了进去,“阿季,接着!”

玄门指环可以破除一切秘术的暗瘴。

石门陡然关闭。

黑雾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在神殿内冲撞咆哮,翻涌不息。

魏瑄恍然,他和这股黑雾不过是持久的角力,相互撕扯,此消彼长。

它若是一头猛兽,他就必须比它更强悍才能驱使它。片刻心志的柔软就会遭到反噬,万劫不复。

随着黑雾的蔓延,大地都在微微震荡,长廊上的绿焰在摇晃,碎石泥灰簌簌落下,被强力压制住的尸群又开始蠢蠢欲动。

神殿里浓黑似墨。咆哮的黑雾遮天蔽日,彻底吞没了他。

他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地上,意识渐渐坠入深渊,一只骨感清劲的手尤不甘地抠住石缝。

“魏瑄,指环,萧将军给你的指环!”苍青的声音在深渊中微弱地回响,

萧暥……

魏瑄挣扎着睁开眼睛,黑气袅绕的断壁残垣下,透出一缕流溢的银光,似无尽暗夜中的一点闪烁的星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探出手,将那枚指环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破障。一直被封冻的玄火真气骤然解开。

刹那间玄火白亮的眩光冲霄而起,周围的黑雾骤然褪去。

神殿里充斥的一切怨恨、暴戾、痛苦、不甘都在焚尽一切都在烈烈燃烧的玄火中消散了。

他被石斑侵蚀的皮肤在烈焰中如同褪壳的蝉纷纷剥落。

浴火而重生。

***

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回廊,炙热的焰火将四周的阴寒之气一扫而空。

萧暥以剑支地,胸中血气翻涌不息,憋了大半天的一口鲜血终于从口中涌出。

他心口剧痛,不知道是因为这伤病,还是因为最终他依旧没能带魏瑄出来。

他抬起头,火光在他眼底闪烁,炫目的焰光中,一切化为灰烬。

周围的石墙开始摇晃,碎石簌簌往下掉。

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他腋下,稳稳托住了他。

那人的身上有沙场归来的铁血气息。

萧暥心中巨震,一时间竟是悲喜交加。

紧跟着浑身的疲倦和伤痛都涌了上来,魏西陵一把抱住了他,他靠在那人胸前,温热柔滑的鲜血顺着下颌淌下,染红了银甲。

“西陵,我没能救出阿季。”

魏西陵凝视着那堵已被烈火包围的石门,沉声道:“是我来晚了。”

火势迅速地蔓延开来,片刻后,神庙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玄火冲天的烈焰照亮了天空,将庭院里的一切阴晦一扫而空。

漫天飞灰终于停止了落下。

灼热、刺痛、无法呼吸。

阿迦罗是被热浪和浓烟炙烤醒来的,他艰难地咳出一口血,眼前只剩下一片火海和满地的尸骸。

神庙、信仰、部落、雄心,还有情.爱……都在这烈焰中化为了灰烬。

灰烬里,是萧暥留下的那枚镶嵌着星辰的戒指。

他一把抓在手心。

***

神庙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暗沉沉的旷野。

就在战前魏西陵驻马的高坡上,刺骨的朔风掠起黑色的袍服翻涌不息。

黑袍人的容貌笼在一片幽晦中。就像连天的玄火也无法照透深渊。

“紫湄,你又失败了一次。”他的声音低沉,糅着一丝浓郁的华丽。

贺紫湄跪伏,帷帽翻落,秀发委地,“任凭主君责罚。”

“起来罢,比上一次有长进。”

贺紫湄抬起头,月光下少女的容颜比当年更加明艳动人,“是我修习不精,被识破了人傀术。”

那黑袍人并不意外,“我们还有机会,这次不会再被玄门之人抢先了。”

***

野芒城,朔北的夜冰冻三尺。

皑皑的雪原上,一骑飞驰,衣带如云。

刘武从榻上跳起来,一边穿戴衣袍,一边大着嗓门嚷嚷,“谁大半夜地进城!不是贼寇就是山匪,直接拿下,何必报我?”

他话没说完,一人推门而入,寒夜里带进一缕清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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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香。

草!还居然跟他一样,连门都不敲!

刘武刚要发作,一看清来人,“谢先生?!”

谢映之白衣如雪,进门就从容道,“刘副将,替我传个信到鹿鸣山。”

刘武见他态度悠然,“明天一早就替先生传信。”

谢映之道,“刻不容缓。”

“啥?”刘武一愣,半夜?

他看向谢映之,玄门没驯养猫头鹰罢?

片刻后,一只鹞鹰振翅飞上高空。

站在城头,刘武裹着皮袄,看着一袭单衣的谢映之,嘶了口冷气,“谢先生,大梁有事儿?”

谢映之面沉似水。

=番外在作话中=

第245章余烬+番外

萧暥坐在草坡上,隔着冰湖望着熊熊烈焰,觉得有点不真实。

武帝这么牛逼的人就这样死了?

除了石人斑,这孩子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当时那股黑雾又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魏西陵正在和嘉宁说话,萧暥推测魏西陵将魏瑄的事情告诉她了。嘉宁面色惨白,靠在魏西陵肩上抽泣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眼睛红红的。魏西陵让丙南护卫她,又取了一条鹿皮毯,朝他走来。

萧暥感激地看向魏西陵,这些话要让他说出来,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嘉宁。

面前血溅三尺,他可以眼睛不带眨一下,可最见不得人伤心落泪,尤其见不得女孩子哭。

他面对凶神恶煞的兽人和尸胎鬼母毫无畏惧,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嘉宁。

他没有把魏瑄带回来。火那么大,甚至可能连他的尸体都找不着。

魏西陵把鹿皮毯盖在他肩上时,萧暥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冻僵了。

“不是你的错。”魏西陵站在他身边,静静道,“是我指挥失利。”

萧暥心中一震,他这是揽下了所有的责任。

“不,不是!”他立即道。

北狄王庭之战从一开始就是他要打的,魏西陵并不同意弄险。后来整个过程都是他在自作主张,先行后闻这套不要搞得太遛。先是孤身潜入王庭,又厚着脸皮当了七八天的世子妃,一边搞小动作,设计让单于和阿迦罗父子相杀,只是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苍冥族那些□□分子也在打北狄的主意。

“是我太自信,被人摆了一道。”萧暥道,

“阿暥,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岂是你能尽料。”魏西陵凝眉道,“我是主将。”

萧暥心中一沉。想起魏西陵说过,作为主将不仅要身先士卒,也要担负战争造成的一切后果。

今后如果天下人要口诛笔伐,冲着他去。

萧暥心中恸容,一时竟是无言,默默看着火光映着那人一身银甲,潇潇肃肃。

魏西陵抬头望着天空。

“阿暥,下雪了。”

“是灰烬。”萧暥道,

“不是灰,是雪。”魏西陵马鞭一指道,“结霜了。”

萧暥觉得蹊跷,这刚才还明月当空,转瞬就下了霜雪,塞北的天气如此多变。

***

神殿里,炫目白亮的玄火已经渐渐变成赤红色的寻常火焰。四周的石壁已被烧得焦黑。

几点雪花从天窗里飘落。

晶莹透亮,毫无阻碍地穿过火焰,徐徐落到地上,快速地在石砖上结开了霜花。

霜花迅速蔓延,转瞬间就在烈焰间延伸出一条小径。

那人一袭黑夜降临般的衣袍,周身凝着一股极冰的寒气,毫无阻碍地穿过火海,绣着暗银色幽莲的衣袍边缘带起细碎的雪沫。

大殿中央的断壁残垣间躺着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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