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像绣花般一针一线地修复了他身上的伤口。
他容颜依旧,栩栩如生。
灵犀宫里,三千世界,皆寂寞如雪。
回魂术毫无作用。
“你去哪里,朕怎么找不到你?”帝王喃喃自语,
曾贤小心翼翼趋近,抹了抹眼睛道:“陛下也有苦衷的。”
“苦衷?”武帝冷道,“朕连一人都保不住罢了。有什么资格说苦衷,不过……”
说到这里他眸中寒光一闪:“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杨拓胆敢欺君,他背后的那群牛鬼蛇神,也该收拾了。”
他忽然长身而起,一双渗着红丝的眼睛里凝起两朵阴森的寒焰。
魏瑄猛然惊醒,又是这个噩梦,连打一个瞌睡的间隙都不放过他。
紧接着就听到苍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瑄,你让我盯着的那个北狄部落的老怪物,果然有问题!”
*********
大帐里
魏瑄走后,萧暥躺在床上其实睡不着,发烧,头痛得睡不着。
他心里寻思着,不是说老弱病残不会有高原反应的吗?他这算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仅是心口疼了,还头痛,心悸,连眼睛也疼。眼角还有点湿润,情况不大妙。
他本来想找面镜子照照,忽然意识到这军中根本有没有镜子。
事实上他重生以后就没怎么照过镜子。
他觉得自己生得这副模样,再手里拿个镜子照,算什么?顾影自怜?这画面实在有点美……特么的太娘了。
所以萧暥几乎不碰镜子。
反正每天都有云越替他束发,云小公子的审美他是绝对放心的。所以营帐里也从来没有镜子那玩意儿。这几个月疲于奔命整天搞事情,他都快不记得自己啥模样了。
他想让亲兵给他找面镜子,又觉得还是挺不好开口的。他一个糙汉子照什么镜子。
想了想,他摸到了他放在床头的短刃,寒光一闪。雪亮的刀刃上就映出一双清夭妩媚的眼睛,眼尾一抹残红,眼底还有血丝。
萧暥听说过,高原上会造成眼压升高,眼睛充血胀痛。视力都会下降。
萧暥倒霉兮兮地想,他前天装病,特么的今天就让他真的病,那他这双眼睛以前还装过瞎,以后不会让他真的瞎罢?
就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帐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纷乱的喧扰声。
一名亲兵匆忙进来报告道:“主公,凉州军前来劫营!”
萧暥心中顿时一诧,曹满居然主动劫营?
他心念电转,曹满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是要趁他立足未稳,趁夜偷袭,先发制人?
萧暥快速地一条条往下想,曹满手中只有四千军队,根本不敢主动出击,除非是……
他心中猛地一沉,曹满在野虎岭山寨中还有驻军!
难怪他弃野芒城而直奔野虎岭。
萧暥倒抽一口冷气,怪只怪他自己之前屡屡诈曹满,屡屡得手,不由得就轻敌了,以为曹满跟禄铮似的。
曹满毕竟是一方诸侯!
这次是他失算了。
萧暥想到这里,一把掀开被褥,忍着胸口的阵痛,咬牙道,“备甲!”
冷硬的铠甲压得他肩头一沉,周身的一点点热气都被吸走了。
一开帐门,凛冽的朔风夹带着雪花扑面而来。
曹满挑的好天气,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萧暥眼眸中闪过冷漠的杀机,厉声道,“狍子,率一百人保护晋王。其余的人……”
他话音未落,狍子道:“大头领,那孩子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197章诱杀
山谷间喊杀声冲霄而起。
大帐外,火光闪烁,刀影纷乱。第一波身着重甲的武卒已经冲入营中,个个形容狰狞,和锐士营的官兵砍杀在一起。
萧暥迅速下令他的亲卫营前去寻找魏瑄,然后强压下胸口的隐痛翻身上马。
他紧了紧手中剑柄,寒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烧得有些昏沉的头脑顿时一清。
萧暥从容不迫道:“弓.弩手,远敌攒射。刀盾兵,近敌格杀。”
他的声音清越果决,丝毫听不出一点病中的孱弱。
“伏虎!”
“在!”
“率本部分两路包抄营中敌军。”
“是!大头领!”
“狍子!”
“在!”
萧暥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你率五百弓弩,监视北狄大营,若有任何异动,格杀之!”
“是!”
在他的军令下,各营的锐士迅速翻身上马,兵分两路,一路清剿营中敌军,一路迎击营外来敌,更远的敌人则用箭雨招呼,调度从容,井然有序。
最后他接过亲兵手中的弓,箭簇浸了火油,微微偏了偏头,眯起眼睛。
森冷的箭尖对准了黑森森的敌军中一名身着金灿灿的鱼鳞甲的阔面虬髯的将领。
弓弦绷紧,一箭如流星疾火,撕裂了寒冷的空气,带着尖啸掠过夜空,对方魁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轰然倒下。
那是敌军的前锋将领。周围的重甲武卒顿时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火光映照萧暥的眼眸,燃烧着烈烈战意。
激战中的锐士营官兵,一看到他就像有了主心骨。
营中官兵立即形成十数小股,分头截住已经开始溃散的敌军,惨烈的金戈之声贯彻夜空,刀光剑影、激血飞溅。
而营地外围,无数沉重的盾牌竖起坚固的城墙,上千支锋利的破甲箭越空而起,冰冷的箭雨在谷中倾泄而下。
北狄大帐外静悄悄的,
狍子率领的五百弓.弩手已经就位,数百支冰冷的箭对准了营地。
稍有异动,格杀勿论!
*********
纷乱的火光映在牛皮大帐上,臧天端着一碟血,涂上几位首领的面额,“驰狼神保佑,今夜我们定能击败强敌,重新成为草原的主宰……”
他的话音未落,一名士兵进帐来报:“大巫,诸位头领,晋王来了。”
臧天一诧,就是那个画得很好的小鬼?
施渠不耐烦道:“听说那小鬼是中原皇帝的弟弟?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臧天神色阴郁,“让他进来。”
魏瑄一进帐就闻到一股牲血腥臭的气息。
脸上划着血痕的头领齐齐转头,目露凶光地看着像他。
凝重的气氛和浓烈的杀意交织在一起。
魏瑄近前几部,视若无睹般用流离的北狄语开门见山道:“诸位,曹满被围野虎岭,已是做困兽之斗,他今夜劫营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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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担心诸位的安危,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臧天心中暗暗一沉,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暗地里约定和曹满见里应外合之事已经泄露?
帐内各头领相顾震骇,都不由握紧手中弯刀,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魏瑄道:“诸位不要紧张,诸位与曹满里应外合之计,萧暥尚不知晓。只是料想到今晚曹满要来劫寨,做了准备,我现在来是奉劝各位,不要被曹满拖下水去。”
听到这里,火苗幽幽地在臧天浑浊的眼底闪了下,他一摆宽大的袖子,先让其他人稍安勿躁。
然后他逼近一步,皮笑肉不笑道:“说得你倒是在替我们考虑。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提醒我一下,上一回是不是就是你,对我说你是夜檀的徒弟,你巧舌如簧,最后用一张画在桌上图袭了我黑翼部的营地。今天你又要故技重施了?”
魏瑄干脆道:“大师说的,我承认,上一回我是设计了你们,但是若不拿下黑翼部,我就不能立功,若不立功,如何能得到萧暥的信任。如何能挤掉云越,获得如今副将的位置。”
臧天瞳孔隐隐一缩,这个年轻人城府很深,
“你把萧暥的副将挤掉了?”
“没错。”魏瑄坦然道:“至于我的真实身份,现在我不说,大师也应该知道了。”
“你是皇帝的弟弟。”臧天嗤了声。
“那么我皇兄最恨萧暥,诸位也应该知道罢。”
众首领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他们虽然对中原朝廷的事情不熟悉,但是京城流血夜却是无人不知,萧暥杀皇后皇子。皇帝恨他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臧天冷笑道:“你既然是皇帝的弟弟,为何又要帮萧暥?”
魏瑄明知故问道:“我之前说了,我若不帮他,他如何信任我?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萧暥,而是为了皇兄和我大雍皇室。我大雍自从太祖建国以来八百年,山河稳固,盛世昌平,如今只是出了点小乱子罢了,为重振皇室,为国祚绵延,我辈万死不休。”
面对北狄大帐中面目阴沉手持刀戈的首领们,他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墨澈的眸子在火光下流过灼灼的热意颇有煽动性,配合他雅正端方的仪态,莫名就让人信服。
“所以,坦率的说,今日我想要帮助诸位,也并不是为了诸位,而是为了我大雍皇室。”
他边说边负手在北狄帐中踱步,抽空还饶有兴趣地欣赏起首领们手中的各色兵刃,沉着道,“不瞒诸位,我皇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只是个执行的人。”
他虽处敌营,一举一动却都透着皇室的气派和威仪。
臧天不由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重视,“这么说,你在萧暥营中藏得很深。”
魏瑄笃定道,“萧暥多疑,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总算获得他的信任,成了他的副将,就有机会接触最机密的军情。今夜曹满袭营,其实萧暥早有准备,所以曹满必败。”
然后他从容环顾四周,继续道,“诸位和曹满合作,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曹满已经输光家底走投无路之人,诸位也是走投无路吗?”
旁边的施渠道,“曹满答应事成之后,把北方六城送给我们!”
魏瑄微笑,“我提醒首领,如今北方六城,都不在曹满手中了罢?”
这话一说,北狄帐中一片哗然。
说白了,那是一张空头票。
魏瑄侃侃道:“而且只送北方六城,太小家子气了,如果诸位若能和我皇兄合作,别说是北方六城,到时候皇兄封诸位为列侯,整个凉州都送给诸位作为放牧的草场。”
呼揭立即按奈不住道:“真的?”
魏瑄冷傲道,“我大雍皇室天家威严,怎么可能食言于尔等蛮夷。”
他话音刚落,帐门掀开了,一名士兵急匆匆来报,“首领,曹满的军队已经乱了阵脚!”
魏瑄静静看向众人,“所以诸位是不是该考虑换一方合作了?”
*********
此刻,前锋主将阵亡,已经冲入营寨的凉州军顿时陷入混乱,狼奔豕突间,被不紧不慢地分割包围吃掉,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还未冲到营地前的凉州军则一批批倒在冰冷的箭雨攒射之下。
而北狄营帐那头始终静悄悄的。好像隔岸观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营。
“混帐,北狄蛮子的话果然不能相信!”曹满愤然道,
“人呢!他们人呢!”
一兵一卒都没有见到。
曹满额头青筋暴突。
而且萧暥的军队反应迅速,训练有素处变不惊,在遭遇敌袭的一瞬间立即组织起严密的防御。
原本和他约定里应外合的北狄人却一声不吭,不是已经被萧暥制服了,就是这原本便是萧暥的诱敌之计。
既然无机可趁,曹满遂当机立断道,“撤!快辙回山寨!”
万一萧暥又玩起惯用的把戏,一边诱他出击,一边趁虚袭取他山寨,那就不妙了!
另一头,眼看着敌军在夜色中如潮水般退去,萧暥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刚才那一幕有多惊险。
此番是他轻敌,以为曹满只剩下四千余人退守山寨,大势已去,不可能主动出击。如果说北狄大营中的七千北狄士兵,和曹满的军队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他让狍子率领五百弓箭手防备北狄人,但是对方毕竟有七千人,这一战必然会惨烈很多。
曹满果然不是禄铮之辈可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这种处境中,也能跟他放开一搏。即便是逼到角落里,够反咬他一口。
萧暥传令收兵,穷寇莫追。
事实上他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浑身没有一处不疼,每一刻都像是用无数利器打磨着他这一身病骨,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回到大帐中屏退了左右,还来不及解下甲胄,脚下忽然一轻,他慌忙间扶住几案,忍了大半天的一口血终于涌了上来。
一时间,高原反应引起的高烧,连日奔战的疲惫,压制已久隐隐愈发的旧疾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将他摧折得斜倚着桌案,吐血如崩。
柔滑温热的血不断地涌出,将他色泽浅淡的唇染得妖娆,映着他冰雪寒凉的容色,更是凄艳动人。
外面执勤的亲兵听到动静,掀开帐帘进来,“主公?”
萧暥迅速地用披风擦拭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没事,不小心撞到桌子。”
亲兵欲上前替他解除甲胄,萧暥忙摆手表示不用。
他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清惨,略微偏了下头,退入灯光的阴影中,道:“晋王还没有消息吗?”
亲兵道:“营地里外都去找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萧暥眉头紧蹙,这孩子到哪里去了?
他的头脑此时已经浑浑噩噩,疲病交加中,他使劲掐了掐眉心,沉声道:“找,继续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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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虎岭山寨
曹满回到营中,解下铠甲,一脸的晦气。
这一战又是损兵折将,萧暥实在是狡猾。总有办法诱他出战,还有那些北狄人也是可恶!
但唯一庆幸的是,好在这一次营寨没让人劫了。
“去,拿壶酒,再来盘烧羊肉。”打了大半夜的仗,他都饿了。
片刻后,一个士兵端着漆盘走了进来。
营中的这些士兵他都平日不怎么注意。都是糙的很,但是这个士兵却有一点特别。
因为他的举止不像其他的士兵那么粗鲁,那是一种来自良好修养的仪态。一举一动都透着让人赏心悦目的舒畅。
即使是在这种粗陋的军帐中,依旧从容不迫不紧不慢。
曹满的小眼睛一眯,“你过来。”
那士兵从容地走进灯火下。
曹满道:“把头盔摘了,抬起脸来。”
这一看之下曹满竟是一愕。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容,五官比中原人更深刻,如雕琢般立体。虽然骨格初成青涩没有褪尽,轮廓尚刚中带柔,但那春水寒玉般的一双眼,带着超越年龄的沉冷看向曹满。
曹满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
天色已经朦朦亮。
伏虎掀开帐帘进来时,萧暥立即问
“晋王有消息了?”
他一夜都没有解甲胄,随时准备着应付任何变故。
伏虎道:“没有。”
萧暥疲惫地闭了闭眼,心力交瘁间,他咬牙道,“去,把尸体也一个个翻过来找!”
伏虎领命出帐。
此刻帐外已经大雪纷飞。
他深深吸了一口残夜的寒气,只觉得胸口的疼痛愈烈。
照理说武帝出事,就意味着将来原主那个凄惨的结局不会出现,他应该松一口气才是。但是这毕竟魏瑄不是武帝,而是他教的孩子。从来都乖巧听话,对他也是很用心了。
而且,好像不止是用心……
萧暥揉了揉眉心。又有点搞不懂魏瑄了。
一般少年长到魏瑄这个年纪,应该最中二最叛逆最自以为是,瞧不上长辈的迂腐,最不齿为伍。
可魏瑄相反,越长大,越来越黏着他,连看向他的眼神,都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萧暥搞不懂。
他就像一个成天瞎猜孩子心事的老父亲。
可这小子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怎么就那么能搞事情呢?
虽然这点好像也是学他的?
如果他还有点力气,他就自己出去找了,可是现在头痛欲裂,胸口血气翻涌,连视力都变得迷糊起来。
就在浑身痛,心也烦的时候,帐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萧暥头也不回,声音暗哑道,“伏虎,找到了没?”
帐门掀开,带进了一道细细的风。
萧暥心念一动,立即转过头去。
伏虎大咧咧地,进帐每一次都灌进一大股冷风。只有魏瑄,知道他畏寒,从来都是轻手轻脚倏地进帐,简直就像一个道淡淡的影子。
“仗都打完了,你怎么还不休息?”魏瑄轻声道。
萧暥心里上火。
泥煤的!你小子还敢问,难道还不是以为你小子出去乱跑挂了吗?
他心绪一阵翻覆,若不是武帝,简直想一个耳刮子抽过去。
可他刚站起身,身形就是猛地一晃。被魏瑄从身后一把搀住。
魏瑄紧张地声音都变了,“你又发病了?快找军医!”
“我没事。”他秀眉纠紧,刚才心绪波动牵连起一阵悸痛,一丝殷红的鲜血溢出嘴角,被他糊里糊涂地伸手抹了。
“我……睡一会儿就好……”
可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没说完,整个人就徐徐滑倒下来。
……
片刻后,军医把完脉,道:“将军本身就有痼疾,不可劳累过度,这高原上气候恶劣,将军这阵子又积劳成疾,两两相加,恐难痊愈,为今之计,我立即用鹞鹰传讯给师父,请他见信即刻前来凉州,另一边,我先给将军煎几副药救急,切记再不能劳累事务了。”
魏瑄断然道,“当然不会让他再操劳了,先生请尽快煎药。”
军医刚出门。
伏虎急匆匆进帐:“大头领怎么样了?这个关头,全军都指着他,他可不能倒下,不然这弟兄们撂在雪山里该怎么办?”
魏瑄神色清幽,目光中有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伏虎。”他为萧暥跩好被褥,缓缓站起身道,“你跟我过来。”
说罢他往外踱去,伏虎跟在他后面,心里嘀咕着,这小殿下其实严肃起来还怪摄人的,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比起以前那位整天一脸看不起人的漂亮副将,伏虎觉得,这位晋王作为副将倒是平易近人很多。
而且这几天下来,晋王不仅能打,而且平日里温文尔雅,不像云小公子,就城楼下调笑他了几句话,当场就拔剑给狍子点个美人痣。
就听魏瑄道,“将军没事,只是偶感风寒,睡一觉就好,你不要过多担心,也不要以讹传讹。”
他目光深沉,“明日,将军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我们办妥。还请诸位协助。”
*********
次日傍晚。
云层厚实,晚来天欲雪。
黑翼部大巫臧天掀开沉重的帐帘率先一猫腰进了帐,身后鱼贯而入各部的首领和大巫们。
帐内,黯淡的火光映着魏瑄墨玉般的眼睛,他端坐主桌,仪态雅正,神情冷肃。矜持中天质自然尊贵。
各位北狄的首领不由皆是心中一凛,依次上前以手按左胸行礼,和皇室打交道果然是不一样。
魏瑄开门见山道:“昨夜一场大战后,萧暥的身体抱恙,现在已经卧病在床。”
北狄各部首领相互看了一眼,眼底都暗暗浮现跃然之色。
施渠按捺不住道,“萧暥病倒了!?”
魏瑄道,“正是,我们的机会终于到了。”
臧天让施渠稍安勿躁,沉声道,“殿下让我们来这里,看来已经有所计划了。”
魏瑄不紧不慢道,“我确实有一个计划,但若要成事,还需要诸位协助。”
“殿下请说。”臧天垂挂的眼角隐现出不易察觉的激动。
魏瑄冰冷的眸光一一掠过帐内的各部首领和大巫,语调不温不火,“怕是要借各位人头一用。”
什么?!
臧天以为是听错了。
帐内的首领们也相顾骇然。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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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懵了。
幽暗的火光下,魏瑄眼中杀机一现,“拿下!”
早就埋伏于大帐中的刀手骤然从四面的阴影中跃出,雪亮的尖刀刺出锋利的寒芒。
北狄部落的首领都是草原狼,当即弹身而起拔刀出鞘。
帐中顿时一片刀光火影,鲜血激溅。
有两个年老的部落首领见状不妙,乘机夺路奔逃到帐门口,一掀开帐门就见伏虎率领的三百匪兵如凶神恶煞般峙立帐门口,雪亮的刀组成一片森严的刀阵。
臧天伸出干枯的手指,戳向魏瑄,声嘶力竭道,“杀了他!我们都上了他的当!”
施渠背后中刀,但伤口不深,他像一只受伤的狼,垂死之际露出嗜血的獠牙,一刀带着摧筋断骨之力斜劈向魏瑄。
魏瑄身形轻灵如一道魅影,腰身舒柔,倏地一仰就避开了刀锋,同时手中利刃寒芒乍起,掠起一道新月般的光华。
光华落下处,施渠从左肩到胸口顿时就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整个人愕然僵立,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
魏瑄再看向臧天,眼中杀机如潮水般蔓延。手中刀风不止,如流水行云流畅至极。
臧天颤巍巍倒退了两步,忽然就发现自己的视线骤地飘高,在帐顶掠过,连帐幕上飞溅起的暗红血点都清晰可见,他还在诧异怎么忽然间看到了平时不可能出现的视角,紧接着,他骇然地看到了自己!
身上的衣服再熟悉不过,只是脖颈上空空如也,像一根枯朽的木桩般矗立在那里。
魏瑄的出手太快太犀利了。
甚至让臧天体验到了整个恐怖的死亡过程后,那颗头颅才莫知莫觉地滚落在地。眼睛兀自还直挺挺地睁大着,到死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伏虎掀开帐门进来,就看到十几具尸体。周围的士兵已经收刀入鞘,满地鲜血横流。
伏虎的脸有点抽搐。
他在广原岭当山匪那么多年,也没见到谁顷刻间杀了那么多首领还如此镇定。关键是这些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身后是上万的士兵和十几万部众!
竟然就被一股脑儿给绞杀在这里!
而且这是有预谋的诱杀。
他实在佩服眼前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的心机,什么叫做心狠手辣他算是知道了。
他以前听说,这些位居万人之上的皇室贵胄浸润在权谋斗争中,个个心如铁石,攻于算计,今天他是见识到了。
他看着满地的北狄首领眉心有点发跳,连称呼都改了,“殿…殿下,这些人全死了,他们的下属和七千多士兵可都啥事儿还不知道呐,你打算怎么办?”
这士兵必然会要给他们的首领报仇,现在前有曹满,后又捅了那么大的马蜂窝,总不能把那七千士兵都杀了吧?那也要杀得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窥向魏瑄的脸色,心里有点打鼓,试探道:“大头领……他知道这事儿吗?”
魏瑄神色静默,快速道,“不知道。”
闻言伏虎一张黑脸都给他吓得煞白了。
敢情你不跟将军汇报就把这些首领们全杀了,你想怎么收场?
他们手下那七千士兵知道了,要哗变造反怎么办?
但伏虎喉咙里咕噜一下,愣是没敢问他。
魏瑄神色冷肃。
他说,“再等等。”
伏虎刚想问他等什么,这里可是一个诱杀现场,现在趁着他们手下的士兵还不知道这事,你不赶紧收拾收拾?该毁尸灭迹什么,还留着观赏战果?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帐外山谷中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夜枭的啼叫。
魏瑄闻声,不动声色拿起一盏风灯,走到帐门口,上下左右各有规律地晃动了三下。
听见林间传来了一阵稀碎枯枝沙沙的折断声和着积雪被踩出细碎声响。
魏瑄问:“营后左路空出来了吗?”
伏虎不明所以,点头,“都按殿下交待的做了。”
魏瑄道,“好,准备迎敌。”
伏虎瞠目结舌:“有敌人?”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贯入,回头一看,大帐已被割开一个阔口,几名黑衣杀手像鬼魅一般破入大帐,锋利的刀刃折射出寒光。
“有刺客!”伏虎率领帐内刚刚杀完北狄首领的士兵们,立即提刀迎了上去。
刀影纷乱间,火光闪烁,照着魏瑄脸上神色清冷,阴霾重重。
……
就在昨天晚上,他离开北狄大营后,一出来就撞上曹满溃逃的劫营队伍,他毫不费劲杀死一名士兵,换上凉州兵的军服,乘着夜色,轻而易举混入曹满营中。
魏瑄对曹满道,“这些日子,我处心积虑获得萧暥的信任,都是为了皇兄,为了我大雍皇室。此番萧暥病重,若能乘机除掉萧暥,陛下将以国公之礼待将军,并封将军为凉州王。”
他举止雅正端方,一言一行间似乎都流露出天家的典雅威仪。
曹满虽然老奸巨猾,不由得也心中肃然。想不到这个傀儡皇帝居然还有这意图和胆略。
他立即算了一笔账。
桓帝没有子嗣,这也就意味着将来继承帝位的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个青年。
像秦羽和萧暥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谁不想?
现在皇帝向他提出了邀请,而他本来就是穷途末路,倒不如搏一把,和皇家合作。总比跟那些北狄蛮子合作要强。
但是曹满是一头狡猾的凉州狼,他欲擒故纵,问道,“老夫现在的处境,殿下也看到了,天下有实力的诸侯那么多,陛下不选择实力雄厚的北宫,而选择老夫,为何?”
魏瑄坦言,“曹将军在呼风唤雨得势之时,会在意与我皇室合作么?”
曹满心中频频点头,这青年目光通透。
他小眼睛转了转,话说得很体面,“但老夫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还能替皇室分忧?”
魏瑄道,“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就看将军愿不愿意抓住。”
“什么机会?”
“萧暥病重。”
曹满嘴角抽了抽,眯起狡黠的小眼睛,道,“殿下忘了,萧暥前番就装病引老夫劫寨。”
他心中疑心又起,手不自觉摸了摸刀柄,阴郁道,“如果殿下是想让老夫再帅军去劫营的话,恕老夫不能……”
“不需要劫营。”魏瑄干脆道,“只需要将军出兵十人即可。”
十人!?
曹满又是一惊,这青年倒是屡屡让他出乎意料,他问,“怎么说?”
魏瑄快速道:“萧暥让我接替云越当他的副将,我有权对营中的防务调动,我可以在营中留下一个防备的漏洞,到时候举灯为号,将军只需要派出十名身手不错的刺客,一举击杀萧暥。”
行刺!曹满深吸一口气,这青年凌厉。只要萧暥一死,他手下的军队顿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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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瑄道,“曹将军只需要遴选刺客十人,其他事包在我身上。”
只出十人就能成全大功,曹满忍不住跃跃欲试。
左右一想,这买卖都实在没什么风险,若成功,则彻底转败为胜,若失败,他也就损失十名刺客。
曹满豪爽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给殿下精兵三十,行刺萧暥!”
十人太少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决不能放过!
……
此刻,大帐中的激战已经结束,三十多名尽皆被拿下,众人也都是杀得浑身浴血。
大帐也已经被鲜血染透,刺客的尸体和各北狄首领的尸体横七竖八倒毙一起。
魏瑄静静环顾了四周一圈,道,“将北狄大营的将士都召来此处。”
片刻后,营地里燃起火把。
魏瑄面对着满脸惊异骇然的北狄军士道,“曹满派刺客偷袭,击杀各位首领,我闻讯率军来救,可是已经迟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北狄人顿时沸腾了。
“曹满!曹满这个恶毒的小人!”
“报复,这是报复!”
果然,魏瑄微微一眯眼,曹满想和北狄各部里应外合劫营,手下的将领多少是知道的。
大概他们只是不明白,昨晚为何突然事到临头,首领们却决定不要动手。最后曹满大败而逃。
“这是一定是曹满的报复!”
北狄士兵眼睛通红,群情激愤。
魏瑄沉痛道,“各位首领忠于将军,不愿和穷途末路的曹满为伍,曹满报复各位首领,居然做此阴狠下作之策!”
他的声音冰冷清透,身上脸上都是血渍。
北狄人不相信红口白牙的话,但是他们是草原狼,他们敏锐的嗅觉所闻到的血腥味是不会有假的!
魏瑄脸上身上好几道怵目的伤痕还在淌血,他沉痛道,“我们的士兵赶来得太晚了,没能保护各位首领,但是,曹满,绝对不能活!”
“给首领复仇!”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顿时群情激愤。北狄人嗷嗷拍着胸脯。
复仇!复仇!
魏瑄沉静的目光里折射出慑人的冷意。
借曹满之名除掉北狄首领们,失去首领的将士才能真正为萧暥所用。
而他们心中对曹满的仇恨可以将这七千人彻底转化为最强悍的战力。
火光下,他冰凉墨澈的眸子里,已经隐隐翻卷出暗潮汹涌的帝王心机。
第198章风雪
天光黯淡,莽莽苍苍的雪原上,一支骑兵正在顶风冒雪地行军,马蹄踏碎积雪满地泥泞。
云越驱马赶上前道,“主公,天色已晚,风雪太大,你刚刚拔除噬心咒,我看前面有村落,不如……”
萧暥一抬手止住他的话,他容色苍寒,目光冷冽,“加速行进。天黑前赶到陇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茫茫雪原上出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黑点。
“主公,探马回来了!”
那小将士眉毛眼睫上都是雪沫子,声音也透着冷气。
“报——主公,魏淙将军于葬马坡中伏战死。”
“什么?!”
萧暥身躯猛地一震,狠狠拽紧了马缰才堪堪稳住心神。他勉强扶病的身形矗立在风雪中,像一座冰雪的雕塑。
“魏将军中埋伏战死,全军覆没。”
朔北猛烈的风雪刮来,荡起他鬓角耳畔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飞扬,苍凉又清飒。
朔风如刀,刀刀剔骨。
萧暥隐隐咬住下唇,冰天雪地里,薄唇一下就见了血。
如果,如果他没有因为大雪封山,被迫在河仓城停留两日,或许他就赶到了!
“随我去葬马坡。”他声音暗哑。
可是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已经涌出,在雪地上绽放出凄艳的红梅。
“主公!”
两日后,雁门郡。
萧暥靠在榻上,心口像压着千钧巨石又重又痛,耳畔隐隐约约响起云越的声音,
“这次多亏再遇先生,否则主公的病堪忧。”
“此番我北上出塞,正好路过此处,也是机缘。”
那道清悠的声音萧暥似乎有映像,正是上次替他拔除噬心咒的那位玄门高士。
就听他慨然道,“我前番关照过,拔除噬心咒后半年不得动弹,他为何还要来这苦寒之地,怕是此后会落下畏寒的隐疾。”
云越眼眶一红,急道,“先生是说这回会落病根?”
那高士点头,“他本有痼疾,此番怕是雪上加霜。他何以如此固执,当真是无谓生死么?”
云越道,“魏将军是主公的义父。此次主公本来想去接应将军,没想到还是晚了……”
那高士闻言叹了口气,凝眉道,“蛮夷侵入凉州,曹将军不敌,魏将军北上驰援,却最终折剑于此。但此番蛮夷对魏将军的行军路线似乎了如指掌,但蛮夷之人不懂兵法,设伏也极为简单,所以其中关窍耐人深思……”
“先生是说,我义父军中有内鬼?”
萧暥忽然听到自己暗哑的声音。
紧接着,他心口又是一阵抽动的悸痛,才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原来是一个梦!
梦中再次浮现原主的记忆,让他心神不宁。
看来原主也在大雪纷飞的天气来过凉州,他这是触景而发,想起来了?
他一边虚弱地喘息着,一边艰难地一条条仔细想下去。
看来原主是得到什么消息后,从大梁赶到凉州,想要协助魏淙作战,没料到途中被大雪延误了两日,结果魏淙中了埋伏阵亡。
由于魏淙中伏阵亡的时候,他正好出现在附近,这个原因便使得天下人都认为是他害了义父?
这简直是天大的一个锅啊!
萧暥被这口大锅压得有点透不过气。
他记得何琰在《庄武史录》里写过当时的境况。
兰台之变后,北狄为主的北方蛮夷部落,占领了中原的小半壁山河。凉州的大半,巴州的一半,雍州的西北,幽州的北方十几座城等大片区域都已经陷落。各地诸侯纷纷调兵抵御蛮夷。
魏淙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中原大防,从江南北上,一边让魏西陵出战雍州勤王,自己则前往西北前线抗击北胡,却未料折剑于此。
萧暥凝眉深思,所以天下人认为是他害魏淙的无非基于两点。
其一,魏淙中伏,他正好率军出现在附近。其二,王氏失德,导致国家濒乱,乱世赖长君,士林中颇有一部分人觉得皇帝年纪太小,而魏淙不仅是皇室宗亲,而且为人刚正,勇猛善战,是国家之砥柱,所以想让魏淙出面主持大局。萧暥野心勃勃,想要挟天子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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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诸侯,如果让魏淙摄政,还是他的义父,肯定要处处制约他,所以萧暥痛下杀手。
萧暥靠在床上深吸了口寒夜的冷气,觉得自己真特么的冤。
虽然原主野心勃勃,但是害死魏淙是根本没有的事啊!
但是他搞不懂原主,他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但他不解释,就成了默认。
萧暥躺在床上想了想,觉得要么是原主这种猛人根本不屑向世人辩解,要么是他知道,就算解释了也没用。
但也有可能是……一个念头转过,萧暥心中跟着一沉。
他不想解释是抱恨怀疚。
因为他在风雪中延误了两天。如果没有这两天的延误,如果他能及时赶到,也许魏淙就不会死在葬马坡。
所以他才不再解释,甘愿承受着天下人的责难,承受江州的家人的怨怼和怀疑。
萧暥觉得罢,他是脸皮厚,所以即便是当过街老鼠,都要夹着尾巴悄悄回江州去。
但是原主,应该是至死都再也没有回过江州罢。
不知道那些年来,他辗转于沙场,辗转于大梁波诡云谲的争斗时,可曾遥望江南的杏花烟雨、渔火晚唱。
萧暥心中隐隐的竟是意难平。
他暗暗心道,当年的事情他一定要查清楚,不是他的锅,他绝对不背!
到底是谁出卖了魏淙?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外头又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萧暥回过神来,问道:“外面在吵什么?”
***
大帐外,雪纷纷扬扬而下。
北狄营地里响起炸雷一般的嘶吼。
“复仇!我们要复仇!”
魏瑄手按剑柄肃立雪中,发间肩上已经积了一层碎雪,他目光如刀刮过北狄将士的脸上,声音明朗清晰,“你们要为首领复仇,但是一盘散沙是复不了仇的!”
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骚乱,纷纷看向他,有人道,“我们怎么样才能复仇?”
魏瑄道,“你们要成为草原上最锐利的弯刀,就需要有完备的军制和严格的军纪。今后你们每一部的士兵为一个营,设越骑校尉统辖。”
“潘顺。”
“在!”他身后一名锐士出列。
“命你为黑翼营的校尉。”
“是!”
“张平。”
“在!”
“你为赤火营校尉。”
“是!”
……
只片刻工夫,魏瑄就已经趁热打铁,迅速把这七千北狄人按照大雍的军事编制改编,趁着北狄将士还沉浸在首领们被曹满暗杀的激愤和无措中时,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整个军队的编制都改变了,至此,这七千北狄骑兵彻底成为了他们的战力。
完成这些,他让各营将士都在越骑校尉的统辖下,回营修整待命。
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
漆黑的夜空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魏瑄迅速走到营地后方的高坡,在箭头上沾上火油点燃,然后拉满弓弦,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般划过夜空。
片刻,远处山坡上,一丛枯木悉悉索索地颤了颤,引得积雪簌簌落下。
魏瑄扔了弓.箭,走下高坡。正好遇到到处在找他的伏虎,
“殿下,大头领醒来了,找你呐。”
*********
野虎岭大营
曹满面色阴郁地坐在案前。
他的面前躬身站在一个瘦小的士兵,头盔衣甲上湿漉漉都是融化的雪水。
“萧暥的营寨四周都是巡逻的士兵,小的不能靠的太近,看不真切,当中有一阵子就听到他们大营里传来激烈的喊杀和打斗声。”
曹满浓眉一簇,眼神跟着紧张起来,“怎么样?”
“然后就听见营地里一群人闹哄哄了一阵,其中还夹杂着嚎啕声,哭地跟狼嚎似的。”
曹满紧接着问,“还看到什么?”
“看到营地里很多士兵都从营帐里涌出来,吵吵嚷嚷的,有胡人也有中原人,当中好像有几嗓子吼得响,我听到似乎是报仇什么的。”
曹满眯起小眼睛,摆摆手让他下去。
就在这时,军士来报,“主公,晋王来消息了。”
曹满眼睛发亮,急不可耐道,“快,呈上来!”
他解开绑在箭头上的绢帛。
只见上面写着,“刺杀已经得手,三十名勇士奋力,血溅当场,无一生还。现今大营戒备森严,我脱不开身,只能见机行事。”
字迹潦草,看起来是情急间写下的。
曹满一拍桌案站起身来,精神大振,萧暥死了?!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疑虑重重地看着那绢帛。
只是一封书信,却没有见到首级。
虽然魏瑄说三十勇士全部战死,这倒是也无可厚非,这些人本来就是死士,进了军帐行刺,也没指望能突出重围回来。
但是,没有看到首级,一切就没有定数。
“继续去探。”他道。
*********
魏瑄进帐的时候,就看到萧暥神色清冷地靠在榻上。
“怎么不好好休息?”魏瑄边说,边拿起软垫搁他腰后,手指轻轻带过,只觉得那人更清瘦了。
萧暥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魏瑄淡声道:“没什么大事,出了点意外,我已经妥善解决了。”
萧暥追问,“是何意外?”
魏瑄知道瞒不过他,只有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即使魏瑄的语调轻缓,萧暥都能感受到这背后的惊心动魄,但是偏生被他讲出来,却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短短几个时辰,北狄各部落的首领全被杀了?
萧暥虽然头疼眼花,病得难受,但是脑子并不糊涂。
这孩子他带出来的,做事风格像他。
昨晚的事情,断然不会像魏瑄说的那么云淡风轻。
魏瑄道,“将军勿忧,北狄各部我已经分排为五个营,分别设越骑校尉统辖。”
言外之意,不用担心北狄将士叛乱。
萧暥当然清楚,各部首领投降他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有机会,必然会反。但是这些首领又杀不得,他怕担这杀降之名,今后再没人敢降他了。
如今是曹满杀的,好一个借刀杀人。
天下人都会以为曹满是被逼到了角落里的一头受伤的狼,穷途末路拉人垫背罢了。
这事儿做得不露痕迹。
萧暥凝眉思索,魏瑄这事情做得娴熟老练,滴水不漏。自觉就算他来做,都做不到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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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度。
这时魏瑄端来了汤药,道:“你好生休息,不要想多了。”
萧暥心里有气无力地靠了一声,怎么一个个都让他不要想多了?
这孩子学谁不好,这口气怎么跟魏西陵似的?
魏瑄道:“外面的事我会打理。”
萧暥蹙眉道:“殿下是打算让曹满认为我死了,引他再来劫寨?但曹满狡诈多疑,此次没有看到我的首级,他必然不会相信。”
魏瑄笃定道:“将军放心养病,我自有办法让他上当。”
说罢他静静看向萧暥苍白清削的脸容,他一身病骨支离,这破碎的江山压在他一人肩上,实在太沉了。
“我想替你分担一点。”
萧暥闻言蓦然怔了怔,忽然间觉得这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他了。
不由得心中又涌起一股老父亲般的感慨。正当他脑子里又开始不正经起来的时候,魏瑄舀起一勺药送到他唇边。
“加了蜜粉,不苦的,喝了罢。”
萧暥一诧,这高原上,哪找的蜜粉?
不过萧暥不再问了,魏瑄总能办到的。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多么不可能的事情,这孩子为了他,总能办到。
这次也许真的能放手交给他办一次,萧暥决定赌一把。
“殿下,要活捉曹满,我有事情要问他。”
第199章魅影
萧暥喝了药,躺在床榻上,头疼地睡不着,眼睛盯着帐顶看了会儿,视野里依旧一片模糊,看什么都是雾里看花,看不清。
又病又瞎惨兮兮。
都说高原反应躺一两天就好,可是他都快躺城咸鱼了,怎么半点起色也没有?果然是这个壳子太娇弱了?
还有他这眼睛,提前老花?
就在他不着调地胡思乱想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香甜味儿。
有好吃的!
接着就听魏瑄道:“军营里也就这些材料,我凑合着给你做了些点心。”
萧暥精神大振,闻这香味儿可是一点都不凑合啊!
他赶紧地伸出爪子去接。
结果糕点没捞着,盘子却碰翻了,点心滚了一床,好不狼狈。
他正要摸摸索索地探手去捡,被魏瑄一把捉住手腕。
魏瑄眸光一敛,盯着他一双茫然的眼睛道,“你眼睛怎么了?”
萧暥:唔!
他赶紧装模作样揉了揉眼皮:“没睡醒……”
魏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忽然长身而起,走到帐门口问,“军医何在?”
萧暥:……
好罢,已经不相信他了。
片刻后,军医仔细给他检查了一遍,道:“此处山地高峻,气候恶劣,将军身体虚弱,怕是不宜久留,需尽快出岭……”
“不行。”萧暥断然道。
现在退兵,放曹满逃走,前功尽弃,绝不可行!
魏瑄看向萧暥,就见他一脸打死不退兵,大不了窝这儿过年的无赖样。魏瑄默默转身,把滚落在被褥上的糕点收回盘子里,然后塞到他怀里。
某狐狸忽然摸到了好吃的,立马安静如鸡,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地咬着。
魏瑄送军医出帐,隔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瓷瓶。
萧暥看不清,就感觉到有人在塌边坐下。
紧接着。一只触感温润的手指忽然抬起了他的下巴。
唔!这是要做什么?
萧暥仰着脸,一双眼睛茫然地睁着,烛火下眸光流转,漾到人心底。
就听魏瑄的声音近在咫尺,“别动。”
萧暥:?
魏瑄强烈地抑制住指端想要顺着那眼睑流畅宛转的线条一路抚去的念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手。
萧暥只觉得一滴清冽的水滴落到了眼底。凉幽幽的很舒服。
卧槽!古代的眼药水?
就听魏瑄道,“我问医官寻了些明目的草药,用雪水融了,给你敷眼睛。”
萧暥是服气了。这会儿在战场,你有工夫整这个,还不如赶紧想想怎么对付曹满。
他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打?”
某老兵油子表示虽然本人伤残没法上阵了,但还是可以提供咨询的嗷!
魏瑄淡淡道:“将军好生修养,不用忧心。如今北狄各部急于复仇,士气高涨,破曹满就在这几天了。”
萧暥赶紧关照道:“曹满狡诈,不可轻敌。”
魏瑄点头:“我会谨慎。”
出了营帐,
魏瑄道:“伏虎。”
伏虎立即上前:“在。”
“传令张平率本部三千余人,今日午后,立即攻打野虎岭山寨。”
强攻?!
伏虎着实怔了一下,“三千人怕是不够罢?”
他自己就是山匪,知道这些山间的寨子依地势而建,多有陷坑棘障,士兵躲在寨子里就是一窝窝山耗子,非常难打。
强攻是要吃苦头的。
魏瑄眸光幽幽一凉,“传令各营,以弓.箭攒射为主,进攻只要使三分劲,声势给我做大了就行。”
伏虎又是一愕,这又是要做什么?
*********
野虎岭。雪初歇。
午后。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冲霄而起,空中箭雨如蝗,交织而下。
“竖盾,应敌!”曹满的部将甘城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无数面厚重的盾牌往雪地里重重地一顿,合围成冰冷的坚墙,将弓箭手掩护在其后。
“主公,敌军忽然大举进攻,来势凶猛,主公不如先从后山小道避走,去漠北和公子汇合。我率部留守山寨断后!”甘城急道。
“不,你没看仔细。”曹满小眼睛里闪过一道洞悉的精光,
“敌军只用箭雨攒射,声势虽大却围而不攻,其中颇有蹊跷……”
甘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再多派些探马出去。”
***
大帐里。
魏瑄细心周到地给萧暥用雪水润了眼睛,然后问,“想吃什么?”
“烤肠。”某狐狸舔了舔嘴角。
“不行,军医说你不能吃烟熏火烤的。我给你煮了粥。”魏瑄不容置喙道
萧暥无语:……那你还问什么。
存心馋他吗。
“等你眼睛好了,再做烤肠给你吃。”魏瑄说着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唇边。
虽然是粥,煮得清爽可口,里面还放了乳酪,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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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里,自然有一股浓浓的奶香味,竟是意外地好吃。
大帐里炭盆烧得暖暖的,四周清宁无事,只偶尔能听到巡逻的士兵经过帐前,军靴踩在积雪里的咯吱声。
这两天,萧暥简直有种错觉,好像这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度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魏瑄偶尔会跟他汇报一两句战况,也都点到即止,多问也不说了。只让他放心就好。
这孩子,嘴巴真够紧的。
喝完粥,魏瑄扶他躺下,触手可及几乎能摸到他清透匀称的骨骼。
萧暥感到那手掠过时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腰间一揉,激起一阵说不清的酥痒。
“怎么了?”
魏瑄道:“还是瘦。”
萧暥心底嘶了声,这是嫌他光吃粮不长肉?
这两天魏瑄倒是照顾得他无微不至,比云越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这小子比云越还能护主,把所有外部的联系给切断了,让他安心静养。
他快要与世隔绝了!每天就看到这小子在他面前晃,这特么不是静养,这是圈养!
就在这时,伏虎掀开帐门进来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萧暥立即问,
魏瑄站起身,安抚道,“将军好好休息,外面的事交给我。”
萧暥:……
忽然觉得,他这个主帅好像被副将架空了。
果然武帝不是云越,想当云越使门都没有。
而且表面上看,魏瑄和云越的风格差不多,都是细心周到,无微不至。
但事实上是有本质的区别啊!
以往他生病,云家小公子绝对会老老实实把战况和外面的情形全部汇报给他,让他决断。
可魏瑄完全不是这个画风。
他表面上是你想要吃什么喝什么,腰酸背痛要揉按都可以,反正你说什么,全听你的,一句都不跟你顶,言听计从,比云越还乖巧。
但是,做的完全是另外一套!
自作主张,自行其事。不跟他汇报,还把他圈养起来,这小子是吃准了他现在看不清也动不了,摆明了欺负瞎狐狸!
萧暥以往是掌握大局惯了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现在忽然一眼一抹黑,那是抓心挠肝地难受。
帐外的空地上,停着一部刚刚完工的车驾。几个士兵正在给车装车盖。
伏虎道:“临时伐木让军中工匠做的车厢,又找了两匹战马拉,殿下看看,这可以罢?”
魏瑄看了一圈,又试了试这车厢的牢固度,点头赞许,“甚好。”
不过伏虎搞不明白:“殿下,这行军打仗都是骑马,这车驾跑都跑不快,要这东西做什么?”
在大雍朝,笨重的战车早在千年前就淘汰了,而且这是寻常的马车,也不是战车啊?
魏瑄并没有解释的意思,道,“伏虎,傍晚我率军下山,这车驾应该经得起颠簸。”
伏虎更懵了,“下山?撤军吗?那大头领坐这车走?但他肯撤军?”
魏瑄道,“他不走,所以在我率军下山的时候,你要带领锐士营的所有将士,严守中军,保护营寨和将军。”
他脸色深沉,曹满应该是不会劫寨,但是他还是要以防万一,绝对不能出半点疏失。
“你让士兵皆进入营帐,不要埋锅造饭,都吃冷食。将军的帐里,我会给他备好晚饭,炭盆不能少,他身体畏寒,可记住了。”
伏虎道,“记住了。”
然后他转身,“潘顺,张平!”
两名体格健壮的汉子立即出列。
“率本部四千胡兵,傍晚随我下山,去长垣道。”
“是!”
伏虎听着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带四千北狄士兵,跑长垣道做什么?
那长垣道口出去,再行百里就是野芒城了。
*********
野虎岭。
傍晚风雪更紧。
两方人马交战对吼了大半天,都有些疲惫了,各自偃旗息鼓。
山寨里。
派出的探马前来回报,“报——主公,萧暥大营里不见人影,傍晚也没见埋锅造饭的烟火。”
曹满心念一动,日暮不见造饭,难道是座空营?
但是萧暥诡计多端,很可能是故意放空营,诱他去劫寨。
毕竟,萧暥遇刺只是纸面上的消息,没有看到首级。
曹满道,“再探。”
他话音未落,甘城风风火火进来,“主公,攻寨的敌军已撤,向长垣道方向而去。”
曹满立即展开地图一看,心中就是一沉。
长垣道是出野虎岭最近的道路,山路逼窘险峻。
就在这时,又一道加急的战报传来。
“报——主公,长垣道口出现大量敌军,其中还有车驾。”
什么!车驾?
曹满眼珠子一转,骤然拍案而起,“萧暥怕是已经死了!他们想要撤军!”
周围的部将都不明白了,“主公,何以见得?”
曹满笃定地扣着桌案道:“这只小狐狸就算是死到临头,也要给老夫设个套。”
“萧暥想撤军,又怕我趁他撤军追击,所以他让军队先佯攻我营寨,只噪声势骚扰,意在扰乱我的判断,拖住我,他好徐徐撤退。且退兵不拔营寨,也是疑兵之计罢,让我以为他还在山上,其实他已经暗中撤军。”
甘城恍然道,“那么主公,车驾里难道就是萧暥?”
“前番行刺,萧暥可能重伤垂危,要下山救治更有可能,那车里已经是小狐狸的尸体了!”
说着曹满的小眼睛熠熠发光,“传令三军,火速追赶,截住他们!”
*********
长垣道口,天黑后,雪下得更大了,没有星月,四野只剩下皑皑白雪反射着一点幽光。
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在狭窄的山道间默默行进着,马车的车盖上积着一层雪,就像覆盖了一面白绫。
曹满勒住马。急速的奔跑后,战马的鼻子里喷着热气。身后的士兵们气喘吁吁,脸上冻得通红。
他率军一口气马不停蹄追到山谷的豁口处,果然追上了!
军中有车驾,所以他料定他们行军快不了。
夜色中,曹满拔出剑,冷冷指向下方,“劫了那部马车,夺取萧暥尸体者赏千金!”
瞬间几千骑兵迎着漫天风雪如潮水般冲下。山谷间顿时杀声雷动。
谷中的北狄骑兵略微一愣后,立即抽出明晃晃的弯刀应战。
甘城不愧是猛将,他一马当先,率军势如破竹冲入敌军阵中,左击右突,如同虎入羊群,手中的长刀狂舞,势如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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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就掀翻了马车的车盖。
那马车本来就是临时搭建的,哪里经得起他这一砍,轰然塌陷。
周围几名眼睛都杀红了的士兵立即围上来,举起火把一照,车厢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
“主公!是空车!”
不远处的曹满瞳孔骤然一缩,空车?
那萧暥哪里去了?
他一念未过,忽然间,四周的山野上火把齐明。惊回首间,只见皑皑白雪映着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熊熊火光照着漫天的风雪中,无数骑兵如魅影般从四面八方的雪林子冒了出来,顿时将那已经破碎的车驾,和他们这数千人全都围在了中央。
内外夹击,包了饺子!
曹满大骂不好,又是萧暥的诡计!
事到如今无路可退,他拔出宝剑,往前狠狠一引,厉声喝道:“冲,冲出去才有活路!”
他手下的凉州兵本来就是如狼似虎,现在逼到死地,骤然间个个面目狰狞提刀欲搏杀出一条血路。
甘城手臂上肌肉暴起目眦欲裂,钢刀狂舞,灌力一个斜斩就砍去一个北狄护卫半个脑袋,鲜血泼洒在雪地里一片泥泞。
紧接着那沉重的厚背钢刀再次高高举起,森寒的刀光刺入张平的眼眸,张平手中的宝剑竟被大力弹飞,眼看着就要被当场一劈为二。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掠空疾至,精准地穿透了甘城的脖颈。钢刀沉闷地一声落在雪地里。他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轰然倒地。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萧暥!是萧暥!”
否则还有谁会有这么精湛的箭术!
魏瑄面无表情地放下弓箭,道,“放火,堵住隘口,断其退路,两头夹击。”
随即,长垣道口和山谷豁口处燃起了熊熊火光。
眼看去路被彻底堵死,眼前只有黑压压的一片敌军,凉州军顿时陷入了混乱。
魏瑄纵马峙立于山岩上,朗声道,“凉州军听好了,曹满勾结夷狄,坏我中原大防,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讨逆,降者不杀!”
乱军中,曹满一刀砍落一名士兵的头颅,小眼睛里泛着狠劲,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敢退缩、投降者斩!”
但他话音未落,又是一支羽箭急掠而来,精准地刺穿了他的战马的咽喉。
那匹马哀鸣一声幡然倒地,曹满一头栽倒摔在泥泞的雪地里,满脸都是冰凉的雪水。
……
此战,曹满被生擒,其余三千多人尽降。
魏瑄收兵回到营寨时,天已经亮了。
他掀开帐门进去时,大帐里静悄悄的,冬日的阳光透过帐幕照进来。
萧暥躺在床榻上,睡颜娴静秀美,乌黑的长发柔顺地铺在身侧,微微仰起冰雪苍俊的脸,露出脖颈优美起伏的弧线。
魏瑄忽然心中一颤。这场景和他梦中如出一辙!熟悉地让他毛骨悚然!
他顿时冷汗就冒出来了,急奔到榻前,手颤抖地摸上萧暥的脸颊,触手可及,一片寒凉。
“彦昭!”
他惊慌失措地叫起他的名字。
帐内安静地让人窒息,只有阳光在那乌黑的如锦缎般的长发间流淌,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铺天盖地的绝望包围了他,即使中了石童的毒的绝望,也不及此此时万一。
他咬着唇,眼睛里涌起一片温热,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护不住他?
大帐里冷得像个冰窟窿。
“炭盆!为什么军帐里没有炭盆!”他大声道,
他记得下令过让伏虎多备炭盆,取暖是足够的。为什么这里冷得跟寒狱一样!
“伏虎何在!?”
他漆黑的眼中隐隐浮现一抹冷冽,难以抑制心中暗潮翻卷杀机隐现。
紧接着,魏瑄就听到耳边一道低怯的声音道,“陛下,这不是你让老奴把炭盆拿出去的吗?”
什么?
那声音老迈略尖,正是宦官曾贤。
紧接着他心中骤起一个寒颤。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他想都不想,拔出短刃,毫不犹豫将刀尖剜入自己左手的手肘,鲜血淋漓中,刺骨的锥痛激得他头脑顿时一清。
忽然间,阳光散去,军帐也不见了。
眼前只有漆黑的峡谷中,正如豺狼般发了疯相互撕咬激战的士兵。
魏瑄这才发现,他依旧在谷中的战场,周围的数百名士兵就像中了魔障般,眼中燃烧着炙热的杀机,面目狰狞如恶鬼般自相残杀,血光激溅残肢抛飞,惨烈无比。
其他人则被这幕惊得骇然失魂。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旁边的张平焦急地喊着他,“将军!将军!”
魏瑄倒吸一口冷气,猛然回过神来,刚才他莫非也和这些士兵一样,中了术!
幻术。
“将军。”张平脸色惨变,“这些人忽然就打起来了,末将喊你,你也听不到。”
幻术高于一般的障眼法,属于中阶秘术。
但是同时让那么多人都中幻术互相残杀,即使是修得高阶秘术的苍冥族长老们也难以做到。
魏瑄心中骇然,这里除了他,还有人会使用秘术!
而且,此人的秘术造诣远远在他之上!
魏瑄心中顿时升起凛然的寒意。
他猛地就想起十多日前,在赤火部落大营的那晚,就有人用隔空用秘术操纵夜檀,驭毒蛇袭击萧暥。
难道此人和今天制造幻术的是同一个人?
山谷中风雪狂舞,伴随着激烈的兵戈交击声。
乱军中,如鬼魅般静静峙立着一骑,那匹马又高又瘦,就像马背上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夜色般浓黑的斗篷,斗篷的兜帽上落满积雪,他鬼气森森的脸仿佛笼罩在黑雾之中,就像一个幽灵般浑身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包围住了他,魏瑄感到彻骨的寒意。
这个人的秘术造诣,不是无相与贺紫湄之辈可比的。
他耳边忽然想起苍青惊骇的声音,“魏瑄!快逃!你打不过他的,被他抓到你就完了!”
第200章情义
“我不会跑。”魏瑄静静道。
他处心积虑把曹满骗到长垣道口一举歼灭,此战不容许失败,他一定要把曹满活捉回去。
他绝对不会让那人失望。
林间的雪很大,纷纷扬扬,迷乱人的视线。
那黑袍人的身后又闪出两骑,都是一身漆黑的斗篷,戴着兜帽,看不清模样,其中一人的下巴上有钢针般的短须。
那黑袍人的声音阴冷低沉,隔了那么远却好像在魏瑄的耳边响起,他道,“去,把曹将军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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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两骑,立即分出,旁若无人地穿过狰狞厮杀的士兵。向跌倒在地的曹满而去。
“魏瑄,别!”苍青话音未落。
魏瑄手指一扣,一支羽箭已经带着尖锐的长啸刺破了夜风,疾飞而去,竟凌空一劈为二,分射向两人。
那两人反应也是极快,斗篷一甩急闪而避。
羽箭倏地擦过他们之间,又合二为一,稳稳钉在曹满面前的雪地里。曹满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骇意。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人?
雪原上响起沉闷的击掌声,那人黑气沉沉的脸终于转向了魏瑄,“幻术,你倒是还报得快。你学秘术多久了?”
那黑袍人的声音穿透喧嚣的沙场传到他耳边,仿佛夹带着万古荒寒般的寂寥和阴冷包裹上来。
“两年。”魏瑄道。
“你天赋很高,只是可惜了。”那人驱马过来,所过之处,两边厮杀正酣的士兵忽然静止不动了,在风雪中变成一座座面目狰狞的雕像。
“魏瑄,快跑,他要抓你走!”苍青声音透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魏瑄没有跑,他绝不会在战场上调头逃跑。
而且,他也跑不了。
他感到被毒素所侵蚀的手臂和右胸传来一阵阵钝痛,半个身子似乎变成了坚硬的石头动弹不得,沉重地将他往雪地里坠去。
甚至连抬起右手拔剑,都做不到了。
“你是何人?”魏瑄迎着兜帽下那黑气弥漫的面目问道。
那人根本无视他的问题,那嗓音低沉坚冷,阴森森道,“你可能有点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既然是苍冥族的人,怎么和这些中原人在一起?”
他说罢,周围的风雪骤然卷起了一团黑气,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也变成黑灰色的烟尘,带着腐蚀的气息,快速地向魏瑄移动过来。
“魏瑄快逃!快逃!”苍青简直要急哭了。
魏瑄面色深沉,左手中暗暗凝起玄火。就在那白光骤然亮起的刹那。忽然面前的黑气骤地一散。
风雪中隐隐传来马蹄踏过冰雪的大地的震荡声。
那黑袍人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何事?”
只见那随从立即眼白一翻,一只猎鹰腾空而起,掠过茫茫雪原。
黑暗的夜空下,莽莽苍苍的雪岭中,一支骑兵疾驰如电,踏破铁马冰河而来。
“主君,是魏旷!”那随从道,
那黑袍人冷冷道,“来的真是时候,撤。”
那随从不解,“纵然那魏旷有战神之称,主君的幻术可控制千人,何必忌惮他?”
那黑袍人道,“北狄人信鬼神之说,我方才可以用幻术操.控他们。但是魏旷为人刚直,平生不信鬼神,最恨怪力乱神之说,他的军队向来以坚勇无匹著称,不是幻术可以控制的,记住,幻术只能利用人心中的弱点,但是想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
“属下受教。”那随从恭敬道。
那黑袍人又回头看了眼魏瑄,“小皇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次你的皇叔就没那么及时了。”
就在他转身的片刻,一股风雪忽然掠起他斗篷的兜帽,魏瑄忍不住悄悄看了过去。
魏西陵纵马赶到的时候,就见林间尸横遍野,魏瑄矗立在雪地里,眼睫眉毛上都是霜雪,浑身冰冷。
他飞身下马,急步上前,一手按上魏瑄的肩膀,蹙眉道,“阿季,怎么了?”
魏瑄猛地回过神来,才想起刚才他借着风雪拂面之际偷窥了那黑袍人一眼。光那一眼,他似乎看到了无尽的深渊,一瞬间魂飞魄散。
“我,我没事。”他道。
曹满被拿获,手下余者三千余士卒全部投降。
魏西陵顺道就将野虎岭山寨拿下,收降守军两千余人。
*********
天已经大亮,
大帐里,萧暥一边吃着营养早餐,一边听魏瑄汇报战况。
当他听到曹满被擒时,顿时推开魏瑄拿着勺子的手,急问,“曹满在哪里?”
魏瑄道:“现关押在大营里。有专人看押。”
萧暥立即按捺不住了,“扶我起来,我有事情要问曹满。”
当年魏淙在凉州境内中伏,就是北上驰援曹满途中,此事曹满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魏瑄搁下碗道:“曹满已经被关押,将军不用急于一时,你先把身体养好,有什么事情再问他不迟。而且你的眼睛也不方便。”
萧暥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曹满老奸巨猾,就算他不瞎,曹满都未必跟他说实话,现在他一只瞎狐狸,还想从曹满那里问出什么来?
但是这会儿他哪里听得进去,脑海中不时浮现冰天雪地里,原主顶风冒雪前去驰援,结果却被反诬为害死义父的罪魁,他沉默了那么多年,有家回不得。
萧暥觉得自己怎么样也算是继承了原主这身体,有些事原主不说,他要替原主说出来。洗清这一身嫌疑,也算对得起原主了。
“扶我起来,伏虎何在!带路!”他厉声道。
魏瑄有些不解。除了战场上,大多数时候萧暥都是很随意的一个人,很少如此坚决且疾言厉色地说话。
何以萧暥忽然对曹满如此上心?
萧暥当然上心了,那口巨型黑锅扣在脑门上,能不上心吗?
伏虎看了魏瑄一眼,刚要硬着头皮上前。
这时,就听帐门前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我来罢。”
萧暥闻言顿时蔫了。
真的蔫了……
魏西陵!
魏西陵刚从野虎岭收兵回来,换了身利落的袍服,丝毫看不出沙场归来的煞气,反倒显得清飒俊朗,衣衫上似有阳光干燥温暖的气息,闻着让人安心。
萧暥坐在榻上,刚才的气势顿时全没了,一双不能聚焦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魏西陵对魏瑄和伏虎道,“你们先去休息。这里我来。”
然后他在塌边坐下,不动声色端起萧暥的脸,“看得清我吗?”
萧暥:“能……能看到……”就看到个轮廓。
重度老花……
“明天就拔营下山。你今天好好休息。”他说着拿起案上的粥,粥刚才萧暥只吃了一半,还有余温。
他默不作声拿起勺子,递到他唇边。
“唔,西陵。”萧暥乖乖喝了一口,还来不及咽下去,就迫不及待道,“你不是想知道当年葬马坡的事情吗?”
魏西陵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顿,“怎么忽然提起这事?”
萧暥急切道:“曹满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情。他现在被关押在营地里,我想去查问他。”
魏西陵剑眉微微蹙起,“不急。”
萧暥就不懂了,怎么就不急了?你不急,那你当年在安阳城抓着我,还逼我说?吓得我差点以为小命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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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陵道:“我之前一直迫你说,因为我不想听天下人说什么,我想听你说。”
萧暥微微一怔。
“是我错了。”魏西陵静静道。
“其实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应该相信你的。”
萧暥忽然心中五味俱全。
难道说原主什么都不解释,一直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魏西陵无论如何都会相信他的吗?
而这些年无论世人怎么说,其实魏西陵心底一直没有认为是他害了魏淙?
萧暥原本朦胧的视线隐隐浮起一层水雾,忽然觉得以往遭的那些罪全都过去了。
天下人怎么想又如何,只要那一人相信他就够了。
魏西陵道:“父亲中伏与你无关,我不会再问,至于江州那些人,我会给他们个交代。”
萧暥当然知道,魏西陵言出必然做得到。
如今他在江州说一不二的威望,甚至更胜于当年的魏淙,魏淙继承了江州七十二郡,而魏西陵却是在短短三年内重新打下了天下。魏西陵若不允许江州的人提及,那就没人敢说三道四。
但是,萧暥隐隐觉得当年这事儿水很深,还真不仅仅是魏淙中了蛮夷的埋伏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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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梦中那位高士所说,蛮夷之人不通兵法,也不会用复杂的计策,而这引诱魏淙进入埋伏圈的手段,实在超出蛮夷的能力,借刀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萧暥在心底道,这事儿必须得查清楚。
“西陵,义父中伏时,军中有内鬼。一定要查出那个人是谁。”
魏西陵剑眉一蹙:“内鬼?”
萧暥立即把前日他梦到的情景说了一遍,“此中内情,曹满也许知道什么。所以我才想去问他。”
魏西陵道,“此事我会去查,你先休息。”
中午,魏瑄给某人送饭去的时候,就看到他靠在魏西陵肩膀上睡着了。他睡容安恬娴静,流瀑般的长发随意地垂落下来,魏西陵一手拢着他,清凉的发丝穿过指间。
魏瑄抱着食盒站在帐门前神色复杂,轻声道,“皇叔。”
“进来罢。”魏西陵边说边小心地扶萧暥躺下,低声道,“睡着了,午饭先热着,等他醒了再给他吃。”
魏瑄乖巧地点点头。
“我还有些事务,你照看他片刻。”魏西陵说罢掀开帐门出去。
魏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隐约燃起一种渴望,渴望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那样,强大到可以让那人安心地倚靠。
*********
曹满被安顿在一个营帐里,四周有执勤的武士,戒备森严。
走到门口,就听到曹满在里头嚷嚷,“这里也太冷了,就算老夫如今成了阶下囚,老夫也还是朝廷任命的凉州牧。萧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魏西陵面若冰霜,掀帐入内。
曹满一见到是他,顿时神色一凛,眉头也跟着跳了跳,道,“魏将军,别来无恙啊。”
“曹将军。”魏西陵淡淡回头道,“拿几个炭盆进来。”
曹满皮笑肉不笑抽了下嘴角,“多谢将军了。”
然后他在胡凳上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举手投足间还是诸侯的派头,道,“老夫现在阶下之囚了,此地简陋招待不周,不过,老夫倒真是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帮着萧暥。”
说道这里他小眼睛里闪过诡诈的光芒,窥测着魏西陵清冷的脸色,“果然,传言不虚么?”
魏西陵没有兴趣听什么流言蜚语,单刀直入问道,“我此来是想请问曹将军一件事,当年我父前往凉州和曹将军联手抵御蛮夷,最后折剑葬马坡,此事背后是否有隐情?”
曹满嘶了口冷气,他眯起眼睛,细细衡量片刻,道,“魏将军既然问了,老夫也不隐瞒,确实我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将军想听,我有个条件……”
魏西陵知道他不会轻易就说,“曹将军请讲。”
曹满道:“我要你保护我的安全,将来无论局势如何,我都要保有凉州牧的体面和优待。”
魏西陵道:“可以,我答应你。”
曹满这才放下心来,他老谋深算,知道这句话换是别人说,分文不值,等他一旦把真相说出来,对方立即可以翻脸不认人。所以,这话只有魏西陵说了才管用。
魏西陵一诺千金,只要他答应的事情,就必定会办到。
这些事情曹满藏在心里也很多年了,如今给自己换个后半生衣食无忧,至少还能当个富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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