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陵不动声色走过来,揭起被褥一掀,果然,被褥下衣衫都穿得完完整整地,还没来得脱就钻进去了。
魏西陵:“你早就计划趁我调开禄铮之际,拿下都昌城了。”
萧暥皱着眉头:“……咳咳”
一副病得太重,没力气说话了。闲杂人等赶紧撤退。
魏西陵冷道:“既然身体不适,便不要乱跑。”
萧暥连忙答应,“唔。”
魏大大你看,这儿不正在养病么?
他眼尾含一抹斜红,微微瞟着魏西陵,“山上、咳、太湿冷,这里舒服些。唔……”
“那好。”魏西陵干脆道。
萧暥隐约感觉到,‘好’的意思约等于不好!
“既然你喜欢这里,就别出去了。”
等等?什么意思?
“衣服脱了。”魏西陵直截了当道。
什么?
萧暥登时一双隽妙的眼睛睁大了。
魏西陵见他不动,脸色一沉,面无表情扣住他束腰的革带一曳。随后剑眉微蹙,清劲的手指勾住系带一扯,干脆利落地把衣袍解开了。
萧暥只觉得胸前一凉,衣衫半透,手忙脚乱一边捂着偏落肩头的的衣领,一边赶紧按住他的手,“我……我自己。”
“可以。”魏西陵冷冷撤了手。
萧暥一边脱衣服,一边心道,这人这些日子真是变了很多,以前总是能欺负他脸皮薄,占点小便宜,现在连本带利要回来了?
这剥过一次狐狸皮,怎么好像解码了什么新程序,再剥一次毫无心理障碍。
片刻后,魏西陵把衣衫扔给门外的哨兵,“收起来。”
然后,关上门走了。
片刻后,几个士兵给他端来了火盆,各种零嘴,还有他的宝贝账本,以及一箱子珠宝古玩。
所以……吃的玩的都有了,除了衣服没有……
萧暥此刻只有穿着中衣,从箱子里捡起一枚金子,“给我买套衣衫,再买双鞋。”
士兵看了他一眼,显然,魏西陵肯定又下了禁言令了。
萧暥坐在床榻上,有点绝望!这人学乖了!
他又在屋子里翻了个遍,别说衣衫了,连块布头都没有!他总不能穿着中衣裤跑到外面蹦跶罢!而且他还没有鞋……
这比捆他起来还要狠啊!
萧暥折腾了一圈,筋疲力尽地靠在床榻上,开始深刻反省,哪里不对啊,最近魏西陵的路子也有点野了?
以前欺负他脸皮薄,做事规规矩矩,自己脸皮厚,路子野,总能占点便宜,现在好像自己仅有的这点优势也没了!
*********
魏西陵登上城楼,瓮城里密密麻麻站着一千多名重甲武卒,都是俘虏。
“卸甲,带下去看押起来。”魏西陵道。
然后他开始着手整顿都昌城的防务,这狐狸只管抢下了城池,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那么多军队去驻防。这就是蛇吞象,他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安阳城的军队不能抽调,要防备禄铮回头袭击安阳城。那么只有从山寨里抽调一些人马,但是这些人匪气很重,纪律松散,还需要继续训练,毕竟接管一座大城,不是把守一个山寨。
随后他又巡查了城防和军械储存,随时准备禄铮的反扑。
禄铮此次只是上了套,才丢了都昌城,他实力尚存,主力尤在,失去了都昌城,他还握有黄龙城这座军事要塞和兵工厂,至于钱粮和辎重,可以靠襄远城支持。
禄铮重整兵马杀回都昌城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现在他们奇袭都昌城,虽然一时间拿下了城池,但是禄氏在这里经营了三代人,城中根基深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难免被反扑。
如果禄铮杀回来,城中蛰伏起来的禄氏的残余势力来个里应外合,他们就会处于危险之中。
这些事情,萧暥病得有气无力,根本不会考虑到。
魏西陵也不跟他提起,这个病号,现在能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养身体就可以了。他这身子再折腾下去,谢先生怕是也没办法了。
至于接下里的危局,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忙完这些以后,已经入夜,魏西陵安顿好禄铮的家眷,保护起来,任何人不许进府邸骚扰,同时发出安民告示,让百姓商贾安居,不要惊慌。
这些事有些是军务,有些是庶务,高严不在,他只有一力承担。好在他经营江南多年,庶务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让刚经历战乱的都昌城渐渐安定了下来。
入夜,魏西陵坐在案前,处理公文,桌案边缘放着一碗粟米饭,两道简单的小菜,都已经凉透了。
这时狍子和伏虎带人抬着六个沉重的大箱子过来了。
魏西陵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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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某人吃饱饭又开始想作妖了。
这两人一见到他凝眉都有些发憷,快速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那狍子硬着头皮道,“魏将军辛苦,这会儿都没吃饭啊,这萧大头领说这是……”
魏西陵冷哼了转过脸去。
“哦不,是萧将军。”伏虎赶紧改口,“萧将军说这是送给魏将军的,将军辛苦了。”他一边打开箱子,屋子里顿时被亮堂了些,“这箱子里是……”
魏西陵看都不看,“封起来,退回去。”
伏虎和狍子对望一眼,看来某人想示好是没戏了。这人不图名利,不要钱财,油盐不进。
“你们跟他说话了。”陈述语气。
狍子和伏虎脸色一惨。
“一人三十军棍,先记下,战后责杖。”
狍子和伏虎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滚了出来。
*********
朱优坐在马车里一路狂奔出数十里后才停下来,整个人依旧惊魂未定。
到了一处驿站,朱优总算缓过了口气过来,“今天多亏了沈先生,不然我等都要陷落在城内了。没想到那广原岭的贼寇狡诈如狐!”
沈先生似笑非笑,“确实是狐狸。”
然后他又道,“刺史今后有何打算?”
朱优听他这一问,顿时哭丧着脸,“这此都昌城丢了,我倒是跑了,但禄铮的家眷还在城里,禄铮必然记恨我。等到他安顿好了军队,怕是要兴师问罪,先生可有良策啊!?”
沈先生转而道,“刺史的家眷财产可安顿好了?”
朱优道,“听先生的话,早就转移到涪陵了。”
沈先生点头,“那便好,刺史先安心回襄远城。”
朱优闻言,心中霎时凉了一大截,“先生不和我一起回去?”
莫不是沈先生看他就要完了,所以要弃他而去了?
接着他就听沈先生淡然道,“我去一趟黄龙城。”?!
黄龙城?禄铮的黄龙城?朱优更是大骇,黄龙城是禄氏的军镇,号称驻兵十万,何等凶险。
沈先生笃定道,“禄铮此败,必奔黄龙城收拾兵马,再伺机夺回都昌。”
朱优大惊,“既然如此,先生就更不能只身前去黄龙城冒险啊!”
禄铮此刻正是吃了个大亏之后,火气没地方撒。有这样往刀口上撞的吗?
“不可,不可。”朱优连连摇头,“万一禄铮一怒之下杀了先生,这……”
沈先生淡道,“刺史放心,我此去,禄铮不仅不会杀我,还会对刺史此次弃城而走之事既往不咎,更加倚重刺史。”
朱优蓦然怔了怔,脱口道,“这如何可能?”
能对他既往不咎他就谢天谢地了,还倚重他?
他连忙道,“先生此去还需要什么,我都给先生准备周全。”
沈先生微微一笑,“一匹快马足矣。”
第127章绣花
萧暥在都昌城的位置上打了个勾,表示已经验收完毕,余下黄龙城和襄远城,还没有发货。
黄龙城是个军镇,是禄铮的獠牙,号称驻军十万,城里头就有兵工厂,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强攻绝对不明智。
魏西陵说过,对于这种巨兽,断其粮草供给最为致命。
萧暥深以为然。
在丢了都昌城后,黄龙城的钱粮供给由襄远城提供,所以要拿下黄龙城,就要先打下襄远城吗?
萧暥想了想,不能打。
朱优虽然菜,但是襄远城离开这里有四五天路程,他兵力有限,守住这偌大的都昌城已经吃紧,如果再分兵长途跋涉去打襄远城,怕是还没到襄远城,都昌城就会被禄铮夺回。
怎么办?
萧暥想了想,还是得来点骚操作……
这时,伏虎他们回来了,不出所料,六口箱子原封不动退回。
萧暥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这个死傲娇。估计连看都没看一眼。
不过也不算是原封不动。
伏虎指了指其中一口箱子。
打开箱子,扒开金银珠宝,底下埋着一套衣袍。
伏虎落草前就是个贼,手脚极利索,看来这么些年业务一点没落下。
魏西陵不给他衣服穿,他不能偷吗?
这身衣袍藏在珠宝箱里运进来神不知鬼不觉。
萧暥搓搓手,“给我穿上。”
乘着他现在药劲儿还没过,还有点力气,他就要把这件事做了。
这是一件窄袖束腰的锦袍,隐约织着飞天的应龙,在大雍有规定,天子服饰上绣日月星辰,山川腾龙,皇族衣袍上绣应龙,诸侯绣蟒,三公可绣麒麟,但是在这个乱世,位高权重的诸侯都会僭越,除了大型的礼仪场合,私底下穿什么早就不避讳尊卑了,据说北宫达连私刻的玉玺都有。
也只有魏西陵做什么事都端方规正,他是皇族,又是一方诸侯,连这龙纹都是绣的暗纹,低调无比。
萧暥忽然有个疑问,这原主是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吧?他府上各种龙袍应该能开个专卖店了吧?为什么别说是龙袍了,连几件像样的衣袍都不制备。总是一身黑衣,素面无纹。在古代,好像只有布衣百姓才穿没有纹样的衣裳,原主的衣品着实有些奇怪。
伏虎和袍子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伺候他穿好衣裳。
萧暥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帅!魏大大的衣袍是真的帅!
不过这暗绣龙纹的衣袍,魏西陵穿来是器宇轩昂,他这个乱臣贼子穿着,怎么就有种要篡权夺位的感觉。
果然还是偷来的衣服啊……
“怎么样?”由于古代没有落地试衣镜,萧暥只有问旁人。
两人交换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然后双双看向衣袍的下摆。
萧暥低头一看。
……
长了!
这就很尴尬了。
他比魏西陵矮了半寸。
“唔,小时候没啥吃的,所以……”某人企图解释。
伏虎和袍子都是一脸了然。
矮了就是矮了。
萧暥不服,不就矮了半寸吗?如果不是他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得晚,唔……
剪魏西陵的衣袍他当然不敢,明天还要还回去的。
萧暥想了想,“针线有吗?”
*********
魏西陵从满桌的公文中抬起眼,“他要针线?”
传令的士兵道,“是。”
“给他。”
片刻后,萧暥坐在床榻上,嘴里叼着线头,努力回想小学手工课上老师教过怎么打补丁。
他一边穿针引线拆拆补补,一边心里苦哈哈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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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乱世里混还真不容易,不但要会打仗,还要会补衣服,呜……
刘武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萧暥靠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柔顺垂落,盖住半个身子。手中拿着针线,容色娴静,神情专注地穿针引线。
一看到他这个贤惠的样子,刘武简直跟见了鬼一样,扔下盘子就遁走了。
接着就听到他在外面赶苍蝇似的道,“绣花呐,没见过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散了,都散了。”
萧暥:……
他捡起一颗杏仁酥,扔进嘴里。
绣花?当他是东方不败?
最后,萧暥穿着下摆被他改成波浪线的衣袍,趁着夜色溜出去了。
由于他穿着魏西陵的衣裳,驻守都昌城的士兵大多数都是从山寨里抽调来的,没几个人见过魏西陵本人,加上他身后跟着伏虎和狍子,自然没人敢拦。
萧暥先到德盛楼点了些酒菜,这里正对着禄铮的府邸,往来动静看得清楚。
萧暥一边眯着小酒,一边吩咐,“准备部马车。”
狍子大惊失色,“大头领,魏将军说过任何人不得去骚扰田夫人。”
伏虎无语,“你都两房了……”
萧暥道,“我不抢,她会跟我走。自愿的!”
狍子和伏虎都默默看向他一张俊美的脸,目光又在他眼角眉梢旖旎的花枝上停留了片刻,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字:色\诱?
*********
黄龙城。
军帐里,阿迦罗摘下头盔,脱下铠甲,裸着上身,露出厚实富有弹性的胸膛和一身健壮的肌肉。鲜血在他左胸前的一个黑黢黢的孔洞中不停渗出,满地都是被鲜血浸透地绷带。
栾祺看着都眼皮直跳,“医官,这箭簇都拔出了,为何还是流血不止,不会喂了毒吧?”
医官一边把研磨好的金疮药敷在他伤口,边道,“没毒,不过这箭带有铁钩倒刺,扎入肌肉中就会死死咬住,战场上遇到这种箭一般是砍去箭杆,先简单包扎,回营帐后,我再用特质的小刀切开伤口,将箭簇缓缓取出,前将军是当场直接拔出箭簇,使得倒刺撕开肌肉,才造成血流不止。”
“箭头还有倒刺?”栾祺脸色一寒,那当时世子拔出箭簇时岂不是肌肉撕裂般疼痛,他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咬牙切齿,“那个萧什么的太阴狠了,下次见到他,我必要让他也尝尝这个滋味!”
“闭嘴。”阿迦罗道,然后他一字一顿道,“这很公平。”
他沉着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我咬过他一口,他射我一箭,很好,扯平了。”
栾祺一愣:啊?
阿迦罗摸了摸胸口的绷带,目光透着狠意,“你们都听好了,这人是我的,谁都不许动他。”
栾祺不甘心地一撇嘴,“知道了。”
阿迦罗道,“你们都出去,我跟医官说几句话。”
所有人离开后,阿迦罗一边随便捞了件中衣,一边问,“先生医术精湛,在军中很久了吧?”
医官叹道,“八年了。乱世中,寻一处遮风避雨之所罢了。”
“先生应该知道我是胡人了。”阿迦罗道,
他没戴头盔,露出微卷的发,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典型的塞外胡人的脸。
“先生一点都不惊讶?”
医官道,“主公用人,只要是有本事的,不管中原人还是胡人,甚至流寇匪盗他都用,这军中也不止前将军一个胡人。”
阿迦罗凝眉逼近,“最近除了我,先生还医治过其他胡人吗?”
医官想了想,“一个月前有一个,好像是伤在左臂。”
阿迦罗脸色一沉,“他去哪里了?”
医官收拾起药箱,“我就是行医的,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想,以那人体格的强壮,很可能会被分配到重甲营,这里的重甲武卒都和你一样是头戴铁盔的,看不到模样。”
接着他不禁随口问了句,“你是认识他?还是你同乡?”
阿迦罗微微眯了眯眼,草原上只有部落,没有同乡的概念。部落之间为了争夺水草肥美的牧场,会达成松散的盟约,今天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杀敌,明天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相互厮杀血战,把昨天一起喝酒的盟友的头颅当做酒杯。
这样的结果使得北狄人个个都是一头头野性难驯的草原狼,既撕咬猎物,也撕咬同类,既共同捕猎,又争夺地盘。
这能保持北狄人嗜血勇猛的天性,但是也让他们相互内耗,永无休止。
阿迦罗想结束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他要建立一个像中原王朝一样的统一帝国,他要统一十八部落,甚至进取中原。建立横跨草原和中土的庞大帝国,让他的牧场从西北的戈壁直抵东方的海岸。
这种宏图,年迈的单于是不会理解的。
而这半年来,他明白了,这条道路上,第一个阻力并不是来自他的敌人,而是父子和兄弟,单于满心猜忌,不甘心落败的兄长暗中策划着叛变和阴谋。十八部落各自为阵,相互残杀,勾心斗角。
医官见他凝眉沉思,又问,“如不是同乡,莫非是你亲友?”
阿迦罗冷冷道,“不,是我仇人。”
*********
栾祺被阿迦罗赶出了军帐,心里颇有些愤懑。
他越来越看不懂阿迦罗了,曾经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人,现在变得越来越摸不透。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能得罪了世子,但是这半年来他也逐渐察觉到了,世子不再是小时候教他骑马,别人欺负他时给他出头的那个大哥了。
他的话越来越少,沉默时的眼神越来越阴鸷。
到底为了什么?只是因为乌赫的叛变?
他百无聊赖地捡着石子削向湖面,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快去看,城楼上架起一口大锅!”“柴都堆好了!”
“主公这次要煮谁?”
“好像是朱优的人。”
“那个窝囊废丢了都昌城还敢来?”
“叫什么沈先生。”
“这胆子也太大了。”
栾祺一听,扔下石子,一声呼哨招来马匹,翻身上马就朝城楼奔去。
城楼上已经挤满了人,很久没有看到禄铮架着锅要煮谁了,更何况这人风度翩翩,从容淡定地拾阶而上,就好像是在春日里踏青玩赏一般,时不时好奇的目光还悠悠掠向人群,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栾祺挤进人群,“让开,让开!”
他火急火燎地挨着肩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终于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沈先生的手臂,“先生不能去,禄铮在上面架着铁锅,烧开了水!”
沈先生一笑,“正好了,我这一路赶来,口渴得很。禄将军想得周到。”
栾祺急得青筋直跳,“沈先生,他是要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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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跟我走,我保护你出城。”
“我来帮他,他为何要煮我?”沈先生微笑,慵散地推开他,就要往前走。
栾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去!”
沈先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悄声道,“小友不要担心,我片刻就出来。”
*********
大堂上,没有坐席,只有门外一口大鼎,烧得通红。
禄铮阴沉着脸,讽刺道,“都昌城破,沈先生和你主公,逃得倒是快!”
沈先生飒然而立,道:“将军是虎狼,进攻是将军的长项,我们是鹿羚,逃跑是我们的长项。所以我们当然比将军要逃得快。”
禄铮闻言一噎。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把畏敌逃跑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丝毫都不觉得羞愧。
而且说他是奉承吧,他又像在讽刺,说他在讽刺吧,他又像在夸自己,着实夸得让禄铮一言难尽。
禄铮面色不善道,“你就一点不羞愧吗?”
沈先生一晒道,“将军是在问羚羊被虎狼追赶撒开四蹄狂奔时,是否会觉得羞愧?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乱世,我不觉得求生有什么羞愧?该羞愧的难道不该是那些尔虞我诈鸠占鹊巢的狐兔吗?为什么将军反而问我们是否羞愧?”
这话顿时在路禄铮心底戳了一下。他就是被狐狸占了巢穴。
他面色郁愤,挥手屏退了武士,“把锅撤了。”
又让人上了一副坐案,一边道,“我看先生比狐狸还狡猾几分。”
沈先生不以为然,一拂衣摆坐下,“将军既然准备了几案,不妨再备一份茶,梅邬雪便可以。”
禄铮见这人得寸进尺地无比自然,简直没脾气了,闷声道,“备茶。”
然后问,“先生此来是做什么?”
沈先生抿了口茶道,“其实将军心里也清楚,此番城破,就算朱刺史不跑,都昌城也守不住,只会让那位萧头领手中多一枚棋子罢了,那么将军为何还要记恨朱刺史?”
禄铮闷声不响,目光阴郁地看着他。
“无非就是因为田夫人落入敌手,将军心中恼怒,要找个出处罢。”
禄铮神色一沉,“先生说得轻巧,这些年来若非我禄氏,他朱优能坐稳襄州?敌军一来他只顾自己逃跑,都昌城陷,我夫人陷于敌手,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沈先生坦然道,“所以朱刺史让我前往都昌城,迎回夫人。算是他将功折罪。”
禄铮冷笑道,“所以他就派你一个人来了?”
“有些事人多反倒不成。”
禄铮道,“我早就派人探查过,这都昌城目前的军务布防庶务都是魏头领在打理,此人在牧马坡伏击过我的重甲武卒,打仗颇有一套,现在城中,连我布下的五百暗桩都一动不敢动,我的府邸周围更是严密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凭你想把夫人迎回来?”
沈先生站起身,“好罢,既然将军信不过我,那我也无可奈何。”
他弹了弹衣袍,随手一拂,“无功不受禄,茶还是还给将军。”
禄铮看向哪壶茶,只见那茶壶中的水瞬间析干了,壶底下铺着一层茶叶。竟然是丝毫没有水渍。
“主公,这……”旁边的侍从都目瞪口呆。
禄铮也是一愕,“先生,请留步!”
沈先生微微一顿,“将军还有何吩咐?”
禄铮诧异道,“先生会法术?”
沈先生不以为意,“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禄铮立即道,“照先生所说,先生此去还需要什么?”
“若需几个人手接应更好,将军在城里的暗桩可否调用?”
禄铮立即道,“取纸笔来。”
片刻后他将一封手书交给沈先生,“先生拿着这封信去城南的德盛楼。”
沈先生收好了信笺,一拱手,“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都昌城。”
*********
德盛楼。
禄铮选的暗楼,视野确实是好,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府上和街面的一切动静。
沈先生坐下喝了一壶茶,心道这都昌城里,类似这种暗楼怕是不止这一座。如果将来禄铮反扑,这些楼子再里应外合,魏西陵就算再能战,应付这局面都很吃紧了。而萧暥的身体这会儿也快到极限了,帮不上什么忙。
他估摸着,半年前给他的药丸,这会儿差不多也吃完了。
才喝了半盏茶,掌柜的走了过来,那是一个叫做赵顺的四十多岁男人,说话间沈先生无意间瞥了眼他的手,骨节很粗,手指刚劲有力,指腹布满老茧。功夫肯定不差。
赵顺道,“先生需要什么情报,需要人手,都可以管我这里要。只是先生也看到了,现在整个府邸里外都是卫兵,就算我们想救夫人出来,一时之间也办不到啊。”
沈先生站起身道,“掌柜的先按兵不动,我明早先去拜会一下萧头领,我们再徐徐筹谋。”
“好,好。”赵顺边说着,边送他出门。
此时已经走到了长街上。沈先生刚要拱手作别,忽然眼底掠过一道人影。
那人身材修长,脚步轻盈,虽然是暗夜里,只有借着两边酒楼的透出的灯光才能勉强看到,但是这样绮丽的美貌却是藏不住的。
沈先生心中微微一摔,这是跟自己抢人来了么。
萧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其中有两人身材相比旁边的人更为娇小,看起来像是女子穿了男子的衣衫。
沈先生似笑非笑,有趣。没想到这人还会拐姑娘。还是连夫人和随身丫鬟一起打包拐。
眼看着那两个身材娇小的人上了一部马车。
“不好,是夫人!”赵顺反应过来后,脸色一白,“拦住他们!”
第128章上药
赵顺的话音刚落,德盛楼忽然里冲出七八个伙计,蜂拥而上。
一时间黑暗的长街上只见刀光闪过,伴随着衣袂带起的猎猎风声,和寂静中急促的喘息声。双方短兵相接,默契地都没有发出大的响动。
离这里不远处就是禄铮的府邸,府邸里里外外都有执勤的岗哨卫兵。
赵顺心中暗惊,这样看来,这些人显然不是城里守军,否则他们做事就不用这么鬼鬼祟祟。
那就更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拐带夫人出城?
但不过不管是哪路人,倒是正好帮他忙把夫人劫出来了,当务之急是夺回夫人!
赵顺一挥手,随即几个大汉急舞兵刃向萧暥他们冲杀而来。
萧暥身形轻捷如风中翻飞的雨燕,他轻轻一掠,纤细的腰身如同疾风回雪般飞旋而起,单刀就在他腰间堪堪擦过,他顺势当空一脚踹向那大汉后背。
那大汉一个趔趄往前扑倒,猝不及防地朝着赵顺的刀尖笔直撞去,赵顺大惊,撤刀急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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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在一起,翻倒在地。
乘着这个间隙,萧暥对狍子急道,“快送夫人出城!”
这时车帘忽然荡开,田夫人的侍女探出头来,看到了正滚在地上的赵顺,惊疑道,“这不是德盛楼的赵掌柜?”
“一点小误会,姑娘莫慌。”萧暥眼梢一挑,
那侍女赶紧红着脸低下头,随后就听身后里面传来一道柔美的妇人的声音,“赵掌柜是自家人,怎么打起来了?”
萧暥一剑掠开一个打手,百忙中回过头,眼梢天然的微微拉长,飞起一个小狐狸似狡媚的眼神,“夫人,是赵掌柜想抢我功劳!”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别打了,我说过不会让你吃亏。”车里那女子慵懒道,“赵顺,让你的人都退了吧。”
夫人一发话,德盛楼的伙计一时面面相觑。都退开了一些。
赵顺一剑斩开伏虎的大刀,疾步上前,“夫人,不可信他,那小贼来路不明”
帘子已经放下了。
萧暥冲他得意地一眨眼,将什么东西扔给了狍子,狍子接过来跳上驭手的位置,一扬马鞭,马车向东门疾驰而去。
“夫人!”赵顺拔腿就要去追,被萧暥一剑荡开。
他笑嘻嘻道,“赵掌柜,说好了不抢我功劳。”
赵顺气得捶胸顿足,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把他们全给我拿下!”
因为分出了大队人马护送车驾,此时萧暥身边只剩下伏虎和三五护卫。他身形矫若惊鸿,轻如飞羽,灵活地左右闪避,还见机挑翻了两个打手。
但是金国刚才这一番拼杀,耗去了他余下不多的力气,他握剑的手其实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剑势也没有先前的凌厉了。
他一只手隐隐压住胸前的阵痛,奋力一剑劈开一个打手,剑锋直逼赵顺。
赵顺没料到被围攻之下,这小子竟然还想着反击,他脸上的肌肉一颤,忽然手一抖,顿时一阵白雾腾起。
萧暥心下一凛,卧槽,打不过就撒石灰粉吗?还要不要脸?
他抽身急避,但是眼睛里还是被腾起的粉尘呛出了眼泪,随着一阵刺痛,视线顿时一阵模糊。
赵顺见状狞笑,下令道,“快,抓住他!”抓回去慢慢审,不怕不知道夫人被他藏哪里去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听空中传来一声嗖的破风声。
萧暥心中一凛,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羽箭!
随即那赵顺忽然膝盖一屈,栽倒在地。
房梁上,街道口,都已经站满了手持弓/弩的武士,无数锋利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萧暥心中一摔:尼玛的,谁报案了?
一队披坚执锐的武士从中越出,为首的是今晚的执勤将领吴郝,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翩然风逸,正是沈先生。
吴郝道,“统统拿下!”
赵顺等人见大势已去,只有束手就擒。
沈先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萧暥,目光移到他衣袍那荷叶边似的下摆,“主公这衣衫借谁的?”
萧暥严禁刚被迷了,虽然看不清楚,但一听那清雅的声音,顿时一惊。
等等,那人是……?
谢先生!
*********
萧暥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眼睛被石灰粉熏得刺痛,还好谢先生及时赶到,给他上过药,不然就成瞎狐狸了。
此时他眼尾微红泛着泪光,满脸惆怅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魏西陵面色冷得快掉冰渣了。
他接过衣袍,沉默地看了看被缝成波浪纹的下摆,针脚横七竖八。然后掠了眼床上的两只爪子已经绞成一团的某狐狸。
谢映之评价道,“其实手艺还不错。”
魏西陵把衣袍扔给亲卫,彬彬有礼道,“你们两位,是否要解释一下。”
“我先说罢。”谢映之晒然道,“如今的形势,将军应该比我了然,禄铮退守黄龙城,黄龙城不但是城高墙厚,壁垒森严,而且据我所知,是前朝已故的机关大师褚珩子所设计。”
魏西陵凝眉,“莫非是褚先生的前辈?”
谢映之点头,“正是,只可惜褚家并没有留下黄龙城的建筑图纸,传说褚珩子的机关术出神入化,如果我们强攻黄龙城的话,损失不可估量。所以我本打算借着救回田夫人之机,进而取得禄铮的信任,可以留在禄铮身边,伺机寻到图纸。有了图纸,褚庆子就能想出破解之法。同时……”
萧暥眼前一亮道,“同时还能够摸清黄龙城内的驻军和布防情况。里应外合,拿下黄龙城!”
谢映之道,“正是。但这个计划还需要和二位详细筹谋。”
魏西陵凝眉。
黄龙城内号称驻军十万,重甲五千,兵工厂日夜不休,现在禄铮退入城中修整兵马,坚守不出,强攻不可取,但拖延时日下去,等到禄铮缓过劲来,整顿完毕,就要反扑都昌城了。
以他们目前的兵力,还都是训练不久的新军,鹿死谁手就说不准了。
“只是这次我还是晚了一步。”谢映之淡淡地看向萧暥,被某人抢先了带走了夫人。
萧暥干咳了一声。
魏西陵问:“你将田夫人带到哪里去了?”
萧暥老老实实道:“广原岭。”
原来是劫上山了。
谢映之神色了然,“难怪轻车熟路。”
萧暥:唔……
谢映之直言不讳,“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大当家。”
等等,他刚才叫什么?还有……这话怎么觉得话中有话啊。
谢映之随即借着起身为他探脉之际,悄悄附耳道,“我才离开了半年,主公你已经娶了四房了,难怪身体如此虚弱。”
萧暥:……!?
他表示不服,什么叫做倒打一耙!到底是谁半年音讯全无成为失踪人口的?嗯?
他借势一把捉住谢映之的衣袖,拉近了他,轻声道,“半年没有消息,回家娶媳妇的不是玄首你吗?”
旁边,魏西陵沉默许久,还是低咳了声。
榻边两人同时回过头。
萧暥赶紧松手,谢映之云淡风轻地整了整衣袖,神情怡然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沉声道,“所以你想用田夫人,去引禄铮去攻广原岭,再调虎离山,如法炮制。”
萧暥道,“不仅这样,田夫人以为我是朱优的属下。”
谢映之微笑,“你要嫁祸我主公?”
萧暥忿而表示:“先生你到底几个主公了?”
忠臣不事二主,当场在我面前提起你另一个主公,谢先生你有点节操好吗?
魏西陵目光如炬:“所以你冒充朱优的下属,掠走田夫人,再嫁祸给他,引禄铮去攻朱优,从而趁虚而入直捣黄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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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法炮制拿下都昌城的战术么。
可这算盘打得,想得也太美了。
禄铮也是个乱世豪杰,第一次是没有防备,第二次再摔在同一个坑里,那就是蠢猪了。
这样的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你真以为禄铮会为了田夫人出兵?”魏西陵冷道,
禄铮已经失了都昌城,现在退守黄龙城,绝不会轻易出兵。更不要说为了一个女人出兵。
萧暥:“唔”
不试试怎么知道……
魏西陵凝眉,这人已经病糊涂了,战事先搁置一边,省得他又出昏招。
他看向谢映之“先生,这几天就辛苦先生了。”
先把病治好。
*********
阿迦罗将胸前的绑带拆了下来,用刀切开,绑在半边脸上。
他负伤不带甲,也就不能戴头盔,所以他干脆用绑带蒙住半边的眼睛。
这两天因为负伤,他不用操练,反倒有了深入这座城的机会。
黄龙城很大,四周城垣高阔如同峭壁一般,城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作为一个军事堡垒,黄龙城的很多地方是他这个级别的军官不能进去的。当然阿迦罗也不想进去,他要去另一个地方——黄龙城里的酒池肉林。
禄铮治军方式和魏西陵不同,魏西陵军令如山,军中禁酒,当然更禁色。禄铮恰恰相反,为了保持士兵的匪气和狼性,同时也不让士兵们憋坏了,所以在黄龙城里设各种酒馆伎院,他的士兵只要肯拼命,酒肉金钱女人什么都有。完全是靠声色刺激他们的战斗力。
阿迦罗进了一家酒馆,这里往往是士兵们闲暇时候来喝酒胡闹的地方,要打听事情,打听人,这里是最好的去处。
阿迦罗要打听一个人,一个让他找了两个月的人。乌赫。
秋狩后,阿迦罗暗中调查乌赫在猎场上企图行刺之事,萧暥当时说乌赫背后还有推手,被阿迦罗一句‘北狄人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怼回去了。
这一查之下,乌赫察觉到了危险,他立即举兵反叛,失败后不仅遁逃,还带走了单于王庭的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呼邪单于震怒,要他立即抓回乌赫。
漠北戈壁荒无人烟,乌赫不可能逃往那里,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南下中原。
酒馆里光线昏暗,乌烟瘴气,放着四五张桌子。
一群人正围着桌子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在旁边不远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拿着骰子,五六个人正围着玩博弈,其实就是赌钱,一个袒着夹衣满头冒汗的男人看起来手气不好,骂骂咧咧的,玩儿了几把就一推凳子站起来,转身去找女人了。
旁边的长桌上放着酒罐,浓妆艳抹的女子正给几个士兵劝酒,酒馆角落里挂着一块松松垮垮的布幔,看对眼或者价格谈合适了就走到后面去。
阿迦罗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草原上可没有这种寻欢的场所。
他进去的时候,阴暗的酒肆里的人忽然像是被惊动了的地鼠,坐在门口桌边的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他不仅有着深邃的五官,且身材魁梧,体格极其健壮,非常引人注目。
“给我一罐酒,五斤牛肉。”
伙计见他魁梧健壮,目光不善,不敢怠慢。
片刻后,阿迦罗坐在桌前旁若无人地大口喝酒吃肉,
这几天他肚子里憋闷,心烦意乱,只是这中原的酒味道太寡淡。完全无法浇灭他心中隐隐窜动的邪火。
这时旁边一个正坐在个刀疤脸男人腿上妖艳女子正悄悄看向他。
见他不到片刻就喝了一坛子酒,五斤牛肉,微微吃惊。
她将那刀疤脸一推站了起来,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
“红姑,你这啥意思?”那刀疤脸男人在她身后不满地嚷嚷道。
“还啥意思,看上新来那小子了。”旁边的人大声哄笑起来。
“嘴上没毛,活儿不行。”那刀疤不屑地嗤了声。
“你懂什么,那小子长得俊,女人不就好这个?哈哈哈”
那刀疤脸似乎觉得折了面子,踢开凳子就跟了上去。
阿迦罗浑然不在意,对小儿道,“再来一坛酒,五斤肉!”
还是真的能吃。红姑嫣然一笑,“这小哥,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
阿迦罗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还是个闷葫芦。红姑心里失笑,正要贴着他身边坐下来。冷不防裙摆却被人踩住了。
她回头刚要嗔骂,接着手臂就被人恶狠狠地拽住,蛮横地拉了起来。
只见那刀疤脸一脸凶相,“跟我回去。”
“跟你?”红姑讽刺道,“这里的姐妹想跟谁就跟谁,你回去找自家婆娘去。”
哈哈哈哈,四周一阵哄笑。
谁都清楚这里的人全都是光棍,哪有谁有老婆的。
刀疤脸顿时大怒,挥手就要甩下她耳光,手臂却当空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
阿迦罗看都不看他,微微用力,只是一折一拧,那刀疤就嗷地惨叫一声倒地打滚。
阿迦罗用生硬的中原话道,“她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你管不着。”
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他回头,“小二,酒!”
“是,是,立刻给客官满上。”
红姑道,“再来两坛酒,五斤牛肉,都算我账上。”
阿迦罗也不客气,喝着酒吃着肉。
“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红姑道。
阿迦罗,“嗯。”
红姑挨着他身边坐下,那人的身躯强壮异常,简直如同一头散发着野性的猛兽,让她心跳不已,她说,“你酒量很好。”
“你们中原的酒太淡,不如我们北狄的马奶酒来得够劲。”然后瞥了一眼盘子里的牛肉,“肉也太精细。”
红姑笑了,“也不是所有北狄人都像你那么能喝酒的。”
阿迦罗扯开牛肉放进嘴里,似是随口道,“你还见过其他北狄人?”
“哦,一个月前来过一个。”
阿迦罗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什么模样?”
红姑也是人精,一看就知道他对这个话题很上心,她悄悄靠近了点,习惯性的一只手攀在他后背,轻轻揉搓起来。
“他呀,和你一样……”她娇声道,
“哪里一样?”阿迦罗沉声道。一边按住她滑向他胸膛的手,笨拙地移开。
红姑微诧,这人看似威武,还挺腼腆?
“他呀,跟你一样,受了伤。”她笑道。
“伤哪里?”
“嗯…好像是手臂上,箭伤。”
阿迦罗浓眉一沉,“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调笑道,“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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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个疯子,酒量不行,还想占姐儿便宜。结果被我灌醉了,滚在桌子下还乱说胡话。”
阿迦罗紧接着问,“说了什么?”
红姑轻笑道,“他的牛皮可吹得大了,说他是北狄大单于的儿子,还说他手里有号令十八部落的铁鞭。他是大单于的儿子,我们这里的姑娘可就都是大雍的公主了。”
阿迦罗瞳孔一竖,立即问,“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哎呀。”红姑眼睛带勾,娇弱地靠上他厚实的胸膛,“我头有点疼,今儿想不起来了,要不你明天再来,我就告诉你。”
*********
这几天萧暥是丝毫都动弹不了,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品尝各种味道奇苦无比的药,他有点怀疑谢先生这是在把他当小白鼠了。
至于作妖就更别想了,他深度怀疑玄首的本职工作就是收妖。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以前他住在谢府上的时候,谢映之不是出门访友,就是赴雅集清谈会各种邀约,野得没边,整天连影子都见不到。
现在恰恰相反,谢先生对这禄铮的都昌城没有什么兴趣,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好奇地凝视着某人。
某狐狸卷着被子躺尸。
谢映之抚了抚嘴角,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习惯,有趣。
萧暥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清凉光滑的指尖正拂过脸颊,顿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见谢映之坐在床榻边,抬手端起一碗牛奶似的乳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萧暥问,
“给你去除绣纹的药。”说罢谢映之就淡漫地抬起手,无比自然地解开他的衣衫。
萧暥:……
此时已是五月底,院子里的栀子花都开了,熏风吹起竹帘,带来一阵阵怡人的幽香。
萧暥坐在榻上,衣衫半掩半耷着,还是感到寒意丝丝入骨。
唔,有点冷……
让他无奈的是,谢玄首丝毫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谢映之撩开他的长发,仔细看他身上的绣纹,神色微凝。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蔓延着胭脂色的花蔓,宛转旖旎,勾连缠.绕。从右肩蔓延而下,斜穿过胸膛腹部,伸展到精窄紧致的腰间,往下延伸……
萧暥尴尬地扯过被褥。
谢映之诧异道,“莫非也有?”
萧暥垂头丧气。简直要连狐狸尾巴都耷下了。
“可怜。”谢映之道。
萧暥睫毛微微一霎,心虚问,“能去掉?”
谢映之道,“能去掉,但也难说会不会再长出来。”
萧暥心里一寒,什么意思?
谢映之抬起他的一只胳膊,淡淡道,“这里原本没有。”
萧暥这才发现从腋下到腰肋侧伸出一支花蔓悄悄绕到后背,特么的还开出了几个花蕊来!
不得不说,构图依旧很有美感,每一丝枝蔓都流畅宛转,如同用纤细的画笔一气呵成般。
谢映之点头,“不愧是邪神。”
萧暥一身鸡皮疙瘩,所以这东西还在蔓延?
他这阵子又是落草,又是打劫,又是拐骗,忙得鸡飞狗跳,没留意到身上的花纹还在长。没想到这邪神也不客气,把他当大号画纸了?
“你且躺下,先帮你去掉这些。”谢映之端起碗。
萧暥躺倒,反正脸皮厚,眼睛一闭,就当做SPA。
然后他就感觉到背后一阵舒缓,随着柔滑清凉的触感贴上了脊背,谢映之的手仿佛如流水般轻柔,一边为他抹上药浆,一边力度适中地揉.按。
萧暥趴在榻上,只觉得阵阵酥麻的感觉透入肌骨。呼吸有点稳不住了,想深吸一口气,鼻间还袅绕着谢玄首衣上清濡幽淡的香气。
萧暥有点绝望。
由于他闭着眼睛,嗅觉和触感都被放大了几倍,萧暥又忍无可忍睁开眼睛。
但这一睁开眼,猝不及防就看到谢映之清秀的侧颜。
他低垂着眼眸,凝神专注地查看,容色皎洁如冰玉清华,宁静如月影沉璧。
果然是九州霁月清风第一人。
这人的长相实在好看到没朋友,难怪出门都要戴幕篱。
然后萧暥厚颜无耻地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盯着看了一会儿。
心道还好他不是个姑娘,谢玄首神情专注的时候,杀伤力太大。
正当萧暥和脑子里各种不着调的念头周旋的时候,就听谢映之道,“起来罢。”
“好了?”萧暥一喜,那么快!
随即谢映之道:“换一面。”
萧暥:……
这就尴尬了。
萧暥坐在榻上,腰不自觉挺得笔直,仰头望天,一副任人宰割视死如归之态。
柔滑的药浆顺着谢映之的手丝丝缕缕渗入肌肤,从胸膛到腹部,再到优美纤细的腰线……
萧暥一把按住谢映之的手,窘迫道,“唔,我自己来。”
谢映之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好。”
就在这时,门却忽然开了。
萧暥手忙脚乱就要去拿衣衫。
可是已经迟了。
魏西陵信步进来。
见此情景蓦地一怔,随即脸色就是一沉。
萧暥:完蛋!这怎么看都好像不大正常啊!
谢映之悠悠然回头,风轻云淡道,“魏将军,有事?”
然后他才轻飘飘收回手。
魏西陵眼神如同冰霜剔骨,“确实有事想找先生商议,看来是打扰了。”
谢映之擦了擦手上的药浆,道,“不知将军是何事要商量?”
萧暥趁此时机赶紧去扯被褥,不料一滴粘稠的药汁顺着他光润的肩膀淌了下来。
谢映之不慌不忙递给他一块棉帕,“还未干,待会儿。”
魏西陵冷冷掠了萧暥一眼,又看向谢映之,道,“不急,等先生有空暇,我再来。”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萧暥赶紧看向谢映之,先生你也不解释一下?
“魏将军,先生刚才给我上药。”
“看出来了。”魏西陵头也不回冷道。
他走到门口,才微微一顿,静静道,“然这是军中,先生有时也该注意一些。”
说罢,门关上了。
谢映之偏了偏头,一双清若琉璃的眼睛纯然无害,“怎么觉得魏将军有点怒气?”
萧暥:……
*********
魏西陵的书房里挂着作战地图。
片刻后,萧暥看着眼前这两人,觉得气氛有点凝重。
当然谢映之一点都不那么认为。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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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面色冷峻,“我思索过先生的建议,黄龙城驻军十万固若金汤,兼有机关城,不可强攻。不如采用先生的策略。”
谢映之了然,“禄铮本来就让我接田夫人,我借机送田夫人去黄龙城,以获禄铮的信任,取得机关城图纸。”
“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先生。”魏西陵目光一锐,“带兵入黄龙城。”
萧暥心中一诧,带兵入城?
随即他就立即明白了。
若是朱优救出田夫人,必定要派兵护送夫人回黄龙城,如果让他们的人冒充朱优的兵,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调兵进入黄龙城!
魏西陵道,“朱优的军队弱,调拨三千人护送并不奇怪。”
萧暥道目光一亮,“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这三千军队开进黄龙城。等到时机一到,里应外合,拆了他的黄龙城!”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准备。”
“先生且慢,让刘武一起前往护卫。”魏西陵道。
萧暥道,“魏将军,到时候攻打黄龙城,你这边是正面战,还是要你外围突入,你没有副将不方便,不如还是我去潜入黄龙城罢。”
第129章相遇
萧暥道:“寻找机关城图纸,查清黄龙城内兵力部署,难免要翻墙越梁躲避卫兵,先生是文人多有不便,而且将来我们里应外合夺取黄龙城,这城中三千军士作为内应也要有人来指挥,我并非说刘副将不行,但敌城中情况复杂,需要随机应变。”
他这说的是实话,潜入敌营作为内应这种事,刘武这粗线条是真的不行,估计没几下子就被逮出来了。
平心而论,这方面云越比刘武机灵多了,他又想到发去京城的信,云越此刻也该收到了罢。
萧暥的心思飞速地兜了一圈之后,就听谢映之淡淡道,“有道理。”
然后他征询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道,“既如此,先等你身体恢复。”
接下来的三天,萧暥天天吃药,睡觉,还有谢先生每天的SPA。
他身上的绣纹已经淡下去了许多,原来殷红的花蔓,现在渐渐隐成了柔淡的粉色。
不过,好像还有点副作用……
他皮肤本来就白皙清致,现在更是贴着镜子看,都瞧不到毛孔。
不但如此,好像还又白了半个色号?这什么鬼?谢玄首那些白糊糊的药浆确定不是漂白剂?
萧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言难尽。
肌肤犹如初春的冰雪,皎洁剔透,阳光下更是如同温玉凝香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谢映之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咦”了一声。
萧暥立即有不好的感觉。
“焕容丹只是口服有效,怎么外敷也有如此显著的效用。”
啥?什么?
萧暥一口气没稳住,焕容丹?!
魏西陵不解问,“何为焕容丹?”
萧暥想撞墙。
谢映之漫不经心介绍道,“焕容丹为京中女眷所用,温水服用可以使人肌肤白皙清透,身体娇软。”
魏西陵眸光一冷,“先生。”
谢映之浑然不在意继续道,“但这是只有内服,且长期服用,才有如此的效果,事实上,焕容丹内含的香绮、雪蚕等都是排除毒素,清除淤滞之气的良药,外敷的话,则可以祛除斑点暗疮,治疗皮肤炎疹,甚至可以去垢化污,让皮肤变得光洁白皙,所以京城的士子们常用来作为妆粉前所使用。”
咳,妆前粉……
萧暥冒汗,谢先生你可知道地真多,谢谢你科普啊……然后他胆战心惊地看了眼魏西陵。
魏大大此时虽然面沉似水,波澜不惊,但是天晓得他的三观正经历着什么冲击。
谢映之道,“要让萧将军身上的绣纹在短期内迅速淡去,用焕容丹是最快捷的。”
“明白。”魏西陵言简意赅,“但是先生以后要用不寻常的药,最好事先知会我一声。”
“哦,可以。”谢映之从谏如流。
然后魏西陵看向萧暥,“三千人已经遴选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禄铮派沈先生去迎回田夫人已经是七天前了,七天没有音讯,再拖延怕是禄铮要怀疑出了什么变故。
萧暥道,“今天就行。”
魏西陵眉头微微一簇。
萧暥快速道,“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脖子上的绣纹也退下去了,脸上的虽然还在,反正还有面具遮着。”
禄铮在都昌城头见过他,所以他此番是冒充沈先生的身份去,戴着谢映之给的假面。禄铮和沈先生只有一面之缘,不会觉察换了人了。
加上他的身高和谢映之差不多,除了他,其他人还真没法冒充。
所以,只要他手上脖颈上的绣纹褪去了,就完全毫无破绽。
魏西陵给他挑选的人手,全都是他出自他的亲卫营,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兵。关键时刻,魏大大还是丝毫不相信广原岭的山匪杂牌军。
并且他坚持让萧暥带上了本部的锐士五百人,随身护卫,以备不测。
萧暥觉得这阵仗是不是有点过啊?率军攻城拔寨都够了。
但是还有个问题,萧暥道,“到时候我盗取了机关城的图纸,怎么送出来?是不是要安排个接头的人?”
这图纸的交接很关键,一旦接头的人不够机灵,行事不密,很容易曝露他们。
谢映之道,“这不用担心,将军找出图纸后,自然有人进入黄龙城来取,我想此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萧暥搞不懂了,此人已经在路上?谁?云越吗?
“将军放心,此人万无一失。”谢映之道。
从都昌城到黄龙城快马加鞭,大半天就到了,因为有田夫人的车驾在,队伍走得比较慢。
萧暥一身青衫骑在马上,衣袖当风,倒是颇有点名士风流。
途中遇到一家凉茶铺子。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田夫人向来养尊处优,这旅途劳顿早就吃不消了,就要下车喝茶歇暑。
凉茶铺子并不算大,也就四五张桌子。
萧暥让士兵到树荫里原地休息,然后陪夫人和侍女蓝儿在一张桌边坐下。
茶是大碗装的,夫人大概是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糙的陶碗,嫌弃地簇了下眉。
萧暥会意,立即让人换了茶具。
“先生真是个精细人。”田夫人赞许道。
萧暥在一边坐下,天气炎热,汗湿的薄衫微微贴着胸前,隐隐透出明晰的锁骨,顾忌夫人在旁,他又不能散一散衣衫,只好干脆拿起大陶碗喝茶,这个解渴。
夫人轻摇着团扇,“先生可知道子衿去哪里了?”
萧暥一愣,那是他那天晚上为了拐骗田夫人跟他走用的名字。没想到田夫人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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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口编道,“哦,刺史派他去当差了。”
田夫人颇有些失望,“这孩子倒是机灵得很。”
萧暥见机,“子衿还跟我提及夫人。”
“哦?他说我什么?”
“夫人长得美,人也温和。”
田夫人摇着扇子轻笑了声,“就是个机灵鬼。”
萧暥道,“他还说,赵掌柜想跟他争功劳。”
田夫人闻言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儿,不会忘了他的头功,你让他放心。”
正在这时,忽然远处扬起了一股沙尘。随即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一阵喧嚣。
萧暥道,“我去看看,莫不是禄将军派人来接夫人了?”
他刚站起身,迎面就见一人从马背上利落的一跃而下,把马鞭扔给一旁的锐士,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疾步进了铺子。
“掌柜的,凉茶!”
萧暥顿时一愣,居然是云越!
半年不见,萧暥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他,只见云越满脸的急迫之色,似乎都没时间没有坐下,站着要了碗茶就喝。
因为天气炎热,他额角鼻尖还凝着细细的汗珠,脸似乎也晒得黑了点,一看就是从大梁马不停蹄地赶来的。
相比以前那个清秀的云家小公子,现在倒是有点戎马倥偬的铁血了。
萧暥悄悄瞄向他的队伍,约莫五六千人,清一色骑兵,配的草原战马,一半是锐士营,一半是灞陵大营卫骏的兵。
他正寻思着,就感觉到一道冷锐的目光逼向他,云越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不善地走上前来,“你看什么!”
萧暥一惊,这小子警觉性还很强啊。
萧暥轻咳一声道,“我是很久没见过那么整肃得军队,正奇怪是哪家的兵。”
云越目光一凝,然后挑眉注视了他片刻,习惯性地睨视,“这你管不着,倒是你们……”
说着他扫向魏西陵的军队,发现这些人虽然在树荫下休息整顿,也坐得很有秩序,默默喝水吃干粮,相互间不交头接耳,纪律整肃。这种军队不是一般人能训练出来的。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忌惮,“你们又是什么人?”
萧暥道,“我们是朱刺史的军队。”
他几乎同时从云越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云越冷哼了声,“别挡路。”
然后肩膀撞开他,往外走去。
萧暥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横的啊!
就听身后云越道,“上马,走!”
都昌城。
谢映之进来的时候,魏西陵凝视着襄州地图,剑眉微蹙。
“他应该已经到郏县地界了。”
谢映之道,“差不多还有半日就到黄龙城了。”
然后他一拂衣摆坐下,兀自倒茶,“将军在担心什么?”
魏西陵回头,“禄铮性格狠厉多疑。黄龙城驻军十万,军风彪悍,亦兵亦匪,处境凶险。”
谢映之微笑:“将军自己带八十人就出城对战数千人,且全胜而归,此番萧将军带了三千多精锐,就是截个营都够了,将军却如此不放心。何故?”
魏西陵一针见血,“此人喜欢弄险。”
谢映之道,“虽是弄险,我倒认为,唯萧将军能出奇制胜。”
就在这时,传令兵推门而入,“将军,城下有一队人马。”
谢映之道,“想必是云副将来了。”
片刻后,云越三步并两步上了城楼,一看到魏西陵和谢映之,当先就问,“主公呢?”
谢映之微笑反问,“你没有遇到他?”
云越一惊,凝神回想,顿时心中一诧,难道是那个人?!
他脸色骤地发白,“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自家主公都不认得。”刘武嚷嚷着从门口踱过来。
云越有些懊恼,眼睛渗着血丝。
几天前,他一接到萧暥的信就马不停蹄整军出发,昼夜兼程不眠不休,结果居然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怎么了小公子,看着要哭了啊?”刘武探头奇道。
他话音未落,云越目光骤然一厉,腰间长剑呛然出鞘,银光闪过,锋利的剑尖直逼过来。刘武立即拔刀格挡,空中金铁之声暴起。
“行了。”魏西陵冷道,
云越狠狠格开刘武,两人都收了兵器。
“刘武,多少军棍了?”
刘武神情一僵,“一百五十了。”
“若此战你没有将功折罪,战后一齐清算。”然后魏西陵看向云越,“至于你。”
云小公子刚才还怒而拔剑的气势,顿时蔫了。
“你主公不在,就按照我军规行事,你初次不知暂不处置,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云越抿着唇,“是,将军。”
然后暗中狠狠瞪了眼刘武。
刘武有点冤枉,谁先动手的,最后谁挨板子啊。
谢映之悠悠踱上前,“云副将此次带来多少人马?”
云越道,“六千骑。”
谢映之道,“够了。你暂修整两天,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还有……”
他一侧身,轻声道,“带了吗?”
“哦,带了。”云越立即道,然后看了眼身后的锐士。
那人立即拿来了一只小篓子。
谢映之颇有意思地将手探进篓子里搔了搔。
除了魏西陵,其他人都不由得伸长脖子看去,什么东西?
“该醒醒了。”谢映之道。
随即众人就看到一个秃兮兮乱糟糟的小脑袋从篓子里探了出来。
谢映之微笑唤了声,“苏苏。”
苏苏一听到这个人风轻云淡的声音,吓得赶紧喵了声,又缩回了篓子里。
刘武忍不住了,“谢先生,这都快打仗了,别玩儿了。”
魏西陵默不作声走过来,伸手准确揪住后颈毛,把苏苏提了出来。
他看了看凝眉道,“莫非先生要让这只猫去接应图纸?”
第130章遭遇(修)
黄龙城
萧暥护送车驾到达的时候,已是申时,夏天日头长,太阳还是当空高悬着,照着树林间一座巍峨的城。
黄龙城背后靠着山,周围是密林,非常不利于骑兵冲击,对于攻城来说,连攻城车都开不进去,投石机更别想了,石块会被夏日里茂密的枝桠挡住。
密林当中有一条人工修建的林荫道,方便城中的军队进出。
萧暥派人去叫城门,在城中的人确认了夫人的车驾后,城门缓缓打开了。立即有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开了出来,他们都是身负重甲,模样掩在头盔的阴影里,太阳下重甲折射出森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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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夫人的车驾就在禄铮派来的重甲武卒的护卫下进城去了,城门又徐徐关闭。
萧暥抬起头来,只见呈上敌楼密布,一个个黑黢黢的箭孔,似乎是对着他们。
这什么意思?萧暥一愣,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不会吧,他这才救回了夫人,就把他关在外面了?还是,他嗅出了什么异常?
他眉头一簇,干脆就驱马向前,走到吊桥前,他就看到敌楼的箭孔里隐约有微光折射出来,他一拉马缰驻足,对城上道,
“天气炎热,我一路护送夫人到此处,现在已是酉时,日光偏斜,回去已然不及,将军连个歇脚的地方也不给?”
他隐约看到城楼里有人影晃动,就知道禄铮很可能在里面。这人不好对付。
他又道,“禄将军是这样对待有功之人的?传出去怎么让天下人信服?将来还有谁人来投?”
片刻后,城门又缓缓打开了。
紧接着,一个军校带着一队人疾驰而出,“先生请进。”
萧暥骑在马上,一边暗暗地观察四周,城墙很厚实,居然有将近两个马身阔,城墙上有一个个方形的孔洞,黑黢黢的,应该是弩.箭的射击孔。经过第一道城门还有瓮城和敌楼,瓮城的城墙上还铸造着各种兽头的排水口,跟他在南京城墙上看到的差不多。
作为一个军镇,黄龙城里却颇为热闹,城内酒肆歌楼饭店茶馆一应俱全。街上往来的人大多数是高壮的男人,应该是不执勤的军士。
萧暥走着走着渐渐发现,那军校都是挑选市井街坊的小路,有意避开军事设施,看来接下来他就算潜入沉重,也不能自由地到处行走,还会处于监控之下,想要窃取图纸或者掌握禄铮的兵力布局,都十分困难。
这禄铮多疑,怎么样才能取得他的信任呢?
就在这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酒楼前。
就听那军校道,“主公在涵月楼里为先生设宴接风,先生请罢。”
萧暥荡着袖子飘飘然地进了酒楼。
宴厅很是奢华,菜品也不错,只是襄州当地喜好吃辣,萧暥望着这一道道通红的菜肴,有点难以下口,只能挑几个稍微清淡的素菜填肚子。
酒过三巡,禄铮道,“我适才在城楼上观先生的军队,士卒皆是精锐,没想到朱刺史手下也有这样的军队,真是令人惊讶啊。”
萧暥听这话,又想到一开始禄铮不让他们进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朱优的军队是出了名的弱鸡,而他带来这三千多人,都是魏西陵的精锐军,还有他自己的锐士,和朱优的军风完全不符啊。
禄铮不仅多疑,看来还是个精细人,不大好忽悠。
萧暥搁筷,正色道,“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刺史也是占据一大州的州牧,为何刺史的手下就不该有军容整肃的军队?况且这还是此番我为了护送夫人来黄龙城,亲自遴选的士卒,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捍卫了主公朱优的尊严,又说明矮个儿里挑高的,他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朱优的军队就算再弱鸡,仔细选一选还是有壮士的。
“更何况,军队的强弱,在将不在兵,再精锐的军队,如果交到平庸之人手上,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就算是一群老弱妇孺,若在名将手中,也能无往而不胜。”
“先生高论。”禄铮佩服道,
“而且我带军队来投将军,当然要遴选精锐部队,我若带着一群老弱士卒来投,将军还会像现在这样正色看我,还有如此款待?”
禄铮顿时眉峰一振,“先生说什么?要来投我?”
萧暥见他上钩,故意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听说将军对所来投奔之人极为慷慨,不问出身,不问来路,皆倚为信任,我这才来投,可今日一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禄铮赶紧解释,“先生也知道,最近正有战事,非常时期,所以谨慎了些,先生莫要怪罪。”
随即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前阵子我刚不留神中了小人的奸计,失了都昌城,如今退守黄龙,正是不得意之时……”
他眉头压低,眼睛微微一眯,机诡暗藏,“想我如日中天时,先生不来投,现在我退守黄龙城,以前想来投的人都裹足不前了,甚至趋而避之,为何却在我不如意之时来投?”
萧暥心道,这货果然是多疑。好在他早就想好了。
他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微微一笑,“我本一布衣,将军如日中天之时,我带三千余人来投,将军可会正眼看我?”
禄铮一愕,“这……”
确实,区区三千人的部队,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而且,我在将军得意之时来,乃锦上添花,如今我来,乃寒中送炭,即使我是萤火之光,将军也会对我另眼相待罢。”
禄铮沉默着点了点头,“先生眼光与众不同。”
“还有。”萧暥道,“将军得意之时,就算我出谋划策为将军打得胜仗,也不算本事,如今将军退守黄龙,情况大妙,此时我若能为将军反败为胜,夺回都昌城,那么是不是在天下诸侯面前,更显得出我的本事。”
禄铮闻言,精神顿时一振,“先生有办法夺回都昌城?”
萧暥眼梢习惯性微微一挑,“我有多少本事,就看将军有多少胆气了。”
禄铮想了想,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先生能从都昌城中救回夫人,可见先生的能耐,我信先生,今日我愿意拜先生为军师,聆听先生高见,助我夺回都昌城。”
宴后,萧暥摆着狐狸尾巴大模大样地从涵月楼出来,坐上了禄铮专门给他准备的豪华马车,禄铮不但许他城中任意往来的特权,还为他安排了城中最舒适的官舍居住。
萧暥回去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洗去这一身的灰尘和汗渍,趁着刚刚天色还亮,神清气爽地出来溜达了。
*********
阿迦罗再次去小酒馆的时候,红姑已经在酒桌前等着他了。
他一进来,红姑就摆着腰肢走来,很自然地勾着他的肩膀坐下来,对小二道,“两坛酒,五斤牛肉,算我的。”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发间衣上有着艳郁的香粉气息,阿迦罗不习惯地退开了些。
他问,“你知道那个北狄人去哪里了?”
“吃好了我就告诉你。”红姑将酒坛一推。
阿迦罗也不废话,掀开盖子就喝,喝了几口,他眉头微微一簇,今天这酒的味道似乎有点奇怪。
红姑眼角一勾,“你说酒太淡,今天特意勾兑的酒烈,怎么,不敢喝了?”
阿迦罗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拿起酒坛就灌。
小酒馆里依旧是一片闹哄哄的乌烟瘴气。昏暗的光线里,他一边吃一边注视着周围。
今天在就管理吃喝的有好几个前几天的熟面孔,看来最近没有什么战事,赌钱的赌注倒是变小了。
没有战事也就意味着士兵们拿不到功劳换赏钱,手头就拮据起来,好几个人面色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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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颓丧。莫非是襄远城的钱粮还没有运到吗?看来再接下去这小酒馆的生意就要受影响了。
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的帘子耸动了下,后面似乎有人。阿迦罗当然知道是啥事儿,立即移开目光。
他喝完了两坛子烈酒,吃完了五斤牛肉,一抹嘴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红姑笑道,“果然是壮士。好,我告诉你。”
然后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是孙将军来我这里,酒后才说的,你可不能再说出去。”
阿迦罗点头,“我是胡人。”
言外之意,他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的。
红姑明白,道,“所有的军事布防,兵力配给,以及这荒凉城里所有军官士兵的名册全都在典兵阁里,不过那里防卫严密,没有禄铮将军的手令可是进不去的。”
阿迦罗道,“我自有办法,多谢了。”
红姑眼角一弯,就在这时,有两个人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天光尚亮,阿迦罗心中一诧,随即眉头簇起。
“怎么?没见过?”红姑的手搂着他的背,
那是个清瘦的男子,容貌说不上好看,但是相比周围一群糙汉子,却清秀了很多。和他一起出来的真是前天那个刀疤脸。
“乱世里,军队这口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哪里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威壮。”红姑说着就像水蛇一般缠绕上来。
天气炎热,阿迦罗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被她缠得顿时有些燥热。
阿迦罗盯着那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无名的邪火,撩烧得他如同炉上烤般难受,他推开红姑,粗声粗气道,“今天晚了,我还有事。”
他走出小酒馆,傍晚的凉风一吹,他狠狠长吁了一口气。
他是来打听乌赫的下落的,又不是宣泄找声色之欲的,但不知为什么,心绪却越来越烦乱,明明只穿着一件单衣,却越来越燥热。
难道是刚才的酒有问题?
他一边走,一边发现今天的街头比以往要热闹。
“听说了吧?田夫人今天回来了。禄将军让全城欢宴庆贺,今晚不设宵禁。”
“好哇,前阵子禄将军兵败,我们这里生意都不大好,今晚可以赚回点了。”
“据说是沈先生将她救回来的。那沈先生年纪不大,可厉害呐,听说禄将军还拜他做军师了。”
阿迦罗心中一顿,田夫人回来了,今晚宵禁取消。
他眉头一簇,这倒是个机会了。
*********
萧暥的车在城里兜了个圈子,乘着还有一线天光,他暗暗先把黄龙城摸了一遍,哪里是军事区域,哪里是民居和商户,在心里有个底。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来到了典兵阁前。
作为禄铮的军师,他是可以出入典兵阁,他拿出了禄铮的令牌,门口的卫兵立即放了他进去,但是只限他一个人,他身后的锐士不得不内。
天色已黑,典兵阁里烛火莹莹。
这一路走来,萧暥发觉典兵阁不仅是禄铮的办公室,还是藏书阁以及情报处理中心。
这地方估计也是褚珩子设计的,楼道里错落回转,就像是个迷宫似的。一旦有细作进入,估计不熟悉路都找不着北。
萧暥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存放图纸的地方,想了想,这机关城的图纸必然是机密,周围肯定岗哨卫兵较为密集。
于是他干脆向兵力部署最严密的东楼走去。
他才走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就被几个卫兵拦了下来。
萧暥道,“我是禄铮将军的军师,我有手令。”
一个将校道,“先生,此处是军机重地,除了主公,任何人不得入内。”
言外之意,手令也不认。
萧暥心知肚明,装模作样道,“既是如此,我明日随主公一起来吧。”
然后他转身就往回走,刚走到楼道转角处,他一看左右无人,身形一闪,就掠进了旁边的一道小门。随后他脚尖点地,娴熟地翻身上梁。
他少年时候,翻墙越壁的事情可没有少做。
公侯府有规定,禁止夜不归宿,他那时候去桃花渡,一玩儿就忘了时间,每每都是夜半翻墙入府,好几次都被魏西陵逮个正着。
所以他这翻墙越户的本事是从小跟魏大大斗智斗勇中,实战练出来的。
萧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这里似乎是禄铮的书房,室内光线很暗,他稍微挑亮了一些灯火,也不敢太亮,就怕被人察觉。
架子上和案几上都整齐地叠放这各种往来公文、典册、以及各种书籍,堆放地密密麻麻,让他有些无从着手。
他寻思着,这机关城的图纸至关重要,应该不会放在很容易找到的地方。
他正寻思着,或许是有个暗格什么的。
他一边手沿着书架桌案的缝隙摸去,一边快速快速查看着架子上的卷册,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但这一看之下,他就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里有人已经翻过了!
因为禄铮大概是有强迫症,所有的卷宗书册都放得整齐划一,但其中有几本却参差不齐,甚至还放倒了。
他随即翻开那几本册子,快速浏览,似乎是禄铮的军种和名册。
他一边看一边心想,要这东西做什么?而且放得那么显而易见,什么贼那么蠢?
这一年未转过,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几本书册很可能是仓促间塞进去的!
他顿时心中一凛。
那么这个人很可能还没有走!
他顿时感到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之心中一紧。
就在这时,外面的廊道里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紧跟着是清晰的钥匙开锁的声音。
糟糕!不会这么倒霉吧?
萧暥情急之下,赶紧四下一看,就见到兵器架后有一道纱幔的屏风,屏风上绘着襄州的山川地势图。
他来不及多想,一转身就藏到了屏风后。
灯光透过屏风变得暖昧不清。
还没等他查看这屏风后的情况,幽暗中,忽然腰间一紧,一只极其有力的大手揽过了他的腰,那力度简直要把他纤细的腰身扯断。
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眼前就是一阵急旋,随即后背就狠狠撞上了坚硬的墙壁,痛得他一咬牙才勉强没发出声。随即手腕被擒住动弹不得。
屏风后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硕大的影子立即罩了上来。
紧接着他就和阿迦罗灼烫的目光对上了!
萧暥顿时蒙了,阿迦罗!他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门开了,传来了禄铮的声音。
萧暥叫苦不迭啊,一边是禄铮,一边是阿迦罗,他现在这处境可是非常地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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