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走?到甬道上时又蓦的刹住,转身回望,目光落到殿内仍亮着的烛火中。
“陛下……”刘全小声道,“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多?嘴!”皇帝冷冷道。
刘全忙告罪了一声,垂眸不语了。
李玄胤静静望着殿中微弱的火光,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烛火熄灭,这才抬步走?进殿中。
宫内很安静,廊下只有两个?小宫女在值夜班,一人?还?强撑着,一人?已经坐在地上靠着廊柱呼呼大睡了。
还?醒着的小宫女打了个?哈欠,目光散漫地四处望,忽的站直了,惊恐地要?开口?:“陛……”
李玄胤竖起?的食指按在唇上,摇了摇头。
小宫女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战战兢兢地杵在那边。
李玄胤无声地朝烛火尽灭的室内看了眼,问她?:“皇后这几日都这么晚睡?”
“今日刘夫人?过来觐见,娘娘留她?说了会儿话,这才晚了些,平日戌时便?睡下了。”
李玄胤不置可否,挥手让她?退下。
殿内很安静,借着东边半开窗牖外照进的黯淡月光,李玄胤看清了床榻上熟睡的人?。她?睡得不安稳,秀气的眉毛下意识蹙着。
他?悄无声息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想替她?抚平眉宇,可手悬到半空又停住了,终究是收回。
“阿娘——”舒梵猛地睁开眼睛,抬头就看到李玄胤坐在床边。
她?怔了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清冷的月色下,他?容色淡漠,只是,向来宽阔的肩膀却显得有些落寞单薄。
空气有些沉闷,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听宫人?说你这两天睡不好,叫太医来瞧过吗?”后来还?是他?先说道,说完看向她?,眸中有深深的隐忧,欲言又止。
舒梵故意不去看他?的神色,怕自己一个?不慎就要?心软。
她?冷冷道:“我没有睡不好。”
李玄胤有些语塞。
对于她?的拒绝交流,他?显然也无能为力。
他?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大多?时候他?不用跟人?解释什么,他?只需要?吩咐别人?去做什么,从来只有他?命令别人?的份儿。
习惯了发号施令,一时之间竟有些窘迫,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我没有打算看着云州和幽州陷落,你不要?再跟我置气了好吗?”
舒梵心头一震,迟疑地看向他?。
她?眼神中分明透露着狐疑,李玄胤苦笑,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早该说明白?,可那日她?的话又实在伤人?。
两人?不欢而散后的第?二日他?就来看过她?,往常那个?点儿她?都在午睡,他?便?没让宫人?禀告,谁知刚到门口?便?听到她?冷然的声音:“不知道。”
继而是周青棠的声音响起?:“你已经嫁给了陛下,母仪天下,怎么会……”
“以前我倾慕他?,又害怕他?,可谓又敬又怕,但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他?是个?明君。”她?平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茫然,“可是,我现在觉得他?和我想象中有些差别。”
周青棠:“他?还?是一个?明君的,我们能过上这样安定的生活,多?亏了他?。先帝在时,战乱频繁,外敌肆虐,百姓民不聊生。你不知道,那些割让的城池百姓过得有多?苦,简直猪狗不如……”
“我也不清楚,我对他?的情感有几分是因为团宝,有几分是出自慕孺崇敬,有几分是……”
李玄胤隔着一扇殿门静静站着,背脊僵硬,良久都无法动弹一下-
“你若想念你的父母和舅舅,朕准许你回云州一趟。”李玄胤收回思绪,眸光微闪,沉吟道。
舒梵惊讶之极地望着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立刻应答。
其实她?的内心远不似表面上这样平静冷漠。
她?也想要?让步,她?很清楚作为一个?帝王的难处,也能明白?他?的各种权衡和考量,但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俗人?,她?的母亲和舅舅险些罹难,又怎能云淡风轻?
“不必了。”云州现在是顾景章的地盘,她?虽担心母亲,也怕贸然过去被扣影响朝中大势。
她?是皇后,不能这么任性。
且她?若是前往,必然要?劳师动众,派遣大堆人?马贴身保护她?。
“天色晚了,我要?睡了。”她?抿了下唇,背对着他?躺下。
四周安静下来,耳边似乎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
但她?也没有听见关门声,不确定他?走?了没有。
过了会儿,她?到底是耐不住又翻转过来,却发现他?仍坐在原处,漆黑的眉宇在夜色下更加深邃,就这么笃笃地望着她?,眼神很复杂。
哀怨、情浓、探究……更多?的是还?是她?读不懂的情绪。可千般辗转,万般柔肠,最后也只化?为一如既往的精明冷漠。
舒梵心头狂乱地跳动起?来,手肘撑着床榻想要?起?身说点儿什么,却倏的被他?按住。
在她?不可置信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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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他?不带什么犹豫地吻住她?。
这个?吻倒还?算温存,只是浅浅品尝,只是,他?手里禁锢她?的力道可半点儿不松。她?僵硬了会儿便?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推拒他?。
好似遇到了油的火,在她?奋力挣扎的刹那,他?瞳孔微缩,轰然爆发,下一刻以更强硬的力道把她?狠狠抵在榻上。
这个?吻便?带了几分血腥的味道,舒梵甚至觉得,他?有那么一瞬是恨着她?的。
就连他?平静望着她?的眸子,都像是某种冰冷的器物,带着金属的光泽,叫人?不寒而栗。
她?退伍可退,只能被迫迎接他?,捶打他?,眼神愤怒。
他?全然不顾,就这么单膝半跪在榻上弯腰吻着她?,将她?完全笼罩在这无边暗夜般的阴影中。舌头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好似要?将她?完全占有。
冰冷的手从布帛间隙中探入,准确地向上游走?,摸到她?腿侧,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她?的皮肤。
舒梵头皮发麻:“李玄胤,你疯了!”
情急中她?咬了他?一下。
他?身形微顿,撑起?身子,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晦暗。
但舒梵从他?的眼底看不到情*欲,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情愫,这种审度般的目光让她?战栗。
半晌,他?似乎恢复了冷静,坐回塌边和她?保持了距离,微垂着眼帘,黑眸沉静。
舒梵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声音柔缓下来:“你怎么了?”
他?却慢慢起?身,淡道:“你好好休息。”
他?走?了,舒梵心里却并没有轻松的感觉,总觉得今晚的他?格外反常-
舒梵又写了几封家书禁忌送往云州,得到回信已是半月后。
郑氏在信中对她?多?加宽慰,说她?和郑勇一切安好,让她?珍重自己,不用来云州探望。
信中更提到了征北军节度使顾景章此人?。
说他?是她?的故旧,让她?不用担心她?的安危,此人?不会害她?性命。
以舒梵对郑文君的了解,一般人?她?不会这样着重点出,想必此人?与她?颇有渊源。可若是至交,她?提到此人?时并没有什么好的语气,称他?“奸诈狡猾,阴险善谋算”,好像也不是什么至交好友。
舒梵有些迷茫,但也没多?想,只回信让她?和舅舅万望珍重,何愁没有相聚之日?
到了八月上旬,舒梵整顿了后宫纲纪,列出了更为完善的奖惩条例,且将六局职务更加细化?,提拔了有用之臣,顺便?将太后姜氏的人?进一步剪除,后宫如今都是她?的人?。
将自己全身心沉浸在这样的忙碌中,她?才能静下心来。
其实偶尔闲下来时心里很空虚,她?内心远不似她?表面上这样平静。
这日用过午膳,刘全便?紧赶慢赶地过来了:“皇后娘娘,陛下有要?事相商,请您移驾紫宸殿。”
舒梵手里的筷子不由搁下:“要?事?什么要?事?”
就算有事商量也该是他?过来找她?,怎么还?要?她?大老远赶过去?
照理说她?应该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明朗,并无丝毫不虞。
可她?面上还?是绷着,冷淡地看着刘全。
刘全干笑:“这……杂家岂能知道啊?陛下吩咐,咱们做奴婢的只有听令的份儿,哪里敢多?问啊?”
他?说的也在理,可舒梵心里清楚,刘全说的根本不是真话。
可浸淫内庭多?年的人?,就是有本事把假话说得像真话。
“摆驾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殿门口?,早有宫人?迎着她?往内。
舒梵见了他?们如此殷勤的架势,忽然有种中了计的感觉,一腔憋闷无处宣泄,心情复杂地走?进殿内。
李玄胤在写字,听到脚步声侧眸望来,眸光幽深隐约含笑。他?搁了笔,将写好的书法晾到一旁:“皇后比朕这个?皇帝还?忙,日理万机,想见你一面难如登天。”
舒梵稀奇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他?清冷的面上犹带三分笑意,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哪怕一身玄色仍让人?觉得俊美非凡。
舒梵狼狈地移开目光,到底是不敌他?的镇定。
她?绷着脸,气势上已经弱了很多?:“你到底要?和我商议什么?”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在台阶上望着她?,敛了笑,缓步走?下台阶。
室内光线晦暗,好似与窗外浓雾般的夜色融为一体。舒梵垂着头,余光里却瞧见他?的皂靴停在了她?面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沉着脸抬起?头,想要?先发制人?,却在惊呼声中被他?抱了起?来。
他?坚实的臂膀环着她?,打横抱着她?转瞬就进了内殿。
舒梵怔了下才拼命挣扎起?来,在他?怀里像泥鳅一样扭动,不肯就范。
她?的指甲都刮到他?脸上了,多?了一条血痕,他?怔了下低头盯住她?,微眯着眼,面罩寒霜般冷漠。
她?也愣住了,后怕地眼神闪烁。
两相对视了会儿,他?将她?慢慢放到了床榻上,支在她?一侧压低,高大的影子如山岳一样完全将她?笼罩在这片阴影里。
舒梵被他?无声无息的盯视弄得头皮发麻,不由攥紧掌心。
可渐渐的她?心里就有些烦躁,眸底又升起?怒意:“你到底要?……唔……”她?的话没有出口?,被他?悉数给堵了回去,他?低头吮着她?两瓣唇,将她?压在了塌上。
夜色越来越浓重,视野里只有一盏地纱灯,淡淡的黄光将室内晕染得格外温情。
舒梵呼吸急促,被吻得六神无主,大脑都失去了转动能力。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弄得半生不死,松开她?。她?在这间隙瞬间跳起?来,想要?控诉,却见他?眸底升起?淡淡的笑意,悠然和她?拉开了距离,就这么安静坐在了塌边。
微垂的眼睑覆住了眼底的神色,一张昳丽端严的面孔在朦胧的光影里光华流转,俊极无惆,不可方?物。
舒梵茫然地望着他?,忽然就语塞了。
“你诓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她?努力摆出凶恶的样子。
但是,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
她?气恼急了,真是恨自己这样容易心软,恨铁不成钢。
当然,更恨的还?是他?。
李玄胤也不生气,淡淡地笑了笑:“你都说是诓你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舒梵气得差点升天。什么人?啊?!
她?冷冷瞪着他?,出口?的话又快又厉,跟小鞭炮似的:“你害得我母亲和我舅舅差点身死,还?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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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噼里啪啦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好似要?把这几日积压在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骂完了,小脸微红,胸腔急促起?伏,仍有些不解气地瞪着他?。
他?没有生气,只是笑着问:“骂完了?”
她?还?瞪着他?呢,他?张开双臂将她?软软的身子搂在了怀里,低头将唇贴在她?的额头。
微微的痒,舒梵怔了下,不确定地抬头。
他?垂着眼帘就这么抱着她?,笑意了也没有了,眼底有倦色。
“已经说过了,朕并没有不救援云州的意思。”
多?的他?也不在说了,似乎信与不信都在她?,舒梵像一只憋了的球,忽然也生不起?气来,闷闷地杵在那边。
她?身子软软的,像云团一样,实在叫人?搞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
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鬓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痒……”
耳边听得他?笑了一声:“忍着。”
舒梵咬牙切齿:“混蛋!”
他?不在意地笑一笑:“那准备一下,混蛋马上就要?亲你了。”
舒梵睁大眼睛,天旋地转,又被他?按在了塌上。
雨丝不断飘进室内,窗前的金石砖地上有些湿润了,秋夜的长?安沁凉如水,浑身的毛孔好似都被洗涤过,泛着冰冰凉凉的潮气。
她?不由抱住自己的胳膊,不肯去看他?。
头顶是他?高大的影子,还?有一双漆黑沉静的眼。
她?心神不宁,在他?无声的审度中更加难过,又羞又窘迫,恶声恶气的:“看什么看?!”
李玄胤除去外袍,随手扔在地上。
冰凉的绸缎滑过她?细嫩的皮肤,双腿如玉,被那浓黑如墨的袍色一衬,更加莹白?,细骨伶仃地摆在那边。
好像待宰的羔羊,我见犹怜,惹人?心旌摇曳。
可她?一双圆润的杏眼恶狠狠地瞪着他?,不甘示弱,好像准备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李玄胤缓缓伏低盯着她?,微眯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舒梵屏着呼吸严阵以待,谁知他?蓦的笑了一下,“啵”的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你……”她?的脸涨红。
他?又亲了亲她?的脖颈,沿着颈子往下,牙尖咬开了那一条束缚白?玉的系带,顿时乱花渐欲迷人?眼,红色的肚兜和雪白?的皮肤相映成趣,上面绣的是海棠花的图案。
他?指尖摩挲着这一点儿娇嫩中的硬茬,评价:“绣的不错。”
舒梵胸口?剧烈起?伏,面红如血:“下流!”
“我在评价刺绣,怎么骂人?呢?”他?笃笃地望着她?,挑了下眉,语气有些嗔怪。
但仔细听,舒梵觉得他?是在笑话自己。
“遮着干什么,有什么我没看过的?”他?又笑。
舒梵的脸涨得更红,双手还?是死死捂着胸口?的刺绣。
她?在心里咒骂他?,表情还?有些委屈。李玄胤的神色软化?下来,俯身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湿润的触感,她?脑袋里好像炸开了烟花,他?的唇舌又往下,隔着薄薄布帛挑逗她?,她?攥着寝被的手更紧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松了。
后来发出嘤嘤的啜泣之声,脸蛋被他?掰过去,强势地撬开唇。
窗外细雨淅沥,倒不似方?才那样疾风骤雨,可滴落的雨声在暗夜里听来还?是那样触目惊心。舒梵攥着寝被,迷蒙地望着他?,双眼好似氤氲着水汽,勾出了泪意。
“傻瓜,别忍着。”他?精壮的身子压着她?,撬开她?紧攥着的小手,十?指滑入她?的指尖,紧紧握住了她?的。
十?指相扣,骨节相抵,握得紧了甚至有些疼。
她?这下是真的哭了,身上汗津津的格外难受,像是快要?被大水淹没。
舒梵背过去,他?就这么侧搂着她?,撩开她?的发丝细致地亲吻,衣裳层层叠叠堆叠到了腰间,火热的掌心握住了那一截细腰,她?动了下没有挣脱,想回头去看他?又不敢回头,只好咬着牙。
他?吻了吻她?的后脖颈,激起?她?更多?的战栗。
窗外风声倒是息了,雨声却好似大起?来,噼里啪啦敲打着头顶的瓦片,好似要?水滴石穿,愈发显得室内寂静无声。推进缓慢而有力,应着一声一声急奏的雨声。
明黄色的宫绦静静垂落在地,纱幔层层叠覆,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拖曳。
金色的烛台上,巨烛已经熄灭,徒留下红色的蜡油,干涸了,凝结成红色的泪珠。
“李玄胤……”她?声音细若游丝,哀哀戚戚,去按他?下抵的胸膛。
却叫他?捉了手,放在唇上忘情地吻了吻:“不急。”
她?欲哭无泪,只能咬着一口?编贝般的牙齿隐忍。他?亦不好受,额头均是细汗,险些在层层迭迭的逼仄中迷失了自我,强忍着,吻了吻她?皙白?腻人?的脖颈,引起?她?更多?的瑟瑟战栗。
他?把瘫软的她?抱起?来,搂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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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太过分了。”她?想要?生气,奈何又生不起?来,只能咬着牙自己生着闷气。
李玄胤又亲了亲她?的脸蛋,一只手压住她?不安分的手,交叠着扣在怀里,一只手捧过她?的脸继续亲吻,温热的舌尖卷住她?细嫩的耳垂,手里还?在不客气地捏她?。
“你还?有完没完了?!”她?呜呜地啜泣起?来,往里面爬。
“别哭了。”他?抓住她?的脚踝,转眼又拉到了身下,任凭她?怎么扭都没办法挣脱。
她?实在没力气了,趴在那边生着闷气。
李玄胤无声地笑了,将她?更紧地揽在怀里。舒梵累得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他?又撑在上方?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眉眼,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里。
翌日醒来,舒梵发现身边已没了李玄胤的身影。
他?向来勤勉,日日早朝从不懈怠,可昨夜那样翻来覆去今早竟然还?能起?个?大早,舒梵实在佩服他?。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了一身石青色的交领海棠花常服,让阿弥简单给自己挽了个?发髻。
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舒梵召见了周尚仪,询问她?节日安排的事宜,周尚仪都回答妥当,舒梵便?让她?回去了。
午膳吃得简单,唯有一道蜜糖南瓜格外合她?的胃口?,她?一连夹了很多?次。
“娘娘,老祖宗的规矩,不过三啊。”归雁在旁边小声劝诫。
舒梵跃跃欲试的筷子停住了,想再夹一口?又不好再夹,表情郁闷。
她?刚嘀咕了一句“这是谁定下的鬼规矩”,身后便?有人?掀了帘子迈进来,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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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老祖宗也敢议论?你这皇后是当到头了?”
舒梵:“……”
她?实在不明白?,怎么每次说坏话都被他?抓包。
她?又夹了一块南瓜塞进嘴里,心想着反正他?也瞧见了。
李玄胤坐在对面,神色柔和地望着她?。
舒梵故作粗鲁的咀嚼便?无法继续了,动作慢下来,有些局促地将南瓜咽了下去。
李玄胤无声地笑了笑,抬箸又往她?的小碗里夹了一块南瓜:“想吃就吃吧,不用顾忌那些,关起?殿门又没人?瞧见。”
舒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懵懂的眼神清澈无波,李玄胤忍不住又抿了下唇。
愉悦的气氛真的能感染人?,舒梵心里柔软,低头默默吃起?来。
“等天气再冷些,朕带你去上江行宫住,那边地方?僻静,草木葳蕤,冬日下雪时尤其美,还?有很多?小动物出没。”
“真的吗?”
“朕骗过你吗?”他?微微前倾俯向她?,好整以暇。
舒梵努努嘴,眼角斜到了天上去,不做评价-
晚间,宫人?进来换过一次水,繁琐的洗漱仪式过去后,宫人?悉数退出,不忘将几层明黄色的帐幔一一放下,关闭了殿门。
舒梵坐在铜镜前照了照,柔软的小手摸了摸额角。
“在看什么?”李玄胤在镜子里望着她?,俯下身,单手支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抚上她?的腰。
他?换了身玄色的锦缎寝衣,丝滑如绸,没有冠发,乌黑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肩上,这样看,比往日要?多?几分慵懒和随和。
“我这里好像长?了一颗小痘痘……你摸摸,有些凸起?。”她?抓了他?的大手去摸额角。
李玄胤瘦长?的手指嶙峋微凸,骨节粗大,手背上还?有明显凸起?的经脉,被她?的小手牵着格外滑稽,好像她?是一个?小孩一样。
她?看一眼,抓着他?的手在掌心翻了翻,语气里有一点儿嫌弃:“怎么你的手这么大?”
这话很孩子气,她?很难得这样不设防的撒娇。
他?低头,用唇碰一下她?的额头:“大才能舒服啊。”
她?耳尖通红,松开不是,不松开也不是,只能佯装镇定地拿起?梳子顺头发。
余光里瞥见他?微敞的领口?,下颌骨骼分明,喉结微微凸起?,不免叫人?浮想联翩。以前觉得他?穿朝服好看,端严肃穆,凛然难犯,现在觉得这样随行也挺勾人?的。
“是不是在偷看我?”他?在她?耳边吹气,问的倒是一本正经。
不过,得忽略问话的内容。
她?没想到会被他?看穿,死不承认:“才没有!”
“真没有?”
“当然!”她?信誓旦旦。
他?漆黑的眸子在头顶静静盯着她?,看得她?心惊肉跳,觉得这个?谎言有随时被戳穿的风险。
可他?漫长?地审度了她?一番后,又平静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她?本来想吃一块糖,可想着可能要?蛀牙还?是算了,刚掏出来的搪瓷罐头又塞了回去。
李玄胤看到了:“藏的什么呢?”
“没什么。”她?护犊子似的捂好,不给他?看。
他?好像失去了兴趣,目光落到别处。
舒梵松一口?气,刚松开手,抽屉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开了。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有装着糖糕的五颜六色的罐头,也有写着各种野史的话本,还?有……
他?拿起?一沓用红绳串联的竹简翻阅起?来,半晌,挑了下眉看向她?。
舒梵脸颊涨红,忙不迭给夺了回来。
“……你平日闲暇时都看这些?”他?的语气还?有些惊讶。
可恰恰是这几分惊讶,让她?的脸颊烧得更红。
她?有点恼羞成怒:“宫里的生活那么无聊,每日不是请安、逛花园、规训宫人?就是做女红,找点儿乐子怎么了?”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眼底的笑意总觉得很微妙。
舒梵有种有气没地撒的憋屈。
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觉得羞臊,迁怒于他?。
见她?坐在那边生着闷气,他?从后面抱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唇贴一贴她?的耳垂。怀里的人?僵直了,像是过电似的。
她?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很可爱,他?情不自禁地捧过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被抵抱在梳妆台上,腿不自觉架起?,踩在了有些硬棱子的边缘。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双手软软地被摆布,就这么搭在他?脖颈上。
亲了会儿感觉到她?的紧绷,他?笑了笑:“紧张?”
“去床上吧。”她?别过头,声音像撒娇。
他?笑而不语,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一到床上她?就往里滚,像只小球似的,很快就躲到了最里面。可他?是最富有经验的球手,很快就捞到了她?,手里用力就将她?捞了回来。
她?低低地吟叫了一声,还?带点儿哭腔。
“怎么了,弄疼了?”他?嘴里是万般的怜惜,手已经自若地摸到裙摆,边缘往上堆叠而去,顺利地探了进去。
舒梵的脸红彤彤一片,拿手去拉他?:“干嘛?”
他?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自己也笑了,觉得明知故问。黑暗里他?的面孔看不真切,但彼此紧密贴合的温度却是真实的,她?被揉得浑身酥软,不消一刻就如水般软化?在他?怀里。
他?掰过她?的脸,微微抬头,月光下她?杏眼迷蒙,媚眼如丝,有些慵懒的样子,没骨头一样腻在他?怀里。
李玄胤啄了啄她?的嘴巴,一边搓揉着她?一边吻着她?,将她?的发丝尽数拨到一边,看她?衣襟散乱、发丝铺满枕头的娇柔模样。
实在是勾人?到了极点。
四周安安静静的,他?身上的墨香味让人?安心,她?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鼻尖,白?生生的面孔像一只小狐狸,满满的依赖。
她?的喜欢和讨厌其实是非常具象的,可以很明显地表现在行动中。
比如此刻,她?全身心放松的眼神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箭在弦上他?却推开了她?,在她?迷蒙的目光里转回方?才站着的地方?,回来时,手里多?了几个?盒子。
舒梵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那几个?被她?刚才藏好的盒子,脸上的热意已经快要?透出来。
“藏了这么多?宝贝,不让我看?”他?取出了一个?象牙质地的,在掌心翻了翻。
她?急吼吼抢了过去,捂在被窝里,解释道:“是下聘那时候教习姑姑送的,不是我自己的。”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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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快让她?的脸颊烧起?来:“当然!”
下一刻他?有力的臂膀便?揽过来,将她?搂在怀里,柔软的能一手环住。他?身上硬邦邦的,但这样被他?抱着感觉很有安全感。
不然怎么说阴阳调和呢?这实在是奇妙的感觉。
舒梵红着脸没吭声,过一会儿又主动搂住他?,舌尖舔一下他?的唇。有点儿干燥,和她?的很不一样,她?半眯着眼吮着他?,他?的眼神变了,抓着她?的掌心有些收紧。
舒梵小小声:“疼。”
“对不起?。”他?又松了,却见她?狡黠地弯起?嘴角,眉眼也弯弯的,痴痴地笑。
他?眼眸微微眯起?,重重地捏了她?一下。他?捏的地方?实在微妙,她?浑身都软了,又忍不住在他?怀里仰起?头,去舔舐他?的喉结,手贴着他?的背脊往上游走?,感受到他?背脊的僵硬。
因为情动,她?脸蛋红红的,禁不住双腿夹紧了他?的腰腹,眼中如蕴着一汪春水,柔媚得好似要?将人?溺毙。
“还?勾引我?”他?的声音都喑哑了,说,有本事自己坐上来。
她?嬉笑着翻了个?身,压到了他?胸膛上。
“皇后这么不端庄,怎么母仪天下?”他?的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彼此彼此,陛下也不见得多?正经。”
他?轻笑着捉了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那你与我,岂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手里微微施力她?便?往前倒去,双腿不经意地岔开了。她?往上挣扎着要?爬起?,被他?按住腰:“别乱动,你这是要?我的命。”
她?脸颊更红了,绯红如醉人?的晚霞。
李玄胤的眼神变得幽暗而深邃,指尖不由捻着她?的唇,微微用了点劲儿,感觉到她?缩紧了微微抖了一下,实在是要?了他?的命。
他?仰头要?吻她?,她?却调皮地躲开,在上方?欲吻不吻地挑逗他?,每每唇瓣快要?碰上时便?抽离。
“故意的?”他?冷笑。
她?的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得意,可惜这份得意没持续一会儿。
他?便?拍在了她?臀上。
舒梵惊呼一声,重力作用,腿心酸麻一片,只得撑着抵住了他?的胸膛。好一会儿她?才稳住身形,不得已便?趴在了她?肩头。
适应是个?漫长?的过程,她?缓缓地往下坐,纤细的腰肢轻轻地摆动起?来,实在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李玄胤伸手捧住她?的面颊,便?见她?如猫儿一样眯起?了眼,侧头熨帖在他?掌心,香软的削肩若白?玉豆腐,生嫩得不像话,唇边好似抿着笑意,两蹙柳叶弯眉似蹙非蹙,宜喜宜嗔,实是娇美到骨子里,叫人?的骨筋酥软,怎能不喜?
视野里明晃晃地骤亮了一瞬,她?眯着眼儿半睁半闭,忽觉得身上有些冷,抬眼朝东边望去,原是竹帘被窗牖外的斜风扬起?了一角。
舒梵拉过寝被,将自己严严实实掩好,这才发现昨夜踢蹬掉了被子,一条腿露在外面,这会儿已经有些冰凉发麻了。
身边已没了李玄胤的身影,她?也没什么奇怪,他?每日不到五更天便?去上朝,从未有一日落下。
外头的日光还?有些天青色的灰蒙,许是没有大亮,她?身子一翻又睡了过去,待到卯时三刻,实在无法拖延,才在归雁和阿弥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起?来洗漱,换上吉服。
今日要?去奉天殿祈福,穿的也是比较隆重的衣裳,头上凤冠沉重,压得她?脖子生疼。
鬓边两支步摇轻轻摇曳,珠玉伶仃脆响,隐有碰撞之声。
因是主持祈福庆典,她?穿得是较为严肃端庄的石青色对襟褂服,为了相配,归雁替她?多?抹了两层水粉,将容色绘得更浓重些,嘴里感慨:“娘子娇艳,这身衣裳衬得倒是老成了些。”
“皇后应以端庄持重为先,要?什么娇艳?你再替我鬓发,将这几绺收进些。”舒梵指了指鬓边的两绺碎发。
归雁听她?的,又替她?梳拢了一番,确保无误才搀着她?出行-
参与庆典的皆为三品以上命妇,个?个?衣着端淑,礼仪周全,见了她?齐齐下拜,口?称皇后娘娘千岁。
舒梵站在金石台阶上,两侧的云龙纹镂空巨鼎里飘出袅袅檀香,衬得她?容色愈发雍容沉静,不见什么情绪,只虚抬手道:“平身”。
几十?名命妇方?才起?身,接过宫人?递来的香烛、簪花,依次上前祷告、听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参见娘娘。”一名身形清瘦、容貌秀美的女子到了近前,朝她?盈盈下摆,恭敬垂首。
“你是……”舒梵有些记不起?来。
对方?显然也不甚在意,朝中命妇众多?,得以进宫觐见的实在是少数。
“外子是中书令崔陵。”乔氏道。
这是舒梵第?一次见崔陵的正妻,听闻乔氏素有才名,只是身体欠佳,果见她?面色苍白?,哪怕施着脂粉眼下难掩清灰之色,双目黯淡,脚步虚浮,显然病得不轻。
舒梵忙令她?坐下,说了几句便?令她?回去歇息了,连上香之类的环节都只挑了要?紧的,没让她?和其他?人?一样站着听训。
送走?她?时,舒梵站在原地,远远瞧见身着紫色官袍的崔陵静候在马车边,见了她?便?上前搀扶,亲送她?上车,很是伉俪情深。可一同?前来的安氏却垂眉耷眼地缩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小姑娘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圆润,两颊绯红,手里捏着个?鼓囊囊的荷包,不时朝两人?张望,见他?们说得专注便?悄悄从里面掏块云片糕吃,又怕被发现,嚼三两下便?囫囵吞下去。许是被噎住了,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出声,瞧着孩子气又可爱。
舒梵觉得她?面善,想起?她?父亲安靖被革职查办又斩首的事,心生几分怜惜,让一旁的归雁送去了一些吃食。
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周思敏三日后给她?递来信笺,舒梵拿着在烛火下细细阅读,看到“那安氏本是安靖收养,原就是荥阳人?士……三番核实,确认令妹”,眉梢染上喜色,连手都在不觉发抖。
“什么事儿,娘娘这么开心?”归雁笑着替她?端茶。
舒梵舔了下唇,伸手去够那茶盏,谁知没握稳碰落在地。
“砰”的一声碎裂声,端茶的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请罪。谁知她?笑着让她?起?来,面上没有丝毫愠色,过一会儿又拿过那信笺看了好久,忍不住将之贴在胸口?。
岂料翌日便?传来了她?的死讯。
“说是误食了什么芽果,这孩子贪吃,可惜了,安家就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了,听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崔大人?膝下无子,不知该有多?伤心呢。”这日,归雁替她?梳头时道。
舒梵捏着枚冰冷的簪子,手不慎抚过上面的花纹,却是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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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死的是个?妾室,崔府的丧事办得挺低调。
虽不必戴孝,崔陵还?是着素衣,晦暗的天光里负手站在廊下,背影清拔,身边只有潇潇落叶。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烧火盆,夜风吹起?几片纸钱,苍白?寥落,洋洋洒洒像飞絮。小声的啜泣声混杂在灵堂中,加上这等光景,不免叫人?心里悲戚。
“节哀。”舒梵和李玄胤上前,李玄胤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恍然回神,忙躬身行礼:“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无需多?礼。”
他?们似有要?事相商,舒梵不便?跟着,本应离去,可她?目光深深静静望着厅中黑沉沉的棺椁,心里好似破开一个?洞墟,不住地灌进冷风。
人?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耳边的诵经声如同?紧箍咒,一声一声朝她?脑海里蜂拥而来,她?僵硬着身体向前,周边好似有人?喊她?“娘娘——”,不解又惊恐地劝止,她?却浑然未闻,直到走?到近前,猛地一把推开了棺盖。
小姑娘躺在棺中,很明显施过脂粉,面色红润,像是睡过去了。
舒梵想起?那日初见她?的情形,难怪当时觉得她?面善。
她?心中追悔莫及,心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怎么呼吸都喘不过气来。踉跄了两步,她?扶住棺椁,竟似愣住了似的。
“娘娘……”有人?小心翼翼地唤她?。
舒梵如梦初醒,不能接受,不能相信,蓦的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似的飞快朝厅外奔去-
崔陵戌时三刻才回到书房,室内无旁人?,唯有幕僚沈敬辞在侧,将手边的帕子递给他?。
崔陵默不作声地接过擦了擦手,沉着脸,并无什么二话,似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眉眼间都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沈敬辞叹了口?气,道:“她?也是命苦,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查出有了身孕?”
“恕属下直言。”沈敬辞略顿,话锋一转道,“大人?,其实她?不死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且她?还?怀了大人?的骨肉,何苦……”
崔陵抬手遏制了他?后面的话,冷冷道:“就因为她?有了身孕,才非死不可。太后失势,姜家羽翼折损殆尽,看陛下对安靖的态度,恐心中仍有刺,不知何时就要?发作,我怎能留下安家血脉的孩子?我与陛下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留着她?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
沈敬辞默了会儿,压低声音道:“太傅和姜茂一死,内阁群龙无首,您便?是百官之首,首当其冲。陛下如此重用裴鸿轩,恐来者不善,许会将他?调往内阁,我们也要?早做打算啊。”
“他?还?要?用我制衡河北士族,不会那么轻易动我的。裴鸿轩是个?人?才,陛下也不放心完全放权给他?。再者我与阿沅同?生共死,又有何惧?只恐连累家中老幼,稍有行差踏错,便?如那姜茂一般,家中老少无长?幼,尽皆身死。届时我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我崔家的列祖列宗?”
他?纵横官场数十?年,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与李玄胤的感情自然深笃,但一个?人?当了皇帝,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他?不能用崔家上百人?的身家性命去赌。
哪怕只是微小的猜忌,日后也会成为催命符、导火索。
深吸一口?气,崔陵静声吩咐道:“取百两银子给她?母亲,安置好她?的家人?,她?和孩子若是要?找我索命,尽管来找,我也无话可说。”
沈敬辞好几次想要?开口?,到底还?是只低声应了一句,垂首出去了。
只余空气里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养崽
那年皇城进入凛冬之前,舒梵生?了一场大病,身上忽冷忽热,浑身都是汗,梦里还?在不停呓语。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来了,轮流会诊却瞧不上什么病因。
皇帝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第一次失控到口不择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拿着丰厚俸禄作?威作?福,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连病因都瞧不出来?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皇后若有差池,朕要太医院一同?陪葬。”
一帮太医吓得齐齐跪倒在地,抖得地跟筛糠似的。
刘全忙劝道:“陛下?且放宽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既无外因?,空是邪崇冲撞,不若让宝华寺为娘娘诵经祈福,以保安康?”
李玄胤也知?自?己忧心心切了,不该迁怒旁人,摆摆手:“都下?去吧。”
一众太医如蒙大赦,忙齐齐退了出去。
刘全见?他一颗心全系在皇后身上,神魂不属的样?子,知?道自?己再?劝也没?什么用,屏退其余下?人,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
李玄胤就这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许久之?后才觉得坐姿僵直,甚至都难以动弹。他略动了下?身形,更紧地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他一日一夜未合眼,见?她虽面色苍白,已不似先前那样?青白难看,一颗心才不似之?前那样?如烈火烹油般灼烧。
稍有松懈,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他阖上了眼帘……
也不知?睡了多久,视野里泛起些微的亮光,他蹙着眉睁开?眼睛,却见?东边的窗牖外透一绺青白色的光线,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略移动了一下?身姿,方觉得脖颈酸痛,想必是在床边趴卧着坐姿不当的缘故。
可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又回头去看她,见?她睫毛颤了颤,忙趋身去探看,又低头用唇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没?有热度心里才放松一些。
她睡不安稳,似乎是在做噩梦,紧紧握着他的手,梦呓中还?带着哭腔。
他一颗心仿佛要碎了,弯腰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很轻:“没?事了。”
不知?多了多久,舒梵才迷蒙地睁开?一双眼,只是人也不动,静默地盯着头顶发呆,虚弱得好似要哈一口气就化去了。
李玄胤心如刀绞,虽有万千疑问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问她:“饿吗舒儿?朕让人传膳。”
她闭了闭眼睛,像是累到了极致,不愿意说话。
李玄胤叫来宫人,很快,御膳房就送来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和一碟清粥。
“朕来吧。”他从宫人手里接过清粥,低头舀一勺轻轻吹到温凉,这才递到她唇边。
舒梵没?有张口。
他笑了笑,柔声劝哄:“吃点儿吧,你这两?日都没?吃什么东西。”
舒梵实?在没?有胃口,歉疚和悲恸之?情如沉甸甸的石头塞满她的心房,连喘气的间隙都没?有,何况是别的?她闭上眼睛,又开?始无声流泪。
李玄胤忙搁下?碗碟,屏退下?人,将她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舒梵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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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梦惊醒般张开?双臂投入他怀里,双手紧紧揽着他,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玄胤,你可知?道……安氏是我妹妹,她竟然是我嫡亲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还?没?有来得及叫我一声姐姐……”
她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失控,大多时候,她是鲜妍灵动的古灵精怪的,主意很多。
李玄胤知?道此刻说再?多都是徒劳,只是抱着她轻拍着她后背抚慰。
后来喂了她吃了点粥他才走出殿门,谭邵在殿门口等着,见?了他面恭敬行礼,待到御书房,递来一封用火油密封过的密函。
李玄胤取一盏油灯,将那密函微微竖起,就着火舌子舔舐了会儿,方将其展开?。
谭邵道:“刘德龙来信,他的手下?陈彪行已将庆国公?的大公?子、手下?幕僚三人制住,就控制在晋阳府,缴获递往凉州的密函三封,只等陛下?诏令。”
李玄胤冷笑:“既拿下?了乱臣贼子,何不就地诛杀?他就这点儿胆子,朕真是高看他了。”
谭邵微微一笑,却道:“晋阳乃是庆国公?的老家,庆国公?的党羽势力遍布,且他和陇右军节度使?关系颇厚,若是贸然动手处置了他儿子,刘德龙恐性命休矣。届时就算陛下?派兵来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李玄胤道:“此人做事谨慎,奈何瞻前顾后太过惜命,以致延误最佳时机。传书来回已逾半月,庆国公?奸险狡诈,恐早有察觉。还?未贸然举事,不过是忌惮朝廷以及周边几个藩王。”
“那……陛下?的意思是……”谭邵屏息望向他。
“决不能让他联络到周边几个藩王,酿成大患。”李玄胤微斜着将手中信纸贴上火舌,看其静静焚毁,“让陈彪行和周彦清即刻动手,若是刘德龙阻拦,格杀勿论。”-
今日是除夕,宫内布置地颇为喜庆,遥遥望去殿宇间银装素裹,瓦檐上皆是霜白一片。洁白静谧的雪景中,几条红色的宫绦便成了点睛之?笔。
“这边也挂一点。还?有这边,这边——”阿弥在廊下?指使?几个小宫女挂灯笼。
归雁搀着舒梵出来,见?了就笑了:“差不多就可以了,过犹不及,你瞧瞧这一团团一簇簇的,跟摆摊似的。”
阿弥撅着嘴巴跳到舒梵身边:“哪有啊,皇后娘娘评评理!”
舒梵病了这些日子,现在还?未大好,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便打了个哆嗦。
归雁忙接过宫人递来的狐裘大氅替她披上:“外面这么冷,娘娘还?是回去吧,殿里有地龙,可比外面暖和。”
“我知?道,可我就想出来走走。”她语气淡淡的,可出口的话叫一众宫人都愣住。
再?看她绷着的脸,虽喜怒难辨,总感觉有几分意气在。
宫人诚惶诚恐,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俱面面相觑。
“你跟几个小丫头置什么气?”李玄胤握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不用上朝吗?”舒梵没?想到他这个点儿会来重华宫,人还?有些懵懵的,垂眸望他。
他眉眼温柔,一身玄色伫立在皑皑雪景中,身姿如劲松,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只是神色静谧沉郁,好似有满腹心事。
舒梵自?己就有心事,见?到他的那一刻便有说不尽的委屈,想要跟他吐露,但目光一落到他脸上,怔了下?,又生?生?咽了回去。
想到他日理万机,家国大事都处理不完,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安慰她帮她参谋这等小事?
且她病了的这些日子,他衣不解带地照拂她,喂饭侍衣事必躬亲,实?在不想再?劳烦他了,抿了下?唇,对他露出个笑容。
她瘦了不少,下?巴都削尖了,李玄胤看她半晌,忽的将她搂到怀里,用力抵在胸膛上。
舒梵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笑,不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带给她,转而道,“今日是除夕了,舒儿,不如朕陪你出去走走吧?”
“……可以吗?”
李玄胤朝她递来手,宽大的掌心,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示在她面前。
舒梵觑一眼,稍微忸怩——其实?也没?有很忸怩地将小手递了上去。
被他握住后,她红着脸小声:“我们?换身衣裳再?出去。”
到了未时,雪下?得反而更大了,扑簌簌地敲打着马车,盖顶上蓬蓬有声。旧雪未除,街道上又覆上了一层新雪,马车穿过寂静的长街到了内坊市,视野里才瞧见?莹莹灯火。
街道上铺肆林立,只有三两?家关阖着店门,除了几个巡逻的兵士,到处都是叫卖吆喝的小商贩。
舒梵听到有叫卖榆钱糕的,遂撩了车帘朝外面望去。迎面一捧雪扑到她面上,激灵灵的,她打了个冷颤。
李玄胤将她拉回怀里,用温暖宽厚的掌心揉着她的小手,一面吩咐刘全去买些。
很快刘全捧来了一个布包,李玄胤接在手里,一层层揭开?,热气扑面,最里面是裹得严实?的翠绿色糕块,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
舒梵迫不及待去拿,被烫了一下?,她缩回手指捏住耳垂。
耳边传来低笑,她抬头,他唇角略勾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
她盯着他不服气地看了会儿,嘴唇微抿着,莹白的肌肤在晦暗的天光里恰如黑夜中的明珠,反而愈加明亮。
马车颠簸了一下?,她在他腿上晃了一下?,有一绺碎发从颊畔垂落。
她伸手捋好,低头去吃榆钱糕,一小口一小口捧着吃,吃了会儿察觉到他在看他,抬头望来:“你要吃吗?”
眸光清澈而安静,让人联想到冬雪覆盖下?的山林。
“我不吃,你吃吧。”他收回了目光,唇角不经意地弯了一下?,抬头望向马车外。
帘子偶尔被风雪扬起,灌进些雪粒,洋洋洒洒像洒霰子。
有一些细白的点落在她乌黑如樵的发梢上,他伸手替她轻柔地掸去。
她又朝他望来,眨了下?眼睛:“陛下?……”
“叫玄胤。”
她怔了一下?,一开?始抿着唇不愿意,后来被他灼灼盯着,小声地唤了一声。
他笑着将她往怀里捞了捞,吻一下?她的脸颊。
“刘全和羽林卫的人在外面!”她可是听他说过的,这些人耳聪目明,个个都是好手。
“没?事,他们?不敢,听见?也只会当做没?听见?。”他淡道。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实?在开?心,心里好似拢了一个小火炉,将寒意渐渐驱散,连日来那种愁苦抑郁的感觉好似散去了一些。
她放松地趴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他们?是便衣出行,先去的是城东的一家酒坊。
刘全和两?个便衣打扮的羽林卫在前面弓着身子开?路,帘子一掀,扑面而来的酒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一楼大堂不大,零散坐着几个客人,桌上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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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米、炸鸡、鱼脍、汤饼等物,混着店小二的吆喝声、酒客的说笑声,有一种温馨的烟火气。
不知?为何,舒梵的眼眶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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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哭了?”李玄胤握了握她的手,抬手替她拭去。
舒梵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幸福。”
李玄胤失笑,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带她坐下?,让刘全点了几碟小菜。
他难得出宫一趟,虽是陪她散散心,多少也存了几分体察民情的意思,一路观察与?自?己想象中倒也大差不差。
只是,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舒梵看出来:“民风淳朴,官员恪守法度,陛下?不开?心吗?”
李玄胤执酒盅亲替她倒了一杯甜酒,语声不无嘲讽:“长安是天子脚下?,自?然法度严格,并无官吏敢公?然欺压平民。可到了地方上,天高皇帝远,无人制约,可就不一定了,不然各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乱臣贼子?虽然百姓愚昧,兼之?受奸佞蛊惑,何尝没?有官吏欺压的缘故?若非被逼到绝境,老百姓怎么会反?这帮贪官污吏、士绅豪强,一个个在地方上胡作?非为,专横跋扈,还?打着朝廷的旗号,实?在可恨。”
“只一昧镇压,是治标不治本的。”他最后道。
舒梵明白了,只觉得前路遥遥漫漫无期,托着腮跟他一道作?沉思状。
李玄胤偶尔侧头瞥见?,禁不住笑起来。
他沉静醇厚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动人:“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国家大事?”
“你还?别瞧不起我,能替你分忧呢。”她拿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轻轻书写。
他原是笑着的,看到后面神色微凝,若有所思。
“设立更好的监管制度,两?者制衡,分化地方大员大权,徐徐图之?。”
他轮廓深邃,此刻隐在逆光里,瞧不真切,却更添几分深沉难辨。
舒梵心里一惊,酒醒了两?分,忙胡乱将字抹去:“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李玄胤笑了笑,给她添酒水:“再?喝些。”
舒梵:“……你不是要灌醉我吧?”
她狐疑警惕的目光叫他发笑,他悠然靠进椅背里,手搁在桌上,闲闲道:“呀——被你看穿了。”
语调一叹三扬,偏生?带着几分慵懒劲儿。
舒梵还?没?反应过来呢,怔怔望着他。
他平时多正经一个人啊,竟然也有这样?不着调的时候。
她琢磨着难得的机会,要怎么打趣他,他已经起身离开?:“走吧。”
她连忙跟上去,亦步亦趋的:“还?去哪儿啊?”
“去卖了你。”他淡淡。
“才不信。”她眉毛一扬望着他,得意道,“你舍得吗?”
他低头看她,她小脸被灯火映得红彤彤的,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笑意。
他不觉笑了下?,手拢住她的肩膀。
舒梵微怔,人已经被他揽抱到怀里了,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发,贪婪地亲吻她眉眼。
雪还?在下?,烛火映照着皑皑雪地,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回去时已是夜半,岂料已经睡去的团宝竟然醒了,一觉醒来看不到阿耶阿娘,这会儿正在重华宫闹呢。
团宝四岁以后舒梵就让他自?己一个人睡了,现下?里住在和她相邻的偏殿里。
团宝的哭声震天响,整个重华宫鸡飞狗跳。
“看来鞭炮不用放了。”李玄胤笑道,没?好气。
“他还?小。”舒梵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内疚,“要不还?是把他接回来睡吧,他一个人睡一个宫殿,那么大一张床,肯定会害怕的。”
“不方便。”李玄胤道。
“怎么会不方便……”她边说边狐疑地看向他,却见?他唇角微扬,意有所指。
舒梵忽的想起他夜半时看完奏疏来看她,有时候就要干那事儿,脸不由慢慢爬红,低啐了一声,没?有应答,却也不提把团宝接回来睡的事了。
抱着团宝重新哄睡后,舒梵才回到自?己宫内。
李玄胤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一卷书,英俊的眉眼在灯影里明灭不定,瞧不真切。
舒梵蹑手蹑脚上前,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他只是轻笑,却也不去揭她的手:“皇后。”
“不对。”她粗声粗气地说,“再?猜,猜错了就把你赶出去。”
“这是朕的皇宫,谁能把朕赶走?”
舒梵仍捂着他的眼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背上。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多少重量,反而有种被依赖的感觉。
陌生?,但并不讨厌。
李玄胤怔然坐在那边,很久都没?有开?口。舒梵迟疑之?下?松开?手,去看他,却见?他表情怔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颇有些放空。
“陛下?,你怎么了?”舒梵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
李玄胤回神,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笑一笑说“没?什么”。
翌日雪下?得更大,宫苑内的甬道上覆满了厚厚一层积雪,团宝不顾几个宫人的劝阻在雪里玩,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小铲子,一挥一挥玩得起劲。
舒梵拢着大氅站在台阶上:“团宝,别玩太久了,鞋袜都湿了。”
他走路横冲直撞的,几个宫人时刻在旁边圈围着,就怕他一个不留神摔倒,紧张极了。
团宝却压根不理会他们?,兀自?玩得起劲。
舒梵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玩了多久了?”李玄胤下?朝后过来看他们?,将袍子解下?递给了刘全。
“陛下?,使?不得啊,您会着凉的。”刘全满脸焦色。
“啰嗦,朕一路走来浑身都热。”
皇帝向来沉稳,鲜少这样?不讲道理不管不顾,尤其是见?他还?下?了台阶卷起袖子,一副要和团宝一起捏雪团的样?子,刘全急得差点跳脚。
“陛下?,您穿上吧,奴婢求您了。”刘全急得六神无主,求助似的看向舒梵。
舒梵只好接过他手里的大氅,跟着下?了台阶:“陛下?还?是穿上吧,您得为天下?百姓保重身体。作?为天子,不能这么任性,您的身体不是您自?个儿一个人的。”
李玄胤被她怼得结结实?实?,不由哭笑不得,无奈道:“朕就不能有一天松快?”
舒梵将大氅替他披上,来个先斩后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得看他吃瘪,她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玄胤更无奈了:“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窝囊,还?要看你这个皇后的脸色。”
舒梵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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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窝囊吗?”
他笑而不语。
周边几个宫人都看呆了,却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垂下?了头,都贴着墙根站着,当自?己没?看见?。
忽的脚边有些动静,好似有拉扯的感觉,李玄胤诧然低头,发现团宝正仰着头使?劲扯他的袍脚,一个劲儿把他往雪地里扯:“阿耶,雪人——”
“你要朕给你堆雪人?”李玄胤笑。
团宝眼睛亮晶晶的:“雪人——要雪人——”
舒梵已经弯腰替他堆了起来:“阿娘帮你,来——”
她很快就堆起了雪人圆滚滚的肚皮,可堆了会儿发现不对,尺寸有些小、
她苦恼地站远了一些,双手在半空中比划,回头看向李玄胤:“……堆小了,怎么办啊?”
她眼神里带着委屈,和一丝求助。在孩子面前,她还?是挺重视作?为娘的尊严的。毕竟,在团宝眼里她可厉害了,几乎是无所不能。
李玄胤没?忍住笑,望着她巴掌大小娇嫩的脸颊,却仍是负手慵懒地站在那边,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
意思也很明白,自?己揽的活儿,自?己干。
舒梵的眉毛皱起来,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眼神跟他较劲。
李玄胤淡笑着,岿然不动。
舒梵背对着他蹲下?去,负气地重新堆起来。
“生?气了?”他走到她身后俯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声音闷闷的。
他从团宝手里接过小铲子,又朝廊下?招招手。
刘全忙不迭躬身过来:“陛下?有什么吩咐?”
“去找点儿趁手的工具来。”他把那小铲子在手里随意挥舞了一下?,显然不是很得心应手。
刘全连忙应下?,不一会儿就捧来了一堆工具,不过都是木质的,显然是怕铁铲团宝操作?不当可能弄伤自?己。
舒梵埋着头在那边堆了会儿,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大功告成。”
回头一看,李玄胤已经堆起半人高的一个雪人,雪人白白胖胖的,头上还?戴着一个木桶帽子,还?有用胡萝卜做成的鼻子、桃子做成的眼睛……
“好厉害。”她又看了眼自?己堆的,不但没?有人家堆的一半大小,还?歪歪扭扭的,心里有些自?卑。
她微微侧身挡在了雪人面前。
团宝却绕到了她身后,满眼稀奇,又跑到李玄胤堆的雪人面前,蹦蹦跳跳格外兴奋的样?子。
他拉住舒梵的手,一直拖到李玄胤身边,又去牵住他的手,把他们?的手重重叠在一起,咯咯地笑。
李玄胤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舒梵的脸涨红了,方才的龃龉不得已只能烟消云散。
他兴之?所至,又叫人搬来案几,取来笔墨纸砚,即兴作?画。
舒梵只知?他精通音律,却不知?道他画技也如此高超,只站着执笔略屈身于御案前,寥寥几笔,那雪白的宣纸上便有黑白二色跃然而生?。
虽是素色勾勒,却将她和团宝画得栩栩如生?,构图轻盈而灵动,人物的神态格外传神,有着澎湃的生?命力。
舒梵看得都有些愣住。
李玄胤淡瞥她一眼,搁下?笔:“朕这画作?还?能入眼吗?”
“陛下?技艺高超,舒梵叹服。”这话倒是出自?内心。
她抬头,却发现他也在看她,高大的身影给人安定安全的感觉。
舒梵心跳微乱,却舍不得移开?视线,仍与?他对视着。
手被他握住了,他并不避讳地将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里,递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舒梵余光里看到团宝好奇地朝他们?张望,小脸懵懂的样?子,脸更加涨红,将手又从他掌心抽了回来。
李玄胤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了眼好奇的团宝,失笑:“把太子抱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让他早点歇息。”
太子?
舒梵一怔,看向他。
何止她愣怔,几个宫人也是震惊的神色。
虽然陛下?膝下?只有这一个皇子,可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居然这么早就打算立太子了?
如此恩宠,可见?对皇长子寄予厚望。
“朕不日就会让礼部去准备册宝、册书,将弘策立为太子。”李玄胤拉着她的手道。
舒梵知?道他一直有这个意思,不过听他亲口这样?说还?是有些惶恐:“……他还?年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三思。”
她的担忧也没?错,这么小就被立为太子,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而且权力斗争是个漩涡,会将人卷入吞噬,他还?那么小。
李玄胤却道:“朕意已决。如果连这点儿小小的压力和小小的辛苦都承受不了,怎么配做朕的儿子?”
舒梵哑然,再?没?有别的话来反驳了。
心里也明白他就是通知?自?己一声,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
在政事上,他向来是一意孤行,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你这个人,真是好霸道……”她小声嘀咕。
余光里见?他挑了下?眉,眸色幽深,后面的话连忙咽了下?去。
“看来皇后对朕多有不满。”他轻笑。
“陛下?多虑了。”她声音低得如蚊呐。
李玄胤不着痕迹逼近了一步,伟岸的身躯将她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舒梵不安地抬头,脸就被他捧住了。
火热的掌心里,是她巴掌大小的脸颊,娇滴滴的,眼神无辜。
李玄胤轻哂,手里用力揉了下?:“皇后别摆出这副做作?表情,朕还?不了解你吗?”
舒梵被他揉得脸颊都鼓起了,柳眉倒竖,还?真气恼了:“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分明是你欺负我。”
“朕是皇帝,欺负你怎么了?”他淡淡,语气理所当然。
舒梵:“……”
看她吃瘪,他朗声笑起来,终是松开?了她-
地龙将室内熏得很温暖,从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回到殿内,好似从凛冬回到春日,暖风习习,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舒梵换了身丝质的寝衣,蹑手蹑脚地踩着温暖的地砖踏进来。
案台上的烛火已经燃尽了,只余残存干涸的红色蜡油,明黄色的帷帐完全放了下?来,掩映着床榻,几颗镂空银香熏球悬吊在账上,内中放置着安息香,正袅袅飘出淡白色的轻烟。
鼻息间嗅到这股甜腻的香气,她的脚步都不免有些虚浮。
“还?愣着干嘛?上来啊。”皇帝低沉的笑声从账内传来,舒梵面上腾的烧红。
这可是她的重华宫,怎么他倒像是在自?己宫里似的。
舒梵垂着头快步踏过油润的砖地,从侧边爬上了塌,谁知?这帷账尽数放下?后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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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曳累赘,她不慎踩到,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
就这样?趴碰到他身上,他是拄着头斜倚在那边的,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不至于让她的直接撞到他脸上。
他还?未喊疼,她先低低地喊上了,声音娇娇的,很是委屈。
李玄胤气笑,幽幽闲散道:“该喊的是我。”
说着略拍了拍她的屁股。
她骨架纤细但身上肉嘟嘟的,摸起来手感特别好,满手的滑腻,如凝脂一般,还?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
李玄胤不重欲,或者说非常克制,作?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不以一己好恶影响自?己的判断。可这些理智,在她面前经常坍塌。
她的脸颊白生?生?的,如窗外新雪般洁白美丽,细长弯弯的眉毛也如月牙一般温婉动人。
李玄胤略微失神,伸手轻柔地抚摸她的眉眼。
舒梵很大方地让他摸着,还?抿了下?唇,露出狡黠的笑容。
“笑什么?”温情的气氛被她破坏,他没?好气,将她反身压在了下?面。
她勾了他的脖子欲吻他,他却往下?,吻落在她纤弱的脖颈上。
落下?点点殷红的梅花,如在她身上作?画。
“痒——”她不免发出嘤咛。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只是略曲着动作?时身上都感觉到凉意,她不觉缩紧了,细眉蹙起,月色下?香肩半露,纤细洁白的小腿踩在明黄色的寝被里,实?在受不住了又去拉他的手。
他却封住了她的唇,将她狠狠抵在锦被中。
如窗外急促敲在房檐上的雪,扑簌簌的,他明显感觉到她在颤抖,才松了几分力道。
不知?是窗外的雪声太密集,还?是室内太安静的缘故,四周寂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冷风卷着雪粒子飘进来,舒梵搐动了一下?,忽然更紧地将双臂死死缠在他肩上,不知?多了多久又松了,脱力般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室内再?无声响。
她似乎也是累极了,静静地躺在寝被中,一截玉腿在丝缎中若隐若现,明黄色的绸缎上有些凸起的刺绣,在方才的动静中摩擦,她的腿根有些发红。
她似乎又动了一下?,略翻了个身,像是沉沉睡去了,额发被浸润地湿透,也不管不顾地埋在了枕头里,似乎再?也爬不起来了,一切等明日再?说。
可动作?难免牵动什么,他僵了一下?,回头望去,明黄色和素白的衣衫混在一起,凌乱地纠缠着,从床角一直拖曳到地上。
窗外冷风过境,吹乱了墙角的几株红梅。
落英点点,洁白的雪地里绽开?了几朵殷红。好似又吐出了一抔春水,他收了手,指尖掌心都是水汪汪的。
晨起时天光还?未大亮,舒梵一摸,身边已经没?了李玄胤的身影,便知?道他已经去上朝了。
她动了动酸痛的腿,唤来阿弥替她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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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毕去偏殿一看,团宝还?睡着。随着年岁增长,雪白的粉团子倒没?有小时候那样?肉嘟嘟的了,多下?巴变成了双下?巴,但还?是莹润可爱得紧。
团宝喜欢趴着睡,说几遍都没?用,肥嘟嘟的脸被枕头压得像一张面饼,鼻尖却是俏俏的,嘴唇嫣红,睫毛长长得像小扇子似的。
看容貌,他倒是和李玄胤挺像的,不过五官还?要更柔和一些,有些雌雄莫辨的样?子。
约莫巳时,礼部的人便来传旨了,说秉陛下?之?意,册立皇长子李弘策为太子,授太子玺,即日起迁居东宫。
舒梵心里实?在舍不得,又不得不遵守,与?团宝一同?叩拜谢恩。
“恭喜娘娘,贺喜太子殿下?。”杨琛达和一帮手下?递交了诏书、册宝等物才离去。
一开?始迁居东宫的时候,团宝经常哭,虽然舒梵日常去看他,他还?是哭,说害怕自?己一个人住。
舒梵好几次和李玄胤提,他都没?有松口的意思,甚至有一次还?说:“朕幼时不过4岁便已独居,他都快5岁了,还?这么娇气?作?为未来的储君,怎可如此任性?”还?说她慈母多败儿,她平日对太子过于放纵,以致学业荒废,每日都不能早起,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如此下?去怎能成材?
气得她好几天都没?搭理他。
“娘娘也不要太埋怨陛下?,陛下?雄才伟略,务政躬亲,对太子殿下?自?然也是寄予厚望。”归雁这日给她篦发时劝道,“昨日陛下?都到门口了,您都不让他进,陛下?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那是他该!”舒梵犹觉得气愤。
哪有人这样?教育孩子的?
一昧的强迫压制,还?要他这么小就独居,实?在太没?有人情味。
而且他还?不让她每日去看他,只许她每周去三次。
舒梵实?在忍无可忍,这日不顾东宫宫人的阻拦就要进去,东宫门口跪了一大片,都求她饶命。
“咱们?陛下?是只看重结果的,他们?奉命在此,您若是执意进去,他们?自?然不好再?拦,可陛下?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归雁在她耳边劝道。
舒梵心口一堵,冷静下?来后,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实?在不想牵累无辜,只能忍痛回到重华宫。
李玄胤过来看她时,宫墙内正下?雪。
黄昏时分,夕阳像被咬了一半的莲蓉月饼,淌出的金色晕染着半边天。细雪纷纷,视野里白茫茫一片,甬道上的石板结着厚厚的一层冰。
他跨进殿内,舒梵背对着他靠在塌上,归雁在一旁侍奉。
“朕知?道你对朕有怨气,不过,为了弘策的将来,请恕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他撩起袍角在塌边坐下?。
舒梵一听就加来气,倏然转身:“他才四岁,你不能再?等两?年吗?”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1]。”
舒梵:“……可他才四岁!”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给气的,她觉得肚子疼,眉头不由皱起,露出痛苦的神色。
李玄胤忙趋身去看,一面急唤道:“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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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沈太医躬身禀告道。
李玄胤怔了下,不由喜上眉梢,追问道:“真的吗?”
沈太?医忙又躬身,道:“微臣怎敢在这种大事上弄虚作假?微臣行医数十载,这点把握还是有的。陛下若不信,也可召集其他太医问诊。”
为了稳妥起见,李玄胤几乎把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找了来?,得出的结论都?一样。
其余人离开后,他将舒梵抱到怀里:“是朕不好,不该和你置气。”
舒梵知道有了身孕忌讳大喜大怒,也懒得跟他吵架,只是道:“我要?随时都?能见到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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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他怎能安心?念书?”见她柳眉倒竖他忙妥协道,“一周五次,这样可以了吧?”
后来?双方各退一步,就此敲定。
与?此同时,周青棠进宫觐见,给舒梵带来?了一个?四岁大的男孩子。
“这孩子真是可怜,不但父亲没了,母亲也过世了。”
舒梵听她说了一通才知道这孩子是安氏弟弟的遗腹子。
虽然和她没有血亲关系,舒梵想?起对安氏的亏欠,心?里仍如刀绞似的。她握住孩子的手:“我是你的姑妈,日后,你便留在重华宫吧。”
舒梵将他收为义子,招来?宗正江敢,将其上了玉碟,改名为李居胥。
瑨朝皇后玺印也有六枚,与?帝同,可颁诏盖印,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其实皇后也有莫大权利。
太?*祖皇帝早年北上平定蜀国叛乱时,丞相丁斯年勾结金吾大将军周德荣在京中谋反,意图戕害太?子和姜皇后,姜后先?下手为强,持玺印伙同骠骑将军刘宪调动卫戍三军将二?人及其党羽擒拿,尽诛三族。
也因为这次擅自颁诏事件,承平四年年底就有三个?大臣参她。
不过皇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说了一句“禁内小事,诸卿勿怪”,算是将这件事定性?为家事,压了下来?。
李居胥一开始在重华宫里居住时很认生?,几乎不怎么说话,舒梵亲自带了他一段时间才稍微好转。
不过,她更多的时间还是放在养胎和看望团宝上。
得知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团宝闹了好久的脾气,她去找他他都?不见她。
舒梵无?奈,只好把李居胥寄养在太?皇太?后膝下。
“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孩子。”舒梵摸着肚子,和归雁说。
“殿下是在乎娘娘。”
“他就是小孩子气,小心?眼。”舒梵说着无?奈笑了笑,“不过他确实还是个?孩子,难为他了,这么小就要?入主?东宫,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舒梵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坐姿。
归雁吓了一跳,连忙要?去请太?医。
舒梵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给我再拿个?炭盆来?。”
怀孕后她就变得更加畏寒,手脚还有些浮肿,特别难看,倒是头?发和皮肤更好了,容色较孕前更加娇艳,光可照人,简直不可思议。
她之前还会掉发,现在头?发都?不掉了,变得乌黑浓密又有光泽。
太?医来?看过,说是正常现象,孕期会改变人的体质,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些变化。
舒梵也就放下心?来?了。
只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她行走坐卧都?变得不太?方便了。
相比于第一胎其实还好,至少没有一直吐,只吐了开头?那两月,后面进食就正常了,只是也不敢多吃,太?医千叮万嘱不可吃太?多,否则胎儿过大容易难产。
“娘娘,喝点儿稀粥吧,您今日都?没怎么吃。”晚膳的时候,归雁端来?一碗清粥。
虽然她现在不呕吐了,还是吃不下太?腻的东西,平日都?以汤水为主?。
“我来?吧。”身后一只大手稳稳接过了她手里的碗。
归雁抬头?就看见了一身玄衣的帝王,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其余宫人也都?跪了下来?。
“无?妨,起来?吧。”李玄胤将宫人都?屏退,在她身边坐下,低头?舀了勺粥仔细吹凉,递到她唇边。
舒梵别开头?,面上冷淡着。
“还在跟朕置气?”李玄胤垂眸,亲尝了一口粥,修长深邃的凤眸光华尽敛。
但眼神是清冷的。
舒梵其实很害怕他严肃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格外冷酷。他大多数时候会哄着她,唯有在政事和教育团宝的事情上,不会让步。
她三番两次的不驯似乎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想?起了周青棠的话,他们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夫妻。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酸胀,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这样想?,他对团宝的一系列举措似乎也没那么难理解了。他是以一个?君王的角度来?要?求继承人,而不是父亲的角度来?要?求儿子。
皇室父子,本就不同于一般的家庭。
“先?把粥喝了。”他又舀一勺递到她唇边。
舒梵到底还是张口将粥吃了下去。
只是,有点味同嚼蜡。
李玄胤抬眸多看了她一眼,语气略缓:“虽然瑨朝如今一统,北有匈奴蠕蠕,南有党项羌敌,藩王节度使割据为政,内又有士族门阀倾轧,作为天子,若没有强劲的能力,如何稳固朝局、掸压平衡?别说身家性?命,瑨朝这百年基业恐怕都?要?毁于他手。舒儿,你对他过于爱纵,反是害了他。”
他自小生?活在群狼环伺的宫廷中,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是常态,比她更明白权力斗争的残酷。一个?没有能力的君王,下场不必说。
夺嫡等于养蛊,他的父皇便是这样做的,看着诸皇子斗得你死我活而自己作壁上观,可以说是一种历练,只是,他没有想?到笑到最后的是他最不看好的儿子。
一个?没有能力的帝王,轻则被外戚裹挟,重则被废被杀,妻子儿女乃至后人皆不可保全。
“也许你觉得朕对他过于严厉,其实不然。正是因为爱他,朕才不能听之任之任由他如此荒废学业、懒怠成性?。”他将勺子重新递到她唇边,“再进些,乖。”
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舒梵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只是,理智和情感是两码事。
“不了,我实在吃不下。”只是,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尖锐了。
李玄胤将碗搁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宽厚,给人镇定心?神的力量,舒梵抬头?望向他,他起身半屈着将她揽到了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眼帘。
舒梵不由闭上眼睛,眼帘颤了颤。
“别生?气了,对孩子不好,明日朕和你一同去见弘策。好吗?”他语气里满满的诱哄。
有点像是把她当?小孩子哄。
舒梵没好气,但也没再跟他争吵,将那碗粥喝了,由他抱着上了榻。
“怀孕了,干不了别的。”她侧过身去道。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朕在你心?里就是这种毫无?节制只知纵欲的人?朕只想?陪陪你,说说话也好。”
他从后面揽住她,清冷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她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窗外暗沉沉的,夜已?深沉,只偶尔传来?两三声鸟雀声。
舒梵忽然颤了一下。
“怎么了?”李玄胤忙掀被起身。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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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挺弱,也有些懊恼,“孩子踢我呢。”
“是吗?”李玄胤轻笑,伏在她肚皮上听了听,“奇怪,朕怎么听不到?”
舒梵心?情还郁闷着,不知道和怀孕有没有关系,她不想?搭理他了,翻过去继续睡自己的。
偏偏他还要?从后面抱着她,亲吻她的脖颈,弄得她特别痒,睡得睡不好。
在她烦躁发火之前,李玄胤松开了她,只是虚虚地握着她的手:“睡吧,朕明日陪你去看弘策。”-
团宝在东宫独居了几个?月,如今算是安定下来?了。
只是,见到舒梵的那一刻他还是泪眼汪汪,一个?健步就冲上来?扎入了她怀里。
太?子少师裴少宇在旁边提醒道:“夫贵人之相,立如马,坐如山[1],殿下,身为太?子应行卧有度,不该喜怒形于色,奔跑疾步……”
团宝的小脸都?皱起来?了。
舒梵笑了,将他抱到怀里亲了亲。
“你小心?点儿,他毛手毛脚的,别把你碰到了。”李玄胤长臂一捞就将团宝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坚实伟岸,抱着孩子非常轻松。
可是,虽然他此刻是微笑着的,团宝还是很紧张,到了他怀里就不敢乱动了,神情不安,远不似在舒梵怀里那么自在爱捣乱。
团宝四岁了,已?经有些懂事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无?法无?天。
他很怕自己的父皇,所以只是很小声地唤了一声“父皇”就没有别的话了。
李玄胤难得温和地问?了他几句,不过除了日常起居就是问?功课。
舒梵把团宝从他怀里抢回来?:“除了功课你不能问?点儿别的吗?把他都?吓得不爱说话了!整天就知道功课功课!我儿子的小命都?快被你吓没了!”
李玄胤:“……”
用?膳的时候,她都?是先?紧着团宝。
团宝不爱吃韭菜,看向舒梵,嘟起嘴巴:“阿娘,不吃韭菜——”
舒梵笑一笑,用?筷子将他碗里的韭菜都?捡了过来?。
团宝得寸进尺:“阿娘,要?吃鸡腿——”
舒梵把碗里的鸡腿夹到了他的碗里。
团宝还想?要?她碗里的肉丁,刚想?要?说,瞥到了李玄胤冷淡严肃的神情,忙垂下头?,乖巧地扒起了饭-
舒梵怀到八个?月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困难了,到了最后两个?月,每天睡觉也睡不好,且她的肚子格外要?大些。
太?医来?诊断过,说可能是双生?胎。
舒梵心?里更加忐忑,有一次抓着李玄胤的手问?会不会生?不下来?。
“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最后那两个?月,李玄胤除了上朝议政就是在重华宫陪她。
好在生?产还算顺利,舒梵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李玄胤给他们分别取名为李弘善、李思菱,封为秦王和琅嬛公主?。
哪有一出生?就封王赐封地的?
那段时间,谏院参舒梵的札子就跟雪片似的飞往李玄胤的案台上,有时候多到都?堆不下。
有一次她抱着孩子去御书房时,李玄胤正在翻,瞧见她,随手往她面前一展,笑着让她自己看。
舒梵蹙着眉看了眼。
“……因禁中天降皇子皇女,陛下龙心?甚悦,实乃人伦常情。然幼以大泽,封拜亲王,又取锦缎千匹,赏赐颇繁,如此破格拔擢,实所罕见,且有违祖制,长此以往必招天妒,臣民议谈。且娘娘素来?勤俭谦恭,柔善勉嘉,如此名声岂不无?辜受累?若陛下爱惜娘娘皇子,伏望三思而后行,取进止。”
这算是比较委婉的,说的不算难听。
她又翻了两本,言辞大体都?算委婉,倒像是为了履行谏臣职责,唯有翰林院大学士周勉用?词犀利,直说她狐媚君上、纵子奢靡,又参她父亲卫敬恒仗着她在外面作威作福,升迁过快,妹夫裴少宇鸡犬升天,以微末才能忝居太?子少师之位,是祸乱朝政之举,请皇帝不要?被蒙蔽了双眼。
这就差直接指着皇帝鼻子说皇帝昏庸、被她魅惑了。
“不用?搭理,周勉与?范直同流,沽名钓誉夸夸其谈,迂腐无?能之辈。”皇帝随手推开札子,只笑了一下,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舒梵又翻了几本札子,还有骂他的,这帮文臣损起人来?是真的损,不直接指着你的鼻子骂,而是变着法子阴阳怪气。
她换位思考,觉得自己没有他这份气量。
“皇帝也没那么好当?。”
李玄胤揽了她的腰,微微施力她便跌坐在了他腿上。有什?么咯到了,她不免往前挺直。
可前面就是案几,根本无?路可退。
她声音细弱:“这可是大白天。”
他只是笑了一声:“陪朕看折子。”
“……有人进来?怎么办?要?是叫那帮谏臣瞧见,又要?参我了。”
“朕也天天被参,你怕什?么?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又不会掉块肉。”
舒梵回头?,他的吻落在她唇上,微扬的脖颈上,喉结微微凸起,凌厉性?感。
她腿根发软,脸颊上漫起红霞,却见他笑了一下,倏然把她推开了。
她怔了下,脸更红,是羞恼的:“干嘛?”
“皇后是不是忘了,你还在月内呢。”他递了块薄荷糕给她,示意她消消火。
舒梵接过来?,愤愤不平地咬了口。
李玄胤眼底的笑意加深-
新的一年,辗转入夏又辗转入冬,枝叶逐渐凋零,距离庆国公叛乱兵败被杀,似乎好像还在昨日。
参她的札子照样多,久而久之舒梵也就习惯了,日常除了抚育教导三个?孩子就是处理后宫事务,忙里偷闲还能传唤周青棠和卫文漪入宫聊上两句。
卫文漪如今在她面前的表现非常好玩,低眉顺目又隐隐带点儿不甘心?,不甘心?之中又带着三分谄媚,整个?一颜料盘,偏偏她自以为演技不错。
午后,舒梵掀着茶盖缓缓吹着茶面儿,问?她们一些京中的趣事。
“当?数宁远侯之子娶了个?三十老妪之事。那宁远侯之子风华正茂,今年不过弱冠之龄,却偏偏要?娶一个?二?嫁守寡、还带着个?拖油瓶的三十老妪,气得宁远侯头?风发作,京中无?不在看笑话呢。”卫文漪说得眉飞色舞,小手不忘在盘子里不住摸瓜子,“长姐你这瓜子真好吃,是什?么瓜子啊?”
“葵花籽,你若是喜欢,回时让嬷嬷给你捎一些。”
卫文漪的眼睛亮了,甜甜地道了好几声谢谢。
周青棠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舒梵觉得诧异,唤了她两句,她方堪堪回神,对她挤出个?微笑:“没什?么,我只是挂念家中幼子的丧事。”
“节哀。”舒梵又安慰了她两句。
周青棠之子不足一岁便夭折了,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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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发丧,她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
舒梵本意是想?让她换个?心?情,多跟她说说话,没想?到她眉眼沉静,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说再多似乎都?是惘然,也就作罢了。
时间到了,其余命妇一一进殿给舒梵问?安、行礼。
出乎她的意料,小梁氏竟然也在,隔着屏风遥遥对她下摆,袅袅婷婷,眉眼间很是妩媚,不笑都?像是带着三分笑意,看得出正是志得意满。
“她只是一个?妾室,怎可出席娘娘主?办的宴典?”卫文漪在她耳边窃窃,不满道。
舒梵看向周青棠。
她眉眼淡淡,端端坐在那边,没有什?么表情。
“若她以下犯上欺辱于你,你可以和本宫说。”舒梵道。
“我没事,多谢娘娘。”她没有再久坐,在小梁氏起身时便起身和舒梵道别。
舒梵欲言又止,到底没有拦她,只让归雁送她出去,算是给她撑撑场面,以免小梁氏过于嚣张。
可是,谁知下午就出了事。
就在二?人离开没有多久,归雁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向来?沉稳的人,面上满是惊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娘娘,不好了,梁氏她……”
“她怎么了?”
“过身了,尸身还在辇车上,周夫人也在殿外侯着。”
舒梵站起来?:“到底怎么了?长话短说。”
归雁这才堪堪平复,一鼓作气道:“我方才在马车外,也听得不是很真切,好像是周夫人质问?梁氏为何要?害她的孩子?两人在车里起了争执,然后梁氏她就……”
舒梵沉着脸:“传宣平侯夫人周青棠。”
不刻,周青棠就在归雁的带领下进了殿。
她面色苍白,看上去并无?什?么血色,但是仔细瞧也没有什?么恐惧,瞧见她反倒是平静了不少,稳稳当?当?地行了礼,跟她问?好。
舒梵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干了什?么?”
“她害死我的孩子,我必须为他报仇!刘善向来?维护她,之前我已?闹过,也逮住了握有证据的丫鬟,可那丫鬟不日便被发卖了,叫我求告无?门。他还将我软禁在房内,若非借着进宫觐见娘娘的由头?,我怎可出来??我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只能如此。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娘娘无?需为我担忧。”
“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本宫自会为你做主?。”舒梵叹了口气,也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沉声吩咐归雁,“先?将梁氏尸体抬到偏殿,处理一番,宣平侯府上若是来?问?,就说本宫留她过夜,有事相商,明日再告知他府上,梁氏昨夜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这……”归雁额头?沁出冷汗,方才她看过马车内尸体,梁氏胸口有伤,是被簪子戳死的,怎么能称是暴毙?若是宣平侯执意验尸,可不就立刻穿帮了?
皇后虽有莫大权威,也不可只手遮天,到时候宗室闹起来?也不是件容易摆平的事儿。
周青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似乎被不被发现已?经无?所谓了。
舒梵心?里一软,执着她的手道:“你若与?他过不下去,那就与?他和离,本宫替你做主?。”
周青棠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一头?扎进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积压了多日的郁气和苦闷,似乎都?在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外臣不能擅入内宫,所以宣平侯刘善只能求见皇帝。
紫宸殿内,刘善跪伏在地:“陛下,小妇昨日与?内子一同入宫,乘兴而出,至夜未归,内子也未返回家中。娘娘宫中使女遣人告知微臣,说皇后娘娘留内子和小妇在重华宫内叙旧,可到了今早,内子与?小妇仍未归来?,使女又至,说昨夜重华宫走水,小妇所居宫室不幸被焚毁,小妇也葬身火海。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化为焦尸,也该将尸身还给微臣吧?这番说辞,如何叫微臣信服?”
这番说辞错漏百出,李玄胤也听得大皱眉头?。
他面上却淡然道:“一个?妾室而已?,你身为王侯勋贵,怎能如此六神无?主?没有章法?毫无?依据却出口质问?皇后,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皇帝的目光尤为犀利,咄咄刺在他面上,显然已?不悦之极。
刘善不禁打了个?寒噤,忙跪下告罪。
皇帝语气缓和了几分:“这样吧,你与?朕一同前往重华宫,朕替你亲自询问?皇后,问?明缘由,各中若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善只能称是。
二?人这便去了重华宫。
舒梵似乎早料到他们会上门,早在殿内相侯。
周青棠垂着头?站在她身后,神色漠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心?虚、怖惧的神色。
刘善狐疑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得劲。
他对小梁氏的亏欠,大多源于其姐,所以也能容忍她平日的所作所为。他已?让人查明,小梁氏并非有意谋害周青棠之子,且那孩子……
想?到这里,刘善脸色铁青,口气不免也差了许多:“究竟是怎么回事?文莹与?你一同入宫,怎么一夜未见就葬身火海了?”
周青棠眉也未抬,只是面带讥诮地望着他,眼底的漠然让刘善愈加怒火中烧。
但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梁氏之死似乎只占了微小的一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冷淡,倒还能维持镇定,周青棠却冷笑道:“难道还是我杀了她不成?”
刘善眉心?一跳,心?里竟有些心?慌的感觉。那一瞬脑海里竟也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周青棠真的杀了梁氏,他又该如何?
心?绪翻涌,如坐秋千架般上下不住起伏,不能平静。
余光里见帝和皇后都?看着这边,他目光如炬,不由沉声道:“夫人,慎言。”
“慎言?”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周青棠抿了下唇,像是克制不住似的笑起来?,到后来?竟状似疯癫,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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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刘善心?乱如麻,那一瞬竟想?要?上前揽住她。
谁知她蓦的抬头?望定他,手指着他,眼中都?是血丝,目眦欲裂:“就是我杀了她又怎么样?她害死我儿子,她死有余辜!她活该!你要?是想?为她报仇,你就来?找我索命吧!”
“刘善,我受够了,我要?和你和离!”-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室内陷入了死寂,唯有周青棠疯癫的笑声。
她笑得歪倒在地,眼中都?沁出了泪水。
舒梵的脸色也变了,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过去将周青棠扶起,又叫归雁去倒了一杯茶。
因为早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舒梵一早就摒退了殿内所有下人,外殿也没派人看守,四周很安静,除了周青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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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没有别的声响,诡异至极。
刘善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着她,不知是在愤怒她竟擅自杀了梁氏还是因为别的。
那一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但第一时间却朝皇帝下拜,语速极快:“陛下,内子早患有疯病,时不时就会发作。她方才之言都?是疯言疯语,臣这就将她带回,请大夫好好医治。”
说着就上前扣住周青棠,不由分说就要?把她带回家,竟绝口不提梁氏之死的事情了。
李玄胤神色始终如常,只是,至此眼底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急什?么?你说她有病?可朕看你夫人目光清明,神智清醒,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他看向周青棠,“宣平侯夫人,你有病吗?”
周青棠神色冷漠,吐字清晰:“回陛下的话,臣妇没病,那梁氏确实是臣妇所杀,这与?皇后娘娘无?关,娘娘只是怜悯我才没有揭发。”
李玄胤哂笑,看向刘善:“听到了吗?逻辑清晰,说话颇有条理。你夫人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刘善额头?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她……她这病确实看着与?常人无?异,可她确实是有病的。陛下,千万不可听她的胡言乱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于宫墙内杀人?两个?弱女子搏斗,必然引起动静,怎能无?人察觉?若是有人察觉,为何不禀告皇后娘娘?难道是皇后娘娘有意包庇内子不成?”
李玄胤挑了下眉,实在是没想?到他为了包庇周青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宣平侯,慎言,构陷皇后可是重罪。”李玄胤道。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假设,娘娘母仪天下贤良淑德,向来?公正严明,绝对不会包庇内子的,这绝对是误会一场。内子病重,我这就将内子带回府中医治,择日再向陛下和娘娘请罪。”说完就要?拉着周青棠回去。
周青棠狠狠甩开他的手,死活不愿意,还对他破口大骂。
成亲之后,她的性?格已?经温和了很多,这一刻却像是回到了闺中的时候,如一只暴怒的小豹子,稍有不顺就要?狠狠把敌人撕咬下一块肉来?。
周青棠一个?大男人,竟被她狠狠挠了几下,脸上都?挂了彩。
李玄胤坐下,接过归雁递来?的茶抿了口。
“陛下还有闲心?看戏?还不快叫人把他们拉开。”舒梵沉声道。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皇后还是不要?插手了。”
“这是本宫的宫内,他们这样争吵不休,成何体统?”舒梵叫归雁唤来?人,把两人一道架了出去,又安排了一下后续的处理实践,统一了梁氏之死的口径,这事儿才算是告一段落。
她事后去看过周青棠,问?她是否真的要?和刘善和离。
周青棠的答案非常肯定,她一定要?和他和离。
可刘善不愿意,当?天还当?着她的面和周青棠争执起来?,连“你和那个?姓赵的暗通款曲,我头?顶一片草原,那孽种死了就死了,你还要?跟我和离”都?来?了。
周青棠眼底布满血丝,上去厮打他,他反制住她的双手,她却忽然像是脱了力似的萎靡坐地,似哭非笑地无?声泪流。
刘善才像是慌了神似的将她从地上抱起,急急去找了太?医。
舒梵只得去征求郑芷兰的意思。
“算了吧,我看刘善也不是完全对她无?情,他前几日还特地来?跟我请罪。英国公一家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又封了侯,棠儿身有诰命在身,这是无?上荣宠,平白还多一份食禄,跟他离了实在没什?么好处。以棠儿的性?格,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人嫁了。”
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世,舒梵也不好再过问?了。
到了十二?月,天寒地冻,日日起来?都?能瞧见树梢上挂着的冰棱子,墙角的几株红梅倒是开得正盛,在茫茫雪色里迎风招展,鲜艳而孤清。
弘善和思菱都?一岁了,满月宴就设在十二?月初,皇帝大赦天下,特地在承华殿摆宴,几乎将京中有头?有脸的宗亲命妇都?请了来?。
这样大型的庆典,很多年没有过了,落在有些人眼里实在有些过火,何况还那么多的赏赐,重华宫都?堆不下了。
连舒梵都?觉得有些过了。
但皇帝当?晚喝了很多酒,显然正在兴头?上,听不进任何的谏议,她也只好作罢。
只是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臣妾又要?被百官口诛笔伐了。身为皇后不但不端庄,还总是恃宠生?娇,射出成性?,不堪为国母。”
“好,这就废了你,把你打入冷宫。”李玄胤噙着笑幽幽道。
知道他又在戏弄自己,舒梵拍了他一下。
他将她抱住,低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舒梵一开始猝不及防还愣了一下,继而搂住他的脖子,动情地仰起头?。
可很快招致他更凶猛的掠夺,他吻得她都?快折了腰,站都?站不稳。她被他抱到了榻上,不觉曲起了腿,挟住了他窄劲的腰。
那样似乎是想?要?阻止,可似乎又是欲拒还迎。
冬日天气冷,殿内却是暖意融融,外袍褪去后,他里面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团花暗纹中单,冰凉的质料让她想?要?熨帖些,好似浸泡在凉水中,分外舒适。
久而久之那种滚烫的热意似乎也能缓解些。
舒梵抱着他,脸颊在他襟前蹭了蹭,一张面若云霞的桃花粉面,实在是媚到了骨子里。
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好似在下雨,让人身上不自觉冒着虚汗,他漆黑眸子给她一种莫名的焦灼,好似浑身都?要?燃烧起来?了。
而他是那块凉玉,冰凉温润,让她焦渴的心?得以缓解。
可还是难受,他把她吻得快要?窒息,有时候还那样无?状,她被推得撞上了头?顶的雕花木板,有些硬硌的疼。她不觉捂住脑袋,捶了他一下。
“抱歉。”他将她往下抱,亲了亲她红彤彤的脸颊。
她眼角还沁着泪,将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搭理他。过一会儿,他再看没有动静,轻轻掀开被角,她已?经睡了过去,白皙的小脸上还有些红晕,呼吸均匀。
他不禁轻轻抚过她的眉眼,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
夜半的时候,舒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却发现李玄胤不在身边。
目光四下转移,才发现他穿着单衣站在窗边,不知是在想?什?么,似乎有满腹心?事。
因为庆国公叛乱的事情,他雷霆震怒,火速派兵镇压,将庆国公腰斩,三族尽诛,甚至打算将其门生?、幕僚等人一并处死,主?持平叛的刘德龙因镇压不及时,瞻前顾后延误战机,事后也被他革职查办。
好在她及时劝阻,他才将除主?犯外的幕僚及门徒改为流放。
副官陈飙行和周彦青因平叛有功,能力出众,被他破格提拔为兵部尚书和东都?留守。
东都?留守是重要?职位,历来?都?为皇帝亲信担任,多为皇帝的兄弟或宗亲。
不过这个?职位一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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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悬的,从新帝继位、承平元年到现在,皇帝一直都?没有设立过。突然任命,必然有什?么原因。
舒梵心?里一时思虑万千。
后半夜又开始下雪,下了整整半夜。月色下,巍峨的殿宇间是一片连绵的霜白,不分彼此。
肩上微微一沉,李玄胤转过头?去,舒梵正替他披上外袍。
他笑着握了下她的手:“怎么下来?了?”见她光着脚,将她抱起,重新抱回了榻上。
舒梵反搂住他的脖子,把他勾得弯下腰,只能半撑在床边。
他只能苦笑,空出一只手捏了下她的鼻子。
“你是不是有心?事?”舒梵问?他。
李玄胤松开她,侧身坐在床边,一开始不言不语,后来?见她还执拗地望着他,失笑道:“这种事儿,其实年年都?有。”
这才说给她听了。
原来?匈奴再次南下劫掠,朔方节度使张瑞宝不敌,竟败走安阳,连失三城,金沙、朔方等地惨遭劫掠,民不聊生?。
皇帝气得要?下旨捉拿他,张宝瑞见性?命危矣,干脆带着残余部众投靠了匈奴左谷蠡王。
皇帝视为奇耻大辱,想?派兵缉拿,奈何路途遥远险峻,中央军若长途跋涉必然兵困马乏,可就近让其余节度使派兵这帮人又争相推脱,不肯消耗己身以致无?人可派,只能任由张宝瑞逍遥快活,还娶了匈奴左谷蠡王之女乌雅。
舒梵不懂战事,却能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削藩集权,遇到这种情况确实能气死。
何况李玄胤这么性?格强硬的人。
“朔方被占领了吗?”她先?问?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匈奴柔然大多以劫掠烧杀为主?,不事生?产又不会管辖统治,一般都?是抢走财物后留下一地狼藉。
朝廷还要?派人接手这烂摊子,休养生?息后还要?时刻防备对方再次来?劫掠,实在烦不胜烦。
可不派又不行,总不能任由领土荒废在那边。
最好的情况还是派一个?靠得住的镇守朔方,这个?人选就至关重要?了。
李玄胤烦恼的就是这个?人选。
若是派个?不当?的人,又和张宝瑞一样,损失财物事小,当?地百姓又要?遭罪,作为皇帝实在难辞其咎。
舒梵知道他心?情抑郁,也没多劝什?么,只是趴在他怀里无?声安慰。
除夕之前,皇帝终于拟定了派往朔方的人选。
不过,他这几日仍是心?事重重的,恰逢恩师费远来?信,暂居在她姨父京兆尹府上,舒梵便提议去宫外散散心?,李玄胤允了。
年节将近,街道上张满彩灯,不少铺肆门口都?扎着红缎带子,图个?喜庆,还有早早将门帘贴上门扉的。
马车过了青雀桥,直行往西,不过百里就到了京兆尹府上。
因不想?太?过张扬,马车停在了后门。
周思敏早就携带举家老幼侯在门口了,见了后便将帝后迎到宴客厅。
“我师父呢?”舒梵先?问?费远。
“厢房中呢。”周思敏面色尴尬,忙躬身朝李玄胤禀道,“费先?生?身体不适,是以不能远迎。”
舒梵心?里也是一突。
费远生?性?浪荡喜好自由,做事不拘小节,自然不像姨父一样尊宠天子。
好在李玄胤似乎并不计较,对她笑了笑:“朕也好久没见费先?生?了,我们一同去看他吧。”
舒梵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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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远穿一身米白色素面刻丝直??,头?发用?一根玉簪别起。他比李玄胤年长十岁,但瞧着也只是眼角略有细纹,笑起来?若春风拂面,颇有魏晋大儒之风。
他这些年游历四方,帮困弱小,身无?寸银,衣着非常朴素。
舒梵和他叙了许久的旧,期间李玄胤独自在中庭斟饮,回头?望去,房内烛火明亮,四野阒静。
他垂下眼帘啜了口酒,喉中一阵辛辣。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冷风吹过中庭,卷起地上残存的几片枯败落叶,萧索扬到角落里。
周思敏来?过一次,不住擦着额头?的汗,想?上前说什?么,可瞧着皇帝漠然冷峻的背影,又悄然退走了,实在没那个?胆子。
月上树梢时,舒梵出来?了,见李玄胤还坐在那儿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冷的天。”
“等你。”他抿了丝笑,丢了酒杯站起来?。
虽然他神色如常,但似乎要?比往日更沉静些,人的情绪总是会在不经意的动作中暴露,何况两人在一起生?活多年。
舒梵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见他眸光冷漠,欲言又止。
回去的路上,两人沿着门扉紧闭的寂静街道走了会儿,舒梵到底还是开口:“你是不是不开心?刚才等了那么久?”
李玄胤听完都?笑了,回头?捏一下她的脸,在她的抗议声中又笑着收回了手:“傻丫头?,我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呢?”
舒梵望着他,知道他后面还有话。
果然,他话锋一转面色微肃道:“你已?是皇后,是大瑨的皇后,不管是于公于私,都?应该和费先?生?保持距离。”
舒梵明白他的意思了,皱了下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这些年师父他并不参与?漕帮的具体事务,也和反瑨势力没有什?么勾连。”
“可他仍是漕帮之人,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在外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你应该避嫌。”
舒梵垂眸不语,微抿着翘起的嘴角透着倔强。
李玄胤在心?底暗叹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这个?年过得挺平常,并没有大操大办,一是因为庆国公叛乱,皇帝大开杀戒,朝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其次是渭河一带爆发了空前的大灾荒,当?地农民起义不断,加之匈奴南下多番劫掠,内乱不断又有外忧,举国上下都?过得不是很安稳。
在应对匈奴的问?题上,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李玄胤在朝堂上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下朝后,在紫宸殿内殿单独召见了裴鸿轩和崔陵,让他们二?人谈谈对匈奴问?题的看法。
“匈奴人能征善战,且所率部众多为骑兵,来?去自由,就算将其击溃,极难灭之,很快就能重整旗鼓再次侵袭,且我朝马匹稀少,边境马场不过两座,所凑之战马更是屈指可数,兵将也不善游击,硬撼实非良策。”裴鸿轩拱手道。
李玄胤神色如常:“依你的意思,是该求和?”
“非也。”裴鸿轩的神色愈加肃穆,道,“匈奴人奉行强者为王,冒顿单于鸣镝弑父,如此大逆不道,却受到各大王庭的崇敬追随,可见一斑。此前历朝历代所奉行的‘五饵’之策实非良策,不但没有消除匈奴人的野心?,赠予钱粮反壮大了匈奴人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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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其越发有了南下袭略的资本。今日割五城,明日让十城,无?休止矣。”
“只能给以迎头?痛击,以战止战,方能真正阻止其南下。”
李玄胤微微点头?,看向崔陵:“崔卿以为然?”
崔陵笑道:“微臣觉得裴大人言之有理,当?主?动出击,以战止战,方能享真正太?平。只是,裴大人先?前也说了,匈奴人善骑战,而我朝战马短缺,若要?主?动出击,需从长计议。”
三人又商议了会儿,崔陵提出从内部策反匈奴人,找两个?匈奴人探听,先?熟知骑战和匈奴节奏习性?,其次可在北境多置马场,先?养马操兵,再徐徐图之,宜慢不宜快。
可匈奴人不会给他们操练准备的时间,所以,当?下还是要?先?议和稳住对方,先?拖上个?一年半载。
“可派公主?前往和亲。”崔陵提议道。
李玄胤皱了下眉。
崔陵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皇帝性?格强硬专断,平生?最恨和亲,引以为耻辱,曾在江谦给先?帝写的悼文上批注,此为蠕蠕行为,讽刺先?帝厚颜无?耻的行径。
虽有他和先?帝不和的原由在,更多的还是在于他本身就极痛恨和亲。
崔陵又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笑到最后方是王道。我□□大国,怎能计较一时得失和荣辱?且和亲虽看似屈辱,一则可以为我朝赢得宝贵的准备时机,二?来?,若是公主?日后诞下单于之子,我大瑨血脉便可入侵敌方本营,长此以往,授敌于我瑨之文明,便可从内部瓦解……”
“朕膝下只有一女,琅嬛尚在襁褓之中,如何和亲?”
“陛下忘了,陛下还有一位妹妹金城公主?,在静安寺清修。”
皇帝亲情寡淡,和几个?兄弟都?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何况是一个?妹妹?虽然两人同母所生?,皇帝从小养在刘贵妃膝下,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有什?么感情可言?
崔陵心?道。
李玄胤当?即拟定了诏书,宣金城公主?回京,加封正一品东平长公主?,即刻前往匈奴王庭和亲。
对此,朝中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哪怕是主?战派也不主?张在这个?时候硬撼匈奴。渭河以北的农民起义规模极大,在这个?时候和匈奴人开战实在不是良策,容易内外受敌,且北边的几个?节度使也虎视眈眈,闹得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只是,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觉得憋屈得很。
唯一大闹特闹的就是太?后,这是她膝下唯一的女儿,如今却要?被遣往匈奴和亲。
太?后好几次来?紫宸殿皇帝避而不见,反令她在永安宫修身养性?,等于直接将她禁足了。之前皇帝灭姜家时帝与?太?后关系已?经极差,如今算是连面子上的都?不顾了,太?后甚至在宫里破口大骂咒骂皇帝,路过永安宫的宫人个?个?垂首屏息,压根不敢细听就快步走过。
哪怕是舒梵,有时候也会觉得太?后可怜。
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陛下会不会太?狠心?了?”这日在宫殿内,春蝉小声道。
“不要?妄议陛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归雁瞪她。
春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舒梵站在窗前,抬手支开摘窗,庭中的雪积压到有膝盖下那么深。
白雪茫茫,干净到没有丝毫杂色,让人看不清积雪底下的污渍。
她知道以李玄胤的性?格不可能主?和,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等瑨朝平定完内乱、积蓄力量就能整装待发。不过这样一来?,公主?就成了牺牲品。
她想?起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心?里不由戚戚-
承平五年末,帝遣晋王李玄风、礼部尚书杨琛达为使,护送东平长公主?前往漠南和亲。
次年九月,公主?诞下麟儿,得乌丹单于宠幸,幼子立为太?子,原长子伊维狐大怒,在左右贤王和右谷蠡王的拥护下发动叛乱,射杀其父,匈奴大乱。
“陛下,此时可是出兵的绝佳时机。”紫宸殿内,崔陵执棋子笑道,“这两年,我们在边境豢养的战马已?逾数千匹,加上灭乌孙缴获的,足以和匈奴一战。且而今土地兼并愈甚,各地农民起义不断,而举国人口已?逾五千万人,土地不过几十亿亩,急需扩张方可满足生?存所需。若能将河套以北的大片疆域收复,便可解燃眉之急。”
因为天灾和地方士绅的压榨,这两年农民起义频繁,虽都?被镇压下去了但不是长久之策,急需转嫁国内的这种阶级矛盾。
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之前的几次改革都?功败垂成,哪怕皇帝任用?酷吏监管地方士绅,使其不得肆意压榨百姓,仍不能有效遏制,且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发动对匈奴的反击战就是最好最快的解决办法。
李玄胤执黑子落下,眉目沉静,并未说什?么。
战当?然要?战,关键是如何战。
养崽
承平六年秋,瑨朝联合征北军节度使在边境集结三十万大军,主动出击,在谷平、龙城、高阙等地相继取得胜利,后直攻漠南单于大本营,匈奴人被迫退回漠北。
短短一年时?间内,瑨朝的疆域扩大了一倍不止,皇帝重整了?长城,在边镇要塞加设了?多个军镇,进一步分化节度使?的兵力,次年又在颁布的改革条例中明确规定了?节度使?以下兵将官员的具体职能,设诸多属官,分而化之。
与此同时皇帝也改革了币制和官制,严刑峻法,光惩治的抗税、剥削民众的士绅地主就高达千余人,限制了?士绅地主所占土地的最高限额,算是缓解了?土地兼并的速度,加上这一年并无大型的天灾降临,且没有匈奴南下?袭掠,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算是皇帝登基以来?最繁盛的一年,光是粮食的丰收就超过了历年的总和。
到了?承平七年末,皇帝废黜早就空悬已久的宰相一职,将起兵谋反的七王爷贬为庶民,押解入京,中央集权空前强化。
这一年,团宝七岁了?。
“太?子殿下?读书勤勉,待人亲厚,连向来?挑剔的太?师都对?他赞不绝口,陛下?许他进内阁参议政事。”这日,归雁给她篦发时?笑着说。
舒梵笑了?笑,心里其实并不轻松。
皇帝对?弘策实在严厉,有时?候甚至极为严苛,偏偏他性格专断,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从来?不会?听她的,舒梵有时?候觉得非常累又无可奈何。
两人争吵最剧烈的那一次是年初,她得知皇帝竟然带弘策去观摩腰斩贪官,弘策回来?后就病倒了?,皇帝还勃然大怒,呵斥他无胆懦弱。
舒梵忍无可忍,两人在东宫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她抓起砚台砸到他头上。
之后半个多月,两人几?乎没说话,李玄胤也没来?找她。
一是他政务繁忙,抽不出这个时?间,二来?他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而且随着皇权进一步加强,舒梵觉得他这人这两年愈加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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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还很难相处。
到了?上元节这日,舒梵在后宫设了?庆典,邀请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妻子和?母亲赴宴,宴会?上其乐融融,倒不比往常落寞。
只是,皇帝没有到场,在座众人面色各异。
宴会?解散时?,舒梵路过安华门?时?还听到两个命妇在耳语:“娘娘是不是失宠了??”
“不会?吧?娘娘得陛下?专宠那么多年,育二子一女,皇长子那么早就被立为太?子,如此隆恩,这才几?年光景啊?”
“君恩难测,来?得快去得也快。咱们?这位陛下?向来?刻薄寡恩,杀亲兄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何况是皇后?都说太?子性情与?陛下?相左,不得陛下?宠爱。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刘贤还向陛下?建议广纳后妃呢。”
“是该广纳后妃,开枝散叶。陛下?后宫只有这么一人,真是……”
舒梵面色如常地回到了?重华宫,只当没有听见。
贴身宫女春蝉却担忧地望着她:“娘娘,您不要听她们?乱说。”
“我没事,你传膳吧。”她垂下?眼帘。
她这几?天胃口不好,春蝉只让上了?两碟小菜和?一碗粥。
舒梵舀一勺,放唇下?吹凉,却迟迟无法入口。
胃里有种?莫名的恶心感,脑袋也阵阵晕眩,好似在胸口插了?根冰棱子,冷到心脏都有些麻木。
她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把碗搁回了?桌上。
春蝉忙劝道:“您再进一些吧,只吃这么点儿,身体哪吃得消啊?”
舒梵不理会?她,恹恹地躺到了?贵妃榻上,闭上眼睛:“我没胃口,你叫人撤下?去吧。”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就进些吧……”春蝉不经意抬头,声音戛然而止,手里的碗抖了?一下?,差点没握稳。
李玄胤竖起的手指按在唇上,让她噤声,抬手便接过了?她手里的碗,漠然地摆了?摆手。
春蝉忙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头顶覆下?大片的阴影,斜刺里伸过来?一只碗。
舒梵实在有些烦了?,回头:“都跟你说我不吃了?……”
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发不出来?了?。
李玄胤笑了?笑,屈膝半俯在塌前喂给她一口清粥。
舒梵一开始不肯张嘴,他淡淡道:“如果?你不吃,朕就把弘策叫过来?背书。你什么时?候吃完了?,朕再让他回去。”
舒梵心口一堵,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永远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
一开始是生?气,渐渐的的,心里倒生?出别样的悲哀和?心酸来?,她眼睛里渐渐氤氲起来?,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却慌了?,忙搁下?碗来?握住她的手:“朕和?你开玩笑的,这段时?间,朕没有让他做太?多功课,还让太?子先马带他出去散心呢。”
舒梵是个心软的人,他这样说,她反倒不知道要怎么苛责了?,一口气刚提起来?又散了?。
李玄胤在塌边坐下?,笑着道:“你有心事就和?朕说,不要总憋在心里,饭都不吃,身体垮了?怎么办?朕多心疼啊。”
这么肉麻的话——舒梵生?生?别开头,面上燥得很。
看她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儿,李玄胤失笑,将她捞起,倏然横抱到内榻上。
他抱得太?突然,天旋地转的,舒梵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他又笑了?一声,在上方咄咄望着她,问她:“还置气不?”
他来?此就是有求和?的意思了?,可偏偏道歉求和?还这么嚣张,舒梵心里又蹿起一团火,握拳就捶他:“出去!”
他也不生?气,任由她捶打了?会?儿,等她气消了?些才握住她的粉拳,不由分说放唇下?吻了?吻。
“啵”的一声,暧昧横生?。
“皇后抹了?什么,身上这么香?是专门?等着朕来?吗?”
“谁专门?等你来?了??你的脸皮还能更厚点?!”舒梵无语凝噎,脸颊烧得更红。
李玄胤笑了?,将她按在榻上便狠狠吻住了?她,将她的呼吸都尽数吞没在这场若疾风骤雨般的掠夺中。
舒梵被他吻得哀哀戚戚,气若游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他才松开她。
只是,她纤细的手腕仍被他紧紧攥着,摁在锦被里,不得挣脱。
因皮肤白嫩,腕上很快就起了?红痕,继而有了?淤青。
李玄胤松了?手:“抱歉,朕不是故意的。”
舒梵还觉得有气,推开他不搭理他。
她侧对?着坐在那边,脸上绷着,看得出来?就是在生?气。
“生?气了??”李玄胤用手背轻轻碰一碰她的手背,跟小孩子求和?似的。
舒梵余光里还瞥到他唇角噙着的笑意,觉得他毫无诚意,把手蓦的抽回。
他将她搂到怀里,声音很低:“真的不是故意的。”
脸颊就贴在她颊畔,和?她耳鬓厮磨。
像是有一只手在她心底投下?了?一枚小石子,舒梵抿着唇没吭声,紧绷的身体已经软化下?来?。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笑了?。
翌日他带她去上林苑狩猎,天高气爽,难得的好日子,蔚蓝如洗的晴空里只漂浮着几?绺淡白色的云丝。
舒梵在马上策驰,跑了?一圈又执缰回来?了?:“陛下?,我骑得好吗?”
言笑晏晏,神采飞扬,日光下?洁白细腻的一张粉面,红扑扑的,如三月盛开的桃花般风情无限。
几?个随侍的羽林卫纷纷侧目,又不敢多瞧,纷纷红着脸转开目光。
这些羽林卫都是禁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不是皇亲国?戚也是高官子弟,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君子六艺甚为精通,样貌也是个个超群,气度不凡,拱卫在皇帝身边是一道亮丽之极的风景。
只是,显然不少?涉世未深,比不得浸淫官场多年的崔陵和?裴鸿轩那样沉稳。
见她又策马离开,玩心很大,皇帝无奈地笑笑,抬了?抬手中马鞭:“你,你,去跟着皇后,别让她跑远了?。”
两个羽林卫一跌声应下?,纷纷上马,策马追了?上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日落前他们?抵达了?上林苑北苑,这已经是毗邻渭河南岸的交界处,江面上微风徐徐,偶尔有两三艘货船从东面的运河上驰来?。
舒梵在两个羽林卫的看护下?回来?,见李玄胤坐在树下?烤火,过去就挨着他坐下?:“干嘛让这两个愣头青跟着我?好烦啊,打个猎都不畅快——”
“安全起见。上林苑虽是皇家园林,占地太?广,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兵士看护,往年也有盗匪闯入的事儿。何况此地直通运河,还常有货船经过,需得小心谨慎……”
舒梵捂住耳朵,眼睛朝头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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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玄胤无可奈何,笑着摇了?摇头。
不少?人注意到,皇后穿的是身石青色劲装,倒像是皇帝的旧衣,衣襟内竟然还绣有龙纹,她腰间系着的佩剑也是皇帝自小的佩带的龙渊剑。
不过,没人敢发问,君不见皇帝都没说什么吗?
众人只能压下?满肚子疑问,装聋作哑。
虽说这是僭越,可皇帝都没这么觉得,谁敢胡说八道?
这确实是皇帝的旧衣,不过是年少?时?穿不着的,舒梵说自己想要一件射箭服,不愿过于铺张,前几?日从库房翻到他这件,心血来?潮就给改成了?自己喜欢的款式,将腰身也给改细了?。
这衣裳只衣襟和?袖口绣有龙纹,还是暗色的,不太?显眼,不熟悉的人只会?当做一件普通衣裳。
对?于她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说什么。
倒是刘全吓得满头冷汗,好说歹说让她别穿出来?,她反而生?出反骨,好在今日随行的都是皇帝心腹,要是被哪个大臣瞧见,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
“陛下?会?舞剑吗?”舒梵问他,手腕柔舒,手里的龙渊剑挽了?个剑花。
“好——”有人拍掌喝彩。
其余羽林卫都看向这人,年轻军官的脸涨得通红。
舒梵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是安亲王之子弘平。这小子向来?不开窍,皇后真是魅力无边。”李玄胤淡笑道。
“微臣罪该万死。”李弘平跪在地上请罪,有些六神无主。
“行了?,起来?吧。”李玄胤不在意地哂笑了?一声。
他还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埋汰。
他的皇后惯会?招蜂引蝶,这是魅力所致,他贵为一国?之君,怎么会?没有这点儿容人的雅量?如她和?裴鸿轩的过往,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不会?去问她,多说无益。
如今裴鸿轩已成他手中利剑,而她是他的妻,往事不可追忆,无需多问,人只需要往前看。
当然,酸还是酸的,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吃味。
一点点。
在一片喝彩声中,李玄胤起身绕到她身后,指尖在剑锋上轻轻掸了?掸:“粗浅功夫,还敢在这儿丢人现眼?”
舒梵不服气,就要回身与?他顶嘴,腰里忽的被他扶正,轻轻一带,便有一股柔缓沉刚的力道带着她往后仰倒,她柔软的腰肢几?乎弯成柳条,刹那间好似醍醐灌顶,手中宝剑倏然翻转,又如箭矢般径直射出,“哆”的一声直直钉入身侧的树干上,剑柄还在兀自不住晃动。
“好——”这次四周的鼓掌声分明情真意切了?几?分。
舒梵脸颊红红的,不再辩驳了?,垂眸过去将剑拔了?下?来?。
“舞剑需有力道,你先前那只能叫‘花把式’,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懂了?吗?”李玄胤笑道。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舒梵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爽极了?。
李玄胤将她揽在怀里,笑着正要说点儿什么,面色忽的一肃,身后几?个羽林卫纷纷拔剑,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一瞬间就将帝后和?崔陵、裴鸿轩几?人围在中间。
舒梵吓得怔住,不由缩在他怀里。
原本暗沉的林中忽然亮起无数火把,还有弩弓激射的声音,身边一时?乱作一团,有人高声喊着“护驾——”。好在这群羽林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开始的慌乱后很快就在裴鸿轩的指挥下?镇定下?来?,有序地将他们?围在包围圈里,以肉身护着他们?朝江边后撤。
只是前面是密林,后面是江面,进退之路皆被挡住,实在是遁走无门?,不少?人脸色都显出绝望神色。
“慌什么?进林子,往西北走。”皇帝面色冷沉,果?断下?令,“江上没有掩体,更容易成为靶子,朕记得西北边有渡口,停有船舶,再往西北就是内湖,外有礁石群山阻挡,易守难攻。”
一堆人如找到主心骨,连忙依序朝西北徐徐撤退。
越往西北撤,岸边林木越是葳蕤茂盛,夜色下?遮掩这几?十人不在话下?,叛军一时?追不上,众人悬吊着的一颗心稍微往下?放了?放,只要坚持到——
谁知走出不过百米,耳边就有破空鸣笛之声,咻咻之声不绝。
“不好,是火箭——”刘全大骇,手里长剑奋力砍断一支疾驰过来?的箭矢,高喊“保护皇上”。
几?十个羽林卫迅速变幻阵型,以肉身层层阻挡,将皇帝围在最中央继续往西北推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边人不断中箭倒下?,血流成河,夜色下?满地暗红流淌,浓郁的血腥味充释着鼻腔,舒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悲戚难言。
方才还说笑着的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死在自己面前了?。
这些人,不少?也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家中也有父母亲朋。
晃神间听到身边有人喊道“娘娘小心”,一支箭矢迅疾朝她射来?,说时?迟那时?快,身边一股大力将她拽开,错身间,皇帝已经挡在她身侧,那箭矢堪堪擦着他臂膀划过。
“陛下?——”刘全和?众人惊呼,肝胆俱裂。
皇帝脸色微白,手按住了?受伤的臂膀,指缝间,布帛破裂,有鲜血渗出,只是,他受伤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先问她受伤没有。
舒梵摇头,心口酸痛:“陛下?——”
“朕没事。”皇帝冷声吩咐,“今日护驾有功者,无论生?死皆可封爵,死后便由子嗣承袭,妻子老?母皆可受封诰命。”
瑨朝的爵位大多不可世袭,唯有少?数几?个,这是极其荣厚的封赏了?,惠及己身不算什么,不管是为人子女还是为人父母,最渴望的无非是光宗耀祖、荫庇后代,当下?不由愈加拼命,一刻后终于将帝后和?几?个近臣护送到安全的湖心岛中。
那天的记忆实在刻骨铭心。
皇帝受伤虽不严重,可那箭矢上竟然涂有剧毒,虽带了?太?医,但携带药物不足,只能剔骨去毒,处理得还算及时?,但仍是落下?了?病根。
此后每逢阴雨天,他都疼痛难忍,冷汗透衣。
夜半,紫宸殿内依然烛火通明,如白昼一般晃眼。几?个兵马司、禁军护卫统领跪在地上请罪,冷汗涔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皇帝手里执着一卷书在看,太?医还在为他换药,内衫只穿半边,肩上披了?件外袍。
“陛下?,太?后及其党羽已被拿下?,是否要押到紫宸殿听候?”刘全禀道。
“不了?,朕亲自去见她。”皇帝系上衣带,穿好外袍,上了?辇车,不刻就到了?永安宫。
永安宫内如今已成了?一座荒殿,殿内死气沉沉,门?窗都用钉子从外面钉死,“嘎吱”的开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伏在阴暗的角落里,听到动静放缩了?一下?,眯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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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朝他望来?。不过几?日光景,她头发半白,面色蜡黄,竟像是老?了?一轮,远不似曾经那样光彩夺目。
日光从仅有的门?缝中射入,皇帝就站在这片刺目的光亮里,表情看不真切。
太?后眯着眼看了?他半晌,痴痴地笑起来?。
“母后,你笑什么?”皇帝缓步踏进,绣有华贵章纹的袍角曳地,擦过冰凉油润的地砖。
很快,一双皂靴停到了?她面前。
太?后抬起脸来?,脸上还带着微笑,有那么一瞬竟也有了?几?分过去的姝丽。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杀就杀,有什么好废话的?成王败寇,哀家无话可说,只恨当年不直接杀了?你这个孽种?,留你苟活至今,反倒害了?金城和?玄翊。”
“在母后心里,儿臣这个儿子不是儿子,唯有六妹妹和?七弟才是吗?”李玄胤漠然地望着她,心口如被刀锋剜去一般。
早就知道结果?,这一趟不该来?。
他向来?是清醒理智的人,可有时?候又执拗地偏要一个答案,结果?只是往心口上更深地插上一刀而已。
“朕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软禁,朕还是念着他这个弟弟的。”李玄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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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曾动过杀念,对?于谋反之人、投敌叛国?之人、威胁朝局的人,他向来?是杀之而后快,且必将其族人尽皆处死,以儆效尤,如此酷刑方能震慑后人,稳定天下?。
可那到底是他的亲弟弟,他嫡亲的弟弟,他不但没有杀他,还放过了?他的四个儿子,可她永不满足。
一定要他去死吗?!
他心里如千刀万剐钻心之痛,可终究仍是淡然道:“朕不会?杀他,也不会?放了?他,如果?他能安分守己,朕也会?赡养他到天年。可他若是不安分,母后就不要怪儿臣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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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胤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姜氏和他说的话。
此后?的很多年,哪怕他灭了柔然、征服了塞北、打通河西走廊,一统中原,那?天的事仍像是阴影一样笼罩在他头顶,挥之不去。
是夜,紫宸殿内只亮着两盏地纱灯,因皇帝不看折子,便?只摆在角落里,暖黄色的灯罩一盖,光芒变得黯淡又柔和许多。
先前还有两个小太监在外面探头探脑,只因时辰到了,皇帝未叫传宵也未和往常一样叫入寝。
刘全过来时,小夏子和另一个小太监小陆子就在门口?徘徊,他皱着眉,又怕打扰皇帝看书?,压低声音将两?人呵斥一通,问两?人在干嘛。
小夏子苦着脸:“师父,陛下迟迟没有吩咐,可这都子时了,怎么办啊?”
刘全的神色也肃穆了几分,犹豫会儿,将两?人打发了,自己放轻脚步进?了殿内。
桌案上海搁着看了一半的折子,皇帝却席地坐在台阶上,面色苍白,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有那?么会儿,刘全甚至以为他要变成雕塑了,神色漠然冷静到极点。
虽然他平时就很内敛,与皇帝待了数十年的刘全却能敏感地察觉出他今夜的不同寻常。
一定发生了什么。
“……陛下。”刘全忍不住开口?。
李玄胤如梦初醒,习惯性地抬眸笑了下,看到他:“刘全,是你啊。”
刘全噤声,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皇帝的笑容虚无?到好似要随轻烟散去,眼底是微笑着的,但似乎隐约噙着泪。倒不像是伤感,而更?像是自嘲,好似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他可能要碎开了。
“……陛下,您……”刘全屏息,心里万分担忧。哪怕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皇帝于他而言,感情非比寻常,他是发自内心关心这位君主的。
李玄胤抬手抹去眼中残泪,缓缓起身,面色已经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淡静,语气淡到听不出什么情绪:“刘全,你去替朕办一件事,做得隐蔽些?,不可走漏风声。”
刘全下意识站直了,心里已经明白皇帝大概要他去做什么了。
他名义上是御前总管大太监,实际上是内卫首领,专为皇帝刺探朝中情报,势力遍布各大朝臣的宅邸后?院,皇帝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办,他便?是最锋利的爪牙。
“陛下请吩咐。”刘全跪下。
“去帮朕除一个人。”皇帝的语气冷漠到,好像这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路人,“漕帮前任总舵主,费远。”
刘全心里如掀起惊涛骇浪,却不敢发问,忙应声退下。
殿内重新归于沉寂,李玄胤负手站在窗前,心底同样心如止水。
“你以为费远当初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救你?他可是反我?大瑨的反贼!李玄胤,你真以为他是什么清高?傲岸的义士。”
“我?告诉你,因为你根本不是我?儿子,你是南楚人,还是南楚孝文?皇后?之子!昔年南楚齐王叛乱,弑兄杀弟登上帝位,孝文?皇后?便?殉节了。太-祖皇帝与孝文?皇后?曾是故识,倾慕于她,才将襁褓中的你带回?,不然你以为太-祖皇帝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爱屋及乌罢了。”
“你觉得我?对不起你?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拖累,随时都会爆炸的火团。你害得我?还不够吗?”
“你以为费远是你的恩人?你不过是他的棋子,指不定哪天他就把你的身世昭告天下。皇帝血统不正,名不正言不顺,届时瑨朝大乱,他们漕帮要取大瑨岂非如探囊取物?”
……
姜氏的话他并非全信。
但也够了。
李玄胤漠然地看着头顶的一弯冷月,只觉得那?色泽凄清、宛若透明,美好虚幻到不真实。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凉,可站久了,好似这一点微薄的知觉都失去了,天地间只剩下安静的风声,一声一声,在耳边回?荡不绝。
极致的痛苦早就过去,而今只剩下难言的荒谬。
他勾起唇角,眼底却没笑意-
舒梵是除夕夜之前得知费远死?讯的。
彼时,她正抱着团宝在东暖阁给他剥果?子吃,满满的一盘红果?,鲜艳欲滴,因她手抖的动作纷纷滚到地上,咕噜噜散了一地。
李玄胤忙起身扶住她,蹙着眉问刘全:“到底怎么回?事?费先生好好的怎么会死??”
“据说是内乱。”刘全跪在地上道,“漕帮内部?乱了,在关河渡□□发了空前庞大的械斗,费先生身中数刀,被乱刀砍死?。”
“不可能!师父武功高?强,绝对不会被人杀死?!”舒梵颤抖着手握了一下,似乎是要抓住什么,寻得什么安全感,慌乱中抓住了李玄胤的手。
她蓦的朝他望来,眼神带着祈求和恳切,好似是想要他给她一记定心丸:“玄胤你说。师父他武功高?强,怎么可能出事呢?”
“舒儿,你冷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李玄胤握着她的手,神情是万分的关切,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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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含不忍,空出的另一手抚上她的面颊,宽慰道,“我?也不相信费先生会出这样的事。”
眸底厉色一闪,如箭矢般射到刘全面上,“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全摇头叹道:“以费先生的武功,原也不会如此,但他中了毒。”
“中了毒?”舒梵怔怔从榻上起身,身形已经摇摇欲坠。
刘全扼腕唏嘘:“你那?些?师父,太狠心了,到底是同帮兄弟,为了除去费先生竟然设下如此毒计。费先生早已不过问漕帮之事,哪怕是不愿反瑨,和他们同流合污,又有什么错?他这样的有志之士,锄强扶弱,却落得如此下场。”
舒梵站在那?边不言不语,仍不能相信,手脚好似被冻僵了,不能动弹分毫。
李玄胤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在怀里,怀里的人在发抖,渐渐的有了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呜地抽泣,他一颗心也如撕扯一般。
可很快,那?颗心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心痛难当,一半是冷漠决然。
冥冥中好似有两?个他在头顶冷漠对视,谁也不服谁。
安慰到后?半夜,李玄胤才从重华宫出来,刘全一路跟着他,垂着头默然不语。回?了紫宸殿,他才叫住他:“你做的很好。”
刘全更?加惶恐,垂着头在那?边不言语。
“但还不够干净。”李玄胤坐下,以手支颐,平静地望着案上的烛火。
良久,刘全才听到他好似喃喃的声音,“明日去传令,太后?久病于榻,于昨夜薨逝,让礼部?拟定谥号;看押七王爷的瞻园失火,七王爷及其亲眷尽皆葬身大火,朕法?外开恩,不再追究他的谋反之罪。”
刘全身影晃了晃,声音艰涩:“是,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李玄胤闭眼,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里已满是疲惫。
瞻园的一场大火,埋葬了他仅剩的亲情,也焚毁了一切不得见天日的秘密。
刘全率内卫兼监察使谭邵肃清七王爷余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半月之后?,一切尘埃落定,皇城内似乎又归于风平浪静。
李玄胤站在城墙上,任由夜风吹得身上明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寒意刺骨,却叫人无?比清醒。
空气里好似有浮动的暗香,让他想起从前,母妃也给他做过香包,虽然那?是因为她要给刘妹妹、七弟带,针脚歪了一个,便?将多出的给了他。可他固执地认为不是那?样,那?只是巧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作为母亲,哪有不爱自己子女?的?
可倒头来都是假的。
曾经在高?举屠刀时也万般纠结、不忍,都如一记记耳光响亮地打在他脸上。儿时姜氏模糊的慈影如水中波纹,晃动着破碎,最后?清晰地定格成姜氏死?前狰狞的模样。
他曾经的那?些?不忍都是笑话,如今都成了蚀骨的恨意。
手中佩剑“呛”的一声出鞘,手腕翻转,雪亮锋利的宝剑映照着凄冷的月色,倒映出他冷漠阴鸷的脸。
皇帝盯着剑上的“玄胤”而字,面上再无?波澜。
“朕有生之年,一定要踏平南楚。”
平生最恨欺骗、利用。
什么南楚皇子?什么漕帮?灭了南楚,届时楚民皆为瑨民,还有什么血统之分?
都是狗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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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皇帝亮剑的那?一刻,刘全就跪倒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远处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纷纷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吭声。
皇帝将剑插回?剑鞘,容色淡定:“起来吧。”
刘全这才颤巍巍地站起来,见月亮已经挂在城角,手里的灯笼烛火已经燃到了烛芯,小心翼翼道:“陛下,天寒路冻,还是回?宫吧?”
“回?吧。”
见皇帝应允,刘全忙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路过昭华门,皇帝慰问了几句宿卫的将士,在众人或受宠若惊或惶惶不安的神色中离去。刘全又道:“陛下可要去重华宫?”
他摆了摆手:“天色这么晚了,别去打扰皇后?,回?紫宸殿吧。”
“是。”刘全忙应承,领着仪仗半道拐了个弯-
开春之后?,气温不像往常那?样快速回?暖,风中仍带着凛冽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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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多到费远的事情似乎只是一件小事,转眼间便?无?人再提,可舒梵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心痛难当。
费远于她,亦师亦父,有救命之恩,也曾在抗击党项的战争中鼎力相助她外祖父,后?带她远离战场,悉心照料,又教她兵器武功……舒梵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湿漉漉的。
但她知道,她不能沉溺于悲伤。
舒梵抹去眼泪,将压在抽屉里的一封密函取出,再次细细读完,将之凑在火苗上烧了。
“摆驾,去紫宸殿。”她起身,暗舒一口?气。
紫宸殿内,皇帝刚刚敷过药,披着件明黄色对襟的袍子在看折子。
太医扫一眼被刘全收起的被冷汗浸透了大半的里衣,又迟疑地看向他平淡的面色,道:“陛下,虽然箭伤已愈,当时并未及时清理,多少还是落下了病根,若要去根,微臣建议刮骨清创。就算不能根治,也能大大缓解症状,不至于每逢天气不好陛下便?这样疼痛难忍。”
李玄胤颔首应下:“你去准备吧。”
“是。”
待太医下去,李玄胤才道:“别告诉皇后?。”
刘全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忙垂首应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舒梵在宫人禀告后?进?入紫宸殿。
皇帝已经穿好衣裳,端端坐在案几前,看到她便?微笑道:“皇后?怎么过来了?”
舒梵这趟过来是有要紧事,听他这样问,心里不免游移。
李玄胤含笑望着她,目光宽厚。
舒梵想起过去种种,一路走来也有猜忌,但他对她的好不下于相知相爱的平民夫妻。
她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在李玄胤愕然的目光里,平声道:“中书?令崔陵谋害我?妹妹,请陛下替我?做主。”
“崔陵?你妹妹?”李玄胤蹙眉,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渊源。
舒梵便?把安氏之事和盘托出。
他听后?,沉默良久:“凡事得有证据。舒儿,博陵崔氏乃陇中士族,族中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崔陵是当朝中书?令,亦是国之栋梁,不容丝毫污蔑。”
舒梵一颗心凉了半截。
她早该知道的,暂且不论他和崔陵的交情,光是崔陵背后?的势力,就不是她可以轻易撼动的。
崔陵代表的是陇中士族的利益,并非他一个人。
“皇后?先起来吧。”李玄胤下了台阶,将她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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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梵也不再说了,心里清楚,他不会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死?人去动崔陵。
心里沉甸甸的,有种悲怆的无?奈。
那?日皇帝留她用午膳,她推说身体不适回?了重华宫,皇帝也没留她。
她觐见皇帝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崔陵耳中,且不说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当朝中书?令,而今的文?臣中,除了裴鸿轩再难有人与他抗衡,他的耳目遍布前朝后?宫也正常。
此后?她与崔陵愈发摩擦不断,最近的一次便?是承平八年的中秋宴上,两?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互不相容。
皇帝帮谁都不适合,干脆装聋作哑,当做没有听见。
宴会结束,崔陵从席上离开,和同僚宗晓说笑着绕过御花园,穿到南面的光华门,迎面就见舒梵在春蝉的搀扶下从岔道过来,他笑着拜别宗晓,主动上前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崔大人风度潇潇,如此坦荡,却不知是否做过什么亏心事,皇天在上,神明的眼睛看着呢。难道如此泯灭天良,丝毫不觉得有愧吗?”舒梵心里悲愤交加,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他神色毫不动摇,只微一挑眉:“微臣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娘娘莫不是喝多了?”
“崔陵!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安氏是不是你杀的?”
“看来娘娘真是喝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微臣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当下也不再虚与委蛇,瞟了她一眼,敛了笑神情讥讽地和她擦肩而过。
舒梵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如此才明白,她这个皇后?在握有实权的世家大族眼里,确实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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