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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花生一更
“贝勒爷,不好了!贝勒爷!”暖阁连着孩子们玩耍的厢房,奶嬷嬷恐惧地跪在外头。
胤禔紧皱眉心,掀帘看向她,奶嬷嬷语无伦次地讲述方才的发现,“不过一日时间。格格被人算计,枕头底下塞了痘痂,奴婢不敢挪动,黄纸放在摇床里边……”
不仅是大贝勒,伺候的人面色全变了。胤禔看向与弘昱玩耍的四格格,抖着声音道:“你,拿爷的牌子进宫请太医。”思虑太医难等,他又急急吩咐,“你去请大夫。烧热水,把窗打开,收拾四格格昨儿用过的东西,还有弘昱,等大夫诊过再说!”.
以贝勒府的名义请来的大夫,一共三人,医术精湛,在民间颇有名声。
先给阿哥格格诊脉,他们对视一眼,面色开始凝重。继而检查摇床里的黄纸,翻开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观这模样,说不准是水疙瘩,还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天花。
大夫低声问:“痘痂放了几时了?”
奶嬷嬷颤声道:“少则半日,多则一日!小主子待在一块,玩了也有两个时辰。”
半日,幼儿染上的可能性极大。痘痂放在枕头之下,如今四格格的脉象,却比大阿哥稍稍平稳一些。
这倒是奇了,许是四格格自打娘胎出生,被养得很好。
忐忑至极地同大贝勒禀报,胤禔双拳紧握,哑声道:“你的意思是,大阿哥发作的时日,会比四格格……”
说着停了一停,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阿哥格格年纪小,脉象却极健康,未染上是最好的结果,只是草民也拿不准。”大夫犹豫着道,“为今之计,只能等。”
将两位小主子隔开,等症状发作,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大贝勒没说话,半晌给了银两,让人客气地送走大夫。恰恰此时,太医气喘吁吁地到了,得出与大夫一模一样的结论,只他忌讳更少,翻过黄纸看了又看,透过窗楹、照着日光瞧,最终发现纸上印着几缕金线,还有刻得极细的花纹。
手感柔软,做工精致,绝不是普通的黄纸,竟像、竟像宫廷御用之物。
把蹊跷之处与大贝勒一说,暖阁霎时风雨欲来。
胤禔怒极而笑,“给爷查。近来三日,都有谁进出暖阁,还有进出贝勒府的下人,行踪一并查清!”
裁剪拇指大小的一片黄纸,浸水晾干,在日光底下晒了好些时候,胤禔辨认不出,只剩名贵的印象。
他阴沉着脸,叫人前去内务府比对一二,“还请太子妃通融于我……”话音未落,生生拐了个弯,“回来。等阿哥格格发作再说。”
安排好一切,胤禔死死闭上眼,“去正房,通知福晋。”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生了怯意,终是放低声音,“去吧,她最是在乎孩子。”.
不到半日,大贝勒府剧变,大福晋昏厥的惊事传入宫中,畅春园也得了信。延禧宫居于封禁状态,若要得知消息,按理应延迟两日;惠嫔按捺住急迫,准备两日之后提出照料的请求。
再等两日,再等两日……
她在大宫女掌心,一笔一划写下“纸”的字样,大宫女会意,轻轻点了点头:黄纸成功交到茴香手上,娘娘不必担忧。
惠嫔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目光跨过虚无,好似望着遥远的毓庆宫。
早年太子妃没有入宫,宫务交由四妃掌管,供给毓庆宫的纸张,她借乌雅氏的手,为自己留了一份。
不为什么,只为未雨绸缪,当下不就派上了用场?
太子势大,他们只能沉寂。若胤禔发现不了,日后寻得时机,自有她揭出太子的把柄;胤禔发现也无妨,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知道怎么做。
水疙瘩不是绝症,更扳不倒太子,如今揭露,不是明智之举。皇上渐渐年老,太子正值壮年,那时候的猜疑,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手段阴险下作,竟寻侄女出气,怎配储君之位?胤礽,弘晏,赫舍里氏害她至此,谁也别想好过!.
全嬷嬷禀报大贝勒府诸事的时候,弘晏恰在毓庆宫中。
太子妃怀有身孕,心肠柔软,最听不得这等事,何况孩子年幼,蓦然遭受大罪,大嫂哪还撑得住。
闻言紧蹙眉心,“水疙瘩还是……出痘?”
全嬷嬷摇摇头,“拿不准。四格格尚且安好,大阿哥发起烧来,太医守着不走了,说是要等红疙瘩冒尖,才能知晓病症。”
弘晏仰起头问:“陷害他们的歹人,还没抓到吗?”
全嬷嬷慈爱地看向弘晏,解释说:“能出入暖阁,全是大福晋的跟前人;排查府中进出,更没有想象中容易。”
大福晋身子不好,贝勒府采买众多,不乏混水摸鱼之辈,若一个个审讯,少说也有三四日,等不得那么久。
最重要的一点,痘痂从何而来?宫中没有异常,贝勒府同样没有,若要全城搜寻,就如大海捞针一样艰难。
“你去库房看看,用得上的药材,都给大嫂送去。”太子妃叹了口气,怅然道,“只盼是水疙瘩,那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全嬷嬷应了下来,跟着叹息一声。
保佑上天眷顾大福晋,眷顾两个小主子,万万不能是天花,万万不能。
全嬷嬷走后,弘晏琢磨片刻,严肃了圆脸:“额娘,庄上有急事,儿子得赶过去。”
太子妃拉着他,“连晚膳都不用了?”
弘晏信誓旦旦:“急事不等人,等办好了,我陪额娘一晚上吃五顿饭!”
太子妃微皱的眉心松开,瞧着被他逗笑了,“好,额娘等着你,一顿都不能少。”.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
茴香跌坐在地,望向烧得神志不清,大红疙瘩生了满身的幼弟,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无助又惊惶。
床边站着一位胡须花白的大夫,她跪在地上哭求:“大夫,大夫,我弟弟不是出痘,是不是?他不是出痘!求您治好他,求您治好他!”
老大夫云游至此,哪想遇见一个诓人的骗子,冒充医术精湛的大夫,骗了百姓诸多银两。送官之后出于不忍,他找上茴香的家,哪想这姑娘的幼弟,竟是得了药石无医的天花之症!
什么水疙瘩?
行骗害人,行骗误人!被耽误太久,床上这孩子,已然到了穷途末路,怕是熬不过去了。
老大夫缓缓摇头,涩声道:“老朽只能尽力,还望姑娘谅解。”说罢端来一碗苦药,“照着喂,也能让他舒服一些。”
见茴香默默流泪,充耳不闻,老大夫把药放在床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出痘不是小事,到了这般境地,必要上报官府,以求管束。茴香悚然一惊,狂奔而出,却发现大夫没了人影,霎那间力气尽失,面色青白一片。
要让官府知道,幼弟如何也保不住了。他才四岁啊!
猛然间想起什么,面色由青白变为惨白,她跌入了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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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贝勒府的黄纸……四格格……
不是水疙瘩,四格格万一熬不过去……
谋害皇嗣,乃是死罪。官府登记出痘名册,只需一对比,迟早要查到她的头上来,何况她是惠嫔娘娘的人,前些日子,刚与贝勒府中的嬷嬷见了一面。
那是大福晋跟前的嬷嬷,分管正院事务,威信极重,可威信再重,哪里重得过官府,重得过贝勒爷?恐惧击溃了茴香的心,她尖叫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为什么是天花,为什么?!.
两日后。
四格格发起低烧,弘昱脊背冒出极小的红疙瘩,不多,却让大贝勒府一片死寂。
当值太医轮流看诊,对视一眼,艰难道:“大阿哥……出痘了。”
大福晋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麻木地看向大贝勒,麻木地转过身,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生生咽下一口血。
胤禔死死抱住她,眼睛满是血丝:“福晋,福晋。都是我的错,你看着我,弘昱会好的,四格格也会好的!”
屋内低泣一片,外头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爷,福晋,八贝勒与皇长孙来了,说是有要事,定要见爷一面。”
胤禔双眼通红,正要吩咐下人,拿上黄纸与内务府比对,闻言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贴身太监又说了一边,胤禔扶着大福晋坐下,重复道:“等我沐浴更衣,等我沐浴更衣。”
……
弘晏三岁那年出痘,与太子一模一样的年纪。却是平稳地度过,没受什么苦,更不似太子三岁之时,闹得宫中人仰马翻;直让太医院众人惊掉了眼珠子,更坐实了皇上心目中的‘天赐之福’。
这个时候,大贝勒再顾不得与八弟的恩怨,与太子的恩怨,只想借一借弘晏的福,让他低声下气也愿意!故而想也不想地沐浴更衣,与八爷弘晏碰了面。
不等他说话,八爷拱了拱手,道:“就在方才,大理寺来人自首,对四格格枕下痘痂供认不讳。刑部派了人,四哥亲自去了一趟,至于更多的,还在审讯当中。”
因为握着庞大的‘间谍关系网’,八爷堪称京城百事通。茴香幼弟上了官府名单,茴香又是延禧宫省亲之人,想到大哥府中的糟心事,八爷心弦一动,不到片刻,消息出现在他的案头。
至于如何逼她自首,此事不好与大哥说道。牵扯到惠嫔,不如摆证据来的充足,单凭他一张嘴,大哥会信?
胤禔愣住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好消息。
他眼神一厉,就要询问其中细节,弘晏微微一笑,说:“大伯,皇庄发明了一个好东西。经过多人试验,太医认证,可以有效预防天花,更能以毒攻毒,治好早期症状,包括弘昱,也包括四格格。大伯信不信我?”
像被排山倒海的浪花淹没,胤禔呼吸一窒,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
弘晏这般那般解释一通,见他蠕动着嘴唇,眼眶湿润却说不出话,不禁好心发问:“大伯,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你要大伯做什么?什么都行。”大悲大喜之下,大贝勒喃喃道:“只除一事,我是不会做你知己的。”
八爷手指一动,凤眼微眯。
弘晏:“……敢问您吃了几粒花生米?”
82.害己二更
虽不知花生米是什么意思,被狂喜淹没的大贝勒总算反应过来,恢复些许冷静——
什么知己?
他说了蠢得不能再蠢的胡话。
胤禔深吸一口气,忙道:“是大伯魔怔了,是大伯魔怔了。”随后闭了闭眼,露出希冀的神色,甚至带了央求,“侄儿,你要如何才肯……”
若能时光回溯,胤禔恨不能甩自己百十个巴掌,不再惹福晋生气,不再去争,也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守着她好好过日子。
四格格和弘昱的病,几乎去了他半条命;最后一击便是福晋的昏厥,悔恨愧疚冲溃了他的心房。
盼了半辈子的嫡子,平日疼爱有加的嫡女,哭闹喊痛,嘴里不住念着“阿玛额娘”,当着众人的面,他竟是流了泪,三天两夜没有阖眼。
等待太医宣判的日子,和凌迟没有什么两样,绝望茫然之下,胤禔彻底想明白了。
他觉得可笑,觉得讽刺,这就是执迷不悟的下场。
福晋说的对,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化作孽力,报应在妻儿身上,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太医还说,福晋的身体,怕是熬不过明岁了。
若坚持夺嫡的代价,就是丧妻丧子,夺来又有什么用?
……
从恍惚中回过神,胤禔热切地看向弘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到了这个地步,福晋再也不能承受失望,只要孩子能够恢复健康,要他付出何等代价,他都愿意。
央求的话说到一半,哪知弘晏打断了他,真心实意地道:“大伯的儿女,也是我的弟弟妹妹。他们煎熬受难,帮忙是应有之义,大伯言过了。”
幼儿无辜,即便与大贝勒不对盘,大福晋却是温柔善良的好婶婶,同他额娘一样,这样的好人,不该受苦。
没料到这样的回答,胤禔怔愣在原地,红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在八爷复杂的注视下,他弯下腰,长长作了一揖,眼底蕴含由衷的感激,再也看不出半分不忿。
他哽咽地说:“谢侄儿。”.
一双儿女有救了,能否存活不必再靠天意,大福晋终于反应过来,喜极而泣,挣扎着要给弘晏磕头。
婢女们高兴地抹眼泪,好悬拦住她,不住劝说道:“福晋莫急!小爷去请皇庄那头的太医了,这会儿不在府里。您再想想,磕头像什么话?”
“……是,磕头不像话,他还小呢。”大福晋打消了念头,让人拿几颗热鸡蛋敷眼,试图消去眼眶的红肿。
忙乱了好些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她顿了顿问,“爷在哪?”
“爷同八贝勒往大理寺去,让奴婢好好顾着您。说是真相大白,谋害小主子的贼人自首,回头便与您好好说道!”
大福晋愣了好一会儿,眼神凌厉,“好,好啊。”
她站起来,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春芽,叫厨房端膳……”
春芽忙不迭应了.
大贝勒与八爷到来的时候,茴香关押进牢,审讯已然告一段落。
堂中无人,唯有四爷起身相迎,以及一位记录诉状的书吏。书吏微微发抖,垂着头,不敢直视胤禔。
牵扯到了什么人,需要屏退朝臣,秘密审问?!
胤禔蓦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四爷同八爷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荒谬之感,低声开口道:“大哥节哀。”
世上怎有这样的亲额娘、亲祖母,四爷如何也不敢相信,可再不信,它也是真的。
因为茴香持有证物——黄纸,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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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延禧宫当差之人,贝勒府中惠嫔的眼线,被她一股脑地招供出来。
掌管正院的嬷嬷,他已下令捉拿,大哥大可亲自过问。
胤禔眉心一跳,扯过诉状阅览,不到片刻,像是失了魂一般。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额娘为了解除封禁,不惜里应外合,对孙儿孙女下手,无疑又一道晴天霹雳,堪比四格格与弘昱出痘。
原以为是水疙瘩,没有生命危险,哪知摇身一变,变成了天花。BaN
还有那张黄纸,内务府专供毓庆宫,额娘打的什么心思?
大贝勒双眼发直,连反应都不能了。
“这不是真的……”
四爷张张嘴,就见大哥向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叫人扶好大贝勒,八爷连忙去请大夫,四爷皱起眉心,吩咐苏培盛,“快马加鞭送去畅春园。汗阿玛催人过问,也该有结果了。”.
大贝勒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府中。
来不及悲恸,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重重的巴掌。
“胤禔。”大福晋用尽全身力气,通红着眼,冷笑看向他,“真是你的好额娘!”.
半日之后,夕阳渐落,延禧宫蒙上一层血色。
今儿是第四日,皇上仍旧未至,惠嫔在殿中来回走动,眉间浮现一抹焦急。
不应该。
茴香没有按她说的去做?
忐忑间,宫门吱呀一声打开,远远传来几道静鞭,“皇上驾到——”
惠嫔理了理发鬓,焦急化作丝丝欣喜。皇上一袭明黄常服,大步跨入殿中,双目平静得吓人。
“纳喇氏。”皇上道,“朕从畅春园赶来,只为同你说说话。”
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惠嫔心神一紧,恭谨地跪在地上,短短几瞬划过诸多念头。
皇上的态度,不对。
思虑间,皇上又道:“弘昱出了痘,你可满意?”
霎那间,惠嫔脸色大变,猛然抬眼,几近失声:“……出痘?”
出事的是四格格,与弘昱有何关联?何况四格格患的是水疙瘩,不是天花啊。
她怎会罔顾孙女的性命?!
“皇上在同臣妾玩笑,对不对。”惠嫔不住摇头,忽然间分寸尽失,弘昱与胤禔一样,都是她的命根。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弘昱虎头虎脑,再健壮不过……”
“惠嫔娘娘,茴香自首了。”皇上摆了摆手,李德全躬身说,“骗子冒充大夫诊治,将天花误认为水疙瘩,可惜她幼弟的一条命,也连累了弘昱阿哥。”
眼神闪了闪,李德全叹息道:“太医说,弘昱阿哥年纪小,怕是熬不过去。大福晋至今未醒,大贝勒三天两夜没有阖眼,方才实在支撑不住,昏迷在榻上。”
李德全一字一句说来,惠嫔也要昏迷了。
弘昱熬不过去……胤禔支撑不住……
怎么会这样?
惠嫔心神俱裂,怔怔倒在地上,眼前略过刺眼白光。泪眼朦胧间,只听皇上笑了一声,转着手中扳指,厌恶道:“毒妇,是你害了弘昱。”
“不!”她忽然崩溃了,“明明放在四格格的枕头底下,明明是水疙瘩!为什么是弘昱,为什么是弘昱?!”
皇上动作一停,李德全暗自摇了摇头,继而缓步后退,侧身看向殿外。
殿门遮挡着的,是面色苍白至极的大贝勒,脸上横着一道红红的巴掌印,整个人风化如雕塑般。
李德全动了动唇,压低声音道:“皇上有令,贝勒爷,走罢。”
朝殿内出神许久,胤禔终是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背影萧瑟,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
李德全拍了拍掌,慎刑司大太监捧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有一壶酒,一酒盏,用途为何,不言而喻。惠嫔瞪大双眼,狰狞的面容布满惊惧,恍然间恢复神志,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缓缓起身,“皇上,您要赐死臣妾?”
“弘昱遭受折磨,你怎还有脸活?”皇上一脚把她踹到地上,双目放出鹰隼般的锐光,“朕要你时时刻刻活在悔恨之中,到了地府也不得安宁。”
“记住,胤禔落到这个地步,全是你害的。你,还有纳喇氏,把朕英勇率直的长子害成这般模样!”不顾惠嫔心如死灰的眼神,皇上慢慢道,“弘昱落到这个地步,也是你害的。为祸子孙,必受天罚……”
“灌酒!”
83.神牛一更
“惠嫔病逝,不必操办丧仪。”宫门吱呀一声紧闭,皇上缓步而出,“也不必遏制传言,尽管让他们猜测。”
这几乎明了地告诉世人,惠嫔以待罪之身病逝,不值得祭奠,也不值得身后哀荣。
预料到即将掀起的风浪,也预料到大贝勒的彻底沉寂,李德全低声应是,又听皇上问道:“纳喇氏认罪的话,胤禔可一字不漏听完了?反应如何?”
李德全小心地回:“贝勒爷恍惚失意,神色并无怨愤,瞧着是想通了。”
闻言,皇上面色缓和了许多。
李德全一边说,一边暗自唏嘘,大福晋也不容易:“奴才见那红红的巴掌印,不像大福晋的手劲,横在贝勒爷的脸上,怕要好些日子才能消。”
皇上呵呵一笑,道:“朕还嫌轻!那是他该受的。”
爷们的脸面,一向是重中之重,这回,皇上却旗帜分明站在大福晋这头。李德全很能理解,贝勒爷这性子,和棒槌也没什么两样,只盼大福晋能够打醒他。
“老大福晋的身体,太医怎么说?”
“说是不好了。”李德全低声道,“本就内里亏空,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刺激,顶多坚持到明岁……”
“作孽。”皇上吐出两个字,沉声道,“让太医院全力医治,不拘什么珍贵药材。”
说起药材,这回弘昱与四格格出痘,不仅太子妃,从三爷到八爷,全让福晋送去好药,作为诚心祝福;就连尚未成亲的九爷十爷,也尽了自己的心意。
李德全想起这事,赶忙回禀,霎时冲淡沉凝的气氛。皇上欣慰颔首,终是露出一抹笑,一行人踏进乾清宫。
将后续事宜安排下去,皇上迫不及待地问:“元宝呢?”
牛痘一事,皇上明白个三四分,至于详细的,只等弘晏从贝勒府出来,进宫给他解释一二。李德全反应过来同样激动,这牛痘,可真是了不得。
“小爷的行踪,奴才这就派人打听打听!”.
大贝勒府,弘昱惊恐地睁大眼,四格格躲在弟弟身后,不敢探头。
太医笑得和蔼,抽出木筒‘注射器’,仔仔细细消过毒,一边给大福晋解释:“这等形状,这等方法,是小爷提的创新。老臣与其余医者一道,越是研究越是着迷,其中蕴含的道理,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大福晋红着眼,感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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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与太医一起按住两个孩子。
不到片刻,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传入失魂落魄的胤禔的耳朵,他猛然变了脸色,往里狂奔而去,“福晋,福晋!你不要抛下爷,你不要抛下爷!”
大贝勒痛哭流涕,悔恨不迭,“赏的巴掌印还没对称,爷等你再打一回……”
痛哭戛然而止,因为他和太医对上了眼。
太医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慢慢低下头去。真是人不可貌相,大福晋瞧着贤淑婉约,大贝勒瞧着勇武刚直,这关上房门,嘶,谁又料想的到呢。
贝勒爷既喜欢巴掌印,还嫌它不对称,做太医的总要满足主子各种要求,他默默收回拿伤药的手。
弘昱与四格格还在哭嚎,大贝勒:“……”
大福晋冷眼看他,温柔地笑了:“好,妾身这就赏爷。”.
乾清宫。
畅春园乃是消暑圣地,忽然回宫一趟,皇上怪不习惯的。
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晦气的同时,洗去些许热意,皇上叫御膳房做了冰碗,准备和乖孙分享凉爽,过后与众臣一起,分享牛痘的喜悦。
千盼万盼等来了弘晏,还有一个震惊的消息:“什么牛痘?明明叫圣痘!”
弘晏一副“汗玛法你落后了”的神色,满足地舀了一勺冰,边吃边含糊地道:“汗玛法心系万民,苦民所苦,一辈子与天花顽强斗争,和孙儿有什么关系?”
皇上:“……”
心系万民、苦民所苦就不说了。
一辈子与天花顽强斗争,皇上觉得脸一疼,摸了摸额角小坑,这是幼时出痘落下的印记。为了儿孙不重蹈覆辙,太子三岁那年,他用绸布绑起太子的小手,轮到元宝也是如此。
这孩子,不会还记着仇吧。
回过神,皇上挑眉望向弘晏,“这么说来,圣痘都是朕的功劳?”
“汗玛法英明。”弘晏搁下小勺,郑重道,“若没有您的倾力支持,要钱出钱,要人给人,圣痘问世,哪会这么顺利?”
不仅如此,《养猪手册》的头功,也该算给汗玛法。
这话说得真诚,绝无半分掺假,皇上一愣,继而失笑,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动容。
找到对抗天花病症的法子,此等功劳堪称绝世,哪是等闲可以比拟的?元宝这是念着他呢。
李德全都要抹眼泪了。
小爷这份孝心,真是……真是……
“好,好。”皇上把弘晏抱到膝上,朗声大笑,“有孙如此,我复何求?”
继而柔声说:“你是朕的嫡长孙,行走在外,自然代表了朕。”
没料到皇上会拒绝,弘晏想了想,终是羞涩地说了实话:“《养鸡手册》已在刻印,《养鸭手册》也在路上,孙儿的功劳太多了,吃不消了。”
“孙儿吃不消,百姓听得疲劳。站在万民的角度思考,若有汗玛法的名号,他们登时耳目一新,就如清流洗涤心灵,效果才会震撼!”
皇上:“…………”
清流洗涤心灵,你挺体谅百姓的感受啊。
皇上无言以对,又躲不过弘晏的歪理,只好头疼又甜蜜地应了下来,“朕都依你。”
“等弘昱和四格格好转,朕便召集臣工拟订方案,商议流程。”皇上沉吟着说。
弘晏不住点头,重新拿起冰碗,忽而警觉地问:“诸位臣工,可包括王大人?”
沉默片刻,皇上幽幽道:“王士禛从未给朕写过诗。”
李德全憋住笑,弘晏小小吃了一惊,装作若无其事,立马躲开这个危险的话题。
感情王大人的彩虹屁,咳,还分人。
祖孙俩埋头吃冰。
半晌,弘晏擦了擦嘴,瑞凤眼亮晶晶的,“汗玛法,庄子里的两头牛,一头已经痊愈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皇上高兴地叮嘱:“它是大功臣,决不能亏待,朕得空要去看看,以便赐下奖赏。”
还有殚精竭虑的太医,和元宝所称的“兽医”,玉泉山伺候的管事,都该好好赏。
“提到奖赏,”倏然间,弘晏眼睛更亮,“孙儿有一个好主意……”
说着,附到皇上耳边嘀咕起来.
惠嫔病逝,惹得前朝后宫震动,纳喇氏人心惶惶。明珠简直猝不及防,联想到近来大事,唯有贝勒府的阿哥格格出痘,难不成……这如何可能?!
明珠顿觉荒谬,直至大贝勒亲自派人叙说来龙去脉,他踉跄着跌倒在榻,连连摇头,苦笑不已。
时也,命也。
娘娘作没了命,往好处看,却也作没了贝勒爷的不甘,这下,贝勒爷终是清醒了。
只是苦了两个孩子,弘昱阿哥,或许是贝勒爷唯一的嫡子!
撇去臣子的身份,明珠为胤禔操心这么多年,突逢变故,称得上心急如焚。苦等三日,阿哥格格好转的喜讯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一个震撼世人的大消息——
皇长孙深夜有感,悟得预防天花的法子,皇上高度重视,亲自监督,命人在庄子里边合成圣痘。
听起来很不靠谱,可它就是真的。
研发还在起始阶段,遍及大清还需若干年。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但有朝一日,人们不必再为天花哭泣烦忧,幼儿出痘的夭折率也将逐年下降。明珠猛然起身,换上衣裳出门,只听大街小巷遍布皇长孙贤明、皇上万岁的声音,听着听着,他长长吸了一口气。
皇上的心意,几乎已经明了。
天意如此,天命如此,贝勒爷拿什么相抗?.
太子最近笑不出来。
朝臣百姓不知内情,他还不知道?元宝闷不吭声弄出圣痘也就罢了,还把首功扣到汗阿玛头上,这比带飞更为离谱。
连大贝勒亲自进宫道谢,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也挽不回太子的好心情。
皇上这叫喊贼捉贼。从前整治国库的时候,敲打他混功劳,现如今,汗阿玛又比他好到哪儿去?
太子心里酸酸的,总觉得在儿子心中,阿玛没有玛法重要。
弘晏也笑不出来。什么“深夜有感”,还不如神女入梦,汗玛法独美就好,为何还要捎上他?
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思来想去,弘晏奔往畅春园一趟,向皇上要了翰林润色的发言稿,感慨辞藻的同时,在末尾添了两个字。
笔迹有些稚嫩,却因如出一辙的董体,远远看去,改动并不明显,竟还挺和谐。
……
翌日,玉泉山皇庄,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颁奖仪式。
由皇长孙倾情建议,那头作出杰出贡献的牛,昂首站在高台之上,胸前围了一朵大红花。
皇上亲自挂花,众臣神色肃穆,太子与众阿哥站在最前,一项一项的流程过后,轮到皇上作总结发言。
环视一圈,皇上满意颔首,摊开奏章似的发言稿,沉声念道:“康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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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岁在戊寅。”
通篇都在描述圣痘,褒扬太医等人的功劳。
最后,皇上望向高台之上的红花牛,瞅了眼奏章,“朕赐‘神圣牛牛’尊号,望卿牢记……”
忽然间,皇上停了下来。
众臣睁大眼,神圣牛牛?
皇上许久没有说话,霎那间,庄子一片寂静。
这时候,需要有人救场。太子忙不迭跪在地上,“汗阿玛别出心裁,儿臣谨记!”
众臣如梦初醒,跟着跪下,排山倒海的赞美响彻云霄,“皇上别出心裁,臣等谨记——”
84.非礼二更
都说君无戏言,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开口便不能反悔。何况如此庄重的场合,还有史官在旁奋笔疾书,想必“神圣牛牛”四个字,已被记在青史之上了吧。
他沉默看着这一切,终于尝到被赶鸭子上架的滋味。
那稚嫩的笔迹,一看就知道谁写的。也怪他读得太顺,也怪胤礽接得太顺,什么别出心裁,那是赞美君父的话吗?
太子是不是故意的,唯有天知道。但显而易见,这是弘晏的幸运,也是太子的不幸,皇上狠狠记下一大笔,把弘晏的锅,一股脑扣在太子头上。
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和声让众爱卿起身,皇上允许他们自由活动,在皇庄赏猪赏鸭赏牛。霎时间热闹一片,众臣兴高采烈应了是,如今谁会看不起畜牧,谁敢看不起养殖?
皇长孙带头养猪,并有皇上的大力支持,就是朝中风向,政治正确。玉泉山皇庄更是农户心目中的“圣地”,瞧见活泼奔跑的鸡崽,聪明的大臣恨不能亲自喂食,望向它们的目光满是慈爱,惹得负责人五爷警惕起来,这是要和他抢活干?
“贝勒爷。”“五爷。”
五爷如今非同凡响,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官员们齐齐拱手,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好,吹捧得五爷飘飘然起来,还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皇长孙殿下去了何处?”
五爷睨他一眼,笑而不语。
被屋瓦农田掩映着的,是与皇庄相连的后山,后山地势极高,溪流清澈,某一地段冒出的泉水,居然带着微微的温热。侄儿遛猪之时,偶然撞入这片风水宝地,当即下令施工队动土,凿出一道露天温泉,今儿是他检阅的日子——
这是知己内部福利,不好与外人说道。怀着暗喜的心情,五爷打了个哈哈,脚步生风走向大棚,查看孵蛋情况去了。
堪称劳模中的劳模,看得七爷目瞪口呆。
这还是整顿国库之时,无事同他闲逛,有事一起推诿的五哥吗??.
今儿大贝勒没来,佟国维也没来。
弘昱与四格格逐渐好转,更是不能疏忽,大福晋一个人撑不住,皇上批了大贝勒的告假,准他在府照料几个孩子。
佟国维告假,则是因为夫人与隆科多。
听说佟夫人卧病在床,连行走都成困难;听说佟二爷躺了两个月,昨儿终于转醒,震惊了例行察看的小厮,也震惊了整个佟佳氏。
隆科多已被除族,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说不准就要魂归西天。死后不入宗坟,族里由他自生自灭,出于最后的仁慈,备上一抬简陋的棺木,只等哪时候断气,哪时候抬进去。
随意包扎了一番伤处,他竟是醒了!人们啧啧感叹,这可真是蟑螂也比不过的生命力。
醒归醒,隆科多疯了。成日叫着李四儿的名字,一会儿深情,一会儿咬牙切齿,直让人瘆得慌,即便关在偏僻的柴间,却不知怎的,传进卧床的佟夫人耳中。
许是因为母子连心,佟夫人瞬间恢复了清明。周围静悄悄的,她循着直觉走进后院,发现儿媳走了,孙儿走了,库房空空如也,地契产业不翼而飞,一口血咽在喉咙里,强忍着没有晕过去。
恍惚间摸进柴间,她与疯狂的隆科多对上了眼。
酷暑天热,下半身没有草席遮盖,已然不成样子。被她选择性遗忘的、有关慎刑司的记忆汹涌而来,佟夫人再一次直面冲击,摔倒在地口吐白沫,嘴巴霎时变得歪斜——
这回是真的中风了。
佟国维告假,便是处理妻子事宜,将她挪回祖宅修养。留在京城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他不在乎,还有宫中贵妃,还有即将迎娶公主的舜安颜,他得为了儿孙的脸面考虑!
还有隆科多,一并挪到庄子里,让人送水送饭,至于活多久,看命。
公主进门,难不成还要被孽障膈应?.
那厢,安顿完身戴红花的功臣牛,皇上一个转身,发现太子不见了。
他沉着脸吩咐李德全:“给朕把太子叫来。顺便瞧瞧元宝在哪儿?劳什子神牛尊号,朕得好好算算账。”
“是,是,奴才这就派人。”李德全挤出一个笑脸,在心底暗自咋舌,太子爷这是妥妥的迁怒,小爷……小爷怕也逃不掉了。
这‘神牛’和‘神圣牛牛’,虽说意思一样,威势那叫一个天差地别。小爷的脑袋瓜子怎就如此灵光?
他都想好了,晚年写一本回忆录,叫《我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日子》。神圣牛牛这回事,自然也要写进去,当然,写好了带进土里,绝不能给旁人发现的机会!
大总管一边琢磨,一边寻人,找得花儿都谢了,找得皇上不耐烦了,终于逮着伺候四爷的苏培盛。
苏培盛从后山绕出,行色匆匆,李德全上下打量他,狐疑道:“急着往哪去?可有见到太子爷?”
“大总管。”对于皇上身边第一人,苏培盛不敢怠慢,更不敢有所隐瞒,否则被查得底.裤都不剩,有他的好果子吃?
闻言赔笑着说,“急着给我们爷拿换洗衣裳,还有太子爷的。”
意思是太子与四爷待在一处。李德全放下提着的心,又问:“拿换洗衣裳做什么?”
苏培盛恭敬地说:“同小爷泡温泉。”
李德全:“??”
怔愣间,八爷的贴身太监快步而来,步履同样匆匆。不等李德全发话,他极有眼色地打了个千:“大总管安好。小的正为主子拿换洗衣裳……”
原来八爷也在。
李德全觉得情况超出想象,他必须请示皇上。
皇上一听,这还了得,不禁面色更沉,“叫人领路,朕亲自去见!”.
后山温泉,与沐浴的水温差不离,更糅合了甘泉的清冽;山里没有暑热,大夏天也适宜浸泡。
池边摆了伞盖摇椅,几盏冰露,伸手就能拿到,怎一个舒坦可以形容?
弘晏牵着猪,眼睁睁看着阿玛入水,四叔入水,八叔跟着入水,实在没有明白,他们怎就泡起温泉了。
温泉做到一半,他只是前来视察,叫三喜他们端着冰露,以防寻来的知己们口渴。现在倒好,果真派上了用场,瞧那惬意劲儿,还记得他方才说的、池边石块没砌好吗?
温泉里边,四爷八爷相隔不远,难得和谐。
一边和谐相处,一边打量着对方,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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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对比。
乍一看,身材没得说;细细看去,还是有些差别。八爷从无逸斋毕业没多久,依旧留有骑射记忆,比四爷白了两个度,宽肩窄腰那叫一个明显;四爷日日泡在衙门,身材没有变样,唯独肚子长了些肉。
四爷啧了一声,白斩鸭。
八爷微微一笑,铁公鸡。
两人挪开视线,齐齐望向太子,片刻后吃了一惊,二哥比他们保持得还要好。
羡慕的小眼神儿飞来,太子很是受用。他笑吟吟的,叫儿子一道下水:“磨磨蹭蹭做什么?牵绳放开,让它们散步就是,快下来。”
四爷八爷跟着催促,弘晏犹豫半晌,终究扛不过热情,让四猪自由活动,自个宽衣解带,露出嫩呼呼,白花花的小肚皮。
别说两位叔叔,连亲爹都眼热了。
脚丫子试探着伸到水里,弘晏一屁股坐在池边,准备先行适应温度。哪知一只手戳上肚皮,两只手摸上肚皮,三只手揉上肚皮……
尽管今年五岁,但他已然活过一遭。圆脸漫上红晕,弘晏连忙躲避,这一幕,恰恰被面沉似水的皇上收入眼底。
皇上万万没有想到,李德全也万万没有想到。
震惊之下,皇上大怒:“朕的乖孙,你们胆敢非礼?!”
85.包治一更
弘晏肚皮上的手倏尔收了回去。
皇上这一怒,惊起停在树梢的飞鸟,惊得太子爷往后一仰,四爷八爷齐齐沉入水中,几秒后冒出头来,面色一片空白:“……”
摸侄儿(儿子)的肚皮,怎的就算非礼了?
何柱儿、苏培盛几人吓得跪在地上,太子呛了口水,讪讪唤了一声:“汗阿玛。”
如今的姿势,叫他们行礼很是尴尬。皇上站着,弘晏坐着,他们泡着温泉,身上还光溜溜的,唯有一条亵裤,很是不雅;连八爷的脸都微微发红,动了动嘴唇,恨不得往石头缝钻下去。
皇上冷笑一声,黑沉着面庞,抑制住手痒,命他们滚上来。
命令完看向弘晏,哪里还记得“神圣牛牛”的事儿。宽容地对上乖孙心虚的眼神,皇上怜惜不已,亲自拎起弘晏的小衣裳,遮盖住他白嫩嫩的肚皮,趁势揉了揉,再揉了揉。
朕都没动手,太子岂敢?
弘晏:“…………”
李德全实在是没眼看。
他暗自唏嘘,回忆录又多了一个素材。这样的情境下,小爷自然而然逃过一劫,太子爷怕是不好了,就不知四爷八爷能否幸运躲过皇上的迁怒,安然无恙下山了!
那厢,三人火急火燎地穿衣,这厢,皇上满眼风雨欲来,在心底酝酿着计划。
弘晏觉得形势不对,汗玛法连惩罚喂猪都干得出来,这回,岂不要罚阿玛做野人了??
绑腰带的手停了一停,弘晏眨眨眼,希冀地道:“汗玛法,您同孙儿一起泡温泉吧。”
说着,不等皇上回应,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水面,“温泉是活水,清澈得很,孙儿亲自检验过的。”又指了指郁郁葱葱的树木,“四处风景妙极,实在是消暑的好地方,比畅春园还要贴近自然!”
弘晏不遗余力的推销,惊呆了李德全,也惊呆了刚刚上岸的太子,四爷与八爷。
这叫什么?这叫趁虚而入,也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后人’还是他们的君父,想比比不过。即便知道元宝拯救亲爹的用意,太子依旧酸得要命,八爷暗叹一声,四爷心下一定,汗阿玛绝不可能答应,这不符他老人家一贯的威严。
四爷尚未思虑完毕,皇上欣然应下,“好。”
四爷:??
皇上语罢,终于不再黑着脸,笑呵呵吩咐李德全道:“给朕拿件换洗衣裳,不必快马回畅春园,干净舒适即可。”
随即看向穿戴齐整的太子,瞥了眼四爷八爷,朝他们摆摆手:“赶紧下山,别在跟前碍眼。”
三人:“……”
太子恍惚应了,沉着脸,领着弟弟下山,觉得自己泡了个寂寞。
刚巧从后山绕出,五爷迎了上来,拱手压低声音,问:“二哥,四哥。温泉造得如何了?”
继而看向八爷,叫了声八弟,“侄儿呢?”
因着五爷是皇庄负责人,知道秘密基地也不甚奇怪,故而太子没有多想,他尚未从打击之中挣脱出来。
唯有四爷眼眸微眯,把疑虑藏在心底,淡淡出声道:“没造好。元宝正同汗阿玛享受温泉,你可要去瞧瞧?”
五爷一个趔趄,震惊地瞪大眼,不知怎的,莫名有些悲愤。
“不,不了……”.
温泉池里。
皇上心情舒畅,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见乖孙泡在边沿,不肯往中心走,心下有了数,元宝这是怕池水深。
他慈蔼地说:“别怕,往里边游,朕托着你。”随即笑道:“朕亲政之后,从未抛下骑射……”
这话隐射的谁,弘晏装作不知道。
他若无其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朝皇上撒娇:“我不游,汗玛法到池边来。”
皇上抵不过弘晏的攻势,心甘情愿顺着他,片刻之后,祖孙一起靠在边沿。
忽然间,此起彼伏的猪叫响起,四只半大不小的黑猪撒欢奔来,尾巴摇啊摇,围着温泉绕圈圈。
弘晏忙不迭给皇上介绍,“这是孙儿养大的猪崽,同我可亲近了!”
皇上欲言又止,不知摆出什么脸色好。
从前驻跸温泉行宫,此情此景,总离不开典雅,离不开华贵。泡着温泉,欣赏来回奔跑的猪,是他人生当中头一回。
李德全气喘吁吁爬了上来,瞧见这幕,包裹都要掉了,就听皇上夸道:“别致。”
大总管:???.
太子幸运逃过一劫,回宫之后,却丝毫没有喜色,对今日之事讳莫如深,四爷八爷亦是如此。
至于“神圣牛牛”,除了史官记载,没有传出去一丁半点。朝臣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生怕自己被皇上穿小鞋,一个两个绝口不提,久而久之,风波也就告一段落。
皇庄试验还在继续,《养鸭手册》发行的同时,三爷四爷前后脚地出宫开府。
出宫以后,便离毓庆宫远了,四爷有些不舍。转念一想,府邸离皇庄更近,却是有失必有得,只要元宝惦念自己,距离算不上什么。
这般安慰自己,四爷还是放不下担忧,连夜赶出一封奏折,只等乔迁过后递往畅春园。
上头洋洋洒洒写了大道理,简而言之一句话:汗阿玛,如今八弟参政,也该跟着五弟七弟一道开府,您觉着如何?
……
皇阿哥的住处,相隔不是很远,譬如三贝勒府与大贝勒府挨在一处,四贝勒府对门,同样留作皇子府邸,只等哪位弟弟入驻。
四爷乔迁这日,也是弘昱与四格格彻底痊愈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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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月以来,大贝勒强迫自己忘却惠嫔,不再去想悲痛的事,譬如福晋衰败的身体。巴掌印消了,孩子们好了,他欣喜地出门赴宴,连带满面笑容的大福晋一起,即便大福晋彻底冷淡下来,对他再没好脸色,大贝勒也不在意。
赴宴是大福晋特意要求的,她本不宜走动,可叫胤禔说,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好。
那粘糊劲儿,使得众阿哥面面相觑,悄悄瞥向五爷,这副场景,他们见过。
五爷挂不住面子,瞧他做什么?大哥这都夫纲不振了,他塔喇氏可是允他进房了的!
皇子福晋那桌,又是另一番气象。
因为儿女安然无恙,大福晋面色红润,这是自里到外透出的好气色,‘神术’可以修饰容颜,却不可以修饰精气神。
三福晋、七福晋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为她高兴,五福晋八福晋高兴的同时,总觉得哪里不安。
太子妃与四福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见凝重。
太子妃掌管宫务,知晓皇上对太医院下达的命令。四福晋一个咯噔,如今大嫂这般,太过神采奕奕,竟似回光返照……
不,不会的。四福晋按下不好的念头,低声叫人撤下酒水,做几道清淡的菜肴,专门摆在大福晋面前,“做得隐蔽些。”
婢女连忙应下:“是。”.
赴了两场宴席,大福晋并未疲累,精神头反倒一天比一天好。
太医有些拿不准,大贝勒却是欣喜若狂,上朝步伐虎虎生风,看向太子的目光,再也没了原先的尖锐,虽掺杂少许别扭,却一日比一日柔和。
柔和之中包含感激,好似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看得太子毛骨悚然,饭都吃不下去,老大把孤当成了元宝?
可没过几日,大贝勒再一次告假。
好端端的,在花园散步之时,大福晋忽然咳血昏迷,没有半点征兆。太医们轮流把脉,连药也灌不进去,登时面色微变,摇摇头心道不好。
大福晋重病的消息被封锁,贝勒府彻底乱了。
一边派人暗寻神医,一边守在福晋床前,胤禔眼睛发红,胡须拉渣,仪容看着不像样,却再也无人提醒,无人给他整理衣襟。
太医院院判叹气说:“喂不进药,一切都是徒劳。贝勒爷不若抱来阿哥格格,唤上一唤,喊上一喊……就当一试。”.
今儿是月初,系统能力即将更换。
近来,弘晏成日泡在皇庄里头,在五爷的大力鞭策下,各种手册发行得如火如荼。唯独西洋白猪没个影子,皇上说番邦并未寻到,弘晏对此早有准备。
引入白猪的任务道阻且长。发现之后还需蓄养,蓄养之后还需成群,成群之后引进大清,撇去海上减员,以及水土不服造成的死亡,白猪只得从通商口岸下船,继而运进京城,运进皇庄。
说起通商口岸,就得扯到海禁。如今说这些还早,推广手册是当务之急,做事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把白猪的事儿抛之脑后,弘晏再一次变得忧愁。
系统能力的用处,如今半年已过,他总算琢磨出一点意思。没有鸡肋的能力,唯有用错的能力,可回回取的名字,他实在不敢恭维。
给他一次【治河高手】,好吗?
……
皇长孙殿下今儿不在毓庆宫,而在畅春园。
照例沐浴焚香,虔诚地双手合十,如弘晏所料那般,熟悉的电子音带着活泼,从脑海深处响起:
“系统能力【妙手回春,包治不育】,持有者(大清神医)已绑定,使用时长三个月,不可解绑。”
“季抛能力启动中……”
听到“妙手回春”四个字,弘晏简直喜极而泣,这名儿,比“治河高手”还要正经。谁知系统没有停,在后头加了个逗号——
完完整整,一共八个字。
弘晏僵着圆脸,瞅了眼下半身。
包治他……他吗?
86.讳疾二更
弘晏在浴桶泡得太久,三喜临门等得有些煎熬。
算算时日,离上回沐浴焚香,刚好过了三个月。难不成今儿是什么特殊日子?
还在疑惑间,大总管来了,李德全传达皇上的话,请小爷前去清溪书屋用膳。
因着太子与太子妃不在,弘晏居于畅春园的时候,早膳时间常常被皇上占据,偶尔被太后占据,没有一餐是自己用的。三喜对此习以为常,正要躬身应答,就在此时,弘晏恰恰穿好衣裳,慢吞吞地出来。
弘晏望着大总管,神色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