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毛衣这事,皇上同太子持有一样的态度,却没有过多担心。他亲自启蒙的乖孙,万不可能沉溺其中,不过一时玩乐而已。
只弘晏看重胤禛这个知己,让皇上觉得酸。
这亲手制成的毛衣,也该有他的份吧?.
毓庆宫。
弘晏陪太子妃用完午膳,神神秘秘递上了一个精美盒子。太子妃怎么也没有想到,里头竟是一件毛衣,做工精致,手感软绒,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碎花点缀浅蓝,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全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心底直夸小爷孝顺,还在一旁凑趣道:“绣娘的手可真灵巧。”
太子妃惊喜地点头。
弘晏:“……”
“额娘,这是我亲手织的,”他很是委屈,“绣娘的手没有儿子灵巧。”
霎那间,全嬷嬷呆住了。
太子妃也是一愣,低头看了看毛衣,又抬头看了看儿子,动动嘴唇说不出话。那厢,弘晏已经开始讲述他的学习经验和心路历程,眼看着就要拐到针法上去,太子妃听得恍恍惚惚,半晌终于接受了现实——
她儿子是个女红天才。
这事超出了太子妃的预期,给她沉稳平和的心境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实际是惊大于喜,毕竟元宝还小,要是爱上针绣,熬坏了眼睛用坏了手,或是不愿上学读书了,该怎么好?
母亲总是顾虑得更多。
太子妃拉来弘晏的手仔细瞧,见上头白白嫩嫩没有针眼,微松了一口气。
她是女子,更懂得针线活的繁杂,还没来得及表达担忧,弘晏像是知道额娘心里所想,笑眯眯地,将太子的霸道要求重复了一遍,“统共还有三件,儿子就收手了。物以稀为贵,我才不吃亏。”
说话的瞬间,他若有所悟,原来这就是出道即巅峰的滋味。
太子妃被儿子逗笑了,心里头紧张尽去,剩下满满的骄傲与欣然。她捧着毛衣爱不释手,不禁埋怨起转暖的天气,为何就不是寒冬了?
放眼皇家,哪家小子会如弘晏这般贴心?别说皇家,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她真想同妯娌说上一说,可是不能,得忍着。光是一想,太子妃浑身都熨帖起来,笑意盈盈,露出颊边两道梨涡。
见她如此,弘晏也笑,瑞凤眼闪烁着点点微光。少顷,他小声道:“额娘,我去演武场逛一逛。”
太子妃温柔答应,就听弘晏继续问:“去岁儿子生辰,汗玛法赏下的小弓呢?”
“放在前院库房,钥匙在王怀那儿。”太子妃微微一怔,问他,“拿弓做什么?”
弘晏抿唇一笑:“我就瞧一瞧。”.
弘晏身边的灰衣侍从存在感极低,紧跟主子片刻不离。皇上命他们保护长孙,是保护不是监视,故而长孙的行踪不需同皇上汇报,一心一意尽本职便好。
他们的武力值不用多说,医术毒术会上一些,箭法更是娴熟。一听主子召唤,说要观摩箭术,他们欣然应下,从库房挑了两把大弓,转瞬到了演武场。
只脑袋里有些疑惑,从织毛衣到箭术,主子的兴趣转变也太快了些。
毓庆宫库房里的弓,随便一把都是珍品。二人交错而立,执手搭箭瞄准靶心,一瞬间恍若刀剑出鞘,寒光凛冽,看得弘晏入了迷。
射箭与驭马不同,考验的更多是手上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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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心保持的情况下,比较精度,稳度,准度,还有手指的灵活度,尤其是活靶,容不得半点僵硬出现。
至于臂力,他还小,使的是轻巧的小弓,尚且用不着顾虑。只需吃得了苦,扎得了马步,加上【慈母手中线】的馈赠,这不是送上门的福利?
机会都是人创造的,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系统能力不用白不用,弘晏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恍悟了。
织毛衣的天才,准头都不会差.
半个时辰之后。
日头高挂却不刺人,照得人暖洋洋的。灰衣侍从练得酣畅淋漓,不忘为弘晏细细讲解,并且纠正主子的开弓姿势。
初学者最缺的就是一个‘稳’字。只要手臂不打晃,手腕不挪移,准度自然而然便会提升,两者相辅相成。
弘晏沉静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的手指很稳,至于手臂,没法子,超出系统能力的范围了。
弘晏还没有开始习武,对箭术更是一窍不通。在灰衣侍从的指导下,他那拉弓的姿势,从晃晃悠悠变得摇摇摆摆;手臂上上下下,带动箭尖左左右右地挪动,直至挪出残影,连带着侍卫的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弘晏的手肘酸麻,手臂实在维持不住稳度,更别说绷成一条紧紧的直线,浑身上下唯有一个字,累。
只有稳,才能准吗?
弘晏严肃了面色,盯着不远处的靶心,箭尖依旧打着晃,那蓄势待发的模样,看得灰衣侍从紧张起来。
他们已然调整了靶心的距离与高度,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远。
也是,小爷毕竟初学,是他们错估了。
侍从刚要上前阻止,就在此时,弘晏闭上眼,复又睁开。
耳边传来风吹的声音,他凝视远处的草靶,骤然找到了织毛衣时,那股玄之又玄的感觉。穿针引线,找到落点,就是这个时候!
在旁观者看来,无比随意的站姿,无比随意的一箭,咻的一下——
居然正中红心。
嗯?正中红心??
三喜下巴都要掉了,实在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幕,就主子那歪歪斜斜的姿势,歪歪斜斜的手臂,是如何误打误撞、阴差阳错完成目标的?!
灰衣侍从也不能理解,那震惊无比的眼神告诉旁人,此题已超纲。
其中一人不信邪地递上第二支,望着弘晏屏息凝神。依旧随意的一箭,依旧正中红心,刹那间,演武场陷入一片寂静。
场外,李德全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是了不得。
什么织毛衣,小爷明明是在练箭,这样准的落点,这样傲人的天赋,真是,真是……闻所未闻。
皇上身着玄色常服,专注无比地望着场内,望着弘晏一人。凤目锐利,看似波澜不惊,只弘晏射出第二箭的时候,皇上背在身后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朕的乖孙,是个箭术天才!
37.露馅一更
也是李德全倒吸冷气的动静大了些,弘晏放下小弓朝外望去,圆圆脸蛋惊讶又惊喜:“汗玛法。”
众人霎时反应过来,哗啦啦跪了一片,磕头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上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毓庆宫,还是头一回!
皇上摆摆手,“都起来吧,不必闹出大动静。”说罢瞧向弘晏,慈和笑道,“午后闲来无事,朕便来看看元宝,哪想发现了如此惊喜。”
李德全心想,哪里闲来无事,奏折多着呢,您还不是醋了四贝勒。这话憋在心里,万万不敢说出来,他跟着点点头,笑容满面,脸上几乎笑出了褶子。
弘晏在长辈面前一副模样,始终铭记乖巧的职责,唯有几次露馅的时候。闻言不好意思极了,蹬蹬蹬地跑过来,眼睛弯弯地道:“孙儿当不得汗玛法的‘惊喜’,今儿头一次练,姿势都没学会呢。”
说起这个,在场之人又是一惊。
小爷还没有过武学师傅,未扎马步就有这样的准头,唯有天赋二字可以形容,皇上又是惊喜又是欣慰,安抚道:“不急!慢慢来。朕拨给你的侍从,箭术都是数一数二的,等明岁进了无逸斋,元宝就能先人一步了。”
皇上很是高兴,亲自替弘晏整了整衣襟,牵着他在演武场慢慢走,传授自己练箭的经验。皇上幼年登基,届时又有鳌拜之祸,自我要求很是严格,像是弓马骑射,不论寒暑从不落下,去岁西山围猎,更是开弓射下了巨鹿。
弘晏听得很是仔细,皇上最后道:“练多了,稳度就会上去。不用急着求成,稳扎稳打,打下基础才是正理。”
说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随意一问,“朕听闻胤禛得了一件毛衣,是元宝亲手所织?”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弘晏面不改色心不跳,自觉开始讲述他的压轴理论,继而指了指远处的小弓,“练箭才是重心,至于织毛衣,一件给阿玛,一件给乌库玛嬷,还有一件给您,孙儿就收手了。”
又笑眯眯地说:“针绣与练箭有着相通之处。前者也有大效用,是它锻炼了孙儿的直觉。”
这下,皇上恍悟了。
不用弘晏解释,皇上自发给他补上了理由。原来织毛衣是为了练箭,为了锻炼直觉与准头!
他倒宁肯元宝玩乐。心里漫上骄傲与动容,这孩子,太过勤奋刻苦,怎么就不懂得松快呢?
……
回程路上,轿辇行在长长的宫道里。皇上问李德全:“都听明白了?”
李德全忙说:“听明白了。既如此,中伤小爷的流言……”
他们亲眼目睹阿哥练箭,流言不攻自破,再也用不着担忧,怕也不必采取严酷手段封口了。织毛衣好啊,孝心勤勉两不误,要不是李德全生了双糙手,他也想上手试试了!
皇上微微一笑:“就按你想的办。”.
夕阳渐落,很快到了傍晚,太子与四阿哥下衙之时,谣言已不再是谣言。
听闻何柱儿禀报,太子一头雾水,片刻才弄明白其中关窍。
这织毛衣,怎么又同练箭扯上关系了?
练箭的事儿另说,毓庆宫不是整治了一回,怎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太子面色微凝,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睨了胤禛一眼。
胤禛眉心紧皱,冷色蔓延至整张面庞。他万分愧疚地拱手:“此乃弟弟的过失!院里出了不干净的东西,牵累了弘晏侄儿,都是弟弟监管不力,还望二哥恕罪。”
不过是暖春穿毛衣,被太子一排挤,他便在毓庆宫裹得严严实实,要说四处炫耀,四阿哥还真没有。除了在阿哥所放松了些……
话说回来,在自家院里放松,岂不是天经地义?
兜头来了一场无妄之灾,胤禛也冤。太子没有怨怪的意思,只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院子也该好好整顿了。万不能心存侥幸,弘晖才刚满周岁。”
一席话说得胤禛手脚冰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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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片刻耽误,快步朝乾西五所行去,眼底藏着深深的厉色。
太子眺望他的背影,半晌,沉声问何柱儿:“你说,永和宫那头,四弟可下得去手?”
其间含义惹得何柱儿一个咯噔,张张嘴说不出话,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贝勒嫉恶如仇,分外较真,虽离不开母子天性,但奴才以为,付出都是双向的。”
这叫爱之欲其生,你对他好,他就还你加倍的好。若对他不好,就算关系割舍不断,这份情谊也会渐渐淡去,最终化为虚无。
说不定还会转化为恨。
太子若有所思,道:“说的不错,回宫罢。”
当下查明流言的源头,是第一要紧事.
短短一日时间,四阿哥的毛衣风靡宫中,皇长孙亲手所织这个传言,更为毛衣添上一层神秘色彩。
弘晏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九阿哥想要套近乎却不得其法,若是殷勤万分地同太子搭话,谁也瞧得出猫腻。
乍然听闻此事,胤禟啧啧一声,大侄子对知己真是好哪。
感叹过后,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机会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十阿哥疯狂摇头不愿意去,九阿哥只得一咬牙,小腿打着摆子,单独敲上四阿哥的院门。
此时院内风雨欲来,见过毛衣的宫人,正一个一个地被审问。时机不凑巧,被迎进门的胤禟恰恰对上四哥的冷脸,即便胤禛放缓了面色,他还是打了个哆嗦,结巴道:“四四四四四……哥!”
胤禛:“……”
胤禟肖似宜妃,长得颇为俊丽,这副模样有些辣眼睛。
爱犬狗毛被剃,把九弟狠狠揍了一顿,那都是幼时的往事。除了不常来往,他待九阿哥就是普通的兄长心态,于是耐心问道:“什么事?”
九阿哥心里冷哼,抢你知己的好事。
腿儿稍稍不打摆了,他不好意思地谦逊道:“四哥,我能瞧一瞧你新得的毛衣么?听说与时兴的做法大不一样,弟弟对款式有些好奇。”
九阿哥平日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特别是西洋传来的新东西,故而四阿哥没有多加怀疑,只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这般大剌剌地开口,还真不见外。纠结过后,胤禛同意给他瞧自己的‘宝贝’,毕竟九弟已经上门,做哥哥的不好拒绝。
……
与太子一样,九阿哥被黄色表情嘲讽了一脸。
他的面色一片空白,瞅了眼板正严肃的胤禛,又瞅了眼暖和厚实的毛衣,弘晏这是认真的?
胤禟憋住笑,仔细打量片刻,飘飘然地回了住处。不一会儿,书房传来一阵爆笑,九阿哥断断续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大侄子真是个妙人!
好容易收起笑,胤禟抽出一张白纸,按记忆描图勾勒,不一会儿,等比例的毛衣图案跃然纸上,样式分毫不差,就连胸前笑脸也是一样。
胤禟标好尺寸,捏着图纸陷入沉思。
随手一摸,便知毛衣的保暖功效,简直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还有套头的款式与织法,他从未见过,最重要的一点——大侄子是如何做到使羊毛服帖,半点不刺人的?
因为羊毛的特性,一到寒风刺骨的冬日,宗室勋贵宁穿绢绸披大氅,也不愿裹上羊绒。民间百姓更青睐棉花,既保暖又好制,故而羊毛价贱,往往不经处理全部焚烧,卖不了几个钱;除却宫里绣娘所必要的各色绒球,羊毛真不常见了。
九阿哥试过棉花做出的衣裳。棉衣相比绢绸保暖许多,但同弘晏织出的毛衣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何也比不过。
只要染上鲜艳的颜色,加上皇长孙这个噱头,高门大户绝对动心,且毛衣价格低,还比棉制品舒适保暖,不愁百姓买不起。
如若推广实在困难,只需汗阿玛带头穿一穿。上行下效,困难不就解决了?
九阿哥沉思半晌,渐渐激动了起来。毛衣老少皆宜,不论贵贱,若是做成一门生意,蕴含的商机大有可为!
想到此处,胤禟奋笔疾书,心道大侄子真是我的福星。他比老四机灵,比老四能干,要是弘晏同他合作,这知己之位,还有胤禛什么事儿?
老四能赚钱?能做大生意?
除了抄家唬人,他什么也不会。
说服大侄子的计划书,今晚便赶制出来!.
暮色逐渐深沉,繁星高挂,弯月动人,明儿是个好晴天。
夜空干净如洗,能让人忘却烦恼,享受静谧,可永和宫却是一片兵荒马乱,宫女的哭喊声隐约越过宫墙,“娘娘,娘娘!”
皇上今晚没有翻牌,却驾临了永和宫正殿,德嫔是惊喜的。哪知皇上大步而来,神色莫测,摔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在地上,道:“乌雅氏,你瞧瞧。”
乌雅氏?
德嫔咯噔一下,温婉的笑容渐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捡起册子慢慢翻阅,她的手指开始颤抖,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浑身失了力气。她不可置信地开口:“皇上!您……”
您竟然派人监视我?
皇上冷笑一声,对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连话都不想说了。
李德全候在一旁,见此恭敬笑道:“娘娘老实的时候,是保护;娘娘不老实的时候,是监视。端看娘娘怎么想了,您说是不是?”
38.深情二更
李德全的笑容和语气,都让人感到恐惧。
竟用“老实”来形容膝下有子的嫔位娘娘,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若没有皇上的首肯,一介奴才哪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德嫔像是一下被抽干了心气,重重跌在了榻上。一颗心又痛又悔,焦灼得像是火烧,继而生出强烈的慌张。
皇上会如何处置她?
皇上这般宠爱长孙,重视太子……不,不会的,她的大儿子封了贝勒,女儿即将出嫁,小儿子尚未成年却英勇有加,皇上总会顾及一二的。
何况弘晏半点损伤都没有,反倒赚了勤奋练箭的名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颤抖的目光落在册子上,犹如看着洪水猛兽一般。上头所记,是暗中人手对她的监视,把她暗藏的面皮扒得一干二净、明明白白,包括前日着人散播谣言的举动。
德嫔猛地闭上眼,一行清泪滚滚留下。
她不再为自己求饶,跪在地上哽咽道:“嫔妾犯了错事,嫔妾都认了。嫔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任由皇上责罚,只是胤禛,十四还有温宪几个,他们,他们都大了……”
皇子如有犯下大错的额娘,连带着他们也被看不起。这是温宪即将嫁入佟家的档口,要忽然闹出丑闻,佟家难道就不膈应?
李德全在心底哎哟一声,德嫔娘娘到底不笨,知晓触到了皇上的逆鳞,以退为进求饶来着。
若是从前么……顶多禁足几月,风波过了,宠爱没了,还有阿哥公主作为最后的底牌。只是娘娘料错了,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从前宽仁的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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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嫔匍匐在地,展现一副顺从姿态,一边急速思考着,皇上应不会再降她的位分。要么禁足警告,要么撤掉月例,只需熬过这一劫,她安安分分地养大十四……
哪知皇上转了转玉扳指,忽然道:“胤祯懂事了,离了额娘也无妨。”
德嫔压抑的抽噎霎时一静,大殿落针可闻。
“传朕口谕,德嫔乌雅氏身患重疾,太医束手无策,故挪至景祺阁修养,因有传播之风险,禁止他人探视。”
皇上叹了一声,嗓音满含沉痛,“朕怕是再也见不得她一面,李德全!务必请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并数个贴心勤快的宫婢,好好照顾娘娘。正是亲近之人看护不力,才惹得娘娘着凉,继而引发重病,她们也该进辛者库好好反省了。”
皇上话中的景祺阁,正是北边清幽的小殿,与冷宫也差不离;最后那句‘她们’,指的是大宫女还有德嫔的贴身嬷嬷。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反而让人感怀皇上对德嫔的体贴,可要知道内情的人听见,那就是讽刺中的讽刺,怕是能笑破肚皮。
李德全始料未及皇上的操作,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简直是一劳永逸——
从今天起,再不用担心德嫔生幺蛾子了!
震惊过后,对皇上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李德全忙不迭地应了,转瞬变成苦瓜脸,一抹眼睛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德嫔娘娘危在旦夕,快去请太医!!”
跟着大总管的小太监立即作鸟兽散,嘴里哭喊“德嫔娘娘不好啦”“皇上您千万要振作”,不到片刻,永和宫的动静惊醒了整个紫禁城。
全后宫都知道德嫔不好了。
……
大宫女绿芜没有逃过辛者库的命运,一下就被侍卫拖出大殿,李德全使了个眼神,他们微不可见地点头,拖着绿芜,往慎刑司的方向走了。
德嫔眼睁睁看着皇上一秒入戏,颠倒黑白,硬生生给自己安上‘仁慈关怀’的标签,实在受不了雷劈似的打击,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一旁,李德全悲戚无比地喊:“娘娘,娘娘——”
有大总管带头,鸭子叫此起彼伏,皇上被震得耳朵疼,沉痛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下去。
乌雅氏即便身患重疾,也算活着。
他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哭丧呢?力度给朕收一收。”.
消息传来,胤禛一下从被窝起了身:“你说什么?”
四福晋也没了睡意,一张白净面庞讶然又担忧,可真切的担忧又有几分,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苏培盛小跑而来,气还在喘,闻言惶惶然重复一遍,“德嫔娘娘着了凉,继而身患重疾,说是有传、传播的风险,皇上一连召了四五个太医……”
四福晋一愣,着急道:“怎么会这样。”继而披上外衣,掀开锦被,“我去瞧瞧额娘。”
四阿哥一把按住了她,低声道:“有传播的风险,不要命了?如今情势,去也是添乱,何况有汗阿玛坐镇,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烛火朦胧,照出胤禛晦暗的神色,四福晋借机瞧去,心里咯噔一下,爷这反应……很不对劲。
忧虑是有,却看不分明,像是被另外的情绪冲淡,压抑着,就要冲破牢笼。
遇上什么事了?
难不成与今儿的谣言有关?
四阿哥摆摆手,让她不要多想,转而闭起眼睛,仰头躺了下去。
嘴边露出一个讽笑,夹杂涩然苦意,额娘啊额娘…….
永和宫的动静太大太大,传到毓庆宫的时候,太子的神色有些奇异。
似惊讶,又似毫不意外,唯一剩下的念头是:汗阿玛还挺豁得出去。
太子妃听闻动静,跟着起了身,就听太子吩咐何柱儿:“撤下人手,不必查了。”
何柱儿应了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寝卧只留浅浅的呼吸声。
“是德嫔?”太子妃沉静地问。
太子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你怀着身孕,莫要动气。”
太子妃微微扬眉,浅笑道:“三个月了,不碍事的。汗阿玛惦记孙儿,今儿还来毓庆宫瞧了瞧,有他护着元宝,臣妾大可放心。”
说起这个,太子很是遗憾。汗阿玛出手太快,衬得他这个阿玛没有发挥,还错过了元宝的首回练箭,令人扼腕。
那出人意料的准头,原来是织毛衣练就的,太子头一次听说都惊呆了,是他太过狭隘,还是宝贝儿子太过天才?惊呆之余有些愧疚,枉他还是元宝亲爹,竟误会他一心玩乐,实在该打。
难不成无逸斋也要改规矩,皇家子弟练习骑射,入门功课就是织毛衣……
没过多久,太子便淡定下来。联想催债之时弘晏的精彩表现,两者竟是有着相似之处,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揣摩。
当你懂了天才,离痴傻也不远了。
“……爷?”
“嗯。”下床吹灭烛火,太子温声说,“睡吧,时辰不早了。”.
翌日,上午。
今儿是无逸斋放假的日子,毓庆宫迎来了两位稀客。九阿哥特意算了算时间,这时候朝会基本结束,大侄子也应该起了,于是给宜妃请安过后,拉着十阿哥一道,厚着脸皮敲响毓庆宫的大门。
太子上朝未归,太子妃却刚刚从慈宁宫归来。一听前院的禀报,她笑吟吟地:“弘晏在演武场,让王怀请两位爷过去。”
元宝有个特质,很是吸引几位叔叔,如今她已见怪不怪,且乐见其成了。
……
弘晏设计完太子的毛衣,已经上手织了一半,织着织着灵感爆棚,想要找找练箭的感觉。
系统能力会消失不见,打下的基础却属于自己,谁也偷不走。弘晏想了想,既然产生了兴趣,就得坚持下去,至于放松玩儿,下回再说。
一个月而已,如白驹过隙,唰一下就过去了。
九阿哥十阿哥寻来的时候,弘晏正在扎马步。
看着像是扎了许久,圆脸蛋有些泛红,一声“大侄子”霎时卡在喉咙里,九阿哥人都傻了。
他五岁的时候,招猫逗狗淘气得很,在剃老四家的狗毛!
十阿哥人也傻了,半晌找回声音,捅了捅身旁的九哥,“为今之计,如何让大侄子感兴趣?”
说不定人家志不在毛衣,瞧瞧这刻苦劲儿,太太太勤奋,沉迷箭术无可自拔。
九阿哥也急,绞尽脑汁想办法。第一印象很重要,得想个有趣的开场白,吸引弘晏的注意力才好。
半晌,胤禟眼睛一亮,想到了昨晚震撼无比的八卦,压低声音道:“大侄子——”
弘晏微微一愣,扭头看向身侧,九叔?
九阿哥笑得很是灿烂,配上一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真真是赏心悦目。下一瞬,那赏心悦目的嘴唇上下一碰,“弘晏想不想知道,你汗玛法最爱的人是谁?”
汗玛法,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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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弘晏眼睛亮闪闪的,马步也不扎了,转眼跑到九阿哥跟前。
胤禟十分满意,也不卖关子,挥手退下伺候的人,声情并茂地开始讲述:“皇上的心,全在德嫔身上。一连召见五个太医,忍痛下了挪宫命令,悲戚之情十里外都能瞧见……”
他们背对演武场入口,十阿哥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如同见了鬼般——
他的肩膀,搭上了一只手。
那只手属于太子,一旁站着退朝之后,欲看乖孙练箭的皇上。皇上的面色黑如锅底,黑得隐隐泛青,只觉早膳在胃里翻滚。
他的心,全在德嫔身上??!
逆子!!
39.热心一更
随着太子的手撤下,十阿哥往后望了一眼,霎时浑身僵硬。
完蛋。
他结结巴巴道:“汗、汗汗阿玛……”
九阿哥却是浑然不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微微叹息:“对,汗阿玛藏的深,真心只给了一人。”
弘晏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点一点头,九叔这个故事,编得很不错。
太子:“……”
太子不敢瞧皇上的脸色了。他心生怜悯,实在看不下去,心道九弟若是折在毓庆宫,也有孤的责任,真是无妄之灾。
于是重重一咳,以彰显自个的存在感。
咳嗽如惊雷般响彻耳畔,九阿哥吓了一大跳,差些原地起蹦;弘晏也是一惊,叔侄俩齐齐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熟悉无比,也威严无比的面庞。
只一个怜悯,一个阴沉,皇上死死盯着胤禟,满脸风雨欲来。
李德全不忍直视,我的九爷哎,这话要让宜妃娘娘听见,她也不愿救您。
九阿哥十六年的人生里,没遭过这样的滑铁卢。编排八卦被正主听见,还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亲爹,刹那间魂儿都飞了,恍恍惚惚,扑通一声跪下请安:“二哥,汗汗汗、汗阿玛。”
十阿哥立马跟着跪下,后脖子缩了起来。
皇上头一次忽略了乖孙,指着胤禟的手都在哆嗦,怒骂道:“你好大的胆。朕的心在德嫔身上?朕悲戚?赶快去太医院治脑子!读书不读,策论不写,还跑到侄儿身边嚼舌,朕怎么就同宜妃生了你这混账?一颗打人的心,全在你胤禟身上!”
火力凶猛而集中,九阿哥被喷得狗血淋头,一时间脸色空白反应迟钝,半点也想不出求情的话。
至于计划书,更是好好藏在衣襟里,可怜地不见天日。
十阿哥幸运地逃过一劫,弘晏站在一旁,也没有被迁怒。他终于懂了,九叔是幸运E,刚好撞在汗玛法的枪.口上,顿时有些唏嘘,又有一丢丢惭愧。
为了编好故事,九叔也不容易。
那厢,皇上骂够了,冷笑一声,准备上手:“来人啊,上鸡毛掸子——”今天他非得好好治治老九不可!
弘晏一听,这不行,九叔的屁股不得开花?
十六的人了,来年就要娶亲,他由己度人,于是抢话道:“汗玛法,毓庆宫没有鸡毛掸子。”
语气小心翼翼,很是真诚。
皇上面色缓和下来,狐疑望向一旁的太子,太子:“…………嗯。”
何柱儿紧绷的弦一松,忙不迭跟着点头,皇上只得遗憾按捺住念想,朝九阿哥呵呵一笑,整天想着什么风月话本,还是太闲。
“大字一百张,有关吏治的策论五篇,限时三日,给朕滚回去写。”话音一落,九阿哥的面容一寸寸龟裂,这还没完,皇上转眼吩咐十阿哥,“盯着点胤禟。若他偷懒找代笔,塞外你也不必去了,福晋更不必娶,打一辈子光棍也不错。”
十阿哥:?!
他吓坏了,恨不能拍胸脯发誓,一定盯好九哥,吃喝拉撒都寸步不离。下一瞬,两人未等勾搭大侄子就被赶了回去,站在毓庆宫的大门前,风一吹很是凄凉。
九阿哥心都碎了,悔恨道:“爷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回应他的,是十阿哥撕心裂肺、十万火急的催促:“九哥,该写策论了!!”.
德嫔忽然间生了‘重疾’,忽然间挪出永和宫修养,撇去皇上出人意料的反应,要用常理解释,依旧存有少许疑点。
譬如什么病如此凶猛,半日便来势汹汹?为何不封永和宫正殿,反而挪到景祺阁修养?
在李德全模糊重点、太医统一口径的情形下,更多的妃嫔将注意力放在皇上的‘关怀’上头,唯有少数聪明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怀疑归怀疑,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上赶着接触传染,八条命也不够赔的。
大总管清理了正殿所有的痕迹,还单独带走了贴身伺候德嫔的人,难不成是……出痘?
后宫谣言满天飞,只不过主角成了德嫔。四贝勒朝后提出探望,被皇上驳回,随即沉默不再开口;剩下反应最大的,当属十四阿哥了。
他们这些没有成年的阿哥,消息渠道有限,往日有德嫔保驾护航,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今却是六神无主,天崩地裂。
德嫔出了事,十四第二天早上才听说,粥碗‘啪’地一声四分五裂,他一脚踹开报信的奴才,还未变声的清亮嗓音满是恐慌:“额娘病了?!”
不等小太监爬起身,十四立即道:“爷去看看额娘。”
“主子,可不能!”小太监死死抱住他的腿,哆哆嗦嗦道,“娘娘得的是重病,有传播的可能……”
十四的脚步迟疑一瞬,眼眶通红,喃喃道:“就算是重病,汗阿玛怎会不顾额娘的尊荣?景祺阁偏僻,吃的穿的定没有永和宫好,若那些狗奴才不尽心,让额娘受了委屈,我却不知道!”
“走,寻四哥去。”十四深吸一口气,憋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拔腿就走。
小太监阻止不及,急得红了脸:“四贝勒下了朝,定要去往衙门办公,爷——”
“四哥不在,四嫂难道不在?”十四阿哥瞥他一眼,让小太监如坠冰窟,生生定在了原地。
“再聒噪,爷割了你的舌头。”.
还真给小太监说中了,四阿哥心里烦闷,即便差事解决得差不多,用不着他操劳,下朝之后,依旧一头扎进刑部审讯贪官去了。
只剩四福晋一个女眷不好招待,十四阿哥勉强一笑,垂眼道:“四嫂自去照顾弘晖,弟弟只需在前厅等待,毕竟额娘的事拖不得。”
他都这么说了,四福晋再劝岂不是不孝?只好叫人摆上茶水点心,一边温声安抚:“十四弟莫忧,你四哥同样着急,早朝之后去乾清宫请见,端看汗阿玛允不允。”
十四像是有了希冀,低低道了声“谢四嫂”,端着茶盏不说话了。
四福晋唤来前院宫人,让他们好好照看,继而吩咐左右,去厨房多提一份加荤午膳,在前厅驻足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转身朝后院走去。
出门的一瞬间,神情微微淡了下来。
皇上的口谕,岂能朝令夕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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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情,尚且没什么;若有第二次第三次,惹人生厌,得不偿失。
皇恩是有定数的,皇阿哥也不例外,除了太子,谁都没有这个底气。十四弟不愿自己挥霍,就指望哥哥来,这副聪明劲儿,爷却没学到半分,两人相差太远太远了.
今儿皇上再一次心血来潮,驾临毓庆宫,却险些气出病来。九阿哥十阿哥灰溜溜地走远,皇上黑着脸回宫之后,太子观看儿子练箭的主意也不成了。
弘晏得知如此劲爆的八卦,起先听故事一般,半晌,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息。想起三喜怒气冲冲前来禀报的,什么“沉溺脂粉”,空穴来风的谣言,他恍悟了。
或许设计毒香囊的幕后之人,也有看他不顺眼的德嫔娘娘。
这恨意来得无凭无据,不是天降大锅是什么?
莫名背了深情人设的汗玛法,惨。
……弘晏老后悔了,他刚才不应该心生怜悯,救下九叔的屁股。这简直是活该,代入一想,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敏锐觉察到“巡视塞外”这个词儿,弘晏沉思片刻,想问问随行名单。但还是将它抛之脑后,悄悄问太子道:“四叔去刑部衙门了?”
太子点头,还来不及问上一句,弘晏便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看样子是要出宫。
太子的脸呱唧一下拉长,何柱儿在一旁小声提醒:“太子爷,高贵无比的毛衣!听说小爷织了一半了呢。”
“……”太子拉直的嘴角扬起,赞赏地看他一眼,做得好,保持下去。
孤得脱离平凡人的境界,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出了小院,弘晏让灰衣侍从备辆马车来。
正是午膳时分,刑部官员们依旧忙碌,草草吃了精心准备的府中外卖,用敬佩的眼神望着伏案工作的四贝勒。
他一人处理的贪腐案卷,比得上四人的总和,虽说脸色吓人了些,气质凛冽了些,却让他们觉得可亲,觉得可爱。也有人心想,贝勒爷太拼了哟,累坏了身子可咋办?
两刻钟后,一辆轱辘马车停在衙门前方。不等小吏上前问询,灰衣侍从掏出一道令牌,他们赶忙行礼,恭敬退到一旁,看向弘晏的眼神,隐隐含着激动。
于是官员们忽然瞧见一个俊男孩儿,背着手踏入门槛,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大方不怯,左右梭巡着什么。
找到四贝勒,他眼睛一亮:“四叔!”
四阿哥却是震惊了。他蹭一下起身,就听弘晏安抚说:“男儿流血不流泪,要是忍不住,就靠着我哭一会儿。”
“我在呢,肩膀很宽。”
语气软软,竟有了慈爱的味道,一众大臣目瞪口呆,诡异的视线落在四阿哥身上。
胤禛:“…………”.
胤禛再也不烦闷了。
弘晏托腮看他办事,等到太阳落山,高高兴兴护送知己回阿哥所,哪知在前厅遇上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已是等得不耐烦,忽见四哥领着弘晏一道进来,嘴角带笑,眼神温柔。
他何时见过胤禛这样的表情?霎时不得劲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四哥吗?
心间不愉,面上就带出了一些,待他说明来意,眼眶逐渐湿润,却一下被弘晏抢了话——
热心市民弘晏最见不得别人遇到困难,他热情万分地出主意:
“十四叔,这个好办!用不着劳烦四叔,侄儿帮您解决。既然担心,不如去景祺阁陪伴德嫔娘娘?母子情深感天动地,侄儿帮您同汗玛法说,汗玛法可疼我了!”
40.高贵二更
十四阿哥喉咙一堵,脸色青青白白,眼泪霎时不流了。
热心市民的建议带动了火热的气氛,好似听着很有道理,却让他的心冰冰凉凉,无法抑制涌起一股慌张。
十四说不出话,手指贴在身侧,紧紧攥了起来。弘晏最得汗阿玛的宠爱,是众所皆知的事,这话要让他怎么回?
母子情深感天动地,如果不去景祺阁陪伴额娘,岂不是不孝?!
他年幼,弘晏比他更年幼。胤祯头一次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望着大侄子的三头身材,顿生一股无力之感。他没法和这小子计较,万一弘晏当了真,真的闹到汗阿玛面前……
十四阿哥垂下眼,嘴唇张张合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必了,怎好劳烦侄儿。”
弘晏眨眨眼,可惜道:“不劳烦的,比求助四叔方便多了,十四叔可要再考虑考虑?”
十四阿哥:“……”
弘晏一番话语,将他求助胤禛的后路堵住,十四深吸一口气,气血在心间翻腾,只觉讽刺得很。
不愧是老四倾心相护的知己,仗着年纪使心机,把人迷得不知东南西北,竟连额娘的安危也抛之脑后!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觉得煎熬,离谱,愤怒,一刻也待不下去,草草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四阿哥敛起笑容,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没有责怪弘晏的意思,只最后叫住他道:“十四弟,清晨我同汗阿玛提了额娘。”
十四的脚步一顿,耳边继续传来沉稳的声音:“汗阿玛斥了我,因着病情之故,不许任何人探望,说我要是为了额娘好,便让她好好静养。十四弟若不信,大可亲自求见,想必得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四阿哥没说的是,皇上不仅不允,且态度令人心惊,带有些许打量的意味。虽说很快缓了神色,但胤禛却是知道,汗阿玛在观察,在评估。
观察他是否心有怨恨,评估他是否对毓庆宫生出隔阂,毕竟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弘晏三番两次遇上事儿,同德嫔脱不了干系。
一旦有太子不利,对长孙不利的苗头,皇上便会毫不犹豫地弃用他!
皇父皇父,先是君,才是父。
知道太多,也是一种痛苦。他雷厉风行,已然查明正院那吃里扒外的眼线,正是德嫔的人,自他娶亲始,月月向永和宫汇报后院的消息。要是从前,胤禛怕走不出自责的漩涡,可是如今……
自处置德胜以来,他的心已经变硬了。
渴求的母亲的爱,并不是无可替代,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温暖。兄弟情谊,叔侄情谊,近在咫尺可拥入怀,何况福晋在他身旁,孩子们也在。
大丈夫立于世,若不能辅佐二哥,还天下清平吏治,又有何脸面来这一遭?
——这一切的产生,源于弘晏前往衙门寻他的瞬间。
那一刻,背在胤禛身上的枷锁不见了.
四阿哥这话说得心平气和,十四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这人即使有千般缺陷,却从不会说谎,十四阿哥霎时泄了气,胡乱地一抹脸,拖着沉重的步伐拱手告辞。
却没有去往乾清宫的意思。
背影透着不甘,四福晋站在帘外,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的对话:
“四叔,又想哭了吗?侄儿肩膀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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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
爷的声音有些恼羞成怒,四福晋扑哧一笑,笑着笑着,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半晌,胤禛牵着弘晏的手出来,见着福晋有些意外,声线也意外的低沉柔和:“十四没了额娘照料,只剩爷这个亲兄长,能顾着,便多顾着些。他领情最好,只那些冰和炭,都紧着自己用;若不领情,也不必上赶着。”
四福晋讶异一瞬,笑盈盈地应了.
弘晏飞奔去寻知己这个举动,打翻了几缸醋坛子。
太子的自我调节能力直线上升,且有毛衣吊在眼前,尚能保持淡定;皇上却是黑着脸,翻开巡视塞外的随扈名单,添了胤禛的名字,又用一道杠杠划掉了。
都是气朕的逆子!
李德全:“…………”
不是,这,皇上出气的法子,还真挺别致哈。
时间流逝得飞快,塞外之行渐渐临近,宫里头发生了一件大事。德嫔重病的风波渐渐消弭,宜妃娘娘却是忽然发飙,莫名其妙开始揍儿子了。
倒霉蛋正是九阿哥胤禟。
他一母同胞的亲哥苦苦相劝也没劝住,反而遭到殃及,宜妃扬起马鞭就要往胤祺身上抽:“和你弟弟一样,个个都要气死本宫。办差唯唯诺诺,回府来了威风,天天和福晋吵架,能的你!养个王八当儿子,还养出滋味来了,有本事生个嫡子叫王八,本宫还真没意见!”
五阿哥被骂得灰头土脸,不敢吭声,只得干干一笑。死道友不死贫道,九弟,哥哥撤了。
挡箭牌没了,九阿哥直面马鞭冲击。
宜妃一双桃花眼瞪成了杏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背地里编排你汗阿玛的情史,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是你的幸运,也是额娘的不幸。”
胤禟:“……”
宜妃真是恨铁不成钢,年轻时候论宠爱,谁能盖得过她?就算当下,皇上极少往后宫去,她依旧是最得圣恩的那个。
还深情给了德嫔一人,呵呵,皇上做戏都看不出来?
你额娘我还在呢。
生了个眼瞎玩意儿,宜妃真是后悔不迭,“太医瞧不出来,只盼草原有治眼睛的秘方,不拘好的坏的,全都拿来用上。”
此番出行,宜妃也在随驾之列,为侍奉太后,也为十阿哥瞧瞧未来福晋。
皇上同她说过,老十的福晋姓博尔济吉特氏,人选却未定下,温僖贵妃不在了,她身为半个额娘,就得替他好好筹谋。
姓氏没得选,这不还有长相性格,夫妻总要合得来才是。
宜妃忽然变为慈爱的眼神,结合她的话语,九阿哥深深打了个哆嗦。
策论好不容易写完,却还被汗阿玛臭骂一顿;如今额娘又要随行塞外,想都不用想,定会全程盯着他。
老四留守京城,这很好。可太子竟在随行之列,二哥对儒学那叫一个精通,能允弘晏同他做生意?
胤禟心头火烧火燎的,摸摸衣襟里的宝贝计划书,终于体味到牛郎织女的苦。
什么时候才能和大侄子深夜畅聊?
苍天大地,玉皇老爷,赐我划破银河的力量吧.
九阿哥从翊坤宫逃出生天,那一瘸一拐的惨状,皇上看在眼里,并不阻止,还对李德全道:“宜妃这叫真正的识大体。”语气很是欣慰。
一个高兴,皇上赏下了丰厚的赏赐,并同太后乐呵呵地提了一提。
太后刚刚得了弘晏所织的毛衣,笑容满面爱不释手,恨不得跳过夏秋两季,立马进入冬天,故而注意力不在皇上话间,心不在焉点点头,“嗯,嗯……打得好,宜妃该赏。”
于是赏赐又哗啦啦地涌进翊坤宫,还有一句太后金言,“打得好”。
九阿哥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十阿哥人都傻了。头一次见九哥被整个紫禁城排挤,不得不说,他还挺乐呵,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笑。
笑完之后给予胤禟爱的关怀,“咱不怕,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就是毛衣?英才都要经历艰难困苦的!”
说起毛衣,皇上手中那件,那可真叫精致绝伦。大面积运用明黄的颜色,两面各绣了一条五爪金龙,龙眼如灯,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能活过来遨游。
太后的毛衣不逞多让,素白浅绿交织,显得雅致又端和,上头绣了太后最喜欢的,科尔沁草原的模样。
弘晏虽没见过,但一望无际的宽阔绿地,低头吃草的牛羊,五彩斑斓的帐篷……并不难想象。
收到如此贴心的礼物,太后当场红了眼眶,搂着弘晏心肝肉地喊,恨不得给他摘星星摘月亮,连自小养大的五阿哥都得退射一席之地。皇上在一旁笑,空气流淌着脉脉温情。
当下,皇上陪着太后吃茶,余光瞥见太后膝上的毛衣,忽然想起一个盘旋已久的疑问。
保成也有一件,却从未在长辈面前提过,藏着掖着许久了。难不成他的那件更精美?怕把朕的攀比下去?
皇上当即传达口谕,叫太子带上毛衣,立刻去慈宁宫一趟。
……
皇命难违,太子僵着脸,老老实实递上了儿子的爱心毛衣。
模样精美,手感绵软,不比皇上太后的差。整体颜色乃是矜贵的浅蓝,只左前方绣了“高”,右前方绣了“贵”,玄黑小字高贵无比,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皇上一眼被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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