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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1章等着他
屈云灭和韩清离着也就几十丈,这么近的距离,他自然是要追上去,然而这几十丈不是平地,是一段陡峭的山坡,等屈云灭骑马跑上去的时候,韩清等人已经只剩一个小黑点了。……
屈云灭这辈子追过不少敌人,为了追敌,他能一口气跑出两千里地,在韩清这里他已经很收敛了,最多也就追了一二里,发现周围植被越来越陌生的时候,他就勒住了缰绳。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逃远,对屈云灭来说就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但他感觉自己不能再追了,再追下去,前路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他践行了承诺,没有再次冲动,如果他能平安回到大军当中,萧融一定会好好夸他一顿,可惜,他控制得住自己,却控制不住敌人。
调转马头,屈云灭正在观察自己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然后脚下厚厚的雪堆和腐殖层当中就伸出了一条粗粗的麻绳,马被绊倒,眼看着屈云灭也要摔落在地,但屈云灭灵敏地跳下来,同时还拔/出了背后的雪饮仇矛。…………
韩清一共带来了一千多人,在官道附近埋伏的有一千,剩下那几百,尽数都藏在这了。
这就是韩清能动用的最多兵力,他这人挑剔,无法信任那些普通人,只有被他确认了完全忠于他的人,才能算是他的兵马,因为这一点他只能不停地找靠山、找傀儡,但也因为这一点,他总能全身而退,因为这些人全是不怕死的精锐。
山上的地势,只隔一丈便是不同的天地,明明这里有那么多人,可周围的环境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屈云灭他被包围了,四面八方,全都是想要他性命的人。
看着一双双如出一辙、皆是冷静又疯狂的眼睛,屈云灭嗤笑一声,单手晃了一圈他的仇矛,矛尖在月光下发出冷厉的银光。
屈云灭没有跟敌人废话的习惯,所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是挑衅地看了他们一圈,然后淡声道:“你们先上。”
这群人还真听话,下一瞬,被激怒的来自人类的吼叫就在整个丛林里响彻云霄,紧跟着便是惨叫、皮肉被割开的恐怖声响,以及野兽被惊动,四散而逃的声音。
三百八十八人,这是围攻屈云灭人群的数字,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被屈云灭一矛贯穿胸口的时候,屈云灭整个人都湿透了。
是被血溅湿的,也是被汗打湿的,今日他状态一般,没有被肾上腺素控制,所以难以发挥出来当初在梓潼城的那股疯劲,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杀光了这些人。
站在尸山血海当中,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像是主宰着这一片大地的天神。
他的站姿仍然顶天立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的力气正在流失当中,他的四肢都有些使不上力了。
紧了紧拳头,屈云灭一时没有动,他先用布满戾气的眼睛查看着周围的情况,确认真的没有活口以后,他才慢吞吞地跪坐下去。
扯开腿甲,撕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而在他小腿之上,有一小道微微发黑的伤口。
屈云灭:“…………”
真不愧是同一人出的招数啊,打不过,便下毒。
盯着这个伤口看了一瞬,屈云灭半点没犹豫,抽出自己随身的佩刀,手起刀落,他就把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削了下去。
他这一下太狠,都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头了,但他面不改色,坐到地上以后,他四下看看,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人,把他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撕成布条,紧紧勒在伤口上方一寸的地方。
接下来他便站起,用仇矛当拐杖,支撑着自己,努力地辨别方向。
星星……北辰……他要回去……他不能再失约了……
屈云灭越往前走,眼前越模糊,有件事他大概不知道,伤口发黑是因为天太黑,伤口凝血了,就看起来像是发黑。而这些人的兵刃之上确实涂了药,但要命的毒/药也不是那么好凑的,像鲜卑人用的那种,沾上就无力回天,效果这么好,自然是价值千金,可韩清他一来没有时间凑这么多珍贵的药材,二来他也没阔到那个地步,能给三百多人的刀上全都淬毒。
只有零星几个人带着一刀就能结果他的有毒兵器,其余人其实都只是涂了麻药而已。
他们的计划是先靠着小伤把屈云灭麻翻,然后再由其余人补刀,然而谁知道屈云灭这么厉害,半天都没人能近他的身,有时候他为了不受伤,还会放弃杀别人的机会,这么珍惜生命的将军,可真是不多见啊。……
也因为如此,从头到尾就一个人伤到了屈云灭,但他人高马大的,那点药管什么用,等它起作用,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不过能告诉屈云灭真相的人都已经死翘翘了,而屈云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与体内的麻药做着豁出命去的斗争,求生意志格外强大的时候,人确实可以超越本能,屈云灭始终都没有昏倒,凭着一股信念,哪怕将自己的双腿走废了,他也要走出这片山林。
这应当是屈云灭一生当中最不想死的时候,这种精神感动了上苍,于是下一秒,他踩空了。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滚落了山坡,中途撞到一个死去多年的树桩子,就这样把自己撞晕了过去,等到他终于停下的时候,这里已经已经不再是密林,而是密林中央一个小小的草地,有鹿正在水洼里喝水,听到动静立刻吓得跑开,等一会儿没动静了,它又跑回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头鹿还年轻,一辈子都没见过人,它的祖辈们也很久都没见过人了,小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伸舌头舔了一下屈云灭的脸,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于是它又跑了。……*
而在陈留城中,萧融熬到了半夜子时,才终于睡下。
睡梦中的他便不太安稳,他梦到自己在一片白光当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声音响个不停,听起来没有任何逻辑,但他又能意识到,这是对方在说话。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他只能听出来对方有点气急败坏,似乎还有点迁怒。
后来梦境消失,他渐渐睡沉了,然而喉管当中的一股异样感,猛地就把他惊醒过来。
没有任何缓冲,他迅速地趴到床边,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萧融愣愣地看着地上刺目的红色,听到动静的阿树也很快冲进来,阿树惊恐地看着他,然而还不等这一主一仆做出什么反应,外面突然传来疾跑的声音。
萧融停顿一秒,立刻翻身下床,他只披一个外衣就出去了,连鞋都没穿,阿树心慌,却也不会在这时候叫住萧融,他只是麻利地捡起鞋子,又拿了萧融最厚实的披风,然后追着他跑了出去。
来人是东方进和高洵之,他们还没进来呢,大门先自己开了,还是萧融亲自开的,高洵之一眼就看到了萧融嘴角上的血迹,他这一瞬的感觉太复杂了,既心疼又怨恨还担心,但萧融看见他的神色之后,随手一蹭就把嘴角擦干净了。感觉高洵之不够冷静,于是下一秒,他看向东方进:“出什么事了?”
东方进其实也看见那点血色了,但他只是诧异了一瞬,毕竟他也不知道萧融体质有什么问题,听到萧融的问话,他简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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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有人来到官府求助,说他们是皇宫侍卫,受南雍皇帝所托,给镇北王殿下送一封信。”
同样的信送两封,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萧融却没有思考,这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做的每个反应每个动作,仿佛都是被别人接管了一样。
萧融伸手:“信呢?”
信当然不在东方进这里,东方进把它交给高洵之了,高洵之看了看萧融,不知怎么,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就把信掏出来,放在了萧融手里。
同样是让镇北王勤王,但用的理由和说辞完全不一样,信上第一句就写明了这封信是小皇帝口述,其他人代笔,这是为了防止他们怀疑信的来历,也是为了安抚孙将军,让他看到日后论功行赏的苗头。
内中关窍到底怎么回事,拿到这封信的那一刻,萧融就想明白了,他虽然不知道孙将军也在其中发挥作用,但他知道清风教和小皇帝异曲同工了,小皇帝无意中成了清风教的帮手。
再联合自己刚刚吐的那口血,萧融面色不变,但这封信已经被他捏皱,甚至还撕裂了一部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而旁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蓦地,萧融把手放下去,他命令地法曾:“去把简峤叫来,让他整合四军当中所有的骑兵,还有虞绍承,让他天亮以后就出发,急行军!不准耽搁!”
这时候东方进要是犹豫一下,萧融的威信就会打折扣,毕竟萧融没有军权,屈云灭不在的时候,他调遣四军就是僭越。
但电光火石之间,东方进已经明白了他该怎么做,于是,他用炸雷一般的声音喊道:“遵命!”
他率先跑出去,其他人也立刻跟着动作,等到简峤和虞绍承被叫醒,这俩人都没有发出异议,仅仅一个时辰,队伍就已经整装待发,而无形当中,萧融也完成了对军权的收拢。
他以前也分配过军中事务,但那时候人们心里不服气的很多,例如原百福,例如某些不知名的将领,况且那时候屈云灭就在军营当中,他的默许在某些人看来就是对萧融的讨好。讨好士人就跟讨好女人一样,今日喜欢,便讨好你,明日不喜欢,那就厌恶你。
而这回是屈云灭落入险境,萧融实打实地掌握了军权的归属,从上到下无一人有反对的声音,就因为东方进开了个好头。
跟萧融关系好的,会真心实意听他的话,而跟萧融关系一般的,也会因为别人的行动而默默选择随大流,封建时代的主臣关系可不是靠着习惯形成的,而是一次定生死,只要跟随过一次、俯首称臣过一次,往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将萧融当成同僚了。
就像过去的高洵之一样,一个士人,却能管着全军的将士。…………
庐江那边是晴朗的夜晚,但陈留这里乌云阵阵,似乎又要下雪,高洵之从头到尾都没有干预过萧融的命令,甚至萧融要自己过去,不带他,他也没有反对。
萧融这一下子,把十万人都带出去了,接下来多不多他一个老头子,都没任何区别。
站在城门处,高洵之看着萧融和简峤带领身后的骑兵快速冲出他的视野,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然后才转回身去。
然而这一转身,他才发现自己身后多了那么多人,丹然、阿妍、阿古色加、萧佚、萧老夫人、阿树、佛子、虞绍燮、以及匆匆从宋宅赶过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束的宋铄。
大家都看着他,却又不出声,不知道为什么,高洵之更想哭了。
这些人都是阿融和大王的亲朋好友,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身边有了这么多亲人般的存在,镇北军不再一穷二白了,镇北王也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屈云灭,你看到没有,这才是阿融给你带来最重要的东西,你的好日子、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不要闭眼——等着阿融。等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0152章春日来临
圣德六年腊月二十九,日昳时分。
跑在最前面的萧融等人碰到了一小股赶回去报信的将士,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小股总共只有三十多人,在原先的队伍当中,他们排在最末,前面打得血肉飞溅,他们也没看到,只听到鸣金收兵的命令就往回跑,跑了没一会儿发现人越来越少,他们想回去找,结果整个大军都消失了,就跟有鬼作怪一般,吓得他们背后直冒凉气,谨慎地找了找,发现是真找不到那群人了,他们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回义阳搬救兵去。
三十几人在大山里搜罗大军的痕迹,这确实是难了一些,但几万人漫山遍野地找,还是能找到消失的大军的。在人海战术面前,多诡异的地形都不叫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简峤找到了带着大军在林子里直打转的公孙元,简峤看到他就来气,他已经默认这全都是公孙元的责任了。
公孙元:“…………”
然而公孙元还不敢为自己分辨,因为虽然他整合了大军,没让整个军队都散开,可屈云灭确实是失踪了。
要是找不回屈云灭,公孙元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交代后事了。……
简峤暴跳如雷,先朝公孙元发了一通火,然后才有些紧张地看向萧融,后者没什么反应,他静静站在这山林当中,有阳光从树干之间倾洒下来,照得萧融脸色跟纸一样白。
简峤也不敢说什么让他宽心的话,扭过头,他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公孙元,让他把手下的兵都撒出去,跟自己带来的兵一起,地毯式地在这座山上找人。
公孙元自知理亏,全都照做了,官道之上支起来一个营帐,萧融就站在这里听着一波波人马回来对他报告。东边没有!西边没有!南边没有!北边没有!
简峤:“……”
这回他都不敢看萧融是什么脸色了,而且他自己也心急如焚,没有?怎么可能会没有,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后续的部队都跟上来了,但还是找不到屈云灭的身影。
简峤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他担心敌人抓走了屈云灭。
但屈云灭那个人可不是能被抓住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会把身边的人撕个粉碎,除非他已经不会喘气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简峤就无比心慌,他悄悄看向一旁的萧融,而萧融袖手站在他身边,正好也朝他看了过来。
这没有温度的眼神看得简峤心里一个咯噔,他朝萧融抱拳,决定自己也去找找看。
望着简峤离开的背影,萧融慢慢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他的手上鲜血淋漓,此时还有一滴血珠顺着指甲低落在地,本有些瘆人的一幕,却看得萧融安心了一点。
他还会疼,还能流血,那屈云灭就没有生命危险,不然他早就倒在地上,命悬一线了。
可是不能拖啊……
这是冬天,还是深山,不是所有人都有王新用那种运气。
在哪,到底在哪。
萧融有种自己浑身血管都要爆炸的感觉,人在极度慌乱的时候就会这样,不能思考、也不能冷静,萧融攥紧了拳头,受到挤压,淌出来的鲜血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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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站着的地方就多出了一小片深红色的晕染,而这时候,萧融突然抬头,他朝某个方向眨眨眼,然后迈出步子。
周围的人看见他,但因为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似乎就是要去找什么人而已,所以也没人拦住他,然而在他迈过几条裸露的树根之后,周围的人就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萧融感觉非常奇异。
没人跟他说话,但他突然之间就意识到一个信息,屈云灭在这边,他拨开枝条,踩过落叶,这边拐一下,那边爬几步,明明他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但就好像他脑子里有个导航一样,让他十分明确地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知道离扎营的地方有多远了,萧融突然闻到非常浓的血腥味,他从一个草丛里钻出来,刚站定,他就僵在了这里。
好多尸体,还有好多野兽。
狼、豺、秃鹫、还有豹子,它们全都趴在尸体上进食,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在萧融出来的一瞬间,所有野兽都抬起了头,它们眼冒绿光、瘦骨嶙峋,看着萧融的眼神有警惕,也有打量。
毕竟地上的肉已经冻硬了,哪有新鲜的好吃且温暖呢。
萧融慢慢把手放在了腰侧的剑柄上,极缓慢地把剑抽出来之后,他垂下眼睛,不跟这些野兽对视,一边挥舞手上的剑,他一边慢慢后退,动物理解不了工具和人的区别,它们只会以为萧融胳膊居然这么长,看起来很不好打的样子,算了算了,反正地上有这么多吃的,用不着为了一口热乎的就把命丢了。…………
这短短的几分钟,对萧融来说度秒如年,终于离开这些野兽的范围,萧融立刻拔腿就跑,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这一瞬间他都忘了自己其实死不了了,朝着脑子告诉自己的方向狂奔,萧融打算等跑累了再换成慢走。
但他不用换了,因为他也来到了屈云灭踩空的地方,而且因为他是跑过来的,他甚至踏出了空中飞人一般的架势,直到两脚都悬空以后,他才懵逼地掉了下去。靠!
这就是他心里的最后一个想法。*
屈云灭是白天时候,被另一头鹿舔醒的。
这一晚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鹿尝了他一遍,屈云灭觉得脸有点疼,用手蹭的时候,脸上居然一点血迹都没有了。……
醒来以后,那种虚弱麻痹的感觉就消失了,屈云灭也大致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也不能说蠢,毕竟当时他只有一个人,为了以防万一,他自然要对自己狠一点。
但现在他一条腿伤了,肋骨似乎也断了几根,浑身上下大大小小都是伤口,而且他昨夜耗费了太多精力,如今他又饿又冷,再这样下去,他连爬起来都做不到了。
于是他拖着伤腿走到一棵杉树下坐着,用手舀了一点水洼里的凉水,缓解了冒烟的喉咙以后,他便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对面藏在树林里的小动物们。
到底有着一半布特乌族的血缘,屈云灭说不动,就不动,小动物们观察了他很久,终于确定他没有危险了,然后才迈着蹄子走过来喝水。
在那头鹿喝水的时候,屈云灭还有心情注意到一件事,这里的水没结冰,这里的草甚至还是青的。
这本应是一种正常现象,但屈云灭这辈子是没见过。
他也就微微的惊讶了一下,下一秒,他骤然伸手,抓住那头想要逃跑的小鹿,然后猛地一拽,就把鹿脑袋拽掉了。
围观的鹿们:“…………”
出鹿命啦!!!!
一眨眼,它们就钻进丛林再也看不到了,相信接下来的十几代小鹿,都会牢记不要接近人类这条生存规则。……
小动物们的反应才不关屈云灭的事,这一下对他来说也有些吃力,他是抱着一击必杀的想法出手的,丢掉那颗鹿脑袋,把身子拖过来,屈云灭狼吞虎咽地喝着鹿血,这附近没有柴,草地都是湿的,屈云灭也就放弃生火了,而是扯开鹿皮,直接吃里面的生肉。
屈云灭吃得额头青筋都迸起来了,但是没办法,想活下去,想要补充体力、走出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就要吃东西。
吃完了,他还是不动弹,就这么靠着树休息,根据他的判断,这里有鹿群,那就说明是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没有野兽住在这边,而被他那一下手撕鹿头,鹿群吓跑了,也就不用担心会有野兽闻着鹿味跑过来了。
白日他无法辨别方向,他是滚下来的,也不记得自己的来路在哪了,所以他只能等晚上,有星星了再行动。
如果天公不作美,晚上是个阴天……那他也还是行动吧,最起码要找到下一个可以让他打猎的地方才行。
一边这么想着,屈云灭一边沉下气来,只有自己可以指望的时候,着急是最没用的,有那工夫,他不如多积攒些体力。
坐着的时候他也没闲着,用手把鹿皮剥下来,不管臭不臭,直接就盖身上,权做保暖,然后他又把自己身后靠着的这棵树,徒手剥光树皮,树皮比草地干燥许多,然后他又试着给树皮点火。
为什么他总是徒手呢?因为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件兵刃都没有了,刀剑丢了,弓箭丢了,雪饮仇矛也丢了。
屈云灭拒绝让自己去想心爱的兵刃丢失的问题,他目前首要的任务是活着回去,这样他才能去见自己心爱的男人。……
屈云灭还挺会给自己鼓劲的,脑子一有胡思乱想的冲动,他就让自己去想,等回到萧融面前以后,萧融会是个什么反应,可能会哭,也可能会发怒,还有可能二话不说就收拾行囊离家出走。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笑起来了,萧融脾气是真大,一般人可招架不住他,也就是自己了,自己身强力壮还不爱跟他计较,他上哪找自己这样贴心的夫君呢。夫君。嘶——偷偷想象了一下萧融叫自己夫君的模样,屈云灭唇都抿起来了,他拨弄着地上的小火堆,一边拿着鹿腿在上面烤,一边露出微红的脸颊。
等他终于美够了,他才抬起头观察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然后他就看到,萧融蓬头垢面地站在不远处,左手拿着螭龙剑,右手攥着雪饮仇矛,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屈云灭:“…………”
他也呆住了,两人对视,萧融慢慢朝这边走过来,距离屈云灭半丈远的时候,萧融站定,然后对屈云灭说:“你猜我想用哪把兵器攮死你?”
屈云灭眼睛眨得像是发电报,沉默良久,他指了指螭龙剑:“你定是想用自己的剑取我性命,因为你已经这么想过好多次了,但你真要动手的话,我建议你用雪饮,因为它够长、够锋利,穿心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
萧融:“…………”
萧融被他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他偏要反着来,随手就把雪饮仇矛扔到一边,他大踏步地来到屈云灭身边,一手执剑高高抬起,另一手则抓住了屈云灭破碎的铠甲。
剑尖指着屈云灭的喉咙,离他也就一厘米这么近,但屈云灭完全没有看螭龙剑,他只看着萧融,他顺从地跟随着萧融的力道,让萧融可以把自己拽起来一点,望着萧融冰冷的目光,屈云灭张了张口,只吐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剑身微颤,因为萧融自己拿不住了,他的手抖,螭龙剑只能跟着一起抖,见状,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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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要伸手握住剑身,萧融却嗖的一下把剑收回去,反手一扔,就把它扔到了雪饮仇矛边上。
一个是举世闻名、回回排兵器谱都能榜上有名的优秀武器,另一个是斥巨资打造、生来就是武器界古典风大美人的收藏佳品。
唉,别管是什么了,现在都是垃圾一样的难兄难弟了。……
一剑一矛默默认命,而另一边,他们的主人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萧融搂住屈云灭的脖子,用他的身躯抵住汹涌的情绪,而屈云灭轻轻抚着萧融的脊背,即使萧融碰到了他的伤口,弄得他很疼,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出一个声响。天彻底黑了。
星星也出来了。
屈云灭望向天空,看着那几颗不知道为他指了多少回路的星辰。
据说仙人都住在星辰之上,不知道他的阿融是不是也来自那里。
但他不会问的,就像他也不会问,为什么萧融能找到这里来一样,他想要萧融的未来,为了未来,他可以舍弃掉过往。
又等了一会儿,萧融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屈云灭便说道:“我看到韩清了。”
萧融手指一紧,果不其然,很快他便直起了身子,两人脸凑得很近,屈云灭甚至能看清萧融瞳孔里倒映的自己。
垂着眸,他继续说:“我射了他一箭,分明是射到了他的头,但他还是跑了,如今我都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神通了。”
萧融微微一顿。
“真有神通的话,你就没机会坐在这里吃烤肉了,算了,不管他,你哪里受伤了,还能不能走?”
屈云灭掀开自己一边的裤腿,把深可见骨的伤口展示给萧融看,至于断了的肋骨,他就不提了。
屈云灭道:“就这一处,其他都是小伤,我本就打算等入夜了再找出路。”
这个伤口已经看得萧融呼吸一窒,他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么深?”
屈云灭眨眨眼:“是我自己削的,有毒。”
萧融震惊地看向他,这时候屈云灭补充道:“我处理得很及时,没有受到影响,你看我此时的样子也不像中毒,对不对?”
萧融胡乱点点头,但心里还是不安定。
屈云灭见他信了,他就放心了,误认是要命的毒/药结果把自己削成瘸子这种事,打死他都不会告诉萧融的。
他要隐瞒一辈子。…………
既然已经找到人了,而且屈云灭还是这种状态,萧融也不急着把他带回去了,更何况要他带也很困难,在他找到屈云灭以后,脑子里的导航就消失了。
太不负责了,最起码告诉他一声回去的方向在哪边啊。
然而这导航来的速度跟走的速度一样快,这种龙卷风一样令人熟悉的性格,让萧融有些牙痒。
屈云灭把那块鹿皮放在身边,这样萧融坐下去就不用担心潮湿了,萧融坐着,看屈云灭继续烤那根鹿腿,本来就快熟了,又烤了一小会儿,屈云灭用螭龙剑割下上面的肉,递给萧融。
这鹿当刺身的时候很难吃,变成烤肉也很难吃,这可能就是它们家族如此庞大的原因吧。
不过坐在这的两个人都没心情去考虑好不好吃,这时候不管拿过来什么山珍海味,他们都会觉得味同嚼蜡。
萧融吃了两口,将他昨夜带兵过来的事情告诉了屈云灭,包括现在外面有十几万人正在漫山遍野地找他,屈云灭听了,都是短暂地嗯一声,刚吃了生的,又吃熟的,屈云灭有种反胃的感觉,这时候他没法集中注意力,好不容易缓过这一阵难受,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转头问萧融:“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萧融:“……”
这问的是什么废话。
但看着屈云灭明显病态的面庞,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你怕不怕?”
屈云灭愣了愣,然后慢慢点头:“嗯。”
萧融又问:“你怕什么?”
屈云灭:“……”
他也感觉这是一句废话。
但他比萧融老实多了,所以他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怕我又一次失约,怕你对我失望,怕我没法再回去见你,怕我们的机会就这么消失了,虽然我知道你可能就是给我一个盼头,但有盼头总比没有好,我盼着能将心中话,都对你说出来的那一天。”
萧融哦了一声:“那你说吧。”
屈云灭耷拉着眼皮,他有点没精神,但萧融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把他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睛都瞪大了,萧融正在拨弄越来越小的火堆,两个呼吸之后,他才一脸镇定地看向屈云灭。
他把自己的忐忑掩饰得很好。
“说啊。”
屈云灭:“……”
一瞬间,他就做好了决定,他才不会傻傻地问真的可以说吗,不行,不能给萧融改主意的机会。
于是,屈云灭张口便道:“阿融,我离不开你。”
“不止是政事之上离不开,重要的日子、寻常的日子,白天、黑夜,醒来的时候、入梦的时候、用膳的时候,每个时辰我都离不开你,你须得是我的,这样我才能放心,你想要的自由于我而言就像诅咒,我知你是男人,可我对你的情思不比那些深情伉俪浅薄,你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以为我只想说吗?不,我还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你让我打天下,让我当皇帝,那我就想让你做我的皇后,我此生不需要其他的任何东西,只需要你,无论坐在皇宫还是农宅,只要身边有你,一直都有你,那我就别无所求了。”
萧融都做好屈云灭会深情款款地说一句“阿融,我心悦你”的准备了,谁知道屈云灭连表白剖心都这么土匪。
换个人来,早就被他吓死了,做皇后?呵呵,他是真不怕给人压力啊。但是。
再土匪,也是他的土匪,他看上的土匪。……
萧融把下半张脸埋在胳膊里面,此时天黑了,也不好看清他是什么脸色,屈云灭紧张地等着,结果等到萧融突然站起来。
他一脚踩灭了地上的小火苗,然后神色如常地对屈云灭说:“起来吧,去找找方向,也不能只等着外面的人来找我们,这地方是有些邪乎,半夜三更居然没把人冻到打哆嗦,要是这地方容易被发现,早就有人搬进来定居了。”
屈云灭:“…………”
憋着一口气,他也站了起来,接着萧融走过去,让他把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
屈云灭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的愠怒和憋屈就这么消失了。
屈云灭指方向,萧融扶着他往前走,但实际上他也没扶多少,因为屈云灭不会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两人慢吞吞地往前走,谁也没出声,而走出去不知有多远之后,一点冰凉突然落在萧融的鼻尖上,他下意识地望向天空,漆黑一片当中,有点点微光出现,非常非常微弱,因为它们不是星星,而是雨水。
萧融突然不动了,他抬起空余的手接雨,这雨不大,每一滴都冰冷刺骨,但它真的不是雪,而是雨。
萧融一直以为这里的温暖可能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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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情况,地势令这里温度更高一些,若不是呢?若这里只是长达数百年的小冰期结束之后,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地方呢?
望着争先恐后落入他掌心的这些雨滴,萧融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好想哭啊。
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在一场场大雪之下失去生命的人们。
严寒来临,各族为生存举起兵戈,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太平年,人们从悲剧里出生、在苦难中长大,匆匆忙忙来,匆匆忙忙去,皇帝与奴隶同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于他人手。
而现在这场雨隐隐约约地告诉萧融,要结束了。
严寒要结束了,乱世也要结束了。
屈云灭愣愣地看着萧融,不懂他为什么会流泪,而萧融突然吸吸鼻子,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继续扶起他的胳膊:“走吧。”……
萧融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是要结束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天川山里人迹罕至的大坑,以前只有这边会下雨,但今夜这场雨,连外围也下了起来,官道在下,营地在下,乃至连义阳,都在下冰碴,以往义阳可是只会下雪。
萧融算是比较淡定的了,有老人家半夜听到雨点打屋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走出屋子,见到满院子水光,当场就痛哭出声,下雨意味着天气暖和了,春季提前来临了,那么多年过去,春节终于又担起了它原来的责任——向人们宣告春日的到来。
这一夜在雨中前行的人有很多,屈云灭和萧融是这样,山上十几万大军也是这样,踉踉跄跄、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的韩清,更是这样。
下雨之后,道路泥泞,韩清本就看不清前路,踩滑一步,他瞬间栽倒在地,而这次,他爬不起来了。
那根箭还在他的脑袋上,他没有拔,把屈云灭引到地方以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等马累得跑不动了,他便下来,用双腿走。
他这辈子去过无数的地方,见过无数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他想不出来自己想要去哪。
生在新安,求学庐江,在长安出家,在东阳入道。他这辈子换身份就像喝水一样简单,每换一个身份,就有一群人和一个地方被他抛弃了,曾经他从不在意这件事,但如今他濒死了,他才意识到一点,原来他是个无根的人。
可要是重来一次的话,他大概还会这么做。
因为这就是他的本性,人无法抗拒本性。
趴在地上的时候,韩清看着水流在自己身边汇聚,他心中是有一些遗憾的,因为这个时机太好了,春天提前到来,若此时赢的人是他,那就像是天都在帮他一般。
可惜他是输的那个,这么好的名头,要落在屈云灭身上了。
淤血就着这个姿势渐渐流淌到韩清那只完好的眼睛里,让他眼前的一切都布满血色,疼痛越来越重,韩清知道他的时间要到了,旁人或许在这时候还会说句话,或是有一些想法,但韩清什么都没有,他就这么静静等着,直到他的思绪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
他的死亡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怕是以后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有山民发现他的白骨,但就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萧融突然身体紧绷起来。
有人找到他们了,有将士回去报信,还有将士脱下披风要给萧融穿上,萧融正要接过的时候,他猛地呼吸一窒,浑身僵硬地像是被冻住了,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四肢百骸当中抽出,这个过程大约有三四秒钟,等它结束的时候,萧融立刻脱力跪地,他大口喘息着,看起来很不好。
但只有萧融自己知道,他很好,他很久都没这么好过了,活力又注入了他的身体,连呼吸都比以前顺畅了许多。
很久之后,萧融才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他和屈云灭……终于解绑了。
当他再次听到屈云灭声音的时候,屈云灭已经不顾他的伤腿,跪坐到了萧融身边,他惊慌地抓着萧融的肩膀,见他看向自己,便更加大声地呼唤他:“阿融,阿融??”
萧融回神,他看了一眼屈云灭,然后低声说:“我没事。”
接着他便按住地面站了起来,屈云灭望着他,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像是,他无意中的失去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0153章城门
这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天亮,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有些震惊,后面就都是苦不堪言了。
真冷啊,雨还不像雪,可以从身上抖下去,没一会儿将士们就都变成了落汤鸡,回到大营以后,伙夫兵们一个个架起大锅,奋力地熬煮姜汤,这才没让大家冻成冰雕。
这么恶劣的条件,王帐里面也好不到哪去,地面是泥泞的,无法搭建泥炉,便只能凑合着点炭盆,即使这样待在里面还是让人瑟瑟发抖,萧融披着一件干燥的披风,再披了一个皮袄,又用毯子将自己裹起来,这才安静地坐了下去。
他回来以后基本没怎么说过话,简峤对他是又爱又恨,想指着他鼻子训他几句,又想跪地上抱着他腿哇哇大哭,天知道发现萧融也不见的时候他心里有多惊慌,他甚至都怀疑这座山会吃人了,而且专吃地位高的,按这个顺序,吃完了大王和萧先生,下一个就该吃他了。…………
人找回来了,虽然受了伤,但也没有伤及性命,这本应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然而这里的气氛太古怪,每个人都是呲着牙走进来,一脸沉默地走出去。……
军医给屈云灭处理伤口,按压屈云灭身上骨头的时候,他已经神色沉重了,等看到屈云灭腿上缺了一块肉,他那表情,像是屈云灭已经活不久了一般。
摇摇头,他先写了两副方子让别人去煎药,然后他自己又把一个带小锁的药箱子打开,在里面查看能用的东西。
盐女参、雪灵芝、红景天……
全是珍贵药材,这箱子是萧融出发前阿古色加给他的,阿古色加本来也想跟着,但萧融没有同意,他知道屈云灭没有生命危险,那个时候他最需要的不是大夫,而是解救他的兵力。
布特乌族的医术和中原医术有共通之处,只是看着这么多名贵药材,军医有点麻爪,这些好像都是吊命的东西,没有加速治愈外伤的啊。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呢,突然,他眼前多了一根手指。
那手指点了点箱子最下面,一个纸包着的东西,军医愣了愣,他看向手指的主人,萧融还是没开口,只示意他打开这个纸包看看。
军医一头雾水,拆开纸包,露出里面的一根草,乍看上去,这草和普通的杂草好像没区别,但凑近一闻,凭军医行医多年的经验,他便知道这是好东西。
军医有些不确定,他问萧融:“萧司徒,这是……”
萧融把手收回到毯子里,他回答道:“鲜卑的神草,不知道是否有效,你先熬一锅试试,找头羊来,让它喝一碗,它要是还活着,你再端到王帐来。”
屈云灭:“……”
军医眼睛都瞪大了,“锡比浑神草?!不,不!不用找羊,小人愿意以身试药!”
萧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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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愿意,也行。”
接着军医就冲出去了,他不过一个随军的大夫,何德何能有机会接触这种神物啊,抱着神草飞奔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爹,娘,孩儿如今是真出息了!……
直到军医走远了,屈云灭才沉声道:“原来你找到神草了,但你没有告知于我。”
萧融穿太多了,挪动起来十分费劲,他一点点把自己蹭到后面,靠着柱子的同时,他离森*晚*整*理屈云灭又远了一些。
望着帐中跳跃的火光,萧融声音平淡:“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就是半夜潜入我房间,也要把这草熬成药,给我灌进嘴里。我都说了这草对我没有用,再者说,若真让你这么做了,你今日又能喝什么?”
屈云灭:“……”
他讨厌萧融有理的时候,尤其在今天讨厌萧融有理的时候。
他越发的不快:“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瞒着我。”
萧融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我每日都有瞒着你的事,怎么今日你开始跟我算账了?”
说完了,不等屈云灭反击,萧融坐直身子,他指指屈云灭的上半身:“说我之前,先看看你自己,你的肋骨断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屈云灭:“那又不一样,我是怕你担心!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不还是徒增烦忧!”
萧融微微一笑:“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屈云灭:“…………”
旁边的卫兵们:“…………”
卫兵们不懂,虽然大夫走了,但他们六个人还在啊,为什么大王和萧司徒就跟看不到他们一样,好尴尬,他们该看哪啊。
屈云灭有点没事找事的意思,萧融看出来了,却没有提醒他,而屈云灭自己也精力不济,铩羽而归之后,他就默默坐着不吭声了,萧融隔一会儿便看他一眼,想了想,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药熬好之后,屈云灭喝了两碗,入睡之前,他命令简峤出去搜罗清风教的余孽,又让虞绍承带兵前往历阳,虽然他暂时动不了,但他不愿意看别人闲着。
而在屈云灭补足精神的时候,虞绍承只花一个时辰就攻下了庐江主城,这边基本都是放弃挣扎的意思了,他长驱直入,检查了一遍城中有没有问题,然后继续奔袭向历阳郡。
历阳就是当初情报中说,有天兵天将的地方,据说这一个城池内部藏了五六万的兵力,虞绍承不太信,但也不敢不信,他谨慎地排兵布阵,没半天就发现一个事。
历阳里面的兵还没庐江城多,它根本就是个空壳子。
虞绍承:“……”晦气!
他冲着一场大战而来,谁知道这边居然在唱空城计!……
这也赖不得历阳城,当初那谣言便是孙仁栾散布出来迷惑镇北军的,满打满算他们才有二十万,无论如何孙仁栾也不能分配五万精锐去守历阳,他最初的计划是分两万过去,悄悄从吴郡水路绕道,营造成这些人是南边送来的援军的假象,只要能拖住镇北军的脚步一两日,也能为他再多争取一些机会。
然后他犯病了,他妹妹执掌大权了,孙善奴可没有孙仁栾这种与金陵共存亡的志向,她的策略是打不过就效仿她那个死鬼前夫,继续往别的地方逃窜。
于是在这两万人又要去吴郡故技重施的时候,太后一道懿旨把他们叫了回来,如今他们正待在金陵,等着下一步命令。
但孙善奴也不知道她儿子比她更快,这小孩完全继承了光嘉皇帝怕死的特点,已经先她一步决定逃跑了,不过他打算跑向另一边,反正都是傀儡皇帝,在哪当不一样啊。……
军情一封接一封地送回来,屈云灭睡不安稳,只两个时辰就重新坐了起来,见萧融正坐在一旁看信,他不禁询问:“你没睡?”
萧融扭头,朝他笑了一下:“没有,我感觉很精神。”
屈云灭:“……”看出来了。
通常情况下萧融开心屈云灭就开心,但现在是萧融开心屈云灭就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个什么劲,但他就是有种感觉,好像一直以来让萧融执拗、紧张、神经质的东西消失了,他以后再也不用变得歇斯底里了。
那种变化很微妙、也很明显,屈云灭有些慌,仿佛站不到实地上。
他虚虚地捂着受伤的地方,走下床来,他坐到萧融对面,也拿起一封军报。
拿军报的时候,他看到萧融原本修长干净的指节上又出现了几个血痂,之前在外面,萧融全身上下都灰突突的,这点伤口很难被发现,如今他把自己洗干净了,这几个细小的伤口就变得非常刺目。
屈云灭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卑劣的人,因为在看到这些血痂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升起了淡淡的欣喜,萧融还是在乎他的。
他下意识地垂眼,不再看向萧融,拆信地方式也有些粗暴,萧融看了看他,而在他的注视下,屈云灭神色慢慢出现了变化。
看完这封,他又看另一封,等到全部看完之后,他沉默片刻,做了决定:“今夜拔营,全军急行,明日一早便同虞绍承等人汇合,攻打金陵。”
萧融惊了:“你疯了?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呢!”
屈云灭:“等这伤好全,十天半个月都过去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萧融一看就是不同意的样子,他刚要张口,屈云灭又说道:“无妨,我不上战场。”
萧融:“……”
没想到能从屈云灭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萧融怔了一下,慢慢把嘴闭上了,见他不再反对,屈云灭让卫兵出去通知各位将军,很快,整个大军便行动起来。
入夜之后,全军开拔,屈云灭和萧融并排骑马,萧融时不时就看一眼屈云灭的状态,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要屈云灭自己想忍,别人就休想得知他真实的感受。
今夜便是除夕夜,等天亮之后,就是新的一年,别人都在合家欢守岁,而他们在冷风当中急行军。
这条命又是自己的了,但萧融没有多少时间庆祝这件事,系统的绑定是消失了,可现实中的、丝丝缕缕都联结在一起的绑定,还坚固着呢。*
金陵的皇宫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镇北军刚过义阳的时候,金陵震动,却还算冷静,毕竟他们早就知道镇北军会打过来,只是没想过这群人这么不讲原则,居然赶在年前开战。
但虞绍承打完了庐江,又攻下历阳之后,金陵就没法冷静了。
因为虞绍承把绣娘们连夜赶工的旗帜拿了出来,还安排了一个嗓门大的,站在金陵城门外大喊:“清除奸佞,解救陛下;扶持雍朝,人人有责!”
金陵人:“…………”
谁写的口号,太粗俗了!
萧融:朗朗上口就行了,文绉绉的一般人也听不懂啊。……
这只是其中一句而已,后面还有其他的,后面的才是真·粗鄙不堪,因为那些口号里带上了孙太后的名字,说她宠信小人,扣押大司马,小皇帝在她手里已经是危在旦夕,镇北军不得不起兵来攻打他们。
这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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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谓不正当,而且这全是实话啊。但有个问题,这几句口号把小皇帝出卖了。
单纯勤王还可以说是镇北军鸡贼,皇宫秘辛泄露出去,那就不止是镇北军能做到的事了。
萧融此举便是要把小皇帝放在火上烤,最起码让那些保皇派都认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他们就是想倒反天罡,也要掂量掂量这个人值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要是那些人恼羞成怒之下,把小皇帝杀了怎么办,嗯……说一句比较无情的,那也省事了。
反正他们有小皇帝的亲笔信,还有一封不是亲笔却印了玉玺的信,他们也确实收到信就过来勤王了,只是中途碰上清风教余孽、耽搁了几日,这才晚了一步,让小皇帝不幸死在奸党手中,他们也很无奈啊。……
口号传进来,皇宫彻底乱套了,而且有聪明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扣押大司马?为什么镇北军的用词是扣押大司马?
其中最怀疑这件事的人就是羊藏义,孙善奴见事情败露,她也不想着怎么解释,而是立刻捞了自己的男宠就跑。
儿子都不管了,反正那兔崽子跟他父皇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现太后不见了,羊藏义都快被气成脑溢血了,孙家人的感觉更荒谬,你跑了?你这就跑了??
羊藏义在匆忙中接管了皇宫的侍卫们,其余的太监和宫女则是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在慌了一会儿之后,意识到宫中已经没有主事的人了,由一个人带头,很快所有人都开始收拾细软,拿走那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金银玉器,将包袱一卷,就往外逃命。
一夜之间,守备森严的皇宫好像成了菜市场,只有最初那些太监宫女逃出去了,发现有人外逃,羊藏义立刻安排了侍卫站在宫外,看见谁逃出来,就一刀宰了他们。
这老头现在已经被气疯了,孙善奴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许多钱财和粮草,她早有预谋,羊藏义满脑子都是赶紧把她抓回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亲自处死这位太后娘娘。
金陵城门紧闭,有百姓哭喊着想要出去逃命,但守城的兵抽出刀来威胁他们,然而生死面前,即使是最底层的人也会爆发出强大的勇气,有人伸手夺刀,想要反攻这些守城兵,守城兵见状也不忍了,直接杀向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这都是镇北军还没来的时候,尚未攻城,金陵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城墙之上,有人俯视着这一团乱糟的景象,而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他只纳闷镇北王为什么还没来。
城门之外五里处驻扎着镇北军的部队,但主将姓虞,是去年从淮阴城叛逃出去的一个没落世家子。
对这种人,孙将军是很不屑的,家族没落了便只能亲自拼搏,真是可怜。……
不明白为什么镇北王还没到,孙将军便回去找给他出主意的周先生,但他没注意到,他的周先生已经汗流浃背了,韩清到现在都还没送信过来,镇北军出动的时间也比他们预料得更早,内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计划大概已经失败了。
此时他应该逃走,但孙将军看他就跟看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他的小院外面全都是人,而且这个孙将军仿佛一个巨婴,那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跑回来问他问题,不管大事小事,全都问他,难道他自己没有脑子吗??
他要是有脑子,周椋也不至于一眼就看中他了。……
周椋只能安抚他,让他回去继续等,这时候周椋也管不了孙将军的心愿了,他爱给谁开城门就给谁开城门,周椋只想快速逃命。
计划失败没关系,以后不能叱咤风云也没关系,他只要活着就行了。
大年初一,本应是走街串巷、互道祝福的一日,可金陵的人们全都心急如焚,跟他们相比,镇北军甚至算是淡定了。
晨光熹微的时候,萧融还在马上问屈云灭:“你认为需要多少日才能攻下金陵?”
屈云灭:“十日。”
孙仁栾在的时候,是十日乘十日,孙仁栾不在,靠着一群乌合之众,还有小皇帝帮忙,那最多也就十日。
萧融不知道屈云灭是怎么判断的,但他相信他的判断,把头转回来,萧融轻轻呼了一口白气,看着它们出现又消失,萧融不禁笑了一下:“今年可是个好年头。”
屈云灭看看他,也扯了一下嘴角。
但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看到那象征着镇北王亲至的大纛出现之后,孙将军整个人都激动了,他拔出刀来,命令身边的人去开城门,身边的人懵了,他们甚至不敢怀疑孙将军,而是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然而孙将军是认真的,他的亲信们也拔/出了兵刃,孙将军还朝他们大吼:“你们不想活命吗?!开城门!你们就能活下去,还能立功!!”
这边的守城兵早就被孙将军换了,换成他自己的人,或是忠诚度没那么高的一批人,本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深厚,但在面面相觑之后,他们居然达成了一种默契。想啊。
他们想活命啊!
谁想送死啊!没看见连陛下都想要活命吗!
一瞬间,这些人争先恐后地朝城门冲去,过程中还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嚎叫,像哭声、又像激动地叫声,其实二者都不是,这只是最纯粹的、对于生存的渴望。
对于这些身不由己的人来说,活下去也是需要勇气的,这声音是他们对自己的鼓舞。……
屈云灭赶了一夜的路,不得不说,他如今的模样真是有点勉强,他承诺过不会上战场了,他也不打算食言,到地方之后第一件事,他打算先让将士们安营扎寨。
但大家刚下马,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屁滚尿流地冲了回来,一脸受到巨大惊吓的模样。
“大王!城、城门开了!”
屈云灭很累,他正就着萧融的手喝水,萧融高高地举起胳膊,手里拿着行军用的水袋,幸亏在男人里他也挺高的,不然还没法保持这个姿势。
屈云灭听到这句话了,但是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擦擦嘴,他问:“哪个城门开了?”
斥候都想给他跪下了:“金陵城门啊!就是对面那个城门!大王想要攻打的那个城门啊!”
屈云灭:“哦。”
萧融正在盖水袋上面的塞子,他手中动作一停,倏地抬头看向屈云灭,屈云灭也反应过来了,正愣愣地看向他,两人均是一脸傻样,下一秒,他们同时扭头发问:“城门开了?!”
斥候:“……”
杀了我吧,这差事我再也不想干了。
作者有话说:
第0154章合朔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屈云灭不顾自己的伤病,立刻上马召集大军随自己出击,萧融也顾不上屈云灭了,城门开了,那能给他们省多少事啊,要不是光自己一人跑过去没用,萧融都想效仿之前的屈云灭,直接加速、脱离队伍了。……
城门开了之后,震惊的人不止镇北军,还有城中的百姓和守卫,发现孙将军投敌了,这些人无比愤怒,要杀了这帮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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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再把城门关上,然而有人愤怒,也有人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投敌的可不止孙将军一个,好些人之前就已经给王新用递了投名状。
城门这块变成了大型战场,这个噩耗传进主城内部,那些勉强冷静的世家和官员也坐不住了。
只要是还能动弹的人,这时候都在忙着逃命。
皇宫里面的人少了一半,但因为人们太紧张,完全没有少了一半的感觉,已经没人看着小皇帝了,他母后丢弃了他,羊藏义将所有侍卫都集中起来,想要紧握最后的筹码,到了这个时候还会保护他的人,只有这个身份卑微的衡顺。
然而衡顺的用处很小,他是太监,没有权力,也没有强壮的身体,在宫变之后他能做的就是带着小皇帝东躲西藏,他们连出宫都做不到,因为整个皇宫只有一个小孩,谁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母后果断抛弃他,让小皇帝的心灵又受了一重伤害,但他还不至于绝望,因为他知道镇北军已经来了,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镇北军接管皇宫,他就安全了。
小皇帝是这么想的,但他好像有点低估人群的复杂,一万个人里,总有这么几个特立独行的,变态到什么程度的人都有,更何况对于皇权的忠诚。
所有人都在逃命,有人就没逃,不仅没逃,他还戾气横生地跑进了皇宫,到处寻找小皇帝的身影。
这个官员小皇帝毫无印象,因为这人官职不高也不低,以前低调得很,好像一点个性都没有。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完全的忠于雍朝,谁破坏了雍朝的和平,他就想宰了谁。
正史上他宰了孙善奴的男宠泄愤,这一回害雍朝灭亡的人却不是那个男宠了,而是最不该背叛雍朝的皇帝。
哈!狗屁皇帝,谁知道他是太后同哪个奸夫生的野种呢!…………
孙善奴抛弃的人不止小皇帝,还有她哥哥孙仁栾。
在一天一夜没人喂药以后,孙仁栾终于是自然醒来了,他头痛欲裂,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他发现自己被关在密室当中,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心里一个咯噔,孙仁栾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踉踉跄跄下床,推开密室的门,却发现跟现实比起来,他的预感已经能算是美梦了。
皇宫宫变,太后逃窜,他的外甥和侄儿全都做了叛徒,一个引镇北军勤王,另一个给镇北军开城门,雍朝已经不战而败了。
没人管小皇帝,同样也没人管孙仁栾,孙家人这时候忙着收拾细软呢,眼瞅着雍朝要完蛋了,他们当然不能跟着一起沉船。
他们默认孙仁栾被太后带走了,都没人过来看看是否如此。
就这么一点粗略的情报,还是他逮住一个太监问出来的,太监说不出太多细节,但就这么几句话,已经把孙仁栾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身形晃了晃,仿佛正在变得风烛残年,但在晃了第二下以后,他突然强迫自己站直,放眼望向混乱的皇宫,孙仁栾返回密室,找了一把趁手的兵刃,托着沉重的步伐,朝外面走去。
金陵皇宫才建造几年,内部是没有密道的,光嘉皇帝有这个想法,但他病了,孙仁栾就把这个计划给搁置了,后面小皇帝登基,孙仁栾更不会给他挖密道了。
所以小皇帝能躲的地方十分有限,那个官员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
在他朝小皇帝扑来的时候,衡顺冲上去用身体抵挡对方的攻击,他让小皇帝赶紧逃,但小皇帝吓得两股战战,根本就动不了,官员两刀砍死了衡顺,接着就朝小皇帝走去,这时候小皇帝倒是站得起来了,他想要逃走,可一个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在那把刀即将落在小皇帝头上的时候,噗!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响在耳边。
小皇帝一脸空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孙仁栾突然出现在这个官员身后,一剑结果了他。
小皇帝呆了须臾,然后大哭着奔向孙仁栾,他抱住孙仁栾的大腿,哀求道:“舅舅,朕好害怕,舅舅快带朕离开这里!”
孙仁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微微外挪,他看向死时都在盼着小皇帝能逃出生天,因此没有闭上眼睛的衡顺。
但小皇帝一眼都没看过他,他拼命地哀求孙仁栾,只想快点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任小皇帝怎么哭喊,孙仁栾都没有反应,小皇帝这才收了收音,他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却偷偷抬头、觑向孙仁栾。
“舅、舅舅?”
孙仁栾此时的模样让他觉得陌生,但下一秒,孙仁栾又对他伸出了手:“随臣来。”
小皇帝感觉到了危险,这时候他想去看看死去的衡顺了,可是孙仁栾直接抓住了他,不由分说地让他跟自己出去。*
以防有诈,在城门外一里处大军稍稍停下,由虞绍承带队冲过去看是什么情况,等确认了金陵确实是内讧,屈云灭才下令全军冲锋。
屈云灭喊出冲锋之后,他下意识地便拎起缰绳,要第一个冲锋陷阵,但这时候,他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冲啊——儿郎们,给大王开道!!!”
“嗷嗷嗷嗷给大王开道!!!”
哗——一眨眼的工夫,好几千人随着简峤跑出去了。
屈云灭:“…………”
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萧融,萧融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朝他笑了笑。……
有了开道的借口,屈云灭就不用再亲自拼命了,而城门处这些人也着实很好处理,一进城门,几个主将就把各自军中嗓门大的将士全都派了出来,一个个敲锣打鼓说自己是来勤王的,他们还有皇帝亲笔诏书,谁敢反对他们,那就是以下犯上,应处谋逆罪。
在第二道城门处,虞绍承活捉了羊藏义,这小老头还打算负隅顽抗,甚至镇北军冲过来了都不跑,一脸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屈云灭带兵前往内部,萧融则下了马,慢悠悠地走到羊藏义面前。
羊藏义曾经想杀他,但说实话,萧融对羊藏义没什么痛恨的感觉。
因为他们分属两个势力,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且现在羊藏义为阶下囚,他才是胜利者,一切个人情绪都淡如水了。
然而羊藏义好像不这么想,他拒绝被押解,满脸傲骨地站在地上,看见萧融来了,也只有一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融点点头:“好的,来人,把羊丞相就地活剐。”
羊藏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融,完全没想到萧融真的会这么做,他好歹也是雍朝十几年的丞相,萧融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欣赏够了羊藏义的表情,萧融这才噗嗤一笑:“同羊丞相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对羊丞相用极刑呢,来人,直接砍了羊丞相脑袋就是了。”
羊藏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而且真的有人朝着羊藏义走过来了,他盯着那人手里的刀,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他的反应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害怕又慌张。
然而这时候,萧融又摆了摆手:“去去去,我跟羊丞相开玩笑呢。”
羊藏义:“…………”
他对着萧融怒目而视:“萧融,士可杀不可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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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撩起眼皮,朝他弯了弯唇:“我不是在侮辱丞相,而是在提醒丞相,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如今你们是否能活下去,就是我的一句话而已,劳烦丞相看清这个形势,做一些明智的决定。”
说完,萧融就转身走了,而羊藏义的脸一片红一片绿,看着萧融的目光也越发阴沉。
死是一件容易的事,活着继续抵抗压力,那才是困难的事,萧融故意不说清楚了,在羊藏义的猜测当中,萧融说的那些人可能是朝中的顽固派,也有可能是羊藏义自己的门生与家族。
他这是……想留着自己的命,让自己带头弯腰?
羊藏义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羊藏义在心里拒绝地斩钉截铁,但另一边,孙仁栾想的是,大约过不了几天,羊藏义就要倒戈镇北军了。……
雍朝还在的时候,姓羊的会全力以赴,但雍朝不在了,他也不会随之而去。
忠诚,这二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羊藏义此举算不算忠诚,而他孙仁栾,又是不是一个忠诚的人。
还没想清楚答案的时候,面前的大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撞开,重铠晃动的声音响在远处,孙仁栾抬头,看到屈云灭走了进来。
这里是太极殿,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之上,这个宫殿其实很少用到,但每回用到它的时候,都是非常重要的场合。
如使臣来访,大节祭祀,皇帝诞辰,年初改元,以及新皇即位。
屈云灭未曾想到这里会有人,看见孙仁栾的时候,屈云灭还愣了一下。
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位国舅身形结实,既有武人的体质、又有文人的气质,他十年如一日的没变化,仿佛不会老去一般。
但现在他一下子老了二十岁,颧骨凹陷、胡子拉碴,人的精气神也萎靡了不少,不过,也不能完全这样讲,孙仁栾的眼睛里还有亮光,有他自己的坚持,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只是屈云灭不知道那是什么。
屈云灭这边有两三千人,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过来,孙仁栾就他自己一个,可是孙仁栾站起来的时候,外面的两三千人都下意识地不敢行动。
连简峤都只是站在原地,而没有过去阻拦,让他退后。
萧融步行过来,见到屈云灭只是站在殿外,却没进去,他还有点纳闷,片刻之后,屈云灭才迈过了高大的门槛,萧融见状,快走几步。
等他来到这边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孙仁栾交给了屈云灭两样东西,一个是长条形的,像是竹简,另一个四方型的,像是印章。
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萧融瞬间瞪大双眼。
而里面,孙仁栾对屈云灭说道:“我以退位诏书与玉玺,换镇北王一个承诺。”
诏书和玉玺都已经在屈云灭手里了,孙仁栾并不是威胁他。屈云灭看看手中的东西,然后点点头:“你说。”
孙仁栾微微低头:“请善待前朝皇族与官员,不要杀光他们。”
萧融已经走了进来,听到这一句,他的步伐微顿。
其实诏书与玉玺,就算孙仁栾不给,他们以后也拿得到,只是孙仁栾主动给的意义不一样,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荣誉。而孙仁栾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不让杀光而已,就是希望他们能给贺家、还有其他家族留一点血脉上的希望。
屈云灭大约听懂了,他沉默许久,回头想看看萧融来了没有,结果萧融就在他后面站着,两人对视一眼,屈云灭才回过头来,对孙仁栾说:“本王答应你。”
孙仁栾未曾言语,只是后退一步。
屈云灭招手,立刻有人上前要把孙仁栾绑缚起来,萧融看看他,则摇了摇头:“不用绑了,给大司马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
孙仁栾已经束手就擒,绑不绑的他都不在乎了。
而他出去的时候,萧融又问了一句:“大司马,陛下在哪?”
还没正式退位,也没正式登基,所以他们还是大司马和陛下。
孙仁栾则转过头,看了一眼萧融,然后回答他:“在陛下常住的寝宫里。”……
得到一个答案,萧融就不关心小皇帝的事了,他拿过那封诏书,这回可是正式的圣旨,用最高档的绢布写成,萧融急急忙忙解开,字迹还是小皇帝的字迹,不过写得歪歪扭扭的,而且这上面的内容不是小皇帝一个小孩能想出来的,这其中肯定有旁人的帮助。
萧融看过一遍,又看一遍,第三遍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把这诏书塞到了简峤手里。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念。”
简峤:“……”
他受宠若惊,还有点觉得自己不配,历来宣读诏书的都是三公,他、他不够格吧?
萧融却一个劲地催他,人人都有往上走的心思,简峤也不能例外,见状,他心一横,十分激动地把诏书接过来。
简峤嗓门大,声音浑厚,这还是最宏伟的太极殿,即使他们都站在门口这个区域,里面的声音也能传出去很远。
“水德既衰,祸难既积,我圣德之祚,永坠于地。”
“……幸镇北王辅兴我皇家,一匡颓变之运,收复四海,命臣于万邦。”
“天禄终终,黄运薄微,故镇北王应钦顺天命,受禅于雍。”
文绉绉的话,一般将士根本就听不懂,但气氛比念出来的诏书更加重要,简峤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萧融的提示,自己就哗啦一下跪地,十分狂热地对着屈云灭俯首称臣:“请大王钦顺天命,受禅于雍!”
哗啦啦——其他人有样学样,全部跪在地上,朝屈云灭磕头:“请大王钦顺天命,受禅于雍!!!”
这一幕不算意料之外,但屈云灭还是感觉有些复杂,他看向一旁,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萧融已经退得很远很远,这回他没有再森*晚*整*理随大流地跪下了,他依旧站着,可他站得太远了,仿佛此间的事端已经不再同他有关系。
在一重高过一重的声浪当中,屈云灭望着萧融,似乎是想用这种沉默把萧融逼回来,如果他一直不说话,萧融肯定会走回来帮他打圆场,但突然之间,他又转过了头,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神情也说不上畅快,他胡乱地对简峤说:“传令下去,今年的年号为朔始。”
简峤觉得自己是真要发达了,退位诏书让他念,现在建元的事情也让他来办。
简峤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他下意识地想喊是、大王,但话到嘴边,他眼睛一转,改了称呼:“是,陛下!”
萧融看着简峤的背影,心里感觉十分奇异。
新朝还没建立起来呢,简峤就已经自主进化了,这就是改朝换代的魅力吗?
摇摇头,他重新看向屈云灭,后者已经被将士们围了起来,公孙元等人也闻讯赶到,正在恭贺屈云灭,萧融看了看那边,然后抬腿朝外走去。
他没注意到,从他动了开始,屈云灭就一直盯着他不动作,渐渐地大家也注意到了,但萧融已经不见了。
屈云灭大概是第一个收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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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诏书还心情恶劣的新皇,他扒拉开这群挡着他的人,也向外走去。……*
萧融是去找孙仁栾的,孙仁栾坐在某个宫室当中,萧融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然后开诚布公地说道:“大司马的脸色不好,想来这些日子没受到多少照顾,我已经命人去抓捕害得大司马一睡不起的太后娘娘了,我们不是胡人,太后娘娘也不是当年待在重重保护中的光嘉陛下,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孙仁栾看他:“萧司徒何意?”
萧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笑:“今日之后,雍朝不复存在,我欲封如今的陛下为安国公,让他荣养一生,以这前真龙之躯,住在陈留城中,为新朝带来更多的福运与安定。”
话说得挺好听,但句句都在表示他要软禁贺甫,孙仁栾也不在乎了,他继续问:“那萧司徒同我提起太后,又是何意。”
萧融挑眉,看来孙仁栾是真对小皇帝心灰意冷了。那就好。
接下来萧融的语气都轻快了一些:“太后乃千金之躯,前朝不复存在之后,她也就不是太后了,而是安国公之母,看在安国公禅位的份上,我们镇北军自然不能怠慢她,只是,夫死的女子不应死守在夫家,更何况她的夫家已经没落了,依我看,不如大司马将其带回娘家去。”
孙仁栾一愣,而萧融继续说道:“平阳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在平阳的那些日子,也曾看到过孙家老宅,只是一个空房子而已,也不难想象当初的孙家是何等荣光,大司马乃南雍之中流砥柱,就如同镇北王一样,也曾抵御过胡人的入侵,保护过一方百姓,如今改朝换代,若大司马愿意在新朝效力,我可以向大司马保证,镇北军全军都会感到荣幸之至。”
萧融眼也不眨地说着大话,反正孙仁栾又没答应,等他答应了,他再解决有人不同意的事。
很可惜,孙仁栾好像根本没有答应的意思,他就是静静地看着萧融而已,得到信号了,萧融也不勉强,开始讲第二种方案:“若大司马不愿意再留在朝中,镇北军也决计不会关押像大司马这样的人杰,我会亲送大司马回平阳城,往后的日子不管是纵情山水,还是安居一隅,就看大司马自己的想法了。”
跟小皇帝和羊藏义比起来,孙仁栾的待遇不可谓不好,小皇帝是要被幽禁一生的,羊藏义则看他听不听话了,听话就派人暗中盯着他,不听话那就到牢里过一辈子吧。
孙仁栾的考虑时间十分短暂,几乎是萧融刚说完,孙仁栾就站起来,对他这个晚辈拱手行礼:“多谢萧司徒美意,我愿归乡。”啊。
心里早有预感,但真听到他这么说,萧融还是有点遗憾。
不过站起来以后,萧融还是笑了笑,也朝孙仁栾拱手,只是他弯腰的幅度更深一些:“那就提前祝大司马一路顺风,此十年大司马呕心沥血,后面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都可以好好休息了。”
萧融说得非常真诚,他真心希望孙仁栾能在归乡之后颐养天年,在萧融眼里,孙仁栾跟屈云灭是差不多的人,都是名副其实的英雄,结果在正史上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可能是有点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总之萧融希望孙仁栾能过得好一些。
但孙仁栾又不知道内中的缘由,他只觉得心情微妙,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叹气。
到头来,还是敌人最感激他啊。…………
萧融从孙仁栾这里一出来,就看到站在外面等着他的屈云灭。
屈云灭看着他,不说话。
萧融顿了顿,走到屈云灭身边,他开口道:“你知道第一个年号,应该是和五行有关的,雍朝是水德的皇朝,那你的皇朝就是土德,第一年的年号最好带上一点土。”
在屈云灭的注视下,萧融又耸了耸肩:“不过这是你的皇朝啊,你想用什么年号就用什么年号,朔始也挺好听的,暗含了北这个字,算是不忘初心。”
屈云灭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萧融目露疑惑,屈云灭却没有向他解释。
合朔之日,日月相推,日舒月速,当其同所,谓之合朔。
他想和萧融一起共居天下,想让他的月亮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但合朔一月只有短暂的一次,所以他大概不应该用这个作年号,这并非美好的祝愿,仔细想来,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屈云灭垂眸,他想要反悔,却又感觉为时已晚了。
作者有话说:
*合朔的解释出自后汉书退位诏书整合了晋书和宋书当中对禅位诏书的记录
第0155章休假
因为屈云灭还有伤,外面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几位将军。
金陵被攻打下来不代表整个南雍都被收复成功,接下来还是需要有人挨个的光顾那些城池。
花了两天时间,金陵的动乱才彻底平息,抽出空来,萧融就安排回陈留的事宜。
小皇帝、孙仁栾、羊藏义等人通通跟着他们一起走,届时再安排各人的去向。
过完年,小皇帝已经九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金陵,不出意外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萧融坐在马车上,推开窗户看着贺甫被人扶上另一驾马车。他去看过羊藏义,也去看过孙仁栾,就是没有看过这个地位最尊贵的前皇帝,主要是没必要,贺甫身上没有值得萧融利用的地方,而他去见贺甫,贺甫很可能会求他做一些事。
多麻烦,所以不如不见。
把窗户关上,萧融看着闭眼假寐的屈云灭,这两日他不怎么同萧融说话了,也不是故意冷落萧融,就是单纯的情绪不好,所以不愿说话。萧融知道他情绪不好的原因在哪里,可他从始至终都没安慰过屈云灭,也没有给他一个定心丸。
垂眸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把身边的毯子抖开,盖到了屈云灭身上。
屈云灭眼皮一颤,睁开了眼,他刚刚快睡着了,所以这时候反应还有些慢,而在他的目光中,萧融好像很温柔的样子,他望着自己,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这样看着他的萧融,仿佛他要什么,萧融都会给他。
之后他缓缓眨眼,而萧融转身去拿炉子上的热茶,等萧融再转回来,还是同样的表情,可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
屈云灭有种自己要疯的感觉,这个疯不是形容词,而是说他真的得了病,疯病,哪怕萧融还在这里,他就已经患得患失到了这种地步,甚至都产生幻觉了。…………
如今所有人都改口了,不再叫屈云灭大王,而是叫他陛下,年号定了,国号还没着落,皇宫也还只有一个地基,估计下个月才能盖出雏形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错,所以即使没有皇宫,屈云灭也得硬上了。
高洵之已经下令让他们加紧建造祭坛,这个最重要,皇宫还可以往后挪,但祭坛必须要在登基大典之前建造出来。
陈留的道士们正扎堆观测良辰吉日,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后的某一日,就是屈云灭登基的日子。
这两个月估计人人都要忙成狗,在金陵时萧融也粗略地提过要做的事,例如定官定爵、统计天下,他们毫无基础,便只能一切从零开始,这时候羊藏义能派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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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老头还在纠结当中,没有给镇北军一个准确的答复。
屈云灭本以为萧融会亲力亲为,在马车上也一刻不停歇,天天对着册子写写画画,结果没有。
从上了马车开始,萧融要么喝茶、要么睡觉、要么打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屈云灭这辈子就没见过萧融这么悠闲的时候。
一路的车程都这样度过,等回了陈留,萧融还是这样,他将任务全都分配给了别人,开会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到了后面,他干脆不去了。
最开始只有屈云灭发现他这个模样,后来人人都发现了,王府当中除了萧老夫人,没有一个是糊涂的,萧融这放手不管的态度,让许多人心里都开始敲鼓。
但大家又确实是忙,所以一时半会儿的,没人有时间来问萧融怎么回事,也就是不用干活的小孩能白日里摸过来探望他了。
萧融坐在廊下看舆图,同样的地方,换了名字以后萧融就不认得了,他曾经去过许多城市,如今城市变城池,各自的地位与风格也是迥然不同。
萧融看得认真,都没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直到那童音响起来,萧融才被吸引了注意力。
“萧先生,你在看什么?”
萧融抬头,发现是丹然,丹然最近抽条,本来就瘦的身体都快成竹竿了,他笑了笑,把舆图放到一旁,让丹然也能看:“这是中原的舆图,草原那边还没有画进来,不过你看这里。”
萧融指了指不咸山的那一片:“这里是辽东郡,不咸山就坐落在这,你的故乡盐女湖大约在这边,辽东的东北边。”
丹然哇了一声,她趴在舆图上,眼睛都睁大了,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萧先生你知道盐女湖在哪里?”
萧融:“……不知道,我只是指了一个范围。”
丹然失望地垮下小脸:“原来萧先生也不知道啊,那这世上没人知道它在哪了。”
这小孩估计没少听高洵之的谣言,居然把他抬得这么高,萧融轻笑一声,却也没解释,只是对她说:“管它在哪呢,只要它还在就行了。故乡虽重要,现居的家更重要,难不成丹然姑娘还想回到苦寒的山上去,你以后可就是公主了,在陈留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他还对丹然勾勾手,等丹然疑惑地皱着鼻子靠过来,萧融便小声对她说:“我帮你向你敏吉争取一下,让他直接给你封个大长公主如何?”
公主是皇帝的女儿,长公主是皇帝姐妹,大长公主一般都是皇帝的姑母了,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屈云灭没有姑母、没有姐妹、没有女儿,那全封丹然身上又如何。
萧融说得很兴奋,不知道为什么,看丹然过得好他就很开心,明明他知道丹然不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布女,可他还是想尽自己所能的让这个孩子过得幸福。
但面对着萧融的兴奋,丹然更加疑惑了:“大长公主……可是那罗说,我以后是要做族长的,在布特乌族,族长就是女王,大长公主比女王还好吗?”
萧融被问得懵了一下,还没等他想出答案来,丹然摸着自己的小辫问他:“萧先生,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中原的大长公主?”
萧融:“……”
因为上一位大长公主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中原公主活过三十岁的都少见。
默了默,萧融无奈地笑了一声:“罢了,不过一个身份而已,丹然姑娘你天生拥有两种身份,不管你是公主、大长公主、还是女王,你都是你,旁人给你的东西不应该束缚了你,即使全天下人都觉得你应该这样做,但你依然可以那样做,这就是你的长辈们、还有你的敏吉真正想让你拥有的东西。”
丹然其实都听不懂萧融的话,她只能按自己的年龄去理解,也不知道她到底理解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她朝萧融笑了笑,然后坐在萧融身边晃腿。
她清脆地说:“我想要看看盐女湖。”
萧融扭头,丹然看着前面,两条腿晃得很有节奏:“我都没有看过盐女湖,那罗他们总是说盐女湖有多美,太阳光照着的时候,整个湖亮晶晶的,仿佛是水晶做成的。湖旁的林子里能采到盐女参,湖边则有好多白花花、不要钱的盐,而且盐女湖永远都淹不死人,那罗说,这是盐女对布特乌族的赐福。”
萧融:“……”
这是密度给你们的赐福。
丹然不知道萧融正在心里给她煞风景,她还在说着,而且一脸憧憬的模样:“盐女是我们布特乌族的祖先,我们叫她母亲,她给了我们好多好东西,对了,萧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丹然在布特乌语里是宝石的意思,不是所有宝石哦,就是盐女湖湖底的一种宝石,那罗说那是盐女的眼泪,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快乐的眼泪,是她看到布特乌族出现以后,喜极而泣的一滴泪。”
萧融:“……”
他好像在哪个游戏里看到过这种设定。
都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了,萧融还是坚定地走在唯物主义道路上,一点浪漫细胞没有,坚决不信盐女湖的美丽传说。
但丹然说完了就会很期待地看着他,萧融默了默,还是给面子地笑了一下:“好伟大的盐女。”
丹然:“…………”
感觉到自己被敷衍了,丹然不高兴地撅起嘴。
萧融见状,轻咳一声:“那你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不管在哪个民族里,意义都很美,就像你敏吉一样。”
丹然扭头,神情微愣:“你觉得敏吉的名字意义很美?”
萧融:“……不美吗?”
云灭,他一直以为跟云卷云舒差不多,很有诗意啊。
丹然古怪地看着他:“你们中原人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觉得木桶很美呢?”
萧融:“…………”啥???
萧融整个人都愣了,“木、木桶?”
丹然嗯了一声,她流利地念了一遍屈云灭的名字,然后说道:“翻译成中原话就是一顿能吃三桶饭的意思,唉,翻译过来就不对劲了,其实这个名字在布特乌族很流行的,中原人也有类似的想法,能吃是福嘛。”
萧融:“…………”
他一脸的晴天霹雳,好半天,他才终于结巴着问出口:“那、那云灭这个音……”
丹然比了一个形状出来:“就是装饭的桶啊!跟中原的饭甑不一样,我们的更扁,而且只有一层。”哦。
萧融恍恍惚惚地把头转回去,心里想着,也就是说,屈云灭的意思其实是屈饭桶……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屈云灭严防死守不让他和丹然说话了。
萧融一瞬间就做了决定,绝不可以把自己知道这件事了告诉屈云灭,不然屈云灭能直接窜上天。
做完决定,萧融继续沉默地坐着,丹然看着他,然后听到他发出一个忍不住的笑声。
接着又是一声,再接下来场面就无法控制了,萧融笑得太厉害,直接笑到了地上去,他都把丹然吓着了,丹然好怕他就这么笑死在这。
等到萧融好不容易缓过来,丹然连忙把他扶起来,在丹然的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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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下,萧融像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终于安稳地坐了回去,丹然忍不住吐槽道:“萧先生,你笑得也太夸张啦,难怪大家都在担心你,大喜大悲对身体是没有好处的。”
萧融擦擦眼角的眼泪,他问丹然的时候,脸上还有残余的笑意:“谁在担心我?”
丹然嘴一闭,突然不吭声了,片刻后她才重新张嘴:“很多人,不是一个两个。萧先生,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连我也这么觉得。”
萧融看着她,浅浅一笑:“那你觉得我变得不好吗?”
丹然摇头:“没有不好,如今的你看起来更开心。”
萧融:“因为我心中的重担放下了,我又是一个自由的人了。”
丹然又听不懂了,她眨眨眼,只能问他:“什么是自由?”
萧融想了想,回答道:“就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有许许多多的选择,且没人会要求你选哪个。”
丹然似有所悟,那她没有自由,她以后要做族长的。
不过感觉没关系,她喜欢跟着那罗学东西,也喜欢带着族中的孩子们一起出去玩,这样的生活她很满意。
所以她只是歪着头问萧融:“那萧先生你想做什么呢?”
丹然平时不会对萧融有这么多问题,萧融看看她,又笑了一下:“我想要一个休假,想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出去走走,随便看看。”
丹然和其余人都默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萧融回到陈留以后,没有公事他不会再出去,所以萧融这话让丹然感到十分惊讶,她下意识地便追问归期:“萧先生要出去多久?”
萧融耸肩:“不知道,可能一个月,也可能半年,还有可能……我觉得外面的生活更美,那我就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先睡,明天肯定能写完感情线!(握拳)
第0156章公平
这些话萧融早晚都会告诉旁人,既然丹然问了,那他不妨直接告诉她。
萧融以为丹然是某个人派来的,为得就是打听消息,但萧融猜错了,如今人人都忙得很,不忙的那位又提防丹然乱说话,所以根本没人派她,是小姑娘自己觉得不对劲,自行跑来打探情报。
可是她也没想到会打探出来这么一个劲爆消息,愣愣地看着萧融,丹然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萧融也是有段时间没跟丹然相处过了,孩子长大的过程本就一天一个样,女孩又早熟一些,所以他完全不知道丹然性子变了一些,变得更稳重了,也变得更有主意了。
不再问萧融乱七八糟的问题,丹然按捺着着急的心情在这又待了一会儿,然后就急不可耐地跑远了,萧融看看她那矫健的身影,之后低下头继续喝茶。*
这事太大,丹然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家长,她先把萧融说的话告诉了阿古色加,然后揪着阿古色加的袖子让她快点想办法,阿古色加的反应却让丹然很失望。
她愣了愣,捡草药的动作凝滞了几秒,之后她就继续习以为常地处理手中的草药,耷拉着眼皮,她对丹然说道:“为何要想办法?萧公子并非囚徒,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丹然:“……”
感觉那罗没用,于是她又去找高洵之。
高洵之正在同几个熟悉官制的人商量事情,丹然从不在这种时候打扰他,今天却让卫兵把他叫了出来,高洵之吓一跳,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等听完丹然的话,高洵之神情微怔。
好像是大事,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事。
丹然的话印证了高洵之心中的猜测,消息来得太突然,他消化了好一阵,然后急急忙忙拉着丹然的手,带她去一旁的小屋。
高洵之让丹然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弯着腰问她:“好丹然,你有没有将此事告诉你敏吉?”
丹然委屈地摇头:“没有,我不敢去找他。”
高洵之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先不要告诉他,也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知不知道?”
丹然不懂:“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萧先生都告诉我了,他不怕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才能把他劝回来呀。”
高洵之看着丹然仰起的脸蛋,突然,他强颜欢笑了一下:“丹然啊。”
丹然不解地看着他。
高洵之长叹一声:“阿融他是个大人了,不是你的那些玩伴,长辈一叫,他们就会乖乖地跑回家去。更何况我不是他的长辈,就算我是,我又能用什么话把他劝回来?镇北军受阿融恩惠良多,我也没有那个脸面去劝他啊。”
丹然完全不认同这句话:“可是萧先生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啊,他和敏吉关系那么好,他还会给我糖包吃,他给我们恩惠,那我长大了也会报答他的,我们、我们不应该一直都在一起吗?就像家人一样。”
丹然都要哭了,她才十岁,再成熟也脱离不了小孩的思维,小孩就觉得大人应该待在自己身边,他们可以一次就出去一年半载,但最终还是要回来一起生活的,萧融说他有可能不回来了,这让丹然感觉无法接受。
她是个没爹的孩子,可是真正的分离,她还没有品尝过。
高洵之自己心里也很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丹然解释,最后丹然自己回到屋子里,她脸上挂着泪珠,一下子就被桑妍看出了端倪。
阿古色加离开的那段时间,桑妍亲自带着丹然,等阿古色加随军回来了,她却找借口不回王府,直接住在了伤兵营当中,于是丹然还是跟着桑妍。
说实话,直到现在这对母女的相处方式也没有自然起来,桑妍话少,丹然话多,桑妍没有亲自照料过丹然,很多丹然的小习惯她都不知道,一到这种时候,桑妍就会变得很挫败,她试图把丹然再送回去,但阿古色加也是铁了心,如果桑妍不亲自照顾丹然,那她就把丹然拒之门外。
有个晚上丹然险些就要跟高洵之睡一个院子了,最后桑妍还是默默出现,把丹然领了回去。
没后路了,她就不得不捡起母亲的责任,她努力学着怎么对待一个十岁小孩,好在丹然很乖,除了话多一点,几乎不让她操心。
但今天不行了,今天丹然居然哭了。
拿着研磨棒,桑妍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过去问丹然怎么回事,高洵之让丹然不要再告诉别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丹然抽抽噎噎地把今天的事说了,包括高洵之和阿古色加的态度,她觉得更委屈了,因为别人都不跟她站在一边。
桑妍:“……”
缘由问出来了,可是桑妍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丹然,她只能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像是第一次碰小猫一般,轻轻抚摸丹然的背,丹然哭着哭着就朝她扑过来,过了一会儿,哭声减轻,再过一会儿,丹然睡着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桑森*晚*整*理妍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独属于母亲的温柔,曾经女儿的存在是她继续活着的唯一意义,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以前女儿像个符号,她知道她有女儿,却不敢靠近也不敢多看,看多了,她就开始嫌弃自己;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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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女儿在她身边,原来她不是自己心中那么完美的孩子,她也有小脾气,也有令人头疼的缺点,需要大人三番五次地教导,甚至更多。
她封闭了自己,但她女儿没有,她女儿认识那么多人,小小的心里装着那么多人,作为母亲,她自然无法不闻不问,即使只是偶尔的多看一眼,一眼又一眼的叠加起来,也足够形成她和其他人新的联结。
轻轻拍着丹然的身子,桑妍看向眼前的大门,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下头去。*
正月里,艳阳高照,萧融猫了好几天的冬,终于又出门了。
今日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高洵之召集所有高官,一起商定国号,他派人给萧融递了信,却不确定萧融会不会来,看到萧融出现的一瞬间,他心下稍定,但也没定多久,想起丹然之前的话,他那颗心又继续高高地悬了起来。
高洵之一脸凄苦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反复想着三个字。不省心。全都不省心!
没有一个体谅老人的啊,他这么大的年纪,却还是不能享享清福。……
萧融哪知道这老头心里在嘀咕他,坐在高洵之对面的椅子上,萧融刚想喝茶,就感觉到这屋子里有人在看自己。
等他把脑袋转过去,又一个看他的都没有。
今日会议很重要,萧融又好多天没管过事了,在座一半他都不认识,有些是新提拔上来的官员,有些则是南雍朝廷投诚过来的。
沉默片刻,萧融把脑袋转了回去。
陆陆续续的,别人都来了,虞绍燮进来时,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宋铄进来时,神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佛子进来时,神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
萧融:“…………”
漏勺名副其实啊。
丹然这到底是告诉了多少人?
其实不能怪丹然,藏不住秘密的人多着呢,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许多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但屈云灭一直没来,大家又等了一刻钟,这位大佬才姗姗来迟。
看到萧融坐在最前面,他脚步一顿,之后他继续走向自己的座位。
等他坐下,刷的一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对屈云灭行礼,同时齐声道:“参见陛下。”
还坐着的萧融:“…………”
萧融有点愣,因为他真的好长时间没来开会了,不知道现在大家这么严肃,他慢了半拍,连忙就要站起来,结果屈云灭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