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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1章必需品
在对待疑似已经离开建宁的黄言炅这件事上,屈云灭和萧融的态度十分一致。
那就是不要被他迷惑了目光,别管他,先一心对付南雍。
萧融的想法是釜底抽薪,一步到位,直接截断韩清的期待;而屈云灭的想法是,先打近的,再打远的。……
不管脑回路有没有对上,反正最终他们殊途同归了。
又商量了一会儿,大家各自散去,其他人慢慢地都走了,就剩下屈云灭和萧融待在这。
原本萧融是板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到最后一个宋铄也慢吞吞地迈出了门槛,萧融便一下子往后面窝去,他倚着椅背,两只手放在胸前,他无意识地掐揉着自己的指节,眉头也渐渐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毕竟未知才是最恐怖的,瘟疫都能变成手段之一,还有什么是韩清做不出来的。
但系统没有给过他警告。
不管是瘟疫,还是韩清把目标瞄准了黄言炅,还是南雍越来越乱,系统就跟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这些事在世界的进程当中不过算是小事,屈云灭他能解决,或许他都不用解决,因为秋后的蚂蚱再怎么蹦跶,也活不到天冷的时候。
那他又为什么这么心乱如麻呢?
因为系统判定的小事,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却是一场灭顶之灾,此时的破坏都需要未来的他们来修缮,有些事即使影响不了谁问鼎中原,却能在其他角度深远地影响人们几百年。
胜算不大的人选择孤注一掷,而胜算最大的人已经把这个天下当做囊中之物,那萧融自然会比那些人担心得更多。
他想得有些认真,因此也就没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直到一根手指朝他伸过来,像是逗弄小宠物般的、在他掐红的那根手指上挠了挠。
萧融:“……”
他抬起头,议事厅里如今只剩他们俩,从这个角度看屈云灭,他感觉屈云灭像个巨人。
而巨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怎么每回提到那个姓韩的士人你都如此心神不宁,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萧融:“……”
见萧融不回答他,屈云灭的眼神还真的多了几分怀疑:“我突然想起,几个月之前你问过我,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韩良如的人,这韩良如莫非就是韩清,你不是说他会改名吗?这么说你们真的相识,哈,难怪你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原来是旧识。”
萧融:“…………”
他拍开还怼着自己的那根手指,本来不想搭理屈云灭,但要是不搭理他,萧融自己也来气。
于是他只能没好气地回答:“我要是与他相识,何必还让你去问慕容岦韩清什么模样。”
萧融力道不大,但把屈云灭拍得心都酥麻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萧融这个目无尊卑的样子,仿佛他永远都压制不了萧融一般,这让他有种怪异的冲动,想要立刻翻盘。
翻盘的方法也很简单,把他扛起来,他立刻就乖了。
屈云灭捻了捻自己的指腹,好半天都没反应,萧融又说了一句话,他都没听见,等他转过头的时候,他还迷茫地问萧融:“你说什么?”
萧融:“……我说,你不必再幻想我与韩清会有什么瓜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这种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一个好脸色。”
萧融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等到说完,他突然感觉空气都不再流淌了,心里一个咯噔,他连忙看向屈云灭。
果不其然,屈云灭又开始代号入座了。
他抿着唇,一副了然的模样:“你说你不介意,但你其实还是介意的,对吗?”
萧融:“……”
他突然有种想要仰天呻/吟的冲动,关于这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了,怎么屈云灭就是不信啊。
用掌根撑着自己的头,萧融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然后才猛地把脑袋支起来。
“滥杀无辜,重点是滥杀无辜!你、没错,你杀过的人也很多,但你没有屠戮过平民,也没有砍杀过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对不对?”
屈云灭的下颌骨动了动,他说道:“暂且没有,但在梓潼的时候……”
萧融服气了,他在给屈云灭递台阶,而屈云灭咔嚓两下就把台阶给拆了。
在梓潼时屈云灭为了逼申养锐等人就范,说了一些很恐怖的话,回来以后,他们两个几乎不会谈这件事,萧融是不敢提,屈云灭是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但既然今日又说起来了,萧融垂下眼睛,低声说了一句:“人之常情而已。”
屈云灭看向他,萧融缓缓地呼吸了一遍,再抬眼的时候,他的眼神十分清明:“任何人到了那种地步,都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屈云灭眨了眨眼睛,然后坐到了萧融身旁,萧融适时的转过头去,他听到屈云灭问自己:“那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了我,你会吗?
萧融一愣,他有些想要躲开屈云灭的目光,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没躲,于是他就这么直视着他,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嗯,这也是屈云灭猜测的答案。
毕竟萧融是个理智的人,还是个很在乎人命的人,他当然不会这么干,而且不这么干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些道理屈云灭都懂。
但他还是感觉心冷了一点。
他为萧融可以抛弃一切,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但萧融永远都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并非要求萧融为他去杀人,只是从萧融如此笃定地告诉他不会这两个字时,他意识到萧融“不会”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这回先移开目光的人变成了屈云灭,他耷拉着眼皮,难以让人看清他在想什么。
萧融沉默片刻,突然又说道:“屈云灭,我和你不一样。”
屈云灭听着,根本没动。
萧融:“……你见惯了生死,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你爹娘早早地便离世了,我猜你从会说话的时候起,周围的人就在告诉你何为生离死别。但我没有这种经历,我……我离家很早,亲缘淡薄,我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长大,若有人在我面前拔出刀来,我会觉得他是要杂耍,而不是想取我的命,你或许觉得这是仙境才能有的日子,但它其实也没那么好。”
屈云灭把头转回来了。
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萧融便断断续续、真真假假的继续说:“一辈子不知何为生死的话,那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便是一场毁天灭地般的灾难,尤其是……横死,你知道吗?横死,并非是你所熟悉的被匪盗杀了,或是投军以后在战场上丢了命,而是因为一点点、特别无趣、特别匪夷所思的小事,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往后的日子你就会一直想、一直思考,为什么人会这么容易死,为什么上天让他出生、让他长大、让他热忱,却又不让他活下去呢。从那以后,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看着旭日初升,我会想他再也看不到天亮以后的样子了,听着蝉鸣鸟叫,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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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世界真残忍、都没有让他迈进这个夏天。”
屈云灭神情微怔,而萧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在停顿片刻以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若再不幸一些,这件事发生在你初初踏入这个世界,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的时候,那它就会彻底地改变你,你会变得执拗,因为你已经知道死掉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你会付出所有精力去规避它,你也会变得仁慈一些,因为你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到其他人身上。所以——”
他歪着脑袋看向屈云灭,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我不会为你滥杀无辜,我也拒绝去想若是你出了事,生死不知,我会去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去假设。”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爱恨情仇、甚至也不懂喜怒哀乐,身体为了好好长大,让他的注意力全都留在吃喝玩乐和应付老师家长上面,什么都不懂尚且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要是什么都懂了,又会把他变成什么样呢?
萧融的嘴角翘了一下,然后就飞快地自动抚平了,屈云灭看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倾过身子。
萧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接着,他的眼皮上就传来了温热的触碰感。
等到屈云灭离开两秒以后,萧融才慢慢睁开了眼,他咬了咬口腔里面的软肉,然后说道:“你别误会。”
说完这几个字以后,他像是要做心理准备一般,隔了一会儿才终于悄悄抬眼:“我并非是说,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或许对别人来说是更好,但对你不是,我的变化、我如今的性格,只会给你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
领悟了生命的可贵,能让萧融善待这世上的所有人,偏偏就只有屈云灭一个这么倒霉,得到的只能是他的冷言冷语,因为萧融领悟到的不止是生命的可贵,还有一段关系戛然而止之后带来的空洞和打击。
听到萧融说悬赏的时候,这么明显的逻辑链,屈云灭弄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萧融此时说得这么模糊,屈云灭他居然听懂了。
而且听懂之后,他还笑了。
萧融拧眉看着他,屈云灭这才收起脸上的表情,他没有跟萧融说什么他不介意、他不怕麻烦这种话,因为他知道萧融根本就不信,萧融这人确实是吃一堑就长一智,从鲜卑之后,萧融再也不问他能不能做成一件事了,而哪怕他亲口保证了,萧融也笑着点头夸他了,其实他还是不信。……不信就不信吧,反正萧融防备他都是明着来的,整日说什么要提防他以后挪用公款、擅自行动,为此萧融还跟他讲了一下他想要推行的新官制,但听到二品的时候,屈云灭就开始走神了。
以前屈云灭觉得他必须赢回萧融的信任,他必须要让萧融相信自己,但后来他才发现,在他需要萧融为自己做到的那一长串清单里,信任恐怕是排在最底层的。
信任并非是他们之间的必需品,别说是夫妻之间,就是君臣之间也没有他们这样的,没办法,谁让他们两个都是奇葩呢。
不管明天的屈森*晚*整*理云灭会不会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至少今日的他感到心满意足了,他没有问,萧融却主动讲了,这种感觉就像天上掉馅饼,而且这馅饼是金子做的。
屈云灭感到十分的愉悦,他已经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
哦,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他要问一问。
“阿融。”萧融抬头。
屈云灭问他:“你说的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萧融:“……同窗。”
屈云灭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嗯,这回他是真的没有事情想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没补更了,今天又加班,到家又很晚但明天是周末,我一定能补上(确信)
第0142章烦死了
萧融回到自己的房间。
如今还没到大寒,所以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进屋第一件事,萧融先把外衣脱下来,快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萧融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感觉浑身都变得热乎乎起来。
身体舒服了,萧融就势坐下去,余光往后一瞟,他不禁沉默了几分。
“……你怎么还不走?”
屈云灭眨眨眼,就当自己没听到他这个嫌弃的语气,他坐到萧融对面,诚恳地对他说:“你今日心情不好,我怕我走了,你就又要哭了。”
萧融:“…………”
他恼羞成怒道:“我才不会哭!”
屈云灭敷衍地点点头,意思是,你说不会就不会吧。
萧融磨了磨牙,却发现自己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僵持片刻,他后退一步,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之前提起了虞绍承,如今年关将至,盛乐也安定了下来,不如就把他叫回来吧,你之前紧急召回简峤等人,为的不就是整合力量,全军出击吗?”
屈云灭嗯了一声:“彼时的确如此,你说新刺史需要帮手,我就让他留下了,但此时你又让我把他叫回来,恐怕你心里想的不是全军出击,而是叫他回来过年吧?”
被他说中了,萧融也十分坦然:“他已经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不好让他连除夕都不能归家啊。”
屈云灭看看他,却还是没有松口:“军令在身,几年不归家都是常事。”
萧融有些疑惑:“盛乐那边当真离不开虞绍承?”
屈云灭:“离得开。”
萧融:“……”
那你说个锤子啊!
大概是萧融的表情太明显了,屈云灭正色道:“我是不想让他懈怠下来,在所有将领当中,他是最年轻的那个,年轻人不够稳重,一旦从苦寒之地回到温暖的家乡,再想让他把那口气提起来就不容易了。待过完这个年,我打算重整军中,将四军与中军全部重排,届时我会带着大军跨过淮水,剑指金陵,而虞绍承应当在我的安排下带领左军,前去抓捕黄言炅、以及清风教的残余。”
萧融愣了愣:“你要把左军正式交给虞绍承?你要让他当左将军?”
屈云灭点点头。
萧融眼睛微微睁大,心里还叫了一声,妈呀。
这下虞绍承是真风光了啊,独领左军啊!攻打鲜卑以后镇北军人数骤减了好几万,原百福的背叛又引得许多人成了叛军,就算再回到镇北军的队伍里,他们也都成了最底层,干的全是脏活累活,以后上战场也轮不到他们了。
因此公孙元一直都在按照屈云灭的命令招收新兵,涌进的那些流民们,愿意做工的都跑去报名做工了,不愿意做工,天天只想着偷鸡摸狗、或是混白饭的人,就被公孙元强行拉走当了壮丁。
非常时候,非常行事,总之在种种努力之下,镇北军的人数又猛地增加了一大截,能分到虞绍承手中的人,估计比过去原百福手里的还要多。
想着这个,萧融都忍不住地替虞绍承激动一下,但激动完了,他还是拍拍屈云灭的胳膊:“大王慧眼识英雄,这自然是好的,但大王也应该看看虞绍承是什么性格。相信我,就他那个神……神智过人的模样,不管你让他什么时候上战场,他都能拿出最好的状态来,但要是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他被发配在外,连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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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乃至一整年都见不到他兄长,反倒是容易让他产生逆反心理。”
比如一个想不开,认为你是故意把他和他哥哥拆散,那你从此就不再是他心里的恩人了,而是他心里的贱人。
屈云灭:“……”不至于吧?
这世上多少兄弟姐妹十几年都见不到对方呢,哪里就有萧融说的这么严重。
但他也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虞绍承这人的精神状态,连他都不能看懂。
默了默,屈云灭说他要考虑考虑,萧融让他快点考虑,毕竟离过年就剩下半个多月了。…………
屈云灭走了,萧融把自己的那杯茶喝完,但他没有立刻就去洗漱,准备睡觉。他继续坐在这,思索一些事情。
屈云灭不杀小皇帝,贺庭之就永无出头之日,他和黄言炅完全不同,贺庭之是做不出反贼行为的。
所以如果萧融是韩清,如果他还想投奔贺庭之的话,他就要先想办法把小皇帝弄死,但这样问题又来了,动手的人又不是屈云灭,小皇帝死就死了,贺庭之可以借势而起,屈云灭同样可以,不就是扯出大旗来为小皇帝复仇吗,屈云灭同样拥有小皇帝亲自分封的封国,他和贺庭之的起点几乎没什么区别。
因此,贺庭之不足为惧,在这场权力的博弈桌上,只要屈云灭脑子正常了,那他就彻底被踢出局了。
南康、临川、历阳、东阳、新安……新安……
萧融在心里一个个地数这些地名,如今镇北军的外部条件已经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他们有人、有粮、有钱、还有坚实的后盾,到了这种地步,屈云灭不称帝都是天理难容了,但系统始终都没有让他和屈云灭解绑,也就是说,那些潜伏在外的敌人,还是有可能打碎他们目前拥有的一切。
外部没有弱点,那弱点只能是来自内部。
能影响得屈云灭丧失理智的人就这么几个,不出重大事故,高洵之是不会带兵离开陈留的,阿古色加等人更是一步都不会踏出主城,他们也没有会被骗出去的理由。
屈大将军、屈将军、还有伊什塔族长的坟墓如今还在修缮中,全部按照最高级别的皇陵来修建,连管事带兵马再加上干活的,足足小一万人,上回出了这么大的事,雁门郡的太守都被高洵之下令杀了,因为他监管不力。别说是新上任的太守,就是普普通通的雁门郡百姓,如今都在城中严防死守,看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报告到官府去。
嗯,数来数去,大家都很安全,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屈云灭现在唯一的弱点就是……就是自己。
萧融:“…………”
这下他真有点忐忑了,不会还有人想来抓自己吧!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主动跟着屈云灭,顺便在自己身边安排人贴身值班的想法,思考了一会儿,他又摇摇头,罢了,那也太兴师动众了,悬赏一出,整个陈留都戒严了,王府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再多安排人,估计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更何况,有时候杀人者不是真刀真枪,而是无形的一把刀。
垂着眼,萧融的手指转动着杯沿,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朝外喊道:“阿树。”
阿树推门进来:“郎主,你又想吃夜宵了?”
萧融:“……不是,你去一趟简将军府上,把张别知给我叫来。”
这么晚了叫他干嘛?
阿树不懂,挠了挠头,他还是去了。*
张别知都睡了,听到萧融要见他,他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半夜三更来到王府,在烛火的映照下,他听着萧融对自己说:“你明日去领一些人马,带他们前往新安,记得多带一些,你之前不是去过一次吗?应该还认得路。”
张别知茫然地点点头:“是去过,去接萧老夫人那一次,这回又要接谁啊?”
萧家不是都没人了么,总不会是要去接那些本家。可本家不是临川的吗?而且临川那边都是不受重视的本家,受重视的早就搬去金陵了。
跟阿树吵架吵多了,如今张别知比萧融还了解萧家的那些破事。……
萧融:“不是去接人,是让你去给我找一样东西,一个玉佩。”
张别知:“?”
在张别知疑惑的目光下,萧融讲了讲那玉佩的模样,成色一般,不是翡翠,而是一块白玉,上面刻着一个“容”字。
这是萧家人人都有的东西,据说是当年萧家那个祖宗,也就是发明了萧公纸的那位,有神仙入梦指点他去某座山挖石头,最后他挖出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玉料,他留下家规,说每个萧家子弟出生之后,都会得到这玉料的一部分,用来雕刻玉佩,表明自己萧家子弟的身份。……这年头几乎只要是厉害点的人家,家里几乎都有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萧融也不知道这到底真的假的,反正他知道一个事,这玉佩不好仿造。
他见过萧佚那一块。虽说萧佚出生的时候,他们家已经被赶出了主家,但当年他们家还没犯事的时候,家里还是比较受重视的,所以得了一块带有瑕疵的玉料,虽说带有瑕疵,但主家挺大方,一块玉料能做好多块玉佩,后来他祖父就把玉佩做得小了一些,精致了一些,没事的时候就摸着这个玉料,怀念自己还在主家的日子。
萧佚那块,说是白玉,但颜色发黄,边角上还有许多褐色的点,他的和他兄长的是一对,扣在一起每道纹都能对上那种。
萧融不怕有人来问他的玉佩在哪,但他怕有人拿着这个真萧家子弟的玉佩来问他这人是谁。
虽然他知道,就算他的身份暴露了,屈云灭等人也不会在乎的,但凡事都怕万一,而且敌人是个连骸骨跟瘟疫都能利用的人,谁知道这块玉佩要是落在他手里,他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张别知已经不如以前那般好糊弄了,萧融问他有没有记住那些特征,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然后他才慢吞吞地问:“容……?但是萧先生你的名字不是融化的融吗?”
萧融一脸镇定地说道:“不错,但我当年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我太过才华横溢了,担心萧家的人会找上门来,于是我假做了一个名字与身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家里人也都不知晓。后来新安出了疫病,我便离开了那里,那时候乱哄哄的,玉佩便遗失了,怕是被人捡走,当成那些病人的遗物了。”
张别知恍然大悟,见他信了,萧融连忙趁热打铁:“此事我本想深埋心底,毕竟在外那些年……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但我相信你,你和你姐夫不同,你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对吧?”
萧融说得模糊,但张别知已经脑补了很多,想到萧融一个病秧子是怎么独自讨生活的,张别知满脸同情地看着他:“放心吧,萧先生,我可不是漏勺!”
萧融:“……”
是,你们家有一个漏勺就足够了。*
有了任务,第二天张别知就高高兴兴地出发了,结果刚上船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想去新安,无论如何都要过几条河,终于到了新安郡,张别知这个外来户一下子就发现了新安与过去的不同。
过去的新安那叫一个热闹,走哪都是穿着士人服的人,虽然没有金陵繁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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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书卷气是金陵都比不上的,道路两旁也全都是叫卖的小贩,那些新鲜的果子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现在全都没有了,士人没有了,小贩也没有了,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街上萧瑟地要命,张别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来都来了,他总不能刚进城就回去。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张别知想了想,先写了两封信出去,一封给王新用,一封给地法曾,这俩人都在南雍腹地当中,一个地毯式地搜索夏口,想要得到更多关于教主陈建成的消息,另一个则到了东阳,东阳王贺庭之当然不能避而不见,毕竟在南雍这些人里,贺庭之算是跟镇北军相处最好的一个了,他跟屈云灭和萧融都说得上话,也从没有撕破脸过。
人家要搜查清风教这个毒瘤,他自然要全力配合。
张别知就是告诉他们一声,自己也来了这里,因为他总觉得新安这个环境不太对劲,所以先以防万一一下。
写完信,把信送出去,张别知就按照萧融给的线索找过去了,才一年多以前的事,所以还算是比较好找,打听几个人,找到当初那个管事,一场瘟疫夺走了新安好几万人的性命,管事也不记得萧容是哪个,他对萧佚印象更深,但来的人是张别知,所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萧融以为所有的遗物都被这个管事私吞了,但管事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一堆遗物也值不少钱呢,是全城的官兵、还有街上的无赖混混们一起瓜分了这些遗物。
这可就是一个大工程了,张别知到处跑,跑了两三天,威逼利诱之下拿到了变卖的铺面名单,结果这些铺面如今开着的还不到两成。
张别知:“…………”
叹了口气,他只能认命地继续查,先把开着的查一遍,然后再去那些没开张的掌柜家里找人,就这么一家一家的查,吓哭了好几十个人,他才终于找到了这个玉佩的去处。
圣德六年三月十八,卖出。
张别知拿着账本的手都在抖,举着账本,他都快把这页纸怼到这个掌柜脸上了:“卖出?!你卖给谁了?!为什么别的条目之下都有顾客的名讳,偏偏就这条没有啊!后面还画了个圈,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贪赃枉法,自己偷偷昧下来了!!!”
掌柜:“…………”冤枉啊!
他就是个小本买卖,自家的生意,自己偷自己的东西做什么?正因为他家一点背景都没有,所以才是这条街上第一家就关张歇业的啊!
但他对张别知说的这个玉佩有点印象,成色不好,卖不了几个钱,还是他们本地混混送过来的,他想低价收都不行,那混混给了他一堆破烂,就这个玉佩算是稍微值一点,然而它上面有字,还是人的名字,稍微想想就知道这些破烂究竟来自何处,掌柜心烦,看都不想看它们,就交给伙计去卖了。
不卖也不行,毕竟花了钱呢。
至于这玉佩什么时候卖出去的,他更是毫不知情,他只能哆哆嗦嗦指着那个圈说:“那、那是非银两交易的意思,我家是小店面,规矩没那么多,有顾客不想掏钱,用别的东西买,只、只要价格适当,我们也就卖了。”
张别知觉得自己要疯:“怎么说你都有理是吧!”
掌柜觉得自己要哭,他本来就有理啊!……
好在接下来张别知冷静了一点,他问掌柜这玉佩到底卖给谁了,但掌柜不知道,是伙计卖的,张别知又问他伙计呢,掌柜说逃了,此时可能已经到交州逮螃蟹、挖生蚝了。
张别知:“…………”
他木着脸,在心里算他要是去一趟交州需要多少时日。
也不算太远,就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大王大概已经改朝换代了。
而且找到了伙计也没完,下一步是找买主,那买主又去哪了??怕不是跑马儿敢养牦牛去了。
到这种程度,线索差不多就是断了,张别知垂头丧气地回去,觉得自己只能无功而返了,但他不知道,其实他还能更倒霉一点。
因为新安民变了。……
没有真正家底雄厚的人站出来领导百姓,但农夫当中也会有天生具有领导力的人,尤其是那些住在文化之都,天天扛包、顺便就学了许多知识的、认字的农夫。
前几日的风声鹤唳,便是因为这些人到处招揽,当地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纷纷躲避,新安的官员们更是如同没头的苍蝇,说来好笑,这帮人起义还是从镇北军这里得到的灵感,《裹尸还》的书和剧目都在新安同步出现,士人去看是一番感受,百姓去看又是一番感受,而那些心里藏着事的人看了,那就不是感受了,而是感到了使命的号召。……
农民起义这个事,没经历过的人当然可以轻飘飘说一句这是义举,问题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农民起义第一步,都是烧杀抢掠,先抢一波,补充了武器和粮草之后,再来一个有能力的主事人,他们才能慢慢向正规军转变。有良心的人大约会去抢官府,没良心的那就是见人便抢,多数起义者心里都没有太伟大的理想,他们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认为自己很快就会死,既然都活不下去了,那还要良心做什么呢?
流民冲城也是如此,正是在这些例子的对比下,才显出了镇北军的难能可贵,他们是一群想要找到新家园、想要继续好好生活的流民,他们有强大的主事人,从未伤害过无辜的百姓,同样因为这一点,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镇北军。相辅相成之下,镇北军是唯一一个遭受了无数次冲击、却还能延续下来的势力,因为他们不忘初心,所以他们强大,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可以继续保持本心。
屈家三父子,老实说屈云灭是最不适合当皇帝的那一个,他爹适合,他哥也适合,就他自己不行,结果命运只把他推到了前方,却残忍地抹掉了那两个人的痕迹。他有时候能保持住父亲和兄长的优良传统,有时候就保持不了,而他这个性格一辈子都无法更改,若只有他自己,哪怕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萧融都认为他不称帝便是天理难容了,但让他自己来的话,估计还是会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所以他不能一个人,他必须要有帮手,这个帮手也不止是萧融而已,是弥景、是宋铄、是虞绍燮、虞绍承、地法曾等等等等。
嗯,暂时还不包括张别知,以张别知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说一句比较无情的评价,似乎有他没他都一样。……
但这只是从表面来看,实际上众人之间的联结十分玄妙,以屈云灭的角度,张别知毫无用处,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张别知这次出来就带了六个人,萧融让他多带,但他担心带的人多了不好进城,所以只挑了六个身手不错的。可就算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的精英,七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万多人,因此民变之后,他们七个几乎是抱头鼠窜,一路都在逃命,偏偏他们为了调查此事来到了主城内部,而这也是起义军的目标。
张别知都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了,可恨他连写遗书的时间都没有,往后他也报答不了姐姐和姐夫了,娶不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绝世美人了,都说龟兹王女如同天仙下凡,可他这辈子唯一见过最接近天仙的,居然是个男人!
呜呜呜,好遗憾啊!
张别知他们被起义军包围起来,他听到外面的人在狰狞地喊放火,而就在张别知已经彻底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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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他发现天仙来了。
哦不,这么魁梧的不能称为天仙,而是天神。……
地法曾带着兵马冲入新安城,仿佛到了无人之境,七个人确实是打不过一万多农夫,但四千真正的兵马,打四万农夫都没问题,杀了一波之后,地法曾让身边的人朝这些农夫大喊降者不杀,哗啦啦,顿时掉了一地的锄头和木棍。
这是个小型起义,所以被镇压得十分迅速,地法曾下马,还想跟身边人说一下,问问这些人有没有意向加入镇北军,反正他们都已经起义了,换个地方效力也是一样的。
但不等他说什么,张别知先痛哭流涕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将自己的鼻涕眼泪抹到地法曾的铠甲上:“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地法曾,以后我们张家欠你一个人情!”
地法曾:“……”
正常人不应该说欠你一条命吗?怎么你的命就值一个人情?
他嫌弃地推开张别知,后者眼泪汪汪地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地法曾才是那个留守夏口地毯式搜索的,王新用去了东阳做客,新安到夏口的距离,是新安到东阳的整整两倍。
地法曾沉默下来,他审问清风教的高层,得知新安是清风教的另一个大本营,近几年他们在新安发展得无比迅猛,尤其是在那场瘟疫之后,信徒越来越多,后来接到张别知的信,看到他在信里提起新安的氛围有些不对,他感觉不太妙,便带兵过来了。
反正夏口都搜完了,要是没事的话,他也能跟张别知等人一起回陈留去。
张别知一直等着地法曾回答,结果地法曾沉默半天,转身走了。
张别知:“…………”他就多余问!……
带走一半的起义军,再分了几匹马给张别知他们,地法曾去原先清风教集会的地方看了看,又抓了一批人,但这些人没有高层,也是,真正有价值的高层这时候应该都跑了。
地法曾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这里有没有韩清的亲人,结果也没有,果不其然,韩清那个人是不会让自己亲属加入进来的。
虽然地法曾没见过韩清,但他猜测,韩清这不是在乎亲属,而是相反过来的,完全不在乎那些与他有血缘的人。
他转移了妻儿,没转移这些同样姓韩的人,便是随便他们死活。
原百福的家人后来都只是被流放,估计就算他把这些韩清的家人带回去,萧融也不会奖赏他什么,那还费那个劲干嘛。
地法曾随意地瞥了一眼这些姓韩的普通百姓,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而在他走了以后,那些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等到看押他们的官兵也走了个干净,他们才终于敢哭出声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还是走吧,就算这几个镇北军放过了他们,以后却说不得会不会同他们清算,分明是韩仲宣做的孽,如今他们却也要承担报应。
有人泪眼朦胧地问:“可是,咱们能走去哪里呢?”
这问题令大家更加的悲伤,许久之后,才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来:“我听说交州那里有活路,海边都是吃的,饿不死。”
其余人:“……”
这倒是比上秦岭、上马儿敢强多了,那些地方听说有妖怪呢。
那就去交州吧,当渔民也好,总比继续留在这提心吊胆强。
这些人收拾细软准备动身,完成了任务的地法曾和张别知也打算回去了。
得知地法曾也没抓到韩清和陈建成,张别知心里好受多了。……
他们动身的时候,是个极为晴朗的黄昏,远处彩霞变成了橘黄色,有些地方还是红色,张别知文化程度不高,说不上来这里有多美,不过想到不久之后,有这样美景的地方便是他们的了,他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还叫地法曾:“看,美不美?”
地法曾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还是那个死人脸:“不错,明日会是个晴天,全军不准停歇,过了明日再休息。”
张别知:“…………”
看在他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张别知忍了,半晌,他还正色起来:“地法曾,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地法曾看他。
张别知深沉地开口:“中原的地域太大了,让一个人逃走之后,想抓住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你看你没抓到韩清和陈建成,我也没抓到我需要抓到的人,唉,萧先生说,韩清此时就跟建宁太守在一起,这回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跑他,决不能让他再逃走了。”
他说完,高深莫测地看向地法曾,而地法曾沉默地望了他许久:“这也算道理?”
张别知:“……”
地法曾:“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吗?”
张别知:“…………”
他气急败坏道:“你懂什么,对我来说,这就算道理,这要是在我家,我姐姐会因为我懂了这个道理,给我做一桌子的好菜!”
地法曾斟酌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你姐姐真可怜。”
张别知当场便炸了,他跳下马来要跟地法曾决一死战,地法曾都懒得理他,偏偏张别知在下面又蹦又跳的,抓他腿,抢他鞭子,见他没反应,还试图脱他靴子。
地法曾:“……”烦死了。
一番折腾之后,张别知被别人劝着重新上马,上了马他也不消停,用近乎仇恨的眼神盯着地法曾,他说道:“要不是我为你担保,你都没机会走进义阳!”
地法曾反唇相讥:“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也没机会在这大呼小叫。”
张别知:“……”
他没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他不服气地把头转回来,重新看向前方,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他有些别扭地开口:“论拳脚,你的确比我厉害一些。”
地法曾都懒得看他,他只在心里说,首先,不是只论拳脚,其次,也不是只厉害一些。……
张别知:“我姐夫说,大王有意让虞绍承当新的左将军,其实你跟他比起来,你也不差什么,但你是异族,在这点上你便吃亏了。”
地法曾动了动脖子,健壮的身躯略有起伏,他还是没说话。
这道理他比张别知清楚,从他决心加入镇北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一辈子同这个缺陷为伍的准备了。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张别知说:“但异族又不是什么缺点,萧先生便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讨厌你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异族。”
地法曾:“……”
同样的话还给你。
晚霞越来越艳丽了,张别知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突然扭过头,对地法曾说:“你是将军,以后大王肯定会把你派出去,让你到处打仗。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以后不用谢谢我了。”
地法曾:“?”
连他的死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见他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好在张别知下一句解释了:“如果陈森*晚*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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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留有人趁你不在,说你坏话,我会帮你说回去,反正我以后一定天天待在陈留。”……是啊。
张别知的姐夫是简峤,全家都跟王府关系亲密,他本人又是萧融的下属,萧融虽然有时候会骂他,但他其实非常信任他,而且也会保护他。即使等陈留成了京城,张别知在里面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他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马匹速度不一样,所以两人的对视是忽续忽断,张别知感觉地法曾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但他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变化。
这辈子的他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所以他不懂饱经风霜的人是什么心情。
他只听到地法曾淡淡地说:“当官以后,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别知:“……”
他有点不高兴,他不傻,他知道!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知道呢。
而在他更加不高兴之前,地法曾又说道:“若在陈留待得不爽利,那你就去草原上找我吧,草原地广人稀,跑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别知:“…………”
你这说法仿佛我是一匹马一样!
而且:“我为什么要去草原?!流放才去草原呢!”
地法曾听了,却是轻轻一笑,他这彪悍的长相,乍笑起来,竟然还有点神气的感觉。
他对张别知说道:“我的草原可不一样。”
说完,他催动马匹,让马小跑起来,张别知先是被他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脸就变了。
又是咬牙切齿、又是不服不忿。
他同样催动马匹,学着平日宋铄的那个劲,去故意膈应地法曾:“呦呦呦~不一样~你多厉害呀,将来我得去投奔你对吧,哈!以后谁投奔谁还不一定呢!我告诉你,我可看过书了,你这样的特别容易下大狱!”
“以后你可别求着我来救你!”
“你说话啊,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说啊说啊说啊!”
地法曾:“…………”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0143章借题发挥
新安民变的消息,和由异族带领的镇北军返回义阳的消息是一起送回朝廷的。
军报直接送进宫廷,连第二道手都没过,就被孙善奴拿到了手里。
这位年富力强的貌美太后坐在孙仁栾常坐的位子上,她前两日刚让人在这不算大的书房里挂起了一道帘子,这是她向外界放出的信号,意思是她要垂帘听政,不过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真的踏入过朝会。
因为羊藏义不肯,等他听说孙仁栾出事的时候,孙善奴已经激动地先下手为强,拿出孙家的信物逼迫那些原本忠于孙仁栾的人听她的话,有人不信任孙善奴,但有人就觉得,既然国舅出事了,那他们目前能仰仗的最佳人选只能是太后。
而打碎这种犹豫的,是华灯初上以后,孙善奴牵着小皇帝出现在了这些孙家的心腹面前。
小皇帝紧紧贴在孙善奴身边,望着他们的眼神很是警惕,这些人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如孙善奴所愿,不得不对她低下了头。
等羊藏义知道的时候,孙仁栾已经被密不透风地保护在他的寝室当中,孙善奴不顾男女大防的规矩,自己直接搬了过来,小皇帝则还住在原来的地方,看管他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
其实有点奇怪,因为孙仁栾他不好享受,所以才住在这么小的宫室里,这边和太后寝宫比起来,大约只有四分之一这么大,明明把办公的地点设在自己寝宫也行,但孙善奴就是要自己搬过来,用孙仁栾的书房、坐孙仁栾的席位。
羊藏义当然不能眼看着孙善奴代替孙仁栾的位子,他带着人想要逼宫,让孙善奴退开,把据说昏迷不醒的孙仁栾也交出来,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眼里丁点智商都没有的孙善奴,居然还有野心家的一面,她让孙家人跟这些人一起对峙,还威胁他们,若是敢踏进来一步,那他们就全都是乱臣贼子。
最让羊藏义不解的,是孙善奴对他有极大的恨意,这么多人里面,她最看不惯的就是羊藏义,在她占了上风以后,她竟然让羊藏义给她下跪,还派自己身边的宫人过去,扒了他身上的厚外衣,让他穿着一层单衣出门了。
羊藏义:“……”
羞恼自然是有的,但他更纳闷,为什么孙善奴一副要报复他的模样。
等到第二天他就清楚了,因为他看见孙善奴身边多了一个人,也就是之前他费心培养的那个细作,檀儿。
羊藏义:“…………”
檀儿之前被孙仁栾抓走了,也不知道关哪去了,羊藏义那时候自身都难保呢,当然没机会把他救出来,而且老实说过了这么久,羊藏义觉得他应该都已经死了,但他不知道孙善奴是撒泼又打滚地恳求孙仁栾,让他别杀了檀儿,孙仁栾知道他妹妹是什么性格,杀了的话,的确会让她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他就只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人藏起来了。
他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吐血昏迷的一天,孙善奴这回也算是聪明了,她没有立刻就去找檀儿,而是先掌权,把局势暂时地稳定下来以后,再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救出来。
檀儿不是戏竹那种从小就被培养的细作,他十几岁才被羊藏义买回去,也就被培养了两年而已,被关押蹂躏了将近半年,就别指望着他还能对羊藏义有几分忠诚了,他现在都快变态了,一心就想着把自己受过的屈辱都找补回来。
这俩人凑到一起之后,一个恋爱脑、一个神经病,孙善奴心疼檀儿,几乎是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边送,而檀儿试探了一下孙善奴的底线,发现她真的可以任自己予取予求,他就飘了。…………
孙仁栾在的时候,没多少人念着他的好,他这骤然不在了,大家才发现,朝廷是真离不开这位顶梁柱。孙善奴开国库,把她那位情人打扮得像是亲王出游。羊藏义发现自己被檀儿反咬一口,更是气得要命,在发生了两次冲突之后,他开始谋划着逼宫。
问题是这时候可不是让他们内讧的好时机啊,粮仓出了大问题,但根本没人抽空去管,而在皇宫的人都忙着夺权的时候,金陵城中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粮仓空了!粮仓空了!”
“朝廷也没粮食了,哈哈哈哈,大家都等死吧!”……
这话到底是谁喊出来的,已经找不到了。反正这人一嗓子,整个金陵就像是地震了一般,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里面最震惊的人估计就是羊藏义,因为他不知道粮仓出了问题。
太荒谬了……他一个丞相,竟然不知道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而这么一来,他就明白为什么孙仁栾会突发急症了,应该就是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他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才一直都没醒过来。
懵逼之后,便是滔天的愤怒。
他不知道,是因为没人告诉他,那孙善奴呢?孙家那些拥趸呢?他们是知道了,却还不管吗?!
羊藏义彻底怒了,他冲进皇宫去跟孙善奴问罪,孙善奴闪烁其词,果然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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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此事。
嗯……也没这么简单,孙善奴她不仅知道此事,其实她还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之一。…………
不是说她策划了偷换粮草的事情,而是她也参与进来了,前几年金陵还很安全的时候,有人到她这里来,为她献上了许多金银珠宝,饶是她出身孙家,也被这人的财大气粗惊到了,那人舌灿莲花,说只要她降一道懿旨,为某些人开一扇方便之门,他们就继续给孙善奴献上珍宝。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慢慢的,孙善奴也就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行当了,她前些日子一直都十分安静,不是因为孙仁栾给她关了禁闭,而是因为大战一触即发,她紧张、她害怕,她担心孙仁栾又对她大发雷霆。……做了倒卖粮草之事,她居然还只是担心孙仁栾会对她发火,可见她这辈子过得真是太好了,太后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便利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所以说,即使不是为了檀儿,就是为了她自己,她也得趁着孙仁栾病倒,赶紧把大权夺过来。
这几天她也没闲着,而是让人去找当初倒卖粮草的那几个世家,但卖了就是卖了,即使他们存了一部分,他们也不会拿出来填补窟窿,更何况太后跟他们是一丘之貉,太后能威胁别人,却威胁不了他们。
孙善奴:“……”
这下她也体会到了孙仁栾平日是什么心情了,问题是孙仁栾虽然生气,但他要是真的发话了,世家们还是会意思意思解决一下的,而孙善奴生气,那就没人愿意听了。
这下金陵是真乱成一锅粥了,孙善奴带领着孙家,羊藏义带领着部分官员,世家们或抱团或装死,军中也骚动起来,因为最关心粮草的就是军中。
贺甫深处深宫,他原本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他身边的宫女太监们得到了消息,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紧张,他本就是一个傀儡皇帝,如今孙仁栾出了事,大家觉得天都塌了,更不在意他的存在了。
他偷听宫女说话,已经得知了粮食的事,军中有许多人不满这条信息,更是让贺甫惊慌失措,毕竟他只是个小孩,他需要别人的保护才能活下去,要是这些本应保护他的人都走了,那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找孙善奴,但孙善奴已经不住在这边了,他一个皇帝,想要踏出这个院落,结果被门口的侍卫们拿着长/枪逼退回去,孙善奴说把他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他,就跟保护醒不过来的舅舅一样,贺甫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信了母后的话。
然而在这一刻,看着侍卫们虎视眈眈的模样,他突然希望此时关着自己的人不是母后,而是舅舅。
至少舅舅在的时候,他不会有自己是个囚犯的感觉。
但母后告诉他,舅舅病得十分严重,以后怕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贺甫想哭,却又不敢当着这些侍卫的面哭,因为他知道,他只要掉了一滴眼泪,这件事就会被上报到太后那里,然后太后就会怒气冲冲地过来找他,让他乖觉一点,不要再给她找事,她要控制朝政、保护她们母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贺甫要是孝顺的话,就不该再让她心烦。
同样是利用贺甫,其实在心态上,孙善奴和孙仁栾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关着小皇帝、却又不会在物质上苛待他,但显然孙善奴仗着自己是小皇帝的亲娘,就忽视了表面功夫,她也不知道她这个儿子其实心眼多得很,他不放心任何人,总想亲自去试探别人是否对他真心。
他出不去,便对侍卫说自己想要见太后,他说了好几次,但孙善奴一直没出现,贺甫也不闹,他知道他母后是什么性格,必须三请五请才能把她请来。
掐算着次数,感觉差不多了,孙善奴应该会过来了,他却立刻跑回了自己的寝殿当中,装作早早就睡下的模样。
孙善奴一脸不耐地走进来,得知小皇帝已经睡下了,她当时就想发火,檀儿跟她一起来的,看看外面还亮着的天色,他有点担心:“陛下会不会是生病了?”
孙善奴一听,脸色也有点变,贺甫是她目前最大的倚仗,他可不能出事。
装睡多年,贺甫连孙仁栾都能骗过去,更何况是孙善奴。孙善奴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皱眉道:“未曾发热。”
檀儿:“那就好,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可不能再病了。”
孙善奴:“今日羊藏义又在咄咄逼人,若皇儿病了,他更有理由对我发难了!”
檀儿:“老匹夫最擅长的便是借题发挥,依我看,你不如狠下心来,给大司马直接发丧,省得他再拿大司马威胁你。”
孙善奴愣了一下,接着犹豫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0144章手套
短暂的犹豫之后,孙善奴还是摇了摇头:“不可,孙仁栾若是死了,羊藏义等人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孙仁栾算是檀儿的头号敌人,他过去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这位大司马告诉底下人,让他们好好地“关照”他。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建议孙善奴杀了孙仁栾了,然而在没有死仇的情况下,孙善奴还真是下不去这个手。
他俩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注意到小皇帝稍稍动了一下,他的小手攥成拳头,然后又缩进了被子里。
既然没法要了他的命,檀儿眼珠子一转,又对孙善奴提议道:“那,不如多给他灌一些药,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昏迷一辈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孙善奴总算是注意到了檀儿对她哥哥的敌意,枕边人撺掇着她杀亲哥,她竟然一点都不怪他,也不警惕他,而是心疼地摸着他的脸,跟他说:“好檀儿,你受苦了,但他终究是我兄长,太医说了,那药一日只能灌一副,灌多了是会出人命的,我也不想让他醒来,但我不能就此杀了他,还是再等等吧。”
大约是对孙善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感到不满,那个叫檀儿的男人声音突然急躁了起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镇北军都快打进来了!”
孙善奴:“……”
她怎么知道?她接触政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大哥不笑二哥,在政治天赋上,这俩人半斤八两,都属于不及格的程度。两个不及格的人坐在一起商量往后的退路,还商量得挺好,孙善奴说大不了就退到交州去,那里离中原远得很,而且盛产珍珠,她最喜欢交州进贡的珍珠和珊瑚了。……
而檀儿不喜欢交州的气候,他听人说过,那里闷热潮湿,瘴气横行,还有许多异族在当地经营,就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既然要退走,不如退到更为富饶的地方。……
他们都是菟丝花一般的人物,檀儿以前依附羊藏义和孙善奴,孙善奴则依附她哥哥,如今自己可以主事了,他们也没发现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镇北军快打进来了,金陵马上就要有一场灭顶之灾了,可他俩没有一个紧张的,孙善奴认为自己是太后,无论如何都有人保护她、供着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怠慢,檀儿则认为孙善奴如今大权在握,那她肯定能处理好一切。
说着说着,他们就开始你侬我侬,檀儿纠缠着孙善奴,让她给自己再赏一些好东西,而在孙善奴痛快答应之前,有个宫人小跑进来,他看一眼睡在龙床上的小皇帝,然后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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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挪到孙善奴身边,小声地对她说了句话。
孙善奴顿时惊喜起来:“当真?!”
宫人连连点头。
孙善奴当即起身:“带我去见他!”
显然这是个靠谱的宫人,他不仅防着睡着的小皇帝,还防着竖起耳朵的檀儿,檀儿一无所知地看着孙善奴离开了这里,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小人得志、穷人乍富,一切变得太快,他还是没有什么安全感,每次孙善奴丢下他,他都感到十分生气。
他没立刻追上孙善奴,而是骤然扭头,盯着还在熟睡的贺甫。
太后一走,门口就多了个太监,檀儿不知道他是谁,只瞥了他一眼,檀儿便继续用阴冷的目光看向贺甫。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太可怕了,所以衡顺立即警惕地往前迈了几步,这时候檀儿转过头来,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的打量了一番衡顺,然后他就走了,中途他还用力地撞了一下衡顺的肩膀,把衡顺撞得趔趄了两步。
衡顺也不敢声张,反而是把身子佝偻得更低,等到他们都走了,衡顺连忙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把宫门关上,然后才小跑回去,跪坐在龙床边,十分小声地叫道:“陛下,陛下?”
龙床上蜷缩的人影动了动,接着涕泗横流地冲到了衡顺怀中。
贺甫哽咽着,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衡顺,舅舅不是醒不过来,他是被母后下药了!”
衡顺一惊,他搂住小皇帝,面上同样写着惊慌失措:“怎会如此,太后这是——”大逆不道啊。
但这话在说出来之前,衡顺自己先把它咽了回去,因为按理说,国舅再怎么样都越不过太后去,太后处置自己的娘家哥哥,他却条件反射地想到这是大逆不道,这说明他也把孙仁栾放到了皇家之前。
这不好,太不好了。
小皇帝还在哭,他倚着衡顺的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衡顺几岁的时候就来到了小皇帝身边,某种意义上来说,小皇帝就是他看着长大的,看到小皇帝变成这样,他当真是又心疼又愧疚。
而这时候,小皇帝抽噎着对衡顺说:“衡顺,朕不想……”
衡顺问:“陛下不想什么?”
小皇帝擦擦眼泪,用特别令人揪心的声音哀求道:“朕不想听母后的了,她变了,母后现在心里只有那个男宠了!”
衡顺:“…………”
她以前好像也是这样的。
他当然不能直白的把这句话说出来,于是他只是低声问小皇帝:“陛下想让奴做什么?为陛下,奴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小皇帝并未立刻就回答他,而是一边抽噎、一边抓紧了他的衣角。……*
金陵粮草出问题的消息是在腊月二十二这天传到了陈留。
这个年又是没滋没味的,孙仁栾倒下的消息令陈留百姓都紧张了起来,百宝街打折都吸引不了他们了,众掌柜翘首以盼顾客,结果顾客只剩异族和小猫三两只。……
好在陈留有一位大手笔的人物,萧司徒拨了三千银出来,为军营、王府和官府采购红纸蜡烛,又给所有将士和做工的匠人们发了一点赏钱,不多,一人二十个大钱,权当讨个吉利了。
很遗憾,陈留也没法从南雍的动乱当中脱身而出,本来趋于稳定的各种物价,在年关之前飙升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原先二十个大钱还能买一包碎点心,这下连米都只能买一捧。
萧融没办法,物资之类的东西他如今也发不起,就只能在告示牌上发起号召,让大家努力存钱,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不要一拿到钱就出去买东西,物价不会一直都这么离谱的。
熬过这两个月就好了,不用等到战争结束,只要战争开始了,物价就会慢慢回落,虽然落不到正常的水平上,最起码也回落了。
中原不太平,商队也早早便启程回家,以他们的脚力,到家的时候正好西边雪化了。萧融之前还跟人谈了一笔生意,要他们明年春天带着棉花种子回来,这下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赴约了。
今年中原多雪,但每一场都不大,今日又是一场连绵不断的小雪,萧融从外面回来,推开门的一瞬间,一堆雪花跟着他一起走了进来。
议事厅里点着三个火炉,其中还有一个地炉,上面是一张可以放茶锅的桌子,虞绍燮坐在这,正一边喝茶一边取暖,萧融解开自己的披风,迅速加入了进去。
虞绍燮看他哆哆嗦嗦地往桌下钻,他不禁摇摇头:“让你不要出去,你非要去,你说说,慰劳伤残将士,这有你什么事?”
萧融:“……”
他拧眉道:“怎么没我事,我是给钱的人啊,我不去的话,屈云灭拿什么慰劳人家。”
虞绍燮听他狡辩,顿时觉得没眼看,从未听说过哪个司徒划拨了银两以后,还必须亲自到场的,分明是他放心不下大王,生怕大王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才非要跟着跑出去。罢了。
虞绍燮不欲跟他做这种口舌之争,他只是看了看关紧的门,然后有些奇怪地问:“大王没同你一起回来?”
萧融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碗,给自己也舀了两勺:“他留下了,大约晚上才回来。”
虞绍燮听着他这个语气,表情又变得怪异起来。
萧融双手捧茶碗,正要递到唇边,看见虞绍燮这个表情,他顿了顿:“你怎么这么看我。”
虞绍燮慢吞吞地往后靠了一下:“融儿,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几乎没怎么称过大王为大王了。”
萧融:“……”
他低下头去,先啜饮一口,然后才神色如常道:“是吗?可能是你没听到。”
萧融是想打消虞绍燮的想法,然而听了萧融的话,虞绍燮突然一倾身,就像指认小偷一样,猛地指了他一下:“还有这个!我的确可能是没听到,那是因为你们两个从早到晚几乎就没有分开的时候!我想跟你单独说两句话都找不到机会,我怎么不记得大王以前也这样,是因为你之前落入敌手吗?”
萧融捧着茶碗,镇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回答了一个字:“是。”
虞绍燮:“…………”
不对,他总觉得不对。
在意一个臣下,也不是这种在意法,说句不敬的,他感觉屈云灭都快变成带崽的老母鸡了。
然而屈云灭还不是最让虞绍燮震惊的,最让虞绍燮震惊的是,萧融他居然没意见。
从回来到现在,虞绍燮一直等着萧融大爆发,他跟屈云灭吵得惊天动地的时候,自己好过去劝架,结果等了这么久,他发现自己已经白等了。
萧融这是真不在意啊。
那问题来了,你为什么没意见???
虞绍承要是这么黏自己,自己早就勒令他坐下,跟他谈谈了,那屈云灭又不是萧融的兄长或亲弟,他为什么对他如此容忍?
眼看着虞绍燮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哪怕这地炉烧得十分旺盛,萧融还是有种背后发冷的感觉,而就在萧融扛不住这种压力,打算孤注一掷地做些什么的时候,砰!后面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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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开门的动作十分粗暴,把门打开以后,他也不立刻就关上,而是眯着眼在室内搜罗一圈,期间带进了一室的雪花。
宋铄轻哼一声:“喝茶不叫我。”
说完,他扭头把门关上,然后蹭蹭蹭走到地炉旁边,同样把自己的腿塞进去,宋铄高兴地说完了下半句:“没关系,我不请自来。”
萧融:“……”
虞绍燮:“……”
虞绍燮的思路被他打断了一下,正懵着呢,他就听到对面的萧融突然发问:“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消息传过来了?”
宋铄同样拿起一个碗,他扬了扬眉,不知道萧融为什么问这个:“没有啊,要是有新消息,不应该都是先送你这里来吗,对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萧融:“……”要你何用。
本以为进来个帮手,结果进来个棒槌。
虞绍燮断掉的思路又被宋铄接上了,但看看宋铄,虞绍燮抿了抿唇,虽然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和萧融过分亲密成了这个样子,但他潜意识当中,就不想把这件事讲给第三个人听。
可是宋铄一直盯着他,那双眼睛眨啊眨,他的眼睛仿佛能直击心灵,虞绍燮扛不住他的攻势,只好模糊道:“梓潼一役之后,大王总是很担心融儿的安危,堂堂镇北王,怎么能被这种小事乱了阵脚,我刚刚便在同融儿说这些。”
宋铄一听,茶也不喝了。
他咣的一声把茶碗摔放在桌子上,森*晚*整*理巨大的动静把萧融和虞绍燮都吓了一跳。
宋铄怒气冲冲地指责虞绍燮:“这怎么能是小事?!身为镇北王,他就该体恤下属、关爱臣子!你当时在盛乐,又不知道这边变成了什么模样,等你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可知我们这些人被吓成了什么德行??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虞侍中,这事要是换成了你,大王对你不闻不问,你便痛快了?”
虞绍燮的官职是侍中,不过一般没人这么叫他,有时候萧融都忘了他现在是个有官职的人了。
而虞绍燮被宋铄一顿输出弄懵了,好半天过去,他才为自己辩解:“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宋铄:“那你什么意思,一件小事,你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说完,他还怼了一下萧融的胳膊:“你也听见了吧,他是不是就这么说的?”
萧融:“……”
棒槌,别烦我。
萧融一手撑着额角,没外人,但他还是觉得好丢人,宋铄是他哪怕绑架都要带回陈留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每回宋铄丢脸,都是连着他的脸一起丢。……
萧融在一旁怀疑人生,而那边的两人已经越吵越激烈,虞绍燮被污蔑,自然是受不了,于是在宋铄的层层激怒之下,他把实话说出来了:“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过分亲密了,你日日都待在陈留,你就不觉得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宋铄一愣,然后跟虞绍燮一起,把脑袋转向萧融。
萧融:“…………”
萧融僵得都快成蜡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腰来,虞绍燮有点尴尬地看着他,宋铄则一脸迷惑,因为他没明白虞绍燮这个语气什么意思,萧融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又有一人闯了进来。
这回就不是蹭茶的了,而是屈云灭的亲兵:“萧司徒!义阳急报,建宁太守黄言炅和南康王联手了!他们正往湘东和庐陵逼近!”
话音一落,原本还心里有鬼的三人瞬间站起来,互相看看,他们赶紧去找自己的外衣。…………
在屈云灭回来之前,幕僚们已经七嘴八舌商议了有一阵了,萧融带领着宋铄、虞绍燮和佛子几人,高洵之则带领着后来新加入的那些幕僚,大家各执一词,都有自己的见解。
但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军中事务,幕僚们只能猜测局势的变化,却无法决定如何应对此事,那是屈云灭的任务。
屈云灭是从军营骑快马赶回来的,他穿着轻甲,身后是黑色绣金线的披风,他的肩头还有落雪,一进来就带了满室的寒气,而他身边跟着简峤、公孙元、东方进等人,每个都是杀伐果断的大将,他们站在众人之前,刚刚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幕僚们立刻就噤声了。
屈云灭脸色不太好看,他得到的情报大概更多,冷漠无机质的目光扫向这些陌生的面孔,只有看到坐在最里面的萧融时,他眼神里的坚冰才融化了一些。
人太多,他也知需要克制,所以很快,他垂下眸,脱去手上的羊皮手套。
手套这东西早就有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在此时不流行,大约是因为较臃肿,不好干活吧。这双是萧融剪费了三张羊皮以后才终于做好的,好在这时候人们吃羊多,羊皮有得是,足够他浪费。
针法是他偷偷看陈氏绣花学会的,尺寸则是他用自己的手比着来,比他大两号,就是屈云灭的尺寸,剪裁、缝制、再染色,萧融睡前的碎片时间几乎都在忙活这个,得到这双手套以后,屈云灭破天荒地安静了许久。
手套可以遮去疤痕,但那不是萧融的本意,萧融只想让那双手别再受什么伤,而在屈云灭慢条斯理地把手套抽下来以后,离得近的人看到他掌心上的烧伤,顿时控制不住地瞪大了双眼。
倒是没人失礼地大叫一声,然而仅仅是这么一点异样的眼神,也够让人不舒服的了。
嗯,不是让屈云灭不舒服,屈云灭都没注意到有人看自己,是萧融一直在观察别人的脸色,看到他们的反应之后,他抬起自己的胳膊,借着用手托腮的姿势,把脑袋转到了众人看不到的方向。
屈云灭余光一直看着他,见状,他顿时一凛,四下寻摸让萧融不高兴的人。
这时候他还有点心虚,因为通常情况下那个人都是他自己,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又有哪得罪萧融了,好在看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心里有点甜,但他的脸色更冷了,“本王身上还有别的伤,几位先生还想再看看吗?”
先生们:“…………”
连连摇头,不想不想。
萧融:“…………”
你也是个棒槌!
第0145章离开
屈云灭并未藏私,他把南边的军报告诉了在场的众人。
之前他们一直都在搜寻黄言炅去哪了,那时候大家猜测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去了益州江阳郡。
毕竟益州命途多舛啊,老是出事,当地人都已经麻木了,而且之前益州还出过主动给南雍军队打开城门的事,他们的人是出了名的讨厌镇北军,黄言炅去他们那应当是最好的办法。
但显然人家看不上三度易主的益州,他也没有这帮人想象得那么窘迫。
他带着自己的兵马悄悄沿牂牁水东走,一路目标明确地前往南康,半路上还打了苍梧和临贺,这俩地方也都特别偏,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南雍,但实际掌控者是本地的异族,异族凶悍,可南边的异族早在百十年前就已经打得七零八落了,黄言炅跟蝗虫过境一样,打了他们,抢完东西就走,一点都不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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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还有个事需要说明一下,黄言炅他打出的旗号是,他有十万精兵。……
这里面水分到底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反正有一点人所共知,那就是黄言炅绝对没有这么多兵。
真有十万,他都能跟南雍掰掰手腕了,还用得着一直龟缩在建宁,直到现在才冒头。
而那南康王,手中大约只有三四万的兵马,这数字也是掺了水分的。
现在他们联手了,一路打去湘东,也就是宋铄的老家,另一路则打去庐陵,那是赣水附近的肥沃平原,离南雍腹地一步之遥。
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一点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就算这两个势力加到一起都不够单独一军出去揍一顿的,那也不能放任他们肆意生长,打仗就是个抢资源的过程,等他们壮大了,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金陵粮草出问题的消息一传过来,人们的心思就已经开始活跃了,既然都已知那边粮草空虚,那为什么他们不赶紧趁虚而入?
没搜到黄言炅消息的时候,人们心里也躁动不安着,不是文人都保守,恰恰相反,愿意搏这个从龙之功的人,基本全都是激进派,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找高洵之,让他劝屈云灭多派兵马搜查黄言炅的下落,至于清风教,那根本就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日日听、夜夜听,高洵之都有点被他们影响了。
是屈云灭一直按兵不动,萧融也竭力地阻拦他们,才没有让军心也跟着一起浮动。
但现在,好像有点拦不住了。
把南雍视为囊中之物的不止萧融一人,几乎每个镇北军都这么想,明明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突然杀出一个拦路虎来,这谁受得了,将军们也向屈云灭请命,想要亲自带兵过去剿灭他们。
张别知和地法曾今日就该到陈留了,而王新用还在回来的路上,好在他回来的路线撞不上这两股势力,但也不好说,希望他加快速度,千万别被人追上了。
虞绍承明日也该到了,镇北军即将全面集结。
屈云灭听着众人的说法,他看向隐没在人群中的萧融。
人一多,萧融就不怎么再露头了,屈云灭需要找,才能在这么多人里找到他。
而萧融坐在远处,趁着没人注意,他正在咬自己的指节。
屈云灭:“……”
于是,最不爱思考的人,今日发表了这样一句话:“此事容后再议,本王需要多考虑考虑。”
高洵之:“……”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好习惯了?
还有人想劝,但屈云灭当仁不让地起身,眼前一花,他就已经走出了大门。
众人:“……”
行,不用劝了。*
片刻之后,萧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迈进院子,看到阿树一个劲地给自己努嘴,萧融就知道又有不速之客来了。
他笑了一下,对阿树摆摆手,然后自己打开了门。
屈云灭解了披风,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掀起自己的眼帘。
两人对视,皆是微微一顿,但谁也没说什么,屈云灭继续拨弄手中的炭火,而萧融转身把门关上。
萧融走到桌边,坐下去之后,他先轻轻地叹了口气。
屈云灭听到动静,转身对他说了一句:“八十岁的老汉也没有你这么能叹气。”
萧融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反击了回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能活八十岁的人,自然都看得开。”
屈云灭:“……”
他放下夹子,一摆衣袂,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萧融对面:“那为了你能活到八十岁,你也应该多看开一些。”
萧融用掌心托着自己的头,嘟囔道:“我能把今年活过去就不错了。”
屈云灭顿时沉下脸:“你再说一遍?”
萧融:“……”
他莫名地感到理亏,只好转换话题:“对黄言炅和南康王,你打算怎么办?”
屈云灭看看他,一脸的不想放过他,磨了磨牙,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派兵打过去。”
萧融问:“派谁?”
屈云灭想也不想:“虞绍承。”
萧融:“……”
惨啊,还没到家呢,新的出差任务已经定下了。
默了默,萧融又问:“让他一个人去打这两个势力?”
屈云灭有些不解地反问萧融:“难不成为了那两个杂牌军,我还需要再派一员大将?”
萧融:“……不,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这些事,都扎堆一般的出现,咱们的目标是按兵不动、休养生息到春日的时候,再发起攻势,可如今——”
屈云灭接过他的话:“如今却是被逼着提早动手,两线作战。”
萧融怔了怔,然后点点头:“对。”
他不想被韩清牵着鼻子走,但韩清总有办法把他逼出去。
即使黄言炅和南康王两人加一起都没有十万的兵,但大军一动,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他们需要有军备、有粮草,从前线传回的军报显示,他们完全不缺。
他有种感觉,韩清就是等着虞绍承带兵过去,他们很可能都不会逃,而是关上当地的城门,跟他们打消耗战。
思考了片刻,萧融开口:“屈云灭。”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屈云灭先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萧融一愣,而屈云灭十分正经地看着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知这是清风教、又或是你说的那个韩清的计谋,但我却不能不迎战,湘东之北是洞庭湖,再往西北走一百里就是荆州,那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庐陵的东南方是临川、新安、会稽,这些都是南雍腹地的大城,南雍富庶,这些城也富庶,金陵势弱之后对这些城池的统治也松散了下来,金陵人不会用破坏城池的方式抢夺粮草和苦力,造反的人就难说了。如今我有四十五万的大军,我才不会抢中原人手里的东西,但若此时式微的人是我,进一步通天之路、退一步粉身碎骨,那我也不会在乎我抢的是中原人还是什么人。”
萧融望着屈云灭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胡乱地点点头:“我知道。”
屈云灭:“但你还是在担心。”
萧融突然笑了一声:“都到今日了,也不好再瞒着你什么,今日这场景就像是我过去做的噩梦一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以前就梦到过,当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时,会发生什么事,你太强了,别人便要结盟来对付你。”
屈云灭:“那你是觉得我会败么?”
萧融抬起头来。
系统就跟死了一样,始终都没动静,按照萧融的性格,他应该会相信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做不到。
过了好久,萧融才发出蚊子一般大的声响:“我不觉得你会败,我也不希望你会败,但那么多人都想把你拉下马,我……有点怕。”
屈云灭听了,微微仰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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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他轻笑一声:“有你这句话,我就不会败了。”
说完,屈云灭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他朝萧融勾了勾手掌。
见萧融不动,他勾动的频率更快了。
萧融:“……”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干这个。
萧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甫一相触,屈云灭就紧紧抓住了萧融,暖意和微痛同时传到萧融这边来,然后萧融听到屈云灭极温柔的声音响在自己耳畔,每个字都让他心里发颤。
“不要怕。”
“养你到八十岁,我这辈子才能安心闭眼,不然的话,我死不瞑目。”
屈云灭鲜少……不,应该说从没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哪怕他们肌肤相亲也没有,不过那是因为他到了那种时候就会变成一个闷葫芦,什么话都不说,估计也不好意思说。
这种纯情的时刻大约更适合他,能让他真情流露,他紧紧握着萧融的手,萧融知道,他想让自己也说点什么。
不是随便说什么,而是给他一句明确的回应。
大约到了这种时候,他认为他们已经来到那个阶段了,就是可以互相许诺、可以私定终身的阶段。
古人就是这么麻烦,给出一颗心去,便想要长长久久、再也不分离,他们根本没有分开和换人的概念,尤其屈云灭,继承了他家的优良传统,认定一个就再也不改了。
他从未说过这些,但也不用他说,哪怕是跟屈云灭说不上几句话的卫兵,都知道他们大王不是花心薄情的人。
屈云灭望着萧融,他不急,他可以等上一整天,但不用这么长时间,很快,他就错愕地低下了头。
因为他感觉到了,萧融正在把他的手抽出去。
一开始很困难,但在屈云灭松了手上的劲以后,萧融立刻就自由了。
没有一句解释,萧融把自己两只手全都放到腿上,他垂眸望着桌沿,看来是不会出声了。
而屈云灭在呆愣了好几秒以后,他的嘴角动了两下,似乎是想抬起来,露出一个不怎么尴尬的微笑,可惜,他也做不到。…………屈云灭走了。
过了一会儿,萧融突然站起身,他又跪到床边,把底下的包袱拽了出来,越过假发、汉服、饰品等等他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在最底下,还有一沓已经用过的宣纸。
跪着有点累,萧融转身坐在地毯上,他拿着这些宣纸,一张张地看。
第一张是他记录的屈云灭性格,没一句好话。
第二张是他补充的屈云灭性格,有删改涂黑的地方,因为他发现他对屈云灭的许多印象都是偏见。
第三张上就没这么多屈云灭的内容了,因为他们已经熟悉了,所以纸上更多的都是他发泄的话语,一不高兴了,还没处去说,他就在这写一两句,多数都是在骂系统。
第四张只有一半,也是骂系统。后面就没了。……
盯着后半张空白看了一会儿,萧融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他走到书案旁边,蘸了一点墨水,然后在空白的地方上写。我想犹豫一下,他把笔尖重重地按下去,这两个字很快就变黑了。
重启一行,萧融又往上写。我要这回萧融犹豫的时间更长,其实后面就两个字,只是不同的两个字,有着不同的起笔,一个开头是点,一个开头是撇。
再犹豫下去墨都要干了,萧融定了定神,干脆把两种都写了上去。我要离开。我要留下。
写完以后,他还描了两个方块出来,现代社会最常见的电子选项,萧融已经熟练到看一眼就可以飞快地选,但来了古代一年半以后,他生疏了。…………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阿树朝里面喊:“郎主,张别知他们回来了。”
萧融一愣,连忙直起腰:“让他去议事厅等我!”
阿树不疑有他,乖乖哦了一声,萧融赶紧把其他的东西都收拾好,重新塞回床底下,至于那张他还在纠结的纸,他随意塞到了账本中。
屈云灭从不看这些东西,放这绝对安全。……
萧融披上衣服,便去找张别知了,阿树有点想看看这回张别知会不会挨骂,也高高兴兴地一起看热闹去了。
唯一能在这院子里作威作福的就是阿树,他一走,剩下的就是门口的卫兵,他们会拦不相干的人,却不会拦一些特定人物,比如大王,比如宋铄。……
宋铄还惦记着虞绍燮那个问题,他必须亲自从萧融这得到一个答案才行,进来以后才发现人不在,出门问了一声,得知萧融去找张别知了。
宋铄撇嘴,还用去找?让他过来不就完了。
罢了,既然是张别知,那萧融就不会待太久,他就在这等着吧。
宋铄一直都是个手欠的人,他连屈云灭的私人信函都敢看,更何况是萧融这边的东西,他也不在乎上面的内容,就是想看看萧融这边在忙什么。
这一翻,账册里的那张纸就掉出来了。
宋铄咦了一声,拿起来一看,发现自己看不懂。
宋铄:“……”
要是别人得皱眉,但宋铄直接眼睛一亮。
加密的啊!那我要破解看看!
简繁切换或许难得倒屈云灭,却绝对难不倒宋铄,几个呼吸不到,宋铄就已经认出来这是中原文字,只是笔画少了点。
他兴致浓厚地一句一句读,只是多数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傻/逼系统吃枣药丸?啊?
带着一头雾水,他继续往下看,而看着看着,他的嘴角就拉平了。
盯着纸张的下半部分,宋铄看了很长时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也没惊慌,而是重新把这张纸夹好,然后走回了客人应该待的地方。
萧融走进来的时候,他诧异了一瞬:“宋铄?”
宋铄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听到萧融的声音,他一撩眼皮,张开嘴:“融儿啊~~~~~”
萧融:“……”
你还是闭嘴吧。
作者有话说:
第0146章料事如神(半夜更新没了)
张别知忐忑又愧疚地告诉萧融,他没找到玉佩,知道玉佩卖哪里去的伙计已经跑去交州避难了。
在这么大的城池找那样小的一块玉佩,其实萧融也知道能找到的可能性很低,更何况张别知这一去也不算是毫无收获,他打听到了玉佩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买走的,像那种小的首饰铺子,人家也不是什么都收,收了没用的东西进去,那就等于是破烂。
所以他们收的都是还能再从铺子里转卖的东西,例如簪子、好看的花样子、农家自己养的蚕丝等等。
萧融十分怀疑清风教的高层们会不会拿出这些东西来买一块不起眼的玉佩,毕竟他们有钱,而且他们需要东奔西跑,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路,看着也太怪了。
八成是被陌生人买走了吧,磨掉上面的刻痕,就能再雕成别的小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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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萧融想得很开,他耐着性子安慰张别知,可张别知是头一次办事不利,他受不了这个打击,站在萧融面前哼哼唧唧的,萧融又安慰了他一遍,他还是这样,于是萧融让他赶紧滚蛋。
张别知立刻抬头,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来:“多谢萧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萧融:“…………”
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本来就挺不爽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还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萧融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书案那一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关上门,朝宋铄这边走:“你来做什么?”
宋铄看见他的动作了,他有点走神,因此回话的速度就慢了半拍,萧融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宋铄往后靠了靠,然后怨气满满地开口:“怎么,别人都能来,就我不能来?”
“萧融,我发现你最近与我生分了许多,有些事我要是不问你,你根本就不会告诉我,就比如今日,你把张别知派出去做什么了?你们俩有什么小秘密呢?”
萧融:“……”
他朝宋铄伸出一根食指,然后对他勾了勾。
宋铄不明就里,自然是疑惑地往前倾身子,而这时候,萧融一脚踹向他身下的椅子,椅子瞬间飞出去,宋铄也咣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宋铄:“…………”
他怒气冲冲地捂着屁股站起来:“萧融!!!”
萧融看着他乐,他还故意慈祥地捏起嗓子:“何事,遣症?”
然而宋铄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有杀伤力的话,最后他只恶狠狠地说了四个字:“真没意思!”
接着他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萧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鲜少地感到了一丝愧疚。
但这一丝愧疚很快就被满分的快乐代替了,想起宋铄摔成四脚朝天的样子他就忍不住乐,把椅子放回原位,他又用脚踩了踩厚实的地毯。
弗楼沙的贡品地毯,质量就是好。…………
宋铄摔那一下,就跟在床上摔了一跤差不多,身上不疼,但他心里很受伤。
以他的性格,他应当和萧融舌战三百回合才对,但他突然就不敢了,他有点害怕,他怕萧融纠结离开或是留下的原因之一是他。
他不够稳重、不够温和、不够礼貌、也不够贴心。
想着这些,宋铄在无人的地方咬住下唇,都快被打击哭了,但他着实是个非常自信的人,最多自责一分钟,接下来他的想法就变了。
虽然他有缺点,可是他优点更多啊!他长得好看,脑袋聪慧,性格也很可爱,人人都喜欢他(?),他还有一个没多大用的家族,等他爹和那些烦人的亲戚都天年了,他会把这个家族发展起来的。
他也不是只会拖萧融的后腿!他能帮上他!……
那萧融为什么想走呢。
宋铄想不通,抬头看一眼已经擦黑的天色,这时候大家都在吃晚饭,顶着一张抑郁的脸,宋铄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没错,其他人都在吃晚饭,但是弥景不用吃。
作为十六加八减肥法最早的执行人,佛门子弟一向都是跳过晚饭,只吃早餐和中餐。
黄昏之后,人定之前,这个时间弥景会用来读经,佛经中有大智慧,每看一遍他的心境都会产生不同的变化,徜徉在这心灵净化的海洋当中,能让弥景感到从心到身、由内而外地放松、平静。
“咣咣咣!——”
“和尚,开门啊,我是宋铄!”
“我看到你在里面了,你的脑袋就在蜡烛边上,这么圆的脑袋,一看就是你!”
弥景:“…………”红尘太苦。他不想活了。……
虽然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弥景还是认命地去给宋铄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穿得跟个球一样的宋铄就拼命往里挤,成功把自己挤进来以后,他看看这清苦又整洁的房屋,先撇了撇嘴,然后才开始自力更生。
把放在角落,避免烧到经书的炉子端到矮桌边,紧跟着又拿起弥景常用的两个蒲团,把它们从打坐专用的地方,扔到了桌边的席子上。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挪的了,弥景比屈云灭还会过苦日子,最起码萧融要是给屈云灭换了松软的床褥,屈云灭也是会用的,而弥景是特意让自己过得艰苦。
坐下之后,宋铄这种丝毫不懂何为苦修的公子哥儿还在抱怨:“这都十冬腊月了,你居然还在用竹席,换个麻布的也好啊。”
他这可怜的屁股,刚摔了一下,现在又坐冰块上了。……明明还隔了一个蒲团,但宋铄抱怨得心安理得,有蒲团怎么了,他的屁股多金贵,隔着蒲团他也能感受到底下的凉。
弥景:“……”
宋铄可能是以为他穷,所以才让他换个麻布的,但弥景除了这个竹席,就只有一卷提花织锦可以充当席子了。
那是天竺贵族千里迢迢拜托商队给他带过来的东西,出自桑奇塔僧人之手,上面锈了许多的金线银线,还缀了天竺人最为喜爱的宝石,当然,这些外物都不如它出自桑奇塔值钱,这可是带有阿输迦赐福的好东西。
时隔近两年,这些人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弥景送礼,期待着他能看在这些礼物的份上,再回去一次。
天竺人眼里的宝,宋铄眼前的草。……
宋铄一直叭叭地说着弥景这里有多不好,这里该换了,那里也该加点东西,你是不是怕丢人,所以不好开口,没事啊,我不怕丢人,我替你去说。
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