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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慕云沉吟:“漕帮走水路生意,应该是很希望河道通畅的?”

夜无垢颌首:“水路畅通,船就好跑,我们的生意就好做,钱挣的就多,朝廷修渠理河道,我们大多持正向态度,一时不便,是为了将来的舒适,大都会选择忍一忍。”

“但王德业的治理河道一行,被阻止了。”朝慕云拿来地图,找着王德业原本的目的地,“为什么这个地方这么特殊?”

夜无垢指了指河道中心点:“这里似乎有榴娘娘的人,我暂时还不确定,得等闻大人的反馈,但另一点,我是确定的,这里是贩卖私盐的大本营,规矩混乱。”

那有人在这里钻空子搞事,好像就很正常了。

朝慕云:“我记得你曾说过,姚波这个依附主帮的小帮派,地盘就在这附近。”

“我也查过他行迹,但都是漕帮中人,我身份反倒没那么合适,厚九泓帮了很大的忙,”夜无垢缓声道,“王德业死前这这段时间,姚波确曾不止一次找过王德业,手持银票,有行贿之嫌,但这银票数额几多,是否和我们在王德业胃里发现的一致,就无法验证了。”

朝慕云:“事发之时呢?王德业死时,姚波在何处?”

夜无垢:“不在场证明丰富,但他曾在河边驻留。”

朝慕云:“你觉得,人是他杀的么?”

“未必,”夜无垢沉吟,“漕帮做事,讲究分工明确,尤其与官员交往,更会谨慎,若有暗杀布局,送钱行贿的,和最后下手的,一定不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知道,当然就不会被对方察觉,行动也就会万无一失。”

如果这两个人有见面,他倾向于——姚波可能只是为了送钱。

朝慕云感觉到了他表情不对:“你还有发现?”

顿了下,夜无垢才道:“王德业死那晚,有兄弟曾听到姚波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类似‘怎么可能’的话,但当时情况比较敏感,小兄弟只是听到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并不确定这话指的是不是王德业。”

在他这里,姚波杀王德业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都是基于他一贯的思维猜测,并没有有利证据佐证。

“无论如何,王德业是因财而死,”朝慕云道,“不管他给了别人什么好处,双方谈了什么条件,这条交易行为都一定是存在的,只是对方反悔了。”

夜无垢:“嗯。”

“那姚波呢,他为什么死?”朝慕云视线掠过烛光,“如果他的任务只是去送银票,事情已经办妥了不是么?”

“可他也被我查到了,”夜无垢眼梢眯起,“行事不密,就要有被灭口的准备。”

朝慕云想到一个名字:“康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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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夜无垢微叹气,“毕竟形势敏感复杂,他自己也需要非常谨慎,出手,就有暴露风险。”

但之前朝慕云点出来的一点也很对,比如这个案子的几个相关人,年龄相仿,和典王相类,真正的典王,或许就在这些人之中,这个人喜欢藏在背后捣鬼,那他就需要一个背锅搅浑水,顶在前面吸引视线的,康岳会不会是?

“说起康岳……”

朝慕云想起茶坊中的会面:“我观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有没有易过容?”

“没有。”夜无垢相当笃定,“他有胆子在我面前易容,我能当场扒下他的皮。”

这方面,他可是专业的。

“不过你说表情不自然,倒也是真的……”夜无垢沉吟片刻,道,“我一直都觉得他的脸有点僵,不在眉眼,是鼻子往下,他见人从来脸上带笑,笑的跟个僵尸似的,我也曾对此好奇,且反复试探过多次,他真就长这张脸,真就是永远这么僵的笑。”

朝慕云思考片刻,总觉得这种僵硬的不自然的笑,不像天生就有:“他过去是否遇到过什么事?”

岁月到底对他这张脸做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疑点?

夜无垢当即答应:“我即刻派人去查康岳过往,看有没有脸部受伤的记录。”

不过这一回谜题,算是有点方向了,端看这几个嫌疑人中,谁是真正的主子,谁又是杀人的剑了——

“典王的存在,至关重要。”

朝慕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茶盏沿:“打个比方,如果康岳就是典王,多年经营下来,底下所有网罗中的人,都得听他的,他想自己杀人,就创造条件自己杀,他不想自己杀人,别人就得顶上,让他顺心,但这些人里,到底谁才是?”

桌上摊开的,是所有本案卷宗资料,语言嫌疑人的信息,时间线整理,以及皂吏们及厚九泓或走访或偷听到的线索,纸页一张张,一页页,几乎铺满了整个桌子,上面的名字一排一排,每个人身边都围绕有不同的人际关系线,缠缠绕绕,真实又难理。

慢慢的,竟让人产生出一种错觉,这个典王,真的在这里么?

会不会一切,都是他们自己臆想和期待的,最想要的方向?

“李寸英为什么死?”朝慕云指尖落在这个名字上,“金子的事,他知不知道?”

这个人一直在为进盐道努力,各处打点,需要精力,更需要银钱支持。

朝慕云想起一件事,翻出卷宗资料:“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李寸英运作官位这件事,最初不顺利,但后来顺利了?”

默了下,夜无垢表情也变的玩味了:“我那日故意以姚波的死做引,找上门时,他亲口跟我说的,说是事情有眉目了,正待佳音,不欲同我发生纠扯。”

朝慕云:“但我们去吏部时,不管朝文康还是胡复蒙,口风都是不行,这个眉目在哪里?”

是李寸英在撒谎,还是事情出现了变故?

“应该不是说谎,”夜无垢仔细回想当初经过,“他当时言之凿凿,神情话语不似作伪……莫非是办事不力,出了岔子,最后还被灭了口?”

朝慕云笑:“照我们这么分析,凶手只能是京城漕帮的人了。”

夜无垢理直气壮:“那没办法,线索非往这个方向找,看着就是像啊。”

而且京城漕帮经营的乌烟瘴气,明面上的,私底下的,江湖暗潮涌动,你都不知道岸上站着的,哪个是真的隔岸观火看热闹,哪个本就是漕帮的人,只是因为秘密任务不便透露,才没露头。

“我们可以试试看别的角度,比如说财之一路,”朝慕云提醒夜无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厚九泓对钱财的痴迷程度,你当也了解,招提寺中,就是他帮忙寻到的金子,此一次,不妨再请其帮忙,许会再次带来惊喜。”

有些人就是对某些特定的东西尤其敏感,别人找不到的,它就是能闻着味道找过去。

只要这批金子能找到,案子就好破了。

在谁那里,谁就最可疑,用来钓鱼,也是极好的。

“还有一个方向——青楼。”

女人。

朝慕云问夜无垢:“揽芳阁芷檀姑娘的生母,可寻到了?”

“暂时没有。”

夜无垢对此颇有些疑惑:“我的人随着她消失的时间点,暗自打听搜找了很多地方,到处都没有此人痕迹,若她真的没有死……大半是被人阻隔人群,悄悄养起来了,不许在外面留有痕迹。”

朝慕云抬眉:“芷檀姑娘今年芳龄二十,她的娘亲……算起来应该也是风华犹存的年纪,年纪小的少年大约不感兴趣,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可就未必了。”

夜无垢:“典王?”

那可真是巧了。

“若如此,芷檀姑娘必也在这张网里,”朝慕云道,“可适当试探于她。”

夜无垢想了想:“我亲自去。”

那姑娘很聪明,若派别人去,坏了事可就不美了,还是他自己来办的好。

久久没听到回话,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朝慕云意味深长的眼神。

揽芳阁,头牌姑娘芷檀,怎么听怎么香艳。

“我只是去办事,”他赶紧举手保证,“绝不会怎么样!”

朝慕云看着夜无垢,似笑非笑:“你也不敢。”

夜无垢:“……嗯。”

“我瞧着芷檀姑娘人情练达,冰雪聪明,是个通透之人,”朝慕云垂了眉睫,单手提壶,顾自倒茶,“不会歪缠于你。”

顿了下,夜无垢突然握住这只手:“你竟然信她,不信我?”

一脸难以置信,委屈,无辜。

朝慕云看着这个委屈无赖的小狗,握着他的手一起倒茶,全程端的稳稳,没让他用一分力,茶盏也倒的满满,忍不住笑了。

“好好好,信你,只信你一个,行了么?”

“那说好了,最信我。”

夜无垢没忍住,倾身过去,轻吻了朝慕云眉心。

男人气息靠近,携着夏夜的风,可能进房间前,他去过厨房一趟,看过槐没熬煮的药汁,身上沾了些药香,离远了几不可察,同处一室那么久,朝慕云都没有闻到,但此刻他靠近,气息交错,这个味道就很明显了。

药香……

朝慕云突然想到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药下手?”

“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揽芳阁时,被老鸨拦住不让上楼,芷檀说了什么?”

夜无垢:……

他头扎在朝慕云肩头,抱着人无奈叹气。

他才不想想旁人在做什么,做过些什么,他眼下只想抱着喜欢的人温存一会儿,为什么这人满脑子都是案子,就不能有会儿他?

他不说话,朝慕云还以为他忘了,认真提醒:“她说过一句,反正吃了药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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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么?”

夜无垢无奈,只得点头:“……嗯。”

朝慕云思考:“看她习惯了的样子,这种药应该是经常吃的,那日她未上妆,我观她气色不错,厚九泓送回来的消息卷宗里,也言她每日营业都很积极,从未懈怠——她的身体状况应该很好,没有病痛。”

但凡是病,无论大小,都会对人的身体及精神状态有影响,芷檀看起来非常健康。

“她似乎不需要吃药。”

没病没灾的,吃什么药?

夜无垢懂了朝慕云的提醒方向:“非本人身体需要,那就是别人必要的控制手法了。”

有人要求芷檀吃这个药,芷檀不能反抗。

“这件事提醒我们两点,”朝慕云眸底墨色流转,似有光华隐动,“一,别人为什么要控制芷檀,这是什么药,用药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下毒蛊伤害她身体,挟制她做她不喜欢,且非常难的事,还是只是警示,告诉她她反抗不了,只有服从一条路?”

“二,芷檀当时说的这句话,只是漫不经心随口提到了,还是有意而为?”

这句话,让房间气氛一静。

夜无垢:“你是说……”

朝慕云迅速思索:“揽芳阁头牌不是那么好当的,青楼里的姑娘想站稳,靠的绝对不只是美貌,芷檀不仅要知情识趣,聪颖通透,长袖善舞,还得少犯错,尽量不犯错。我之身份并未隐瞒,那日在揽芳阁,老鸨一口一个大理寺大人,芷檀不可能没听到,她不是行事不密之人,为何要说‘她在吃药’的事?”

这会不会是投诚,有意在暗示,试探?

在可能隔墙有耳,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懂,是否能帮忙的情况下,她不敢说的太明显,只能隐晦,如若对方能领会到,来日自会去寻她,如若没有,也不过是,她没有这个机会。

“她不止试探了一次,”朝慕云看着夜无垢,“房间对坐时,她也试探了你。”

夜无垢脸立刻黑了,的确有,还是惯用杀招——美色。

差点没让病秧子误会!

朝慕云捏了下夜无垢手掌,夜无垢立刻被哄了回来,亲了口他手背:“说吧,让你男人做什么?”

你男人这种话……

朝慕云第一回听到,稍微怔了下,不过案情更要紧:“我们悄悄的,去查这个方向,芷檀敢那么说,她吃药的事就没有避着人,那药方,药材,便都有查处,你去细查,尤其里面若有特殊不好配的药材……带着查到的消息去见芷檀,若我们猜想的方向没错,她必会配合。”

夜无垢沉吟片刻:“但如果,她是本案杀人凶手的话,这可能就是故意摆在明面上的饵了。”

朝慕云:“所以你务必得小心。”

“我马上着手查,”夜无垢应了这个活儿,“……但本案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嫌疑。”

朝慕云颌首:“比如我那位父亲,说着同王德业不熟的话,一问三不知,但王德业死亡这么久后,我们上门问话,他却仍然清清楚楚记得当日时间线,什么时间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正常人连三天前晚饭吃的是什么,都要好好想一想,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么久的事,他能记得这么清楚?

夜无垢神情更是不怎么好:“你中的泉山寒,也是他弄回你家的,他与江湖中人,必有关联。”

这老东西背后必有人,只是藏的太深,怎么都查不出来。

“同理还有胡复蒙,”朝慕云沉吟,“本案中,明确有信息显示,与漕帮走的最近的,就是他了。”

夜无垢嗤了一声:“什么和康岳只谈理想,风月,不涉官场,不涉利益,骗狗狗都不信,这两个人绝对有猫腻。”

朝慕云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日沁雅茶舍,自从康岳走进房间,胡复蒙就没怎么说话?”

为什么?

是担心说多错多,还是不能说,不敢说?

他心里又藏着什么事?他想做,或做了的行动,有哪些?

“李寸英的死亡时间,我总感觉有些微妙……”朝慕云道,“户部侍郎单于令,本案中一直游离,好似关系并不紧密,我总感觉他身上有关键点,但尚未寻到。”

“不就是这个?”

夜无垢刚好翻着卷宗,看到一个地点,指尖按过去:“发现金沙的那个地址,就在这里,是他的产业。”

金沙是在偏僻河道边,河道不归属于任何个人,但河道边不远处可以耕种的土地,是有主的,按操作方便性来说,倘若埋金之人是单于令,比所有人都容易。

这还真是意外惊喜。

“查吧,”夜无垢活动着手指,“一块查,还省的我费两回事了,线索查出来,案子就能破了!”

朝慕云却想到了更多,眸底墨色铺开,唇角盈笑:“我们的大局,也可以自这里,拉开帷幕了。”

夜无垢陡然顿住,夜色里,眸子深邃,如寒星一般:“你是说——”

朝慕云看着他:“你的身份,不是要昭告天下?”

第76章想要你一句实话

随着案子深入调查,朝慕云和夜无垢,包括皇宫里的承允帝,隐在暗处装透明人的闻人长,所有人都知道,今时蓄势待发,来日必有正面一战,典王和漕帮,他们都要理清。

眼下虽然有意压着小皇子寻回的消息,但并非长久之计,夜无垢日日都要进出皇宫,再有意避着人,时间久了,也难免走漏风声,他们其实也是需要抢时间的。

别人已经在屡屡试探,他们手里的东西也越查越多,再寻到一些关键性线索,破案指日可待。

大理寺现在基本是倾巢而出,连槐没,都在验尸工作完成后,自告奋勇,出去帮他找毒蛇了。

专业养蛇人找蛇,痴迷财物者寻金,两样都是凶手杀人逻辑线的最关键证据,只要寻到了,一切不攻自破。

至于单于令本人——

所有人都在忙,朝慕云便发话,将人提到大理寺,自己亲自问。

大理寺是个清水衙门,也就是官署不比别人家小,门口狴犴尤其威武,实则内里摆设用物,都过于单调朴素,待客茶水点心之类也非上品。

单于令当然不怎么满意:“这就是你们大理寺的待客之道?”

这茶怎么还是陈茶?那个什么小朝大人,知不知道他现在要见的是谁?

做为户部官员,单于令走出去到哪,都是被人巴结讨好的存在,哪个部门没点难处不是?大家都盼着户部手指缝里漏点,日子也能好过些,大理寺都这么穷了,也不伏低做个小?

皂吏们一个个一身黑衣,面色凝肃,不好说话,没人理他,也没人真的听话,去沏了上好茶来给他换。

他倒也坐的住,没人问,没人管,他挑完这个刺,就继续挑下一个刺,自如的很。

“大人……”

“如何了?”朝慕云见回事的皂吏一脑门汗,让他先喝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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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

“谢大人……这位户部单大人,嚣张的很,明明是自己涉嫌犯事,提调大理寺问话的,非但自己不紧张,还到处挑刺,一时说这个不对,一时说那个不好,还总是叫人唤大人您快点过去。”

朝慕云顿了下,笑了。

这位户部侍郎,也挺有意思:“叫人传话,我很快过去。”

很快,二人厅中对坐,单于令三根手指拎着茶盏,眉梢挑高:“小朝大人这么忙啊。”

朝慕云观察到的微表情,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微妙的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呢?这个案子到现在,可是死了三个人了,单于令自己还是被李寸英宴请公关,打开调官通道的人,本身屁股底下就不干净,哪里嚣张的起来?

此前表现的那么高调,不过是虚张声势,像是在说——你看,我要真是犯了事,还敢这么傲?你信我,我真没干什么。

另一种,只怕也是在试探。

如果朝慕云妥协了,或者哪怕有一点点,姿态体贴放低的信号,单于令都能立刻明白,这次会面算不得什么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完全不需要担心。

此人油滑,话中真伪,当要仔细辨认。

朝慕云拿定了主意,直接抛出第一个问题:“李寸英欲调往盐司转运,单大人应了?”

单于令饮着茶,话说的有点模糊:“唉,盐司缺人,打哪调不是调啊,户部人少活儿多,都快把一个人掰五瓣使了,我巴不得有人毛遂自荐,给我分忧,来者都是客么,别说李寸英,谁愿意来,我都不拦着……但这事,我说了也不算不是?你要非想查清楚,怕是得去问吏部。”

朝慕云安静等他听完,似乎没脾气,说出来的话却不一样:“李寸英可曾向你行贿?”

单于令好悬一口茶吐出来,赶紧放下茶盏,一脸正色:“这种事可不兴瞎说,户部自己就管银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这方面的苦,坚决杜绝贪污受贿行为!”

朝慕云看着他的脸,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又问:“李寸英死时,你在哪里?”

“我家。”

“一个人?”

“大晚上的,我不一个人还几个人?”单于令清咳一声,“公务紧要,我并不沉迷于女色。”

朝慕云大概知道他在隐意解释什么,不过就是内宅,和当夜揽芳阁之事:“李寸英好像很富有。”

单于令似笑非笑:“别人有别人的门路嘛。”

“你不眼红。”

“银子,我见的多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人家的,看个热闹就行,我自己俸禄也还好,足够养活一家人,不穷,挺好。”

“你也不好奇?”

“小孩子随便好奇,最多挨顿打,”单于令别有深意,“大人好奇,丢的可能是命,做官久了就得懂,别乱好奇,命要紧。”

朝慕云目光淡淡:“李寸英谋盐司之职,将来少不了和漕帮打交道,他似乎和漕帮很熟?”

单于令笑:“别人的打算,自有别人的道理,我哪知道?不过倒是听说过他和漕帮里的人喝酒,那人还出了意外,从楼顶掉下来了?”

“只是听说?”朝慕云敛眉,伸手端茶,“大理寺查到,李寸英和姚波酒楼相约饮酒,姚波出意外时,单大人似乎也在现场。”

单于令放下茶盏,神情凝重:“可不敢这么说,我当时只是凑巧,同别人有约,在同一个酒楼,撞上了这件事,两边离着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没见过这两个人,也不知他们在那里相约喝酒,小朝大人问案,可不能想当然啊。”

朝慕云又换了个问题:“单大人可认识康岳?”

单于令怔了怔,明显是没懂,问题怎么转换的这么快,不过也还是答了:“漕帮帮主?倒是远远见过脸,却是不熟。”

“远远见过,不熟?”

“就是不熟,”单于令眯眼,“小朝大人话可问完了?将本官扣在大理寺不放,怕不是要滥用私情?容本官提醒,本朝对滥用私情的罚责,可是很重的。”

整个问话期间,朝慕云一直在观察单于令,对方明显有些不配合……方才听到动静,好像槐没回来了?

遂他微笑道:“单大人言重,大理寺执法,怎会知法犯法?本官方才为公务所绊,着实抱歉,眼看近午,单大人不嫌弃的话,不若用顿便饭?”

单于令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官员出外办事,事情不好办,或拖的久了,总免不了类似情况,他没少在各处官署吃饭,但这是清水衙门大理寺,对方还是有名不交际的朝慕云——

下意识,他就感觉这方向不对味,怕是有藏着什么隐意,这饭,得吃。

“好啊,大理寺饭菜,想必养人的紧。”

且就看看,这小朝大人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哄他说话!

结果单于令哪里知道,外界目光顶住了,大理寺官威顶住了,连门口那两尊石狮子目光他都顶住了,就是没顶住这一顿饭!

日哟——

这他娘什么破烂玩意儿,大理寺的人整天就吃这些?怪不得一个个苦大仇深,走出去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跟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要他天天吃这个,他连门都不出,直接自戕算了!

“啧啧啧,真可怜……”

正好回来的门房厚九泓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真真是没想到,病秧子阴人工夫更上一筹,竟然还有这一招!

真的,太可怜了,单大人要吐不吐,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满口酸水还要打着精神应付病秧子的样子,太可怜了,就差眼泪鼻涕一块流了。

厚九泓没出声,溜着墙边拐去厨房,在窗外探头探脑观察半天,没找到那道危险身影,才提着气,跳了进去:“小管家婆,你姐呢?”

拾芽芽早习惯了门房乱七八糟的出场方式,最初还会被吓到,后来就没有了,二当家也就是会吓唬人,实则心地蛮好,还会悄悄给她买她最喜欢的那种粉瓷娃娃。

“刚刚还在的,做完饭就出去了,说是找东西……”拾芽芽拴着点缀荷叶边的小围裙,看着新炒出锅的菜发愁,“我新做了一道菜,也不知好不好吃,不敢端给大人,你饿不饿,帮我试个口?”

“好!”

厚九泓回来干什么的,就是馋小管家婆一口饭了!偷偷摸摸还怕人姐姐在,要被逼着吃怪东西,姐姐就算了,多精心做的也是一团垃圾,小管家婆可不一样,就算是研制的新菜,也一定美味可口!

他当下抢了盘子过来,抄双筷子就吃。

“唔好吃!”

娘喂,这是什么神仙口味,脆爽可口,一筷子下去,有肉有菜,菜甘肉香,还不腻人,回味无穷……就这一口,他能干五碗饭!

拾芽芽看到他吃相,小海豹似的鼓了鼓掌,笑的眉眼弯弯,可甜:“看来还行,我给大人重新做一锅,一会儿他好吃!”

厚九泓就看着小管家婆在灶台前忙碌,各样食材下去,锅气激发出更多香气,不管味道,还是……量,都比他这一小盘强多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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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自己空空的碗,十分后悔。

他该和大人一起吃饭的。这样能蹭到更多。

“大人那不是在陪客,一会儿怎么可能还饿,不如我……”

厚九泓眼巴巴看着烛台,垂死挣扎,这锅菜,能不能便宜了他?

“不行哦,你要是饿的话,那边还有馒头小咸菜,”拾芽芽拒绝的相当干脆,“大人说了,他才不陪那位客人吃饭,那人太丑,影响胃口,他稍后要自己单独吃的。”

厚九泓:……

什么太丑影响胃口,都是借口,分明是你姐姐做的太难吃,连他都下不了口!也就你这样的小姑娘实心眼,被骗了还不知道!

“你姐姐也是,怎么在外头那么忙,回来也不忘做饭……”

那么忙,就别祸祸人了行么……

“不能忘哦,姐姐喜欢做饭呢,”拾芽芽看着新出锅的菜,眼底亮晶晶,“那位单大人只是一点点不听话,姐姐都没罚他,要是真不乖,姐姐会故意做难吃的。”

厚九泓哽住。

就这已经够难吃了,还故意做难吃?

他低头看看自己吃的半饱的肚皮,不禁感慨,还好自己识趣,认识病秧子第一天就被训的够乖,否则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

大理寺上下忙个不停,夜无垢也没闲着,带着明里暗里的人,动作迅速,很快顺着芷檀的药方子,查到一味看起来不贵,实则并不易得的药材,追到了一间药铺……最终查到了一个名字。

他来到揽芳阁,说找芷檀,因气场过于强大,行为过于霸道,被下人请到了三楼房间,下人还得顶着姑娘怒火,敲开了芷檀房门,告诉她有人找。

芷檀一脸睡眠不足的过来,还没醒神,推门第一句话,就被对方告知:“这个地方我不喜欢,去你房间。”

揽芳阁头牌差点当场骂街。

这是什么屁话!当揽芳阁是哪里,当她是谁,她房间谁能进么?你不喜欢,你不喜欢去死啊——

看清楚了人,没骂的街收回去,芷檀头一回表情没控制稳:“客人真会说笑,我那房间又小又窄,哪里有这里舒服?”

夜无垢起身,一步步靠近:“若我非得去呢?”

芷檀笑意渐渐收起,退后一步:“那就没办法了……”

夜无垢已借着这点时间,看清楚了窗外地形,可能藏人的地方,唇启无声:“人,可是你杀的?”

“嗯?”芷檀将要颤动的手指顿住,似没懂。

夜无垢点出本案三个死者的名字:“王德业,姚波,李寸英……是不是你杀的?”

芷檀低眉,唇角微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从小到大都没走出过青楼,怎么办的到这些事?”

夜无垢:“你会武。虽不精,杀人却已足够。”

芷檀轻笑:“夜帮主今日前来,是来抓我的?”

“不,”夜无垢笑唇微翘,“是有个人让我来,想听姑娘一句实话。”

芷檀没说话。

夜无垢又道:“姑娘不必多费心思,今日此处尽掌握在我手,方才说去你房间,也只不过说给外面的人听——我再问你一遍,人,可是你杀的?”

芷檀还是没说话。

夜无垢便启唇,说了一个名字。

芷檀瞳孔颤动,猛的抬起头。

夜无垢轻笑:“看来这个人,姑娘很熟啊。”

……

大理寺,鸱尾帮,厚九泓带着一众小弟,槐没靠着寻蛇本事神出鬼没,皇宫,闻人长……多方齐下,案子有了可喜收获。

典王……动了。

有人顶着这个身份小小出现了一下,时间非常短,也非常谨慎,很快就跑了,但只要抓到了小尾巴,多的还怕抓不住?

“蛇……赶紧去告诉大人,蝰鳞蛇,我找到了!”槐没跑进大理寺,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拽住妹妹就让他去报信。

好巧不巧,厚九泓也回来了,不知道在外面跑了多久,满身都是沙尘,脸都看不出原来的色了,担心病秧子身体虚,经不得这些脏,也不敢第一时间往里跑,同样叫住拾芽芽:“小管家婆!快,告诉大人,金子,我找到了!”

夜无垢也没落人后,直接轻功降落在朝慕云房门前,目光睥睨的滑过院子:“不过一点小功劳,大惊小怪。”

他不但找到了关键证人,还暗中和人联络上了,他表功了么?没有!

但他没让拾芽芽进门,接过她手中托盘,说所有一切都了解了,让她安心,他自己去告诉小朝大人就好,转身进了房间:“……宝贝,我们不但找到了蛇,找到了金子,找到了人,连人带局,我都办好了哟。”

厚九泓:……

槐没:……

某些人狗狗祟祟做坏事时能不能小声点,别叫人听见?

该找的人找到了,该找的东西找到了,该确定的关键性证物有了,该布的局也有了……一些细节未能补充确定,但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朝慕云沉吟片刻,就有了决定:“小皇子被找到的事,放出去吧。”

夜无垢怔了一瞬:“今天?”

“就今晚,只说寻到了,别说是谁,”朝慕云抵着夜无垢额头,“我们一起破了这个案子,可好?”

好是很好……

夜无垢舔了舔唇:“你再这么抱着我,我怕是受不住。”

他有点想冲凉水。

“不用冲凉水,”朝慕云眼睫微垂,“今夜,我要用药。”

用药,那岂不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夜无垢眼睛立刻睁大。

朝慕云唇角微勾:“怎么,还想出去等?”

“不,我要在屋里!”

出去什么出去,狗才出去!

喜欢的人就在怀里,夜无垢出不去,也不想出去,但他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概是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朝慕云的身体很重要,他不能不知节制,槐没这个赤脚大夫的话,也得听。

今夜轻云掩月,月华皎皎流转,似敞开了胸怀,夏风也缱绻,和着不停歇的虫鸣,编织别人听不懂的歌谣。

夜很长,路很远,好在有人相伴,鸳鸯白头,风景永不会老。

第77章审案

进了八月,天气不再那么燥热,人们越来越喜欢扎堆闲谈,送走炎热的夏天尾巴,京城繁华里,市井坊间,仿佛同一时间,传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消息——

当今天子在十六年前丢的小儿子,找到了!

十六年前发生在京城的那场可怕行刺,上至官场下到民间,因天子痛失爱子,血洗街城,无人敢言,没想到峰回路转,当时的小皇子并没有死,只是丢了,而今找着了,天子龙心大悦,不日将要册封太子!

消息不知从何而起,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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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汹涌,熟人们茶坊遇见,高声问好前,总会挤眉弄眼暗示一番,对暗号似的,满脸都是你听说了么……

白日飞檐外,暗夜墙缘边,一道道迅速闪现的身影游走,也不知谁在忙碌,谁在着急。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大理寺又又又要审案了!

“……诶你听说了没?咱们天子的小皇子,找着了!”

“可不是怎的?上天保佑啊,咱们皇上洪福齐天,小皇子遇难呈祥,听说这几日朝堂气氛都变好了,皇上不但勤政,还雷厉风行,办了好多官员!”

“上天佑我大允啊……你们这群娃娃年纪小,不知道,老头子我年轻时听说过,咱们大允历了那么多磨难,本朝合该是盛世昌隆的年景,老百姓好日子有盼,奈何皇上命中有一劫,要是度过去了,那就是繁花盛景,怎么好怎么是,要是过不去,战乱烽火,饥荒灾年,别说咱老百姓,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当年护城河深处石龟负碑,好些人都见着了,就是预兆着小皇子丢失这件事,只要寻回来了,大允必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还有这说法?咱们还真不知道,刘三爷您仔细说说,当年这石龟就预兆了这件事,说小皇子一定能寻回来?”

“那是,当年本朝天子还未登基,先帝还在,石龟负碑预兆的是别人,自然不肯声张,知道的人很少……总之啊,咱们大允国运,就落在皇上和小皇子身上!”

“嘶……如此的话,咱们是不是得讨个吉利,支持这位小皇子?可惜更多的风声还没露出来,不知道这位小皇子到底是谁。”

“怕不是故意的?您想啊,十六年前就遭遇过一场刺杀,听说是那个什么流落在外的典王干的,这厮到现在还藏头露尾,没个动静,万一小皇子身份公布,又引来刺杀怎么办?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咱天子是皇上,也是个当爹的,着急上火多正常不是?”

“希望这回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给力点,千万别让那些搞事的人得逞……”

“大理寺怎么又凑这个热闹?说要办案子,动静闹这么大,难不成是祸水东引……呸,围魏救赵!你们看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瞒不住,那别人典王不得起坏心思?这时候就得需要另一个刺激,引着大家看别处,人命案子就不错……小朝大人该不会是想保护太子吧?”

“唔,小朝大人靠谱!你们注意到没有,小朝大人办的案子多了,到他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抓不到的人犯,可能从不居功,也不炫耀,就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唯有几回大张旗鼓,都是有原因的,这次搞不好还真是保护太子,如此的话,咱们不能白坐着了,得过去看看……”

京城各处,茶坊酒楼,或普通或富有的百姓贵圈,话术不一样,交流的东西差不多。

有人忧心忡忡,有人满怀期待,有人想看看这次事件里有没有机会得个利,有人则想有没有机会使个坏……

各处气氛涌动,人心不同,在这种略焦躁又紧张的气氛中,这一日,大幕终于拉开,大理寺开门审案了!

人们脚步匆匆,自各个街道赶来,又不敢打扰大理寺办案,只在敞开的大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探头往里看。

公堂一切准备就绪,嫌疑人列堂,皂吏执水火棍分列两旁,正中间明镜高悬匾额下,是一方长长案几,上置惊堂木,刑签,着官服的朝慕云自侧门进入,掀袍就坐。

气氛几乎瞬间,变得庄严肃穆。

“诶……”有围观百姓认出了嫌疑人,小心压着嗓子,问同行伙伴,“你瞧那位,方脸蓄须的男人,好像是朝文康?这不是小朝大人亲爹?小朝大人该不是要大义灭亲?”

“呵,爹有好爹,也有那虎毒也食子的不是爹的玩意儿,小朝大人身体一直不好,你没瞧见?听说就是中了毒,拜这位亲爹所赐!”

“就是,生而不养,由着后宅磋磨,一条命都快没了,也就是小朝大人仁义,脾气好,要换了我,我早提刀杀了这起子——”

“嘘——开始了,别说话!”

“啪——”的一声,惊堂木清脆,朝慕云端坐公案之内,视线环视厅堂,眸底墨色清透,声音润泽清冽,似玉撞金——

“汾安侯府的案子,相信诸位都有所耳闻,再往前,招提寺的案子,有些人也应该记得,这些案子里,大理寺遇到了两个组织,一为蛛娘娘,一为榴娘娘,两个组织皆隐匿在暗处,行为手段阴诡难探,官府一直在尽力排查,才从无到有,勾勒出其形状,而今工部王德业,漕帮小帮主姚波,考绩待派官李寸英,三人之死,皆可能与此有关,今日本官便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将本案件问个清清楚楚,以慰生者之劳,安死者之魂。”

“好!咱们都听着呢!小朝大人别怕,问他们!”

“小朝大人来!审它个水落石出!”

“咱们倒是要看看,是谁在京城地界上搞风搞雨,必须绳之以法!”

百姓们助威声声,声势越大,给堂上嫌疑人们的压力就越大,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一样。

朝慕云视线落在康岳身上:“康帮主的笑似乎有些不走心,怎么,不信本官今日能破案?”

“小朝大人本领非凡,入大理寺短短半年,就有了青天名号,我怎会不服,不过——”

康岳手指指向公堂右侧,站立的人身上:“大人确定,要让这个人站在堂上跟随审案?大人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怕横生意外?”

身着紫纱外袍,肩宽腿长,腰线劲韧,手中执玉骨扇,金色面具覆面,头角峥嵘,不是夜无垢是谁?

客帮鸱尾帮夜帮主名声在外,一身标志性的装扮,见过的没有不记得的,没见过的没有不知道的,但凡眼前出现了这么个人,一定能猜到他身份。

康岳之言,看似好心提醒,实则故意攻击,减轻大理寺的威严公正感。

夜无垢倒是不怕,负在身后的手小幅度冲朝慕云晃了晃——小问题,自己能解决,不需要宝贝帮忙。

“康帮主都能来,本帮主为什么不能来?”

夜无垢玉骨扇轻摇,笑唇勾的那叫一个别有深意:“哦我忘了,康帮主是涉案嫌疑人,许就是杀人凶手,自然对别人的存在尤其敏感警醒,我就不一样了,只不过是区区热心百姓,帮大理寺找案件证据罢了,一时竟没想到,自己这身份竟然也需要提防。”

他说话间,脚步微侧,露出了身后暂蒙着布的的证据盘。

百姓们眼睛一亮,对啊,谁说抓人找证据就都是官府大理寺的事了,普通百姓就不能热心帮忙么?此前就有百姓偶遇恶□□件,刚好保存了证据,被官府嘉奖的经历,有功之人就该站在公堂怎么了!

夜帮主是不是,你站的对,站的好,我们都挺你!

康岳完全没意识到堂外气氛的变化,还在眼梢微眯:“别忘了,你是漕帮之人。”

夜无垢扇子摇的更大气了:“漕帮之人怎么了?漕帮不能为国为民,尽一份自己心力?康帮主在阴沟里和耗子玩惯了,只怕早忘了,漕帮诞生之初,就是为国为民。”

康岳:……

‘刷’一声,夜无垢收了玉骨扇:“啧,理念不合,我们果然走不到一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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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百姓视线更为热切。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甚至紧紧捏了拳,打起来打起来!

京城苦漕帮主帮久矣,今天就在这干架,换个天才好!

康岳终于意识到,气氛好像不太一样,里里外外一群人,好像都不在意他说的方向……形势并没有跟着他想要的方向走,稍微有点后悔提这个。

朝慕云还看向夜无垢:“想必大家都很好奇,夜帮主都寻到了什么。”

看似提问,实则在撑腰。

夜无垢扇面一甩,风流极了:“小朝大人说的是,那我这便开始了?”

他左手扬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鸱尾帮狂热粉丝兼小弟,厚九泓立刻跳了出来:“我们叶帮主找到了金子!足足八千两!”

什么?金子!八千两金子!

场外一片片的抽气声,这么多金子,哪来的,谁的,藏在哪,这不是杀人案么,为什么还有金子的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厚九泓见座上大人没说话,就是允他说明,干脆招手叫皂吏,临时给夜无垢搬了把椅子,见夜无垢潇洒掀袍就坐,才继续,“死者王德业最初被认为是酒醉意外跌入河中溺死,实则并非如此,他是被人蓄意谋杀,且谋杀前,自己吞了一张大额银票!”

吞了银票……所以这些金子是他的?

可也不对,如若事关钱庄,金子得用银票提出来,才能有机会丢,这银票被死者吞在肚子里,金子怎么能取出来?如果没取,是钱庄丢了金子,那关银票什么事,何至于吞?

厚九泓故意停顿了片刻,给别人思考的时间,他跟病秧子学的,见大家回过味来,他才说出谜底:“但这张银票呢,是假的。”

假的?

“所以这里有蹊跷啊,我们夜帮主辅佐小朝大人,这叫一个尽心尽力,要不说我们夜帮主厉害呢,不管武功还是行事,就是那么强,带着我们寻找蛛丝马迹,还真就找着了这些被藏埋,又被转移的金子!”

厚九泓眼角余光带过座上朝慕云,见对方示意,立刻砸结论:“诸位猜怎么着,就跟这三桩命案有关系!”

现场陡然一静。

又有人命又有金子,难不成是奔着财路去的?

厅堂安静片刻,夜无垢才摇着扇子,缓缓开口:“也是没想到,蛛娘娘榴娘娘的关联,竟是在这里,这两个组织坏事做绝,行为又阴诡,看样子赚钱,实则因活在阴沟里,不敢多做,并没有太多盈余,需要背后的主子金银支撑呢。”

所以这组织……其实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围观人群慢慢回过味来了。

朝慕云示意皂吏展示证据:“大理寺已寻过惠通钱庄,证实王德业胃中取出银票为假,他本人在惠通钱庄并没有资产,这张银票也提不出钱,但王德业死前两日,惠通钱庄的确有预约贵客,办理了大额金子换提业务。”

所以金子的确是有人提出去的,但肯定不是王德业。

现场百姓不敢大声,仔细听着朝慕云的话。

朝慕云:“金子藏处,夜帮主已经找到。”

夜帮主风流摇扇打响指,厚九泓又跳了出来:“没错!我们夜帮主找到了,就在近郊护城河畔,人迹罕至的沙坑之中!”

“死者姚波脚趾缝中有金沙残留,他曾去过埋金地,”朝慕云看向康岳,“康帮主可知晓?”

康岳微笑:“小朝大人可能不太清楚我漕帮体量,我手下大大小小帮派无数,每日走船更是数不胜数,光庶务都操心不过来,怎么可能谁的事都知道?”

朝慕云:“他之私事,你或许不知,但他去的,可是八千两金的埋金地,这种体量的金子,康帮主寻常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么?”

康岳摊手:“我并不知金——”

朝慕云截了他的话:“若康帮主连手下涉及大量金银的事件都不敏感,那这个帮主当的,是不是有点不名副其实?”

康岳:……

这话让他怎么答?不知道,就是不配做帮主,知道,知道你说不知道?大理寺公堂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是么!

他不说话,朝慕云便又道:“我们有理由怀疑,姚波是这批金子的中转人,他先以银票贿赂王德义,双方交易达成,王德业巡修河道正好是姚波地盘,应下不会理漕帮之事,姚波处的‘私下小生意’可以照旧,但姚波背后的主子,并没有真出血的意思,让姚波转交的银票是假的,真正的那一张,已经被提前使用,调出金子藏在它处,没有一点给王德业的意思——”

“但王德业拿着银票,真去钱庄兑换怎么办?你们不能让他有机会去兑换,他的性命,就在你们计划中。你们为此做了周详计划,派出去了不止一个人,认为一些天衣无缝,但没想到,王德业发现了,是不是?他自知难以自救,便吞了假银票,而你们并不知道他将银票吞进了肚子,以为被他转移了,担心形势有密,未能成功回收假银票之前,你们不敢大张旗鼓,遂一直在犹豫,金子也一直藏着,没及时往外运,是么?”

康岳面色沉吟,似在帮忙思考:“若如此,杀人的就是姚波,同旁人好像无甚干系。”

“这就是我怀疑姚波背后有人的原因,他被灭了口,”朝慕云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在桌面,“合宴酒楼赴约,跌摔楼顶,命丧当场。”

康岳想了想:“他那日好像和李寸英有约……”

“但李寸英也死了,”朝慕云道,“你不觉得太巧了?”

康岳眉微皱,没说话。

朝慕云:“去埋金地和酒楼赴约,相隔时间很短,他去埋金地,并不是为了转移,如果需要转移,他会带马车,会带人手,不会脱鞋,可他脱了鞋,只脚趾缝里有金沙,鞋底干干净净,他应该是嫌沙子埋鞋硌脚,自己脱了鞋去往沙中……我猜,他很可能从中拿了一块金子,要去赴约,给人验看。”

所以李寸英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很明显了。

这批金子,要么李寸英帮忙转出,要么,就是给李寸英用的。

“众所周知,李寸英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为调派官道官员做打点,他的宅子,他的衣食住行,样样享受,可大理寺查到,他出身不显,本身名下产业也并不多,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靠的谁?”

朝慕云转向户部侍郎单于令:“单大人近来和他来往颇多,可知晓?”

单于令否认:“本官可是正经户部官员,拿俸禄做事的,怎会知道别人家的事?”

朝慕云:“但你知道他有钱,对么?”

单于令话音含糊:“那是他自己每天都表现出一副不差钱的样子么……”

“官职调派一事,李寸英打点已久,胸有成竹,说是胜利在望,”朝慕云缓声道,“但后来突然不行了,为什么?”

单于令揣着手,笑眯眯:“不是说了,小朝大人这话得问吏部,问我没用啊。”

朝慕云还真就转向了吏部的人:“因为有人已经预知到他的死,死人,当然不必派官,你说是不是——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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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你对典王怎么看

面对大理寺提问,胡复蒙也很端的住,神情一派清正:“吏部自有行事章程,所有调派批复,皆要看考绩,本官之抉择俱系于此,李寸英不能调派,是履历卷宗,是考绩不符,与其它无关。”

朝慕云看着他:“遂胡大人并不知道李寸英的事,是否富庶,也不知情。”

胡复蒙颌首:“是。”

朝慕云:“官场有人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之事,你也不知道。”

“不知,”胡复蒙摇头,目光精明,“本官亦同样不知,大理寺审案,刚才还在说蛛娘娘榴娘娘两个犯罪团伙,以及背后存在主谋,怎么突然跳转到了官场贪污?”

朝慕云指尖轻点在桌面:“胡大人缘何如此紧张着急?可是怕了?”

胡复蒙冷笑:“笑话,本官又没做亏心事,为何要怕?”

“很好,”朝慕云便拍了下手,“来人,将芷檀姑娘请上来。”

芷檀姑娘,揽芳阁头牌,寻常人根本没机会见的人物,大部分时间活在市井坊间的小话里,有人说她天香国色,有人说她妩媚天成,有人说她狐狸精化身,总之,周身气质就是两个字——魅惑。

可等她身影走近,大家却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只用魅惑两个字来形容她,似乎有些太低级,她真的很美,粉面桃腮,白肤樱唇,削肩柳腰,走动间莲步轻缓,顾盼生辉,说她是青楼女子,气质更像书里的大家闺秀,说她是大家闺秀,眉眼间有很多欢声女子独有的风情。

总之就是一个字,美!

随着这道娉婷身影,厅堂内外静了一瞬,气氛也随之改变。

厉害了这案子,竟然连青楼头牌都牵涉到了,盘子有点大啊!

那个什么胡大人是不是,你也别顾左右而言它,攻击小朝大人带路偏了,问的案子本就是一样一样来,哪能瞬间所有事抖个明白,这才什么时辰,天色早着呢,咱们有的是空!

芷檀上堂行礼,更是姿态优美,挑不出半点错。

朝慕云让她起来,问:“王德业身亡那晚,你接待了李寸英。”

芷檀:“是。”

“除这夜外,你也曾多次接待李寸英。”

“是。”

“他可曾同你说过,身家财产颇丰?”

“有,”芷檀微笑,“到揽芳阁里来,由奴家亲自接待的客人,怎会有穷的?酒酣兴浓之际,李大人还亲口说过,他能弄到钱,很多很多钱,说用不着什么家世姻亲,只要自己有劲,有胆子,找对了路子,天下什么单子都可拿。”

朝慕云:“你可信他?”

芷檀微摇了摇头:“初时是不信的,男人对青楼姑娘说的话,当不得真,但这位李大人好似却有几分本事在,偶尔经常光顾生意,偶尔很长时间不见,神出鬼没,但凡长时间不见后,再见时定会洒钱……他言庙堂江湖,没什么地方是他不能闯的,没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还说……”

“说什么?”

“说官场上,”芷檀视线微不可查的看了看现场嫌疑人,落在某人身上,似有些害怕,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有他们的人。”

“休要血口喷人!”

胡复蒙甩了袖子,似乎很羞耻与她在同一空间:“容本官提醒,这是大理寺公堂,朝大人位居少卿,妓子之言,如何能当真!”

“是么……”

朝慕云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又面色严肃地看着芷檀:“你接着说。”

现场其他人都很克制,唯有夜无垢笑唇飞翘,手里玉骨扇扇的风流,小朝大人就是这么有性格,就是这么惹人爱!

芷檀低眉一笑,抬眸时,还是刚刚那个模样,言笑晏晏,连唇角扬起弧度都是练习了千万遍,最妩媚可人的样子,又不是刚刚那个模样,哪怕唇角弧度一样,表情一样,气质也迥然不同,仿佛在温柔里,透出了一股别样的残忍……

那才是这朵被世事打磨的,风尘之花的颜色。

“胡大人才是要慎言,奴家不但知道这些事,还有证据哦。”

她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皂吏,转给了朝慕云。

朝慕云打开,一页页看过,又交回给皂吏,让他展示给现场其他人看。

这是一本记录官员行贿受贿的花名册,人名数额,来往过程,以何为证等,一笔一笔,皆记录在册。

芷檀敛裙,跪在地上:“这些是小女子经年累月,一点点收集到的东西,平日只是作为备用保命手段,并未曾想用上,也未第一时间交付官府……但小女子以性命保证,以上记录皆无假私,若有疑问尽可去查!”

有前排识字的,很快看清楚了册子上写的是什么,震惊之余,不免对这个揽芳阁头牌心生佩服。

收集这些东西,肯定也是担着风险的,她一个风尘女子怎么敢?又怎么敢把身家性命,交付在这公堂,大理寺面前,不怕出了这道门,就会被人报复么?

有那心思转的快的,还当场冲里面人喊了出来:“这不是没有胡大人你的名字么,刚刚怎么跟被人掐了脖子似的那么急!”

胡复蒙:……

朝慕云拍了下手,让内外安静下来:“而今事实明显,本案之中,存在一个清晰的关系链条,有个组织有巨大存银,匿名存在惠通钱庄,所有使用分配,皆由头目用信物发令,银子用处有二,其一,用于官场打点贿赂,想要让自己的生意更为顺畅,不被人卡,诸如水路漕运,蛛娘娘榴娘娘低调行事也可能会惹出来的麻烦;其二,用于蛛娘娘榴娘娘的范围扩大,组织运作,渠道增加。”

“而郑波和李寸英,正是这些银钱的转运人,二人分工明确,各有渠道,任务并不交织。”

“王德业胃中的假银票,只是这些存银里的九牛一毛,但就是这九牛一毛,头目也不愿意让出,姚波并不知头目真正想法,只是照着派到手里的任务做事,他以为王德业会顺利出京,并未想到王德业会死,而他自己,也因这件事的后续,被灭了口。”

朝慕云话音徐缓,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得到,听得清楚:“他去过埋金地,又去寻了李寸英,大概就是因为王德业身上的假银票未被成功回收,组织担心出事,命他们善后,可李寸英也死了,为什么?”

这样一个圆滑机灵,善于周旋之人,从其行为看,明显是受到了重用的,为什么也死了?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胡复蒙眼神微冷:“朝大人猜错了?你说的这个什么组织,它可能确实存在,但并不一定所有人,都是这个组织的人?”

“所以我们才要证实。”

朝慕云看着他,眸底墨色流动,黑白分明:“李寸英书房之外,院墙翻过处,有很多嘈杂脚印,新旧都有,模糊一片,他正在被人监视。若他本身事情办的很好,身份也没有可疑之处,为何别人忌惮至此?我朝京城官员不知凡几,偏他被监视,胡大人可不要告诉我,这是完全随机,不需要理由的。”

胡复蒙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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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怀疑,李寸英可能有了什么新想法,与组织目的不同,或者本身暴露了一些东西——”

随着朝慕云拍手,皂吏端上了新的证物盘,上面的东西,让有人瞬间变了脸色。

“漕帮的东西,康帮主应该主认得?”朝慕云看着康岳,“此物出现在李寸英家,你可有解释?”

康岳虽然脸色变化,认了这东西是他漕帮的,但并没有一丝慌乱:“可能是买的偷的别人送的?仅仅一个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东西是说明不了什么,行为呢?”

朝慕云看着康岳:“李寸英要调官,哪里不行,为什么偏要去盐道?所有人都知道,盐道是肥差不错,但去了,一定会与你漕帮打交道,关系不好的话,怎么确定这条路是对的?”

康岳淡笑:“人情关系,都是可以慢慢经营积累的,如方才这位芷檀姑娘所言,李寸英长袖善舞,圆滑通透,一直以自己能干自居,或许他就特别自信,尽管不认识,也能很快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朝慕云看着他:“好,你不知李寸英的事,那小皇子呢?”

康岳一怔:“什么小皇子?”

这下连厚九泓都忍不了了,跳出来说:“不是吧不是吧,康帮主现在还在这里装蒜,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小皇子已经被寻到,你个消息灵通的漕帮帮主会不知道?”

康岳:“若是这个小道消息,自然是知道的,但无有证据,我总不能随便就信。”

朝慕云看着他的眼睛:“你对此事,就没有好奇?”

康岳摇头:“漕帮很忙,我没时间好奇。”

朝慕云:“汾安侯府案,蛛娘娘榴娘娘的存在开启,就是为了寻找当年丢失的小皇子,而你漕帮在汾安侯埋了人,来往密切,后又证实说是副帮主干的,结果这个副帮主迅速消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尸体都难寻,此事,康帮主似乎没办法不认。”

“漕帮出现这样的蛀虫,我也很遗憾,”康岳浅叹,“但还是那句话,漕帮盘子太大了,我不可能什么人什么事都知道,都管得了。”

反正就是不管你怎么说,就是跟他没关系。

朝慕云:“那说说典王?我感觉跟小皇子有利益纠葛,总盯着人不放的,只能是这位典王,康帮主认为我分析的可对?”

典王……

终于说到这茬了!

围观人们有点小兴奋,聪明点的,消息灵通点的,已经听出来了……这其实是一个完整链条,十六年前,典王联合汾安侯,意欲行刺夺位,天子虽安好,未被算计,但膝下两子一死一丢,丢的那个,典王和汾安侯府仍然不能放过,开拓榴娘娘蛛娘娘渠道,一直在寻找,从未停息……

他们找人,当然不是担心爱护,找到了是要杀掉的!

这场刺杀其实一直都没有结束,一直都在进行中!

康岳敛眸:“若在下有幸认识典王,倒可替朝大人一问,可惜,你我皆没这个机会。”

他不欲多言,朝慕云又将视线投向胡复蒙:“胡大人呢?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胡复蒙也很稳的住:“查案是你大理寺的事,我怎会知晓?”

“那胡大人对典王这个人怎么看?”朝慕云提醒,“请务必小心回答,今次案件,不止京城百姓感兴趣,典王定也很感兴趣,他许就在附近,或者——就在你们之间。”

心眼多的便懂,这个问题并不好打。

若这胡大人是典王一拨的,你让他骂典王,主子不高兴,他日子也不好过,可不骂,硬夸吧,典王干的这些事没哪件是光明正大的,根本没办法服人,夸出来的瞬间,自己的存在就会暴露。

当然,他可以假装不是,但停顿的时间久一点,前番话漏洞一点,疑点就很难洗清楚。

胡复蒙闭了闭眼,道:“十六年前我正逢外派,并未在京城,当年事件,或者典王其人,皆未见过,不敢随意评价,误导案件方向,或许朝大人可以给我们这个答案?”

朝慕云便又拍了拍手,皂吏再次呈上证物:“本次案件事关重大,得圣上亲许,查了皇宫往日起居注,典王过往,悉在此处。”

卷宗缓缓打开,随着皂吏念唱,众人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了一幅幅画面。

第79章你的教养呢

皇宫送来的卷宗上,详细记载着典王过往。

他乃宫女所出,幼时体弱,不太动弹,鲜少在人前出现,有一次在宫宴庭外不小心摔断腿,更不愿意走动,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长大。

先帝昏聩,颇爱享受,当年后宫争奇斗艳,宫斗的厉害,嫔妃之间各种陷害手段不一而足,典王生母非绝色,当年被幸也是个意外事件,可偏她一举有孕,得了儿子,别人什么都没有,嫉妒恶意的到来,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事……

她被传与侍卫有染,可能连生下的典王都不是皇上的种。

流言蜚语传的整个皇城都是,这件事最后,以典王亲手杀了那个侍卫结束。

先帝并未对这个事件重视或调查,只是觉得丢了面子,将典王母子一起打入了冷宫,母亲身体不太好,没熬多久就去世了,典王则变得更为沉默低调,整个皇宫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直到先帝死亡传到京城,新帝登基……

他开始不服,于是有了十六年前的刺杀事件。

当日刺杀结果,有关小皇子之事,在汾安侯府的案子里已经清楚明白,小皇子和汾安侯嫡次子年龄一致,暗卫曾因不敌,将二人衣服换过,后又换回来,是以典王和汾安侯最初确定小皇子死了,后来又清楚的知道,小皇子并没有死,需得斩草除根,他们不会容许一个可能的隐患留在世上。

要找一个孩子,还是走丢了的孩子,什么样的渠道最方便呢?

最容易想到的,不就是人牙子?尤其是暗门里的人牙子,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无孔不入,没有谁手里的孩子的资料信息,比他们更多。

所以蛛娘娘很重要,不但得成立,还得扶持。

朝慕云的话,皂吏们展示的资料,让宫堂内外陷入沉默。

百姓们除了惊讶典王这样的执着,还有点质疑他的能力,说句不好听的,架起这么大盘子,找这么多年小皇子,都没找到,这典王是不是废物了点?

朝慕云看着堂前嫌疑人:“所以这些事,康帮主知道么?”

康岳:“旁人的事,我为什么知道,都说了我漕帮之大,管不过来——”

朝慕云:“管不过来自己人,倒有工夫管官府的人?”

康岳:“此话何意?”

“那日茶舍,但凡康帮主说话的时候,胡大人都特别沉默,”朝慕云慢条斯理,“在我的印象里,胡大人是个尖锐果敢之人,从不怕事,为何你康帮主在的时候,很少说话,莫非——他是你手下,敬畏本就是习惯?”

“朝大人慎言!”

胡复蒙脸色不怎么好:“公堂之上,恶意诋毁别人,这是你一个大理寺官员做的事?你的教养呢?你爹也不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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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上司这么提到了,属下哪还能装死,朝文康上前一步,叹了口气:“官署办事都有章程,大理寺也不例外,云儿,切不可胡闹。”

他这一句话,直接让现场气氛沸腾。

豁,这可太刺激了,亲爹来了!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场,来教训儿子了!

烈阳昭昭,公堂肃静。

朝文康当着里外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气地教训儿子,场面让人震惊。

朝慕云却并没有很激愤,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他知道本案涉及到便宜爹,一定会有人带节奏,早做足了准备,等了半天,终于来了。

他视线微移,落到朝文康身上,你非要跳出来,就别怪我打脸了。

“上次见面时我问过父亲,我身上所中之毒的来由,你未回答,而今过去这么多天,你当已归家问过高氏,如何,她怎么说的,怎么从你这里——拿到的毒?你的毒又是哪来的?”

“云儿,这里是公堂,”朝文康看着朝慕云,“不谈家事。”

这话朝慕云还没反应,里里外外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叫家事,我们小朝大人身体状况关系着案子破解程度,因病缺席一天,凶手就逍遥法外一天,再次作案杀人,你负责么,找你有用么!”

“就是!问你案情的时候你憋着屁不说,教训人家没教养,现在问你家下毒的事了,你倒不说私事了,那你刚才装什么老子相!”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以为在自家悄悄虐待儿子,只要自己装看不见听不见,别人就都不会知道吧!”

朝文康被人群中喊话糊了一脸,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有出息了,却不知道……竟这么得民心?短短半年多,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五念杂陈,感觉这个儿子无比陌生。

朝慕云轻抚掌,双手下压,让公堂肃静:“泉山寒,江湖上的人要找,都有一定难度,为什么你能找到,谁是你的江湖朋友?此人在现场——还是死了?”

朝文康眼瞳颤动。

“我猜死了,”朝慕云看着朝文康表情的细微变化,“是姚波,对么?”

朝文康:“我同他只见过几次。”

“只见过几次,不代表不熟,”朝慕云慢条斯理,“你说你曾经用过姚波的船,像京城圈子里其他人一样,带些稀奇时兴的玩意儿,但这些东西,真的是给家里用的,还是别的什么?”

朝文康一听,就知这话中有话,朝慕云只怕已经查过了……旁的东西可能查起来不易,但自己家的事,里里外外货物进出记录,并不难找。

他若在这件事上撒谎,恐会立刻被拆穿。

可若照实答……没法答。

朝文康没说话。

这几乎是默认的姿态,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和姚波就是熟人!可能平时见面不多,但绝对不止点头之交,或许有更多的利益往来也说不定!

到了现在,大家也琢磨出来了,因何小朝大人今日问话过程似乎有些跳跃,方向时常调转,不过只是想一条一条,帮大家把逻辑理顺,让大家看清楚整个案子的脉络,哪怕被人挑衅,带节奏也并不担心,反正这些嫌疑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谁屁股底下都屎,带节奏到谁身上,小朝大人都不怕,早就胸有成竹了!

你想让我问这个?行,咱不来虚的,直接打脸!等把所有嫌疑人的脸打一遍,信息线索挨个出来,案子全貌就齐活了!

牛的牛的,看小朝大人公堂破案,就是刺激!

有人已经攥着拳头,暗暗给小朝大人鼓劲,快,收拾他!亲爹又怎么样,干了坏事,也该铁面无私,绳之以法!

朝慕云翻开案上口供:“我一直有个问题,王德业之死已然过去很久,很多第一次被走访问到的人大都是一脸茫然,完全想不起当日发生过什么,有没有看到什么,但你,却记得很清楚——你那晚其实看到了什么,是吧?你看到的是谁?”

朝文康还是没说话。

朝慕云便看向户部单于令:“单大人呢,可还是不肯说?”

单于令视线若有似无滑过公堂,好似没看任何一个人,又看完了所有人:“小朝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所有我知道的,尽皆详述,你手里都有么。”

岂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朝慕云笑了,好像对方完全预料到了这一幕,知道一定会这样。

单于令心中一凛,这位小朝大人怕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朝慕云当然有后手:“都不肯说,本官只能再请一位证人上堂了。”

他微抬高手,拍了两下。

侧边门帘掀起,又走进了一个人,女人,有些年纪,穿着简单的素裙,梳着慵懒的斜髻,看似朴实无华,可一看到她的脸,看到她款款走来的脚步,很少人能移的开眼。

无它,太惊艳了。

浅浅一眼,看不出她的年龄,你能感觉出她并不年轻,可她脸上并没有太多岁月痕迹,是成熟女子才能有的风情,黛眉杏眸,腰如柳摆,指似削葱,浅浅一笑,樱唇含贝齿,端的是风情万种。

女子上堂行礼,声音也润润如珠,好听极了:“妾身见过朝大人。”

她的出现,让公堂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人们脸上表情剧烈变化,有一个人,尤为突出。

朝慕云当即点出:“康帮主表情如此惊讶,可是识得她?”

康岳眯了眼,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僵硬极了:“不但我认得,在场有些年纪的男人,大约都认得。”

“啊我想起来了——她是枝来芳,十来年前揽芳阁的头牌姑娘!”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真的是她!”

在场有人叫出了枝来芳名字,唤起很久之前的记忆,大家这才仔细看了看女子,恍然大悟。

“不是说枝姑娘已经……这不好好的么,怎么这么多年没出现?”

“咦?你们看看,这芷檀姑娘,和枝姑娘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众人视线齐齐过来,看看芷檀,又看看枝来芳,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不断游移停留,然后发现,虽然穿着打扮不尽相同,年龄气韵也不一样,但二人眉眼间的样子,还有从背后几乎分辨不出来,一模一样的身形,何止是像,简直太像了!

莫非她们是母女!

枝姑娘消失这么多年,莫不是养闺女去了?

可也不对,芷檀姑娘一直在揽芳阁,少有听闻身世,也没见父母寻她……

见众人从震惊到窃窃私语,再到安静无声,朝慕云才道:“看来有些人已经猜到了,不错,这位便是枝来芳,曾经揽芳阁的头牌姑娘,芷檀姑娘是她的女儿,母女俩这些年过得并不尽如意,被迫分开,被别人分别以对方性命要挟,不得不为其做事。”

第80章还不想招么?

公堂之上,朝慕云的话让众人震惊。

揽芳阁,在京城屹立多年不倒,现在的头牌是芷檀姑娘,但往前数一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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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十数年,曾在枝来芳统治下,那段岁月里,揽芳阁枝姑娘,你可以没见过,不可能没听过她名声。

枝姑娘头牌做了很多年,比现在的芷檀姑娘还要久,当年听闻她离开揽芳阁,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曾万人空巷,只为最后一睹这位传奇姑娘的芳容,直到现在,大多数人还能回忆起当初那一片红裙下的风华无双。

可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么?这么多年在京城没有半点音信,据说坟都有了……大理寺是怎么找出来的?而且看起来这个人不简单的样子,似与命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厅堂一片寂静,连地上的阳光都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怎么找到人的……这个问题,厚九泓可太有发言权了。

他视线微移,悄悄看了眼笑唇微扬,大马金刀就坐,风流摇扇子的夜无垢,又看了看正座上眉目疏淡,一身端肃的朝慕云,感觉这两个人有点怪怪的。

默契这种事,他以往是这么理解的,不够聪明的那一方,永远领会不到聪明的那一方的意思,自然永远默契不了,可要是两个人都聪明,或是两个人都一样的蠢,想到的方向一样,自然就默契了,但这两个人不同,相较与实力的势均力敌,更多了些他看不懂的缱绻暧昧,就比如现在,此刻,二人同坐厅堂,并没有任何对视,也隐隐有插不进别人的不同气氛,他们舒展,闲适,永远在彼此背后支撑。

这个看不懂,但别的他懂。

枝来芳芷檀母女可不是那么好找好请的,别人故意藏起来,她们俩也有自己的想法,被骗被坑多了,很难再相信别人,夜无垢有多坑呢,明里手段有,就照着朝慕云提出的计划方向,查药材,找到药铺,揪出一个名字,但并不打草惊蛇,转头就去芷檀那里套话,或威胁或利诱,芷檀试探过朝慕云和夜无垢,心里自然是有些想法的,有些东西半推半就就说了。

但她和她娘枝来芳的关系有些微妙,看起来互相厌恶,不怎么搭理,实则有别人看不懂的羁绊,不然芷檀也不可能为了她娘,为人所制。

为了母亲安全,她只提供了一些线索,方便官府查案,以为助力,以期将来,但她并不打算说出母亲的事,担心官府动作太大,母亲安危受到影响。

她怎么都不说,夜无垢就言,他有本事寻到芷檀,就有本事寻到枝来芳,他有本事护住枝来芳,也有本事杀了她,左不过是时间问题——问芷檀信不信。

听到这话,芷檀当时脸都憋红了,厚九泓就在现场,直觉这位红牌姑娘要骂人,但最后人还是压下去了,咬着牙说了枝来芳的事。

这种事要么不开头,要么,开了头就得说个透,不然若是没什么提醒,对方不小心之下,伤害了她要保护的人怎么办?

得到了信息,夜无垢转头就去寻了枝来芳。

她被藏的地方并不是多隐蔽,大隐隐于市么,但既然是有心人故意藏起来的,外松内紧的各种防卫,可以说是用足了精锐力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夜无垢就没带人,悄悄朝熟睡的朝慕云‘借’了玉骨扇,单枪匹马就杀进了那宅子。

当然,夜帮主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是利用各种‘不被发现’的小技巧,过三关,斩五路,走到了枝来芳屋子,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到底是怎么和枝来芳谈判的,厚九泓没有亲眼见到,但听事后安排,也能猜个差不多,夜帮主估计是两头吃了,在芷檀这里,用枝来芳性命威胁她,在枝来芳这里,就用女儿的性命威胁……

枝来芳做了红牌那么多年,被人圈起来豢养这么多年,不但能哄住典王,本身没有危险,还护的住女儿,除了一个月一次的见面,完全将女儿放在危险圈之外,是很有些本事的。

前边也是言笑晕晕,实则充满警惕,坚决不会卖女儿,各种不好谈,直到夜无垢亮牌,说了一件事——

厚九泓不知道是什么事,仍然佩服夜帮主的厉害。

他不知道,朝慕云却知道。

夜无垢将自己真实身份告诉了枝来芳。

人性幽微,不可试探,但人性坚韧,永远都可以信任。枝来芳不可能舍弃女儿安危不顾,典王和夜无垢的皇子身份本就是立场的强烈对立和矛盾,她筹谋多年,只能勉强保证安危,却逃不出去,但有了夜无垢,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这是赌性,是相互交换的投名状。

脑子清醒,聪明,心有牵挂,被恶人控制住的人,她之所想所思,一定不会是卖了夜无垢到典王面前邀功,因为她得不到想要的好处,以后日子也不会有根本性变化,可若是帮了夜无垢,典王伏诛,那她们母女迎来的,将是完完全全的自由!

怎么选,要不要将知道的东西,典王的秘密,全部交托,几乎是不用再考虑的选择。

朝慕云听夜无垢详述过那个夜里的经过,对话过程,对枝来芳表现出来的坚韧和聪慧很有好感,看着堂上肩背笔挺,气质娉婷的枝来芳,温声道:“这么多年,你在何处,为何音信全无,遇到了什么麻烦——你的事,你自己说?”

枝来芳微笑颌首,落落大方:“谢朝大人垂询,妾身不敢有瞒,这么多年,一直被典王囚禁私院,不得而出。”

一句话出来,现场一片哗然。

典,典典王?虽说之前流言纷纷,大家或多或少都猜到了案子大概率要提这位,但也只是以为是背景相关,不认为大理寺办个案子就能把人逼出来,没想到还真有谱,这人竟然一直在京城么!

在京城也没干啥好事,藏头露尾不出来,还掳了人揽芳阁的头牌姑娘,强囚强占!这是一个王爷该干的事么!

哦,对了,典王才不是什么正经王爷,人是行刺御驾,搞造反的,什么脏事坏事怕干?

“……最初揽芳阁相见,妾身并不知对方是典王,只当寻常客人接待,因其喜怒不定,阴晴不明,又极财厚似有隐权,阁里只有妾身察言观色能力未出过错,妈妈便引妾身来招待他,一来二去,便慢慢熟了。”

“他似极好洁,不爱女人靠近,妾身能感觉得出来,他很厌恶青楼女子的淫媚轻浮,可他也不去寻良家,偏爱往楼里来,妾身也不知因何入了他的眼,可能还算知情识趣,还算有眼色会哄人,但后来隐隐发现,应该是妾身相貌,肖似一个女子——和他关联很大的女子。”

“……他常叫妾身跳舞给他看,但妾身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喜欢妾身跳舞,只是随意派个活儿,让妾身不能闲,不得闲,就不会有时间观察揣摩他,他话不多,时常很安静,将妾身强行掳走时,妾身完全没预料到。”

枝来芳说起过往,缓缓闭了眼:“他常在私宅,却并不经常碰妾身,除非酒醉,或者遇到什么事需要发泄,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脾气暴戾,每次同房,妾身几乎要脱一层皮,那个时候的他一点都不安静,话很多,他会用很恶俗,很脏的字眼骂人,有些词甚至是妾身这种常年在市井的底层人,都未曾听说过的……他从不道歉,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在他心里,女人就是个样子,就应该对待女人这个样子。”

“芷檀是我女儿,揽芳阁里的人都知道,熟客知道的也不少,他自然也知道,妓子偷生在楼里的孩子,父不详,外人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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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可怜,惋惜,可怜她身世,惋惜她将来,典王看到的不一样,他看到了我们母女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我不想女儿走上这条路,非常严厉,严防死守,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芷檀是个脾气倔强的小姑娘,小时候可能只是好奇,顽皮,懂点事了,会觉得辛苦没什么要紧,走什么样的路也不要紧,只要母女俩总是在一起,相依为命,就是好的,可她懵懂倔强,当时又心智不成熟,不知道怎样沟通表达自己,总是和我闹脾气,我……其实不管她怎么表达,我都不可能答应她走上这条种,管她管的更严,压制的更紧,我们母女俩的关系在那时,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架都打过的。”

“这种场面别人说是见了,定会拉开规劝,但典王不同,他似乎非常喜欢看我们母女不对付,我们越是仇视,他越是喜欢看,我们越是恨对方,我们的性命在他那里更安全……”

枝来芳说了很多,平时相处的点滴,典王的生活习惯,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一直在遮掩什么,都威胁她们母女做了什么事……

公堂外围观百姓窃窃私语,这种行迳,怎么跟个见不得光的耗子似的?

你看这习惯爱好,需要办事才走出门去,人前挂张假面,装优雅装君子,回来就本性暴露,窝里横,最爱欺负女人,看人母女俩自相残杀,你怎么不抓对男人过来看人干架呢?

哦……就这屋子里不爱点灯的癖好,怕是不敢吧!

朝慕云抚掌,往下一压,让公堂安静,看向枝来芳:“典王让你母女所做之事,似乎都拘泥于揽芳阁?”

枝来芳:“揽芳阁虽有东家,但长久以来不怎么问事,都交给掌柜,掌柜管的好,没生乱,又年年有增益,东家信重,便不怎么插手,但这里从掌柜到下人,都换了好几茬,到现在,大部分都是典王的人。”

意思也就是说,揽芳阁虽不在典王名下,实际却是他控制的,他可以利用这样的渠道收集消息,也可以用芷檀这种红牌,定向的打探他想要的信息。

“你说他但凡不忙,归家就会寻你,”朝慕云慢条斯理,看似和枝来芳说话,实则视线缓缓滑过公堂上站着的人,“若是知道你丢了,不知是何想法。”

枝来芳帕子掩唇,笑了下:“怕是会害怕吧。”

震惊估计是有的,但最大的秘密陷于人前,怎会不害怕?想想刚刚看到的表情,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朝慕云又问:“典王曾经受过一种奇特的伤,或者毒,致使他下半张脸有些不对,是么?”

“是,”枝来芳颌首,“具体原因不知道,我被他掳走时,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总是面带微笑,但是看久了就会发现笑容很僵,拜囚禁经历所赐,他确定我逃不了,乖顺听话了,慢慢的和手下说话也不刻意避着我,我便知道,他早年曾中过一种毒蛊,凶险非常,取出来之后,便有了这个微笑不能止的后遗症。”

朝慕云:“此人就在现场,是不是?”

枝来芳视线滑过公堂,眼帘微垂:“是。”

“阁下还不肯站出来?”朝慕云看着厅中之人,“非要本官揪点透么?”

公堂内外一片寂静。

豁!人居然就在现场!莫非就在这群嫌疑人之中!

围观百姓视线不停的在堂上人之间游移,这有什么不好找的,看谁一直在笑,笑得脸都僵了,不就是典王!

堂上无有人动。

朝慕云微一抬手,便有笛声清脆鸣响。

是槐没,她拿了一支竹笛,素指轻捻,吹出一种特殊的旋律,非雅乐,非恶引,曲不像曲,更像一种简单的调子,人听着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却有别的东西被引了来。

“蛇——蛇啊啊啊——”

门厅角落里,有蛇蜿蜒而来,褐的皮,黑的花,隐隐有种不详的蓝紫色调,蛇信吞吐,眼睛幽暗,看起来极为瘆人。

和上回夜无垢逮蛇上堂的经过相似,但槐没明显技术更好,她应该是用了什么手段,反制住了这条被人豢养的蛇,这蛇极听她的话,根本不理会旁人,尽管剧毒,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围观群众也看到了,见蛇只跟着笛音走,只是慌乱了一下,很快就安静下来,慢慢的,好奇情绪多过了害怕。

“蝰鳞蛇,剧毒,咬人可短时间致死,伤口即刻出现水泡,致死前令人出现短暂幻觉,可催发利用,经大理寺查实,死者王德业,郑波,李寸英皆是因此毒而死——我说这条蛇的正主,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叫它去找你?”

槐没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笛子逗蛇,蛇跟着她的笛子转圈圈,似乎玩的很开心。

“——或者你不喜欢这两种方法的话,我让它咬你一口,让你尝尝被反咬的滋味,你猜猜,我能不能做到?”

厅上有人脸色已经大变,掩饰都掩饰不住的那种。

朝慕云慢声道:“那日沁雅茶舍,错身而过时,我闻到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腥味,与夏日漕运船上的不同,河里的也不同,当时我未辨别出来,后来一想,这种腥味里,有很明显的动物气息,应该就是这条蝰鳞蛇吧?”

他看向康岳:“康帮主还不想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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