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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53092 字 2024-04-02

千里之外的农舍。

恍如隔世般那么久,金光散尽,阿沅才找回零星的神志。

我……已经死了吗?

眼前是遍地火红的枫叶,天边燃起火烧一般的灼灼烟霞,霞光落在她身上轻轻柔柔,带着点儿暖,她用手抓了抓,仿佛能抓到光。

手、身上也都是完好的。

“这是……地府还是西方极乐世界?我…我不是……”她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脸颊,触手温软且疼,更迷茫了,“我不是应该…灰飞烟灭才是……”

冷不丁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冷嘲:

“果然……他将你藏得太好了。”

阿沅应声看了看不远处一脸阴鸷盯着自己的摩柯,又反复看了看自己完好、温软的熟悉又陌生的四肢,有些迷茫:

“我…我是鬼啊,我应该……”

摩柯裂开唇笑,布着血丝的深紫竖瞳一眨不眨盯着她,嗓音嘶哑:

“谁说你是鬼了。”

阿沅愣住:“我……不是吗?你不是将我心脏掏出来了吗!”

“我是将你心脏掏了出来不假,你也应该是只孤魂野鬼也不假。可看来…”摩柯指尖虚空点了点阿沅眉心,竖瞳闪了闪,笑容深了些,更显得莫测,“有人阻止了。”

指尖下,眉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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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般的彼岸花印记跃印着一层金光,自她的眉心往周身扩散,寻常肉眼看不出,摩柯一双竖瞳看的一清二楚。

是金色的浩如烟海的灵气游走于她周身的灵脉。寻常人的灵脉是蓝色的,而她是金色的,金灿灿的。如果她能得见的话,她就能想起一如当初她于金庭不死乡所见的,那如黄河奔涌的金色海洋此刻就在她身上。

摩柯低低笑出了声,虽然在笑,眼神却阴鸷的可怕:

“我道为何我将你的心脏生生剜下你还能活,我想了无数种可能,没成想是其中最不可能的一种,他倒真舍得。”

阿沅蹙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少女就站在他几步外的眼前,原来的她像一场江南的烟雨,眉间总是笼着一层哀愁。而现在,眉心的烫金般的彼岸花印记冲散了忧愁,她整个人犹如神女降临般熠熠生辉,晚霞的光落在她身上朦朦胧胧好似披了层纱,连同身后残阳如火,好似一场瑰丽到不真实的梦,摩柯一双竖瞳默然看着,贪婪的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静静看了会儿才轻嗤了声,全是嘲讽:

“龙之逆鳞,就那么一片,他竟给了你。”

“龙…鳞?”阿沅一脸莫名,“‘龙鳞’是什么东西?‘他又是……”

阿沅声音突兀的一卡,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悠远的、仿佛是前世的记忆,可是她记得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暗无天日的天牢、记得那夜他如破晓的晨光般出现、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身上耀眼如晨曦的白鳞……

她记得那夜沈易是如何变成令人生畏的、叫人不敢直视的白龙。

同样也记得……记得那些个日日夜夜一直依偎在她怀里的小白虫。

无论是白龙还是小白虫……都是他。

也记得他是怎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幻影术”的,而阴差阳错失忆的她却以为那是画皮鬼独有的换皮术。

她都记得。

见少女怔愣在原地,不消多想,摩柯森冷一笑:

“终于想起是谁了么?难得雷神大人屈尊降贵降下福祉于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是‘龙之逆鳞’么?龙之逆鳞,触之必伤。他是将半身神力……或者说,半条命都给了你啊。”

话落的一瞬,少女浑身一震:“……是何时?我怎么不……”

适时阿沅识海内响起久违的彼岸花的声音:“主人,是真的。早在我寄生在你的识海前,龙鳞已经在了。还压着我好一顿胖揍呢!要不是他在,我可不早就夺了主人的身躯,何至于今……”

彼岸花声音一顿,龙鳞化作锁链金光一闪勒住它周身,它登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蔫儿了下去。

摩柯觑着阿沅怔愣的神情,竖瞳眯了眯,一手捂着受伤的胸膛,缓缓踱步靠近她:

“你的肉身负担不了龙鳞因此在日光下会有灼烧感,每次灼烧都是锻造肉身必经之路。肉身已淬炼功成,现在的你已经无需惧怕日光了,我的毒液自然也消散干净了。你记住,你不是鬼,自也不是什么妖。”摩柯一顿,紧盯着她,眸色深了些,“你是神。”

阿沅长睫蝴蝶振翅般的一颤,长睫垂下投下阴影,叫人看不清双眸内情绪,摩柯竖瞳晦暗,又靠前一步略带沙哑的声音循循善诱:“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杀你吗?想知道我为何炼下数以千万的行尸对么?我通通告诉你。

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好呢?就从那一夜,我剜了你的心脏说起吧。我为什么不剜了别人的心脏单剜了你的?因为我想看看剜了你的心脏那人会怎样,我想知道失去心爱之人后,向来道心不移的雷神大人能不能为爱堕落成魔?事实证明,我失败了,却也没完全失败。

我败就败在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他居然事先早已将龙鳞给了你。可惜了……没见到雷神大人疯魔的模样,不过没关系,兴许……我该谢你才是。”

阿沅嗓音微哑,抬眸盯着不知何时起距她仅有三步远的摩柯,眉心微蹙,身体下意识往后倾是防御的姿态:

“……谢我什么?”

“还记得金庭不死乡神庙内雕刻的神秘图腾么?你该听过,那些图腾记载着三岁小儿都知的故事——‘雷公擒龙’。邪龙堕于黄河之下,搅弄云雨致使水患不断,民不聊生。雷神大人特此下凡活捉邪龙……你一路以来遇到的隆谷城城主、梦兽、金庭不死乡摊师,包括我,都是邪龙的鹰犬爪牙。我们的目的很简单,我要沈易由仙入魔,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将他献给吾皇,助吾皇成神龙!”摩柯幽紫竖瞳的深处倏然亮起两簇疯狂的火苗,逼近一步,“蛇五百年化鲛,千年成龙,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等了整整一千八百三十六年!我寄生了数不清的宿主,夺了多少人的身躯,褪了多少次皮!可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蜕化成龙过!我化不了龙,不过没关系,届时吾皇大开化龙池①……我便是真正的龙了!”

阿沅被他眸中的疯狂骇的踉跄退了一步。

摩柯猝然止步,盯着阿沅因震惊微缩的瞳孔轻笑出声,全是讽刺:“不过到底是世间最后的神明,雷神大人岂容小觑?吾皇多年被沈易镇压于黄河之下无翻身之力,我正头疼呢……直到出现了你。”

摩柯猛地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阿沅的双肩,力气之大阿沅竟一时无法挣脱,他竖瞳深处迸出炙热的狂热的光死死锁着她:

“我该谢你的啊!是你让他心甘情愿剜去龙鳞,是你让他失去半身神力,失去龙鳞的他还算神么?多亏了你,他成为堕仙是迟早的事,多亏了你失去半身神力的他拿什么压制吾皇?因为你,原以为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我该谢谢你啊!为了报答你,我不防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摩柯微微低头俯视着只到他下颚高度的少女,薄唇上扬勾着热忱至疯狂的笑意,幽紫竖瞳好似两盏憧憧燃烧的鬼火钉在她身上。

直盯着阿沅心里发毛,她暗自抿了抿唇,凝着眉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沉声道:

“什么事?”

摩柯猝然神经质的笑了,一字一句:

“他、要、死、了。”

阿沅豁然抬眉,两手登时抓住摩柯的衣领狠狠将他拽了下来!

将他拽到视线与她平齐的地方,阿沅逼视近在咫尺的竖瞳,眉心烫金的花印好似一道火蔓延着、点亮了一双猫瞳,猫瞳灼灼如焰火,拽住他衣领的两手更是骨节泛白,洁白的手背上细细的青筋浮起,她失声大喝:

“你说什么?!”

摩柯觑着她盛怒的模样眯了眯眼,负于身后的手隐秘的覆上一层青鳞,咧嘴一笑:

“我说他要死了。他为了保护你,真的将你藏得好好啊,从前是,现在也是,真令人感动啊。他居然敢只身迎战吾皇,他若龙鳞还在,尚可与吾皇一战。可他将龙鳞给了你,他拿什么和吾皇斗?想必这会儿早就被吾皇剥皮拆骨,吞而食……”

阿沅顷刻双眸血红,扯着他衣领的双手难以抑制的战栗,厉声:

“你胡说!你……”

摩柯就在等待这一时刻,一双竖瞳倏然变成无机质的两条竖线,电光火石之间负于身后的利爪直捣少女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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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的事,利爪尚未触及阿沅半角衣料,阿沅周身骤然犹如一道屏障般迸发出强烈的金光,摩柯爆发出比被烙铁烫伤还要痛苦上百倍的撕心裂肺的吼声,覆着青鳞的利爪肉眼可见的腐尸脱落,金光散尽后是阿沅单手掐着他的颈,不费分毫气力般将他高高举起,眉心金色的花印如火燃烧亦如她的双眸。

识海内,彼岸花大吼:“主人,趁现在!杀了他!”

摩柯两条被金光腐蚀地血肉模糊的手臂无力的垂落,他认命般自嘲地笑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阿沅单手扼住他的脖颈一点、一点收紧。

掌中的脖颈苍白、脆弱。兜兜转转,荒谬的可笑,这次换做是他如一个破碎的娃娃一般,困于她掌心,生在予夺全在于她。

比起娃娃,更似易折的蝶,她再用力收紧一寸,便能折断在她掌心。

阿沅一言不发盯着面前逐渐闭上双眸的、被青灰色死亡气息逐渐沾染的熟悉俊容,她缓缓收紧的指尖蓦的一顿,停滞在原地。

识海内彼岸花尖声咆哮:“快动手主人!你的肉身才淬炼好,况且主人尚未掌握体内的神力,能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这是绝佳的机会!快杀了他主人!”

阿沅咬唇,本殷红的唇不知何时变得苍白,她盯着面前摩柯低垂的、同样苍白的俊容,扼住他颈上的手战栗着,却迟迟没能下手。

彼岸花几乎尖叫:“主人!!!”

阿沅终于松唇,因唇色过分苍白更显得被咬过的唇珠咬痕斑驳几乎沁出了血珠。她喃喃着,不知是说与彼岸花听,还是说给自己的听,亦或是……投降:

“可是……这是我的挚友啊。”

话落的同时,手上稍稍卸了力道。

就在阿沅手指卸力的一瞬间,本敛目的摩柯倏然睁开眼,刹那间化作一条巨蟒将少女仆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长信直直往阿沅眉心中的花印袭去!

彼岸花尖叫:“主人我们都被他骗了!他真正的目的是取走你识海的龙鳞!!!”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阿沅才反应过来时,长信已然嵌进她眉心的皮肉内,探进识海里,即将触到内丹时——

巨蟒陡的仰天哀嚎长啸一声,径而直直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幽冥鬼蜮,季陵浑身浴血仿佛修罗一般,以他为圆心,四周遍地是尸骸。他以剑抵着一只恶鬼的咽喉,腥臭的血污沾了他半边脸,他的嗓音很冷很哑,好似不知多少遍,机械道:“生死簿拿……”

嗓音突兀的卡在喉头,巨蟒哀嚎的同时他胸腔内心脏猛地一跳,传递到指尖令人头皮发麻般的一颤,竟差点握不住掌心的剑!

恶鬼求饶:“我……我说……”

他恍若未闻,兀自喃喃着:“生死符……阿沅!”

季陵豁然抬眸,一双本被阴翳笼罩的晦暗桃花眸猝然划过惊人的亮光,他手起刀落痛快地结果了恶鬼,剑尖于地上划下阵法,两手飞快结契,幽光乍现,倏然人便消失在阵法中——

千里外的农舍内——

阿沅愣了下连忙从地上爬起,忽而有什么从腰上掉了下来,她定睛一看是……绣着小兔的锦囊。

记忆骤然涌进脑海,她想起来了。在金庭不死乡,在入沈易幻境前,在神庙内,季陵好像……将锦囊又给了她。

她弯腰拾起,只见向来紧闭的锦囊打开了豁口,里头空荡荡的,她抬眸看向倒在地上…不如说倒在一片血泊中的巨蟒,巨蟒缓缓化为人形,化作浑身都是骇人伤口的摩柯。

他苍白着一张脸,咬牙撕下腰腹上已然灼烧了一半的符咒,两指捻着这张符咒一边疼得吸气一边冷笑自嘲着: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生死符……时也运也,罢了……罢了。”

他随手将生死符丢在地上,竖瞳冷冷的看向阿沅,扯唇:

“想要救沈易就来皇城找我吧,我只等你七天。晚了,他可就没命了。”

话落摩柯倏然变成一条小黑蛇,阿沅大喊:“摩柯!”跑上前,可小黑蛇转眼就探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地上,生死符燃尽的同时,一道闪着幽光的阵法凭空出现,幽光散尽,是季陵单手执剑立于原地。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是身着白裙、夜夜入他梦里的,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倩影。

此刻夜幕降临,圆月高悬,银月勾勒着他日思夜想的身影,他怔怔看着,似乎要用眼里已然结成蛛网般的红血丝将眼前人困在眼里那般,看了良久良久,终于,石人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已然入冬了,深吸的一口冰凉气息勉强压住他胸口不断怦张的澎湃的热血,他吸了进去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复又再吸再吐,重复几次终于没那么紧张了,他才缓缓走上前,明明几步的距离他走了好久,终于停住在那道身影之后。

冰冷的夜风送来少女发丝上熟稔的清香,他轻嗅着默了一会儿,张口时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恍若沙砾滚了一边又一边沙哑的嗓音,他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阿沅。”

少女不曾转过来,也未有任何反应。

季陵敛眉,喉结艰涩的上下滑动了一下,是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紧张:

“你…为何不告而别?”

少女仍然不作答,甚至动也未曾动过一下。

他凝眉,终于觉察出不对,大手几次犹疑地张开合拢还是握住了少女的肩头:

“你……”

才吐出一字,少女猝然直直往下倒,他瞳孔骤然一缩,握着少女的肩头顺势接住了昏倒的她,阿沅苍白着一张脸,双目紧闭沉沉枕在他胸膛前昏死过去。季陵一张俊容骤然肃冷的吓人,他两指探向阿沅的识海,窥见她识海浩浩荡荡,内丹还完好无损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好似犯了死刑的囚犯突然得了救赎,他惊了一身冷汗,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盯着怀中因过分疲惫而入睡的少女,如瀑的长发枕了他满身。花了好久的功夫他才确定这不是梦,不是什么该死的幻境,这是真的。

月光是真的,怀里的人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这才失而复得般将阿沅重新拥入怀里,冰冷的唇缓慢的、郑重的印在阿沅的额上。

许久才微微松开,嗓音低沉,说与夜风听:

“我带你回去。”

过我们以前,只有你我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①化龙池:出自《西游记》。

想了想番外最后统一放在正文之后,因为会根据正文走向再改,麻烦大家重阅啦。

这章之后要进入尾声了,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155章155◇

◎“重要的东西给重要的人有什么不对?”◎

两天后——

偏僻县城的一处不甚起眼的院落内。

三炷香的时间一到,青年掐着时间将药炉取下将热汤倒在印着双鱼纹样的茶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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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水沸腾,药香弥漫,蒸腾而上的白烟模糊了守在药炉后的英俊面庞。

随着滚烫热汤落下,是一道熟悉的,属于女性的声音传来:

“阿陵,你在哪儿?为何不回我消息?你还在找她吗?”

是薛时雨的声音。

然而房内除了青年并无他人,唯有空中一道符纸折成的纸鹤对着正在倒药的、掩在水汽后的俊美青年,嘴巴张合着口吐人言:

“我亦牵挂阿沅的安危,不过你尽可放心,我收到燃灯佛大师的信笺,阿沅确尚在人间,她从来不是什么鬼怪,她的身份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不过总归是安全的,你无需担心。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阿陵,我们需要你。”

举着药炉把手的身影闻言一顿,热汤四溅,于白衣上洇湿了一块污渍。

纸鹤两滴墨点缀的双眸无机质的盯着水雾后那双若隐若现浓墨似的桃花眼,一字一句:

“阿陵,我知道你在听,接下来我说的一切你要听好了。从头到尾,从隆谷……不,从芙蓉镇开始,我们都被骗了。一开始我们就已踏入这个所谓‘邪神’的陷阱。他故意引我等前去黄河探寻其真面目,故意派遣小妖阻挡,实则诱我们将其击毙意在破坏龙脉运势!燃灯佛来信不会有假,黄河之行九曲十八弯恰位于龙脉之上,我们沿途将诸妖击毙恰也毁了山川运势,龙脉亦毁即失真龙之气。真龙之气一旦动摇,天子失真龙护佑,国运衰败、社稷难保、秩序崩坏、生灵涂炭!这是远比千万行尸更可怕的灾难!

此刻东部又起行尸大军直抵皇都,尚未知他们的意图,但他们的目的从来是当今天子!阿陵我知你有悔有恨,你想弥补,可是……可是多年来我们降妖除魔为的是什么?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这是我第一次求你。我求你暂时放下阿沅,放下儿女情长,来皇都吧,我们需要你,国祚需要你,苍生需要你阿陵!”

纸鹤话落的同时,最后一滴汤药落进碗底,适时夜风很冷,那蒸腾的白雾不过一瞬便散了,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俏面庞。

他将药炉放下,长睫下垂掩住眸中思绪,恍若未闻般将茶碗稳稳放于托盘中,纸鹤扇动翅膀飞上前:“阿陵……”

季陵身形未动,只抬了下眼,浓如墨的桃花眸锁了纸鹤一刻,下一秒纸鹤便失了生机直直坠入尚未完全熄灭的炭火中,火舌瞬间吞噬了半边翅膀,焦灰的半边翅膀后是同它一样零零散散不知凡几的残缺纸鹤。

向来拿惯长剑的手端起托盘有些怪异的别扭,他没有过多犹豫,端起托盘便出了门。

——

起初脚步还有些急,到门扉前便稳当了许多,他屏住气略略站定了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扣了下门:

“我能……进来么?”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声音,他眉心蹙了蹙,复又抬起手,这次力道大了些,可尚未触到门,门自己开了道小口。

门没关。

意识到这点后,他猛地将门一把推开,床榻上是空的,榻前方桌上他事先备好的,从各个庙宇里搜罗来的几乎堆成一座小山似的香烛,也纹丝未动。

房内本该在的人,不在。

他手上仍端着茶碗,抓着托盘的手背却难以自控的浮起根根骇人的青筋,那覆在茶碗上的小碟子因其外泄的戾气威压发出铿铿锵锵地碰撞声,木屑一寸寸裂开刺进他的皮肉内,令人窒息的骇人的威压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弥漫开……

“你……干嘛呢?”

懵懵的略带大病初愈的沙哑,熟悉的吴侬软语响起,季陵怔愣了一瞬,随即僵硬着身躯,缓缓看向来声处——

阿沅不甚雅观的跨坐在窗台上,一手抱着盆栽,另一手在盆栽里扒拉着什么,有些懵有些傻的盯着他,似乎不理解他突然为什么这么生气。

季陵本血雾四起的桃花眸褪的干干净净,难得的也愣住了,四目相对都是迷茫:

“你在……干嘛?”

“我……”阿沅看了看自个儿沾着泥泞的十指,再看了看自己豪迈的坐姿,略显苍白的双颊瞬间浮起两坨羞赧的薄红,连忙将盆栽放下,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飞快掸尽身上的泥沙,觉得有些丢人,低咳了两声不敢看人,“我就看看有没有吃的……”

季陵静默的看着她,眼前人第一天尚且只有模糊的意识,而今天便能下床了,此刻活蹦乱跳就在他面前,他僵直的脊背骤然一松,桃花眸中若隐若现的血雾悄然散去,抿了下唇才道:“桌上不是备好了……”

阿沅想也不想:“那是人能吃的东西吗!我要吃肉,大鱼大肉!”眸光瞥见他端着的茶碗,当即双眼一亮踱步过去,“这是什么?”

才走了两步便闻到难闻的药味儿,脚步停滞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迈出下一步。

“你身体损耗过大,这是能快速增补体质的药物……”

季陵说到这蓦的一顿,他是知道眼前这个傻鬼……不,她不再是傻鬼了,虽然不知道阿沅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仅仅凭一探她的脉搏便能窥见其内浩瀚蓬勃极其令人心惊的灵力,再联想纸鹤传达的话:

【阿沅确尚在人间,她从来不是什么鬼怪,她的身份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

可无论阿沅再怎么变,他是知道她有多馋嘴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他端着托盘转过身:

“你等着,我去准备吃食,很快回……”

话还说完便滞在原地,只见阿沅绕了过来,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一手拿起茶碗犹如赴死般闭眼、仰头直接灌了下去!

一口气喝完,小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半天才将那股恶心的药味儿咽了下来,她将茶碗放回托盘上忽然想起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我想起来了,是生死符!你是什么时候在我锦囊里……不对,它一直在你送我的小兔锦囊里……不不不不,不对!”阿沅兀自连忙摇头,她闲来就喜欢看那些道观典籍,那些失传已久的符咒道术略知一二,弑神阵是其中一种,巧了,生死符也是失传已久的符咒之一。

生死符不是人人都能练就的,往往一人一生只能练就一张生死符,生死符不是攻击属性的符咒,而是守护型符咒。生死符上凝聚施咒人一半元力,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出,可替得符者挡一次杀机,挡的同时,施咒人也会受到同等重创。

阿沅想起是摩柯向她眉间识海袭来时,确是生死关头生死符才显现的,不过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拧着眉问他: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给我呢?!时雨姐姐呢?她怎么样?她在哪儿?时雨姐姐失去了本命剑又受了伤,你应该给……”

季陵眸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清清冷冷道:

“重要的东西给重要的人有什么不对?”

阿沅怔住,为说完的话卡在喉头,一时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僵在原地:“……”

人都说这么明显了还察觉不出来,真成傻子了。

她又不是傻子,也不像某人石头做的……不,完了。

太吓人了。

现在石头也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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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么可怕的话。

一般女孩儿头一次被人表白会如何?

羞涩?不安?还是心头小鹿乱撞?

阿沅通通没有,她只觉得荒唐。

对,就是荒唐。

许久,她才艰难的开口:“你……”

季陵却偏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盯着她嘴角残留的药渣,语气不善:

“你急什么?”

阿沅一脸莫名:“……嗯?”

季陵眸光晦暗,抓着托盘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仿佛妥协了什么,再出声的时候语气平稳了许多:

“你想吃大鱼大肉,我给你寻来……”

“不必了。”阿沅很快打断他,“我要走了。”

季陵一顿,双眸蒙上一层阴翳:“去哪儿?”

阿沅语气松快:

“去皇都。”

“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救书生……不对,我跟你说那么多干嘛?”

阿沅想起摩柯最后留下的七日之约,眨眼就剩五天了,完全不敢耽搁,即便现在夜深了,一点星光也无,她拔腿就往外走。

与某人擦肩而过时冷不丁被抓住胳膊:

“别去。”

不是很用力,兼之还受了这人大恩,阿沅耐着性子道:“我……我是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只是告知你,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季陵抿唇,盯着咫尺前的少女,一字一句:“皇都很危险。”

阿沅亦回视他,没有丝毫退让:“那我也非去不可,我已经没时间了,我必须要救他。”

“他就那么重要?”季陵死死盯着她,眸中血雾四起,抓着她胳膊的手不由用力,带着嗜血的意味,“你和他才认识多久?才几月时间就值得你舍命……”

“啊……下雪了。”

阿沅的视线穿过季陵看向屋外,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间或几颗豆大的冰雹跳珠似的落在地上,甚至有一颗弹进了屋里,很快化作了水渍。

他一顿,随着少女的视线也看向屋外的大雪,明明在看雪,浓黑的眸却装不下一片雪花,轻嗤了声:

“是啊,下雪了。”

少女却不满他轻怠的口吻,瞪了他一眼,手指屋外,猫瞳亮的惊人:

“你懂不懂这是初雪!不一样的!”

季陵一愣,怔在原地。

“都是雪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嘴上下意识反驳,余光却寻着少女看去,烛火融融的光跃映在少女精致的侧脸上,少女的双眸映着屋外的飞扬大雪,熠熠生辉,是比白雪更纯粹的名为“快乐”的情绪。

青年漂亮的桃花眸闪了闪,忽的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负手,同样看向屋外的漫天纷雪敛了声,一道暗芒极快的掠过,转而吐出一句轻飘飘、不咸不淡的话:

“好,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全改了,番外全部挪到正文完结后,劳累大家再看一次啦!

后面几章重点狠虐小季,虐完后就要进入尾声啦,我争取日更到完结!明天见啦!

第156章156◇

◎“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季陵的声音很轻,话落的同时很快化作一缕白气消散在空中。

阿沅可耳尖的一字都没放过。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

阿沅愣了下,旋即微微仰头看向季陵,她或许不知,自□□淬炼功成之后,好似艳阳照进烟雨朦胧的江南,美人揭开蒙面的纱,明珠不再蒙尘,明明是同样的眉目肌理,整个人却好似暖玉氤氨着一层柔和的光,竟然叫人不敢直视,好像多看一眼便能生出令人羞愧的亵渎之心。

此刻阿沅望着季陵,有他相助当然如虎添翼,惊喜之下视线灼灼,猫瞳内的光太亮,隐隐发着烫。

“那我们现在就……”

季陵却不动声色的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淡淡道:

“太晚了,早些睡吧,明早出发。”

话落便径直离开,末的还体贴的关上门。

阿沅:“……”

说实话,她很是惊喜季陵这厮居然这么好说话,明明上一刻脸色还很臭呢。

不过人都这么配合了,她再犟着赶时间就不识趣了。

她想着御剑飞行日行千里,尚还有五天时间,紧赶慢赶都赶得上,确实不用急,而且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因生死符的缘由,季陵定也受了不小的伤,好好休息一番再上路确实更好……

不想还好,一想到生死符,方才躺在榻上的阿沅又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方才高兴的太早,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未来的几天都要和他在一起尤其他几次三番包括现在、包括当初在神庙说的那些叫人不得不误会的话……

【我没有认错,我也……不会再认错了。你是阿沅,是傻鬼,也是我的…小兔。】

【阿姐与我只是手足情谊。】

【我以为赴约的是你。】

【原来……原来你不喜欢我。是么?】

【重要的东西给重要的人有什么不对?】

【……】

阿沅:“……”

提起金庭不死乡的神庙,又不得不想起在神庙内发生的种种,虽然是在带着情/欲樱花香的催动下……

这厮确实吻了她的额,还头面结结实实都吻了一遍……

阿沅怔愣了半天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埋在绵软的枕头里无声咆哮了一嗓子!

啊啊啊啊!

救命!太尴尬了!!

谁能来救救我!!!

等到实在憋不住气了才松开枕头,盯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心里也刮起了风暴。

双目失焦,咬唇,喃喃着:

“这厮……绝对来真的。”

……不行。

不能像滚雪球一般让错误继续下去……

她本失焦的双眸逐渐坚定,最后化作攥紧的拳头砸在锦被上,一锤定音!

明儿就跟这厮说清楚!——

翌日,一夜未睡的阿沅甫一踏出门就和季陵撞了个面对面,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两道声音叠在了一起:

“怎么不叫我?”

“没睡好?”

话落的同时两人皆是一愣,尤其在阿沅看到这人手上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气先短了半截,猫似的眼觑着他:

“你先说?”

季陵看了眼她眼下两抹青色,眉心蹙了蹙,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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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睡。”

他这人向来话少加冷脸惯了,一旦蹙起眉就显得有些凶狠,阿沅当然知道眼前人什么德行,早就习惯了,但季陵却一反常态,突然好想意识到什么,有些别扭、生硬的补了一句:

“……为什么?睡不习惯?”

阿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倒没放在心上,打了个马虎眼过去:“…额……落枕了而已……”自从知道自己不是鬼后,谁还乐意吃香烛啊?当即视线黏在馄饨上不动了,不过还能分出一些神识给他,“还有事么?”

季陵暗自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阿沅又指了指他手上的馄饨,试探道:“这是……给我的么?”

季陵一顿,原褶皱的眉心登时抚平下来:

“对。”

阿沅没忍住,高举双手欢呼了一声,捧着馄饨进了屋,埋头正要下口时问他:

“只有我的份,你不吃么?”

季陵摇了摇头,阿沅终于心安理得大快朵颐,只不过才吃下三颗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问他:

“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季陵一怔,玉面飘红,匆匆丢下一句:“我在屋外等你。”

“倒也不必……”阿沅话未说完,青年已逃似的,僵着身躯踱步出了门。

阿沅:“……”

她攥着筷子在碗底搅啊搅啊搅,郁郁地盯着抱剑站在屋外好似石人的某人,不一会儿,雪花便落满了他的肩头。

搅到汤都凉了懊丧的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复抬眸恨恨盯着屋外的青年,重重用筷子插下一颗馄饨狠狠咬下!

吃碗这碗馄饨她必说!

——

然而等到了他面前,她张口了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实在太太太太难了!话本里也没见过啊,这要怎么开口说!!!

季陵倒是耐心等了半天,啥也没等到,等来一个响亮的喷嚏。

阿沅:“……”

阿沅打了个喷嚏后,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忍不住接连打了三个!

“阿啾!阿啾!阿啾!”

季陵俊容登时冷峻下来:“你伤寒了。”

阿沅摆手:“我没有!我……阿啾!”

季陵当然不听她的,她嘴上说着没有,可鼻尖已然通红,双眸因为连续的喷嚏盈了一层水光。

眼见他利索的脱下外袍,下一秒就要盖到她身上,她连忙后退,生怕被沾上似的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一两件行头我还是有的……”见季陵的手僵在原地,阿沅后怕的又补了一句,“你……你以后别做这些事了,很奇怪也很……可怕,像以前一样不行吗?”

他僵硬的手一寸寸收紧,外袍在他手心褶皱成一团,随着风雪送来他沉闷的声音: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难受?”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阿沅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季陵忽的转身就进了风雪里。

阿沅愣住,又见走了两步的季陵停下脚步,扭头看她,双眸浓黑瞧不出喜怒,只淡淡道:

“不是要赶时间么?走吧。”

阿沅:“……”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头,阿沅只好艰难的咽了下去,看来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追了上去,此时天地苍茫一片雪色,冷不防兜头灌了一大口冷风,又打了个喷嚏:

“阿啾!”

面前忽然多了只油纸伞横在眼前,季陵垂眸对她说:“外头太冷,进来吧。”

小小油纸伞因日头有些久了,微微泛着质朴的昏黄色,但伞的主人保养的极好,伞面精致未见任何损坏。尤其伞柄那处,想来是伞的主人经常把玩,伞柄异常的光滑锃亮。

这是阿沅再熟悉不过的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她就藏在这小小的油纸伞里,被曾经是少年的季陵背在肩头,跟着他走过多少山水,多少春夏秋冬,包括像此时的苍茫大雪,她并不陌生。

区别只是曾经的她只能藏在油纸伞内,从伞间的缝隙里窥探雪花是什么的样子的,什么是冰封十里,话本里“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是什么模样,而现在不同了。

她喜欢雪,她有手有脚又不畏惧日光,她要用眼看、用鼻子嗅、用脚丈量,冻死也不用这把破伞!

她狠狠吸了下鼻,绕过伞直接走了:

“谢谢,不用了。”

季陵一顿,俊容一瞬间撕裂般的阴鸷,他捏紧伞柄,手背鼓起一条青筋,转头又追了上去:

“那……撑伞挡雪?”

此刻阿沅双手抱着肩冷的瑟瑟发抖,发梢、肩头,甚至长睫上都覆了层雪,瞧着是有些狼狈,她盯着面前的油纸伞看了好久,阿沅看油纸伞看了多久,季陵也便看着她看了多久。

随着时间流逝的越多,季陵握着油纸伞的手越紧,双眸越加浓黑,下颚绷直,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其实这段冗长的沉默背后的回答已不言而喻,而他却强硬地执伞站在她面前,握伞的那只手用力之大几乎指骨泛白,手背勃发根根刺眼的青筋,近乎到固执的地步。

这时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固执什么。

阿沅终于说话了,她轻轻“啊”了一声,笑道:“你提醒我了,瞧我这记性,走之前顺道从刚才那个家里拿了件蓑衣,没想到真派上用场。糟了……”来的匆忙她只捎上一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觑着季陵,“你……应该不用吧?”

冬雪当然冷,而季陵的脸色比冬雪更冷。

他默不作声,阿沅就当他同意了。

她一边哆哆嗦嗦的套上蓑衣,一边带着调笑意味嘀咕着:“你冰人来的,连剑意都自带霜寒之气,当然不怕冷了……好了,走吧!”她拍了拍身上的蓑衣,恰好装下一个她,满意极了,“我们出发吧!”

高昂的语调随着呼出的白气落了个空,只剩下呼啸而来的刮骨风雪。

季陵仍纹丝未动,固执的握着油纸伞横亘在她面前,一动也不肯动。

阿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莫可奈何:

“你……不是真要我打伞吧?为什么非要我撑不可呢?风雪这么大,这把小小的油纸伞能撑多久呢?风一刮就折断了吧?”

季陵默了一会儿,连眉毛都沾上了飞雪,他终究还是将伞往前递了一分,嗓音有些沙哑,开口道:

“……你唇都乌了,躲在这儿多少也能……”

阿沅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能耗在这里,更不想为这点小事浪费这么长时间,眼下耐心全无,既然他非要她拿,她便拿,她直接将油纸伞抄在手中,话语不由沾上了凛冽如刃的风霜,字字刺骨:

“我都说了我不想用,你为什么非要我用这把破伞不可?你不会以为……以为我有多喜欢这把伞?你不会真以为我把它当家了?不是吧???它……它能算是个家吗?”

阿沅气笑了,盯着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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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手指蜷了蜷,终究忍不住直接将这破伞掷在雪地里!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它于你是把尚且算风雅的油纸伞,于我是什么?是骨灰盒、是监牢、是囚笼你懂么?我看到它就烦,看到它就厌恶你懂么!你不会还以为我还是那个遇事哭哭啼啼,镇日只能东躲西藏的孤魂野鬼吧?你……你个混账东西,你丫还在轻视我么?!”

阿沅一怒,眉心的彼岸花印记耀金般一闪,覆在周身的雪花便融了,被冻得青紫的唇一点点恢复如初。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学会调动身上的灵气,而这厮需要改头换面的重新认识她!

阿沅一脚踏上前,正巧踩在油纸伞上,她盯着季陵眸色很冷,猫瞳深处仿佛燃着两簇火:“我不想再在这种破事上浪费时间了!我不是当初那个我了,此刻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还活在三年前。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赴皇都去救书生,我是很感激你帮我,但是你如果还用以前的目光看我,你如果还不能平等直视我的话,请你离开吧,我不需要你。”

话落,阿沅便擦过他的肩离开,一刻也未曾犹豫,一头便钻进风雪中。

而季陵僵立在原地许久许久,目光死死盯着雪地上已然被踩折的油纸伞良久良久,漂亮的桃花眸渐渐染上红雾,一片血色中恍惚间好像看到小小的自己被丢弃在这儿,胸口空空荡荡的,血都流干了进了他的眼里。

许久亦或只是过了一瞬,他仰天眨了眨眼,将酸涩逼了进去。呼出一口带着血气的凉飕飕的冷气之后,单膝跪地,将被踩碎的油纸伞一寸寸拼好、收到怀里,寻着地上一串小巧的脚印追了过去,同样一头扎进暴风雪中。

扎进万劫不复的严寒里。

今年的冬天很长,但他想,只要他们还在一起,他们总是能像以前那样……再次走过青山绿水,再次走过风霜雨雪、春夏秋冬的。

从前是她追着他跑,那现在换他追着她跑好了。

他失去的,他再去追回来就好了。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

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157章157◇

◎“眼下龙脉已毁,这雪……怕是轻易停不了了。”◎

北风呼啸,暴雪纷飞。

不过短短一夜便积了厚厚的雪,天地间苍茫一片。

阿沅裹着单薄的蓑衣,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的在雪地上行走着。狂风携带刺骨冰霜兜头袭来,不过距她面前一寸的距离便消弭于无形。初时还有些生涩,不过在彼岸花的引导下很快便能熟练操控体内灵力于体外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御寒。

“主人你勤加调动体内灵脉运转,假以时日……至多半年的时间一定会将体内灵气化为己用的!”

“半年这么久啊……”

阿沅幽幽叹了口气,呵出一口白气随即消散在空中,“那沈易坟头草都半身高了。”

彼岸花登时拔高嗓音:“主人!你知不知道你体内承了半神之力,那是何其磅礴……乃至可怖的力量!光身躯也是花了整整三年才淬炼成现在这样可以承受半神之力的躯体,也多亏了之前摩柯替主人疏通灵脉,否则按常人的话少说也要一二十年才能勉强学会调动体内神力,而主人只要花半年时间很是天赋异禀了!”

阿沅一点没觉得安慰,半年太久太久了,她等得起,沈易可等不起。

她只有五天的时间,光凭她一个人能救出沈易么……

彼岸花答得干脆:“当然不能。上神大人即便舍了半身神力也是上神,上神大人都解决不了的事,若是半年后完全掌控神力的主人或可一试,可现在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主人给上神大人擦屁股都是不够用的。”

阿沅一梗:“……”

彼岸花话头一转:“不过还有一法子,季陵那小子年纪轻但强得变态,况且身负天魔血,若失控暴走发起疯来或可与那邪神一……”

彼岸花话还未说完,被冷冷打断:“你想都别想!你不知道他一旦失去理智会发生什么吗?你不知道他有多厌恶失控的自己么?何况自己的事自己做,本就生死难料的事,这么大的恩我能拿什么还?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来说,这样反而更好……”阿沅顿了下,警告道,“就此打住,不许再提他了,听见没?”

彼岸花蔫儿唧唧应了声:“好嘛主人,你别生气,我不提他就是了……可是我看那黑蛇就是对你贼心不死,这明显就是个陷阱故意激你呢!你还是别去了主人……”

阿沅没理,闷头郁郁想着什么,那厢彼岸花还在脑海里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主人,你清醒一点,不是人人都有机遇肉/身成圣的,我要是你我就没日没夜的修炼,修成个逍遥自在仙,何必想不开去送死呢主人!而且我想上神大人费那么大劲把龙鳞给了主人,肯定也不想见到主人为他送死……主人……”

阿沅忽然停住脚步,彼岸花一顿,陡的开心起来:“主人你想开了?!”

阿沅默了会儿,忽然道:

“其实从昨天我就想说了……这雪未免也太大了。”

大片大片的雪纷纷扬扬、层层堆叠,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甚至有愈下愈烈的意思,雪已经覆盖在她的膝盖处,她能调动灵力御寒,却也真的走不动了。

她停住脚步,轻喘了一口气,眉头微微蹙起:“这么大的雪是正常的吗?”

彼岸花闻言叹了口气:“就知道你没听进去,算了……主人,你活着的年头加上死去的年头再加上半死不死的年头也不过短短二十载年华,没见过这么大雪也是正常的。不像我,活了成千上万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再大的风雪也是见过的,这还不算什么,算正常的啦,主人你是没见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宏大……”

“那……”阿沅冷不丁打断它,手指前方,“这也是……正常的吗?”

风雪太烈,只有走进了才发现两道俱是飞鸟走兽被冰封的尸体,以及——

数十被同样冰封的村民,皆是面容惊悚至极的模样,有的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有的甚至只来得及将幼儿护在怀里,似乎只有一瞬间,全然包括整个村落都被冰封住了。

冰封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阿沅哑然:“这是……怎么回事?”

彼岸花沉默良久,骤然尖锐道:“我知道了!是龙脉!因龙脉不稳至四时剧变!”

“龙脉不稳?”

“主人以为苍穹之下何以枯荣有时,四时运转?”彼岸花冷笑一声,“莫不会真以为是大魏天子真龙在世佑盛世清明,河清海晏?”

“不是的,主人。”彼岸花的声音变得沉稳了许多,“大魏天子作为人龙确有龙气护体,紫微星庇佑。不过天之道,有序而时,有度而节,变而有常①。天地之初为混沌,皆因有龙脉震住四方邪气方才还了个清明人间。我们寻邪龙的黄河行正是龙脉所在,为了除妖破坏了山川地势,龙脉……已被我们毁了。”

阿沅咬牙,双拳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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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的:“原来我们一早就踏入黑蛇的陷阱里!”

彼岸花幽幽叹了口气,难得生出一丝悲怆:“眼下龙脉已毁,这雪……怕是轻易停不了了。”

阿沅眸光沉静看着飓风卷着霜花袭向她又转眼消融于咫尺前:

“所以…这场雪你我都难辞其咎。不光是为了救沈易,不光给上神大人擦屁股,也是给自己擦屁股不是么?”

彼岸花一顿,终没再说出制止的话。

主人没说错,即便非他们所愿,可祸也从他们而起。修炼再厉害又如何,天道也会狠狠记上他们一笔!

真愁死个人!

彼岸花兀自苦恼:“龙脉不稳不光致四时紊乱,更重要的是会导致邪气四溢,恶鬼横生……”

阿沅提步走到被冰封的母子冰雕前,那埋首在母亲肩头、稚子的表情是如此的真实而惊恐,阿沅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眉头高高耸起:

“他是……看见了什么还是……”

“主人别碰!”

登时平地窜起一条由千万雪花构成的雪龙,自下而上将阿沅完全吞没的架势窜上苍穹,陡的一顶蓑笠破空而出,将雪龙拦腰劈成两段,万千雪花瞬时坠了下来!

阿沅正欲拔腿就跑,忽然冰雕四裂露出躲在冰雕后的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农家少女,两颊是一团高原红,声音怯怯带着哭腔:

“救……救我……”

阿沅一愣,平地雪花纷飞又窜起数十条雪龙袭向她!

“主人!”

霎时冷光一闪,剑气如汪洋涤荡。

剑匣破,舞蛟龙②。

数十雪龙眨眼间被齐齐斩下龙首!

青年执剑而立,霜花如瀑坠于身后。他豁然抬眸却没见到想见的人,而是飞来藤蔓卷着一女子的腰肢推到他面前便倏然回收,女子踉跄的跌倒在地。

季陵看向藤蔓回收的方向,看向那奔向群雪龙狂舞的小小身影,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阿沅!”

阿沅头也不回,远远只抛下一句话便足不点地得冲向那雪龙狂舞处:

“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很快小小的身影便被狂乱的飞雪吞没。

季陵执剑的手勃发出根根骇人的青筋,俊容更阴沉的可怕,正欲飞身前去,一道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熟悉嗓音撞进脑海里:

【我不是当初那个我了,我此刻就站在你面前,而你还活在三年前。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赴皇都去救书生,我是很感激你帮我,但是你如果还用以前的目光看我,你如果还不能平等直视我的话,请你离开吧,我不需要你。】

他生生止住脚步,长剑于厚重的雪面上划下深刻划痕。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尖叫声:

“少侠,救我!”

他吐出一口浊气,浓如墨的桃花眸深深看了眼雪龙狂舞处,指尖的手紧紧攥着,指骨泛白。复闭了闭眼,转过身不再看,一手将跪地的农家女拽起,剑气所到之处,随着飓风舞动的雪龙尽数被绞杀殆尽!

农家女目光怔忡的看着青年俊美无俦的侧脸,两坨高山红更艳了一分,随着青年冷光扫过,她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连忙垂下头颅不敢再看——

那厢尚未靠近风暴中心的阿沅,甚至来不及调动周身灵力支起屏障,身上的蓑衣已然被利刃似的飓风搅得粉碎。

发丝、眉梢、长睫、眼梢俱覆了层薄薄的雪花。

数条雪龙绕着她渐渐汇聚成一条通天巨龙,飓风携着冷雪冰霜围着她飞舞着,刺骨的冰凌甚至在她脸上、胳膊上划下细小的伤口,金色的血液淌了下来,没入残雪中。

她却异常冷静,单手抹去脸上滋出的血渍,忽然开口:

“直接打架比单纯的调动灵力能更快的掌控灵力吧。”

彼岸花:“当然。”

阿沅呵出一口白气,猫瞳深了些:“能快多久?”

彼岸花也不是很确定:“三个月?两个月?一个月?十天半个月唔……”

阿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下一秒眉心花印烫金一亮犹如火烧,双手掌心蔓延出粗壮藤蔓,藤蔓之上是密密麻麻跃金的刺。

长睫之下,猫瞳深处仿佛燃起两簇火焰,熠熠生辉,周身血液隐隐沸腾,带着一丝隐蔽的兴奋,面上却不动声色:

“打得越多恢复的越快是吧?”

“是这个意思主人。”

“好。”阿沅猫瞳眯了眯,歪了歪头活动下筋骨,下一瞬足尖点地飞跃而起,“走了!”

藤蔓与雪龙相绞,风云变色。

漫天霜雪下,金光乍现,隐隐有沛然龙鸣之声。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董仲舒《春秋繁露》

②出自李贺《上之回》

第158章158◇

◎“我按你说的做了,你是不是也该听我一次?”◎

——

许久,过了整个晌午也可能只过了短短一个时辰那么长。

阿沅仰躺在厚厚的残雪之上,掌心的藤蔓一点一点的缩回体内,她身上遍布细小的伤口,点点金色的血液渗进身下的白雪之中。她甚至连支起屏障的微末力气也没有了,亦或是……懒。

懒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就这么仰躺着看着漫天白雪纷飞,任冰冷的雪浸透她本就单薄的衣衫。

此刻漫天狂舞的雪龙尽散,雪花仍然下着却没有那么烈了。在她的视野中,雪花降落得是那么的慢,她怔怔的看着,看着雪花由小变大,直到恰好落在她袒露的细小伤口之上,激得她龇牙咧嘴轻嘶了一声,不过那低低的呼痛声在最初的惊痛之后陡的化作痛快的笑,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痛快的笑过了!

好像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酸甜苦辣都随着这一通蛮力全发泄了出来,真畅快!!!

真开心啊!!!

她笑着笑着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是痛又是说不出的爽利,最后竟然笑出了泪,笑声悠悠扬扬飘荡在广阔无垠的雪地之上。

许久许久,终于笑不动了,也许终于觉得冷了,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抽着气。

“你满意了?”

她一顿,长睫飞快眨了眨才抖落掉霜花,定睛才看清来人,季陵。

他居高临下,眸光黑沉定定的看着她,下颚绷得紧紧的,眸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似怒又似隐忍又有挣扎,最后归于一片暗沉的黑。也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而农家女就躲在他身后,一脸惊惶的模样,不仅不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阿沅:“……”

阿沅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她轻嘶着从雪地上挣扎着站起,她知道她确实……任性了一点。季陵要骂她也是应该的,别说季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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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时雨姐姐在此肯定要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的。她都准备好迎接这厮的冷嘲热讽了,没想到他却不再说了,而是兜头扔下他宽大的外衣,其上还有他残留的炽热体温,恰好将她完完全全的包裹其中。

阿沅愣了下,其内尚还残留的炙热体温令她浑身不适,下意识抓住衣衫就要还给他,季陵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在极力克制之下显得硬邦邦的怪异:

“我按你说的做了,你是不是也该听我一次?”

阿沅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农家女孩,初见两坨高原红,现在也是,是真的一角衣衫也没伤到。而她被冰凌刮得一身白裙破破烂烂的,她倒吸一口凉气,面上飘红,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当即乖巧的缩在他外袍下不动了,有些难为情:

“……谢了。”

不论是这衫衣裳还是农家女,还是——他决定和她一同前往皇都救沈易,全部都是,她真的感激他。

季陵抿着唇不答,却忽然屈膝跪坐于她身前,伸手便抚向她脸上的伤,阿沅猛地后仰拉开距离,猫瞳圆滚滚瞪着他:

“你要干嘛?”

季陵面容冷峻,眉间耸成一道小山丘,从头到尾就没抚平过。他在气,气她为何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从前那么呵护身体,一道细小的伤口都会偷偷藏起来哭半天,明明……

他双拳紧握,终遏制不住勃发的怒气,额间鼓起青筋:“身体还没好全便想逞强了?!你知不知道雪地里伤口未愈失温的后果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来……”

他忽然顿住,指尖僵在原地,只见阿沅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金光,遍布的细小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主人,你比之前更纯熟了!”

金光消失,阿沅怔怔看着自己完好的掌心,恍若点点星光盈满双瞳,喃喃着:

“我能感觉到身上好像……好像有无穷的力量,它好像……不再排斥我了……”她一顿,抬眸盯着咫尺的季陵,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眸锃亮,“我…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季陵,你打我吧!”

季陵长睫飞快的一颤,僵在半空的指尖落了下来。双眸晦暗,嗓音好似被沙砾磨过般嘶哑:

“……为什么?”

“我拿那些小妖练手要练到什么时候?直接和你打不就行了!该死的,我怎么才想到!”阿沅一把抓住季陵的手,双眸亮的惊人,“你打我吧!不,我和你对打!你不用担心会伤到我,我很强的!讲真的,你体内的灵力还没我浑厚,我可能会输一次、两次三次……但十次!最多十次!我肯定不会再输你了!”

阿沅眸光锃亮仿佛装了满天星辰,季陵却看着这样的她陡的抽回了手,站起身。

阿沅一愣,连忙跟着站起来,然而才起身一点儿,披在身上的衣衫就跟着往下滑,她低叫了一声又只能缩回宽大的衣袍内,瞳孔微张,不能理解:

“怎么了?”

季陵抿唇不答,俊容蒙上一片阴翳,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一个拳,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不打女人。”

阿沅:“……”

“………………”

原来是不能理解,现在是觉得不可理喻,气都气笑了:

“哇……你要我掰指头数你都除了多少女妖吗?只是……只是让你和我过过招练练手,这都不行?”

季陵不答,但抿到发白、死都不肯再张开的唇无疑暴露了他的回答。

阿沅咬唇,两手攥着他的外袍,同样沉默了下来。

难言的、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最终还是农家女打破了死寂。

她从季陵身后钻出来,将背上的包裹抱在身前,怯怯道:

“我……我这儿有换洗的衣物,如果恩人不嫌弃的话……”

阿沅眼一亮:“当然不会!”

农家女腼腆的笑笑,抱着包裹上前,季陵见状偏过头本欲走远,农家女突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泪俱下:

“奴家家在皇城脚下,此次探亲不想途遭劫难。我知前路凶险,求恩公们……求恩公们捎我一段路,今生无以报答,来生必结草相报!”

第159章159◇

◎在她说出“你别找我了,求你了”,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农家女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小桃”,且年纪与阿沅相仿,两颊红扑扑真像桃子一般,既然目的地一致,阿沅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况且有小桃在,真是太棒了,她和季陵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这是她想当然的想法,事实上是……

更尴尬了。

自晌午之后,阿沅便和季陵不说话了。若非必要的话,全是靠小桃这个传声筒,当然,他们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不说话最好。”

阿沅静静盯着火光些微的篝火出神,眸光沉静,没什么表情——

是夜,篝火前只有她和小桃二人。

此刻她身上穿着绣着大红花的厚袄子,虽然触手有些粗糙,但从头到脚都包裹密不透风,尤其在篝火的炙烤下说不出的熨帖舒适。她葱白般的十指于篝火之上,掌心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金光之下那微弱的火光转眼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在漫天鹅毛般雪花的映衬下说不出的暖意,好像这漫长的冬夜也没有那么冷了。

阿沅忽的歪过头,微扬着下颚,望着身侧的小桃笑:

“很舒服,我很喜欢,谢谢你啊。”

火光映红了她半边侧脸,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猫似的眼仿佛点缀了满天星辰,琥珀色的瞳仁浅浅映着她的轮廓,小桃怔了下,傻傻道:

“你是……仙女吗?”

阿沅愣住:“……啊?”

小桃蓦的小脸通红,本就两坨高山红似的脸颊好像烧开锅的炉子,火红之余都快冒烟了,支支吾吾不敢看阿沅:

“我……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了…就、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太好看了……”

女孩反反复复只有“好看”二字,阿沅愣了会儿忽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桃腆着脸,搔了搔脑袋,俩女孩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

“你也很可爱啊!”阿沅笑着,余光瞥见一旁折叠完好的白袍,脸上笑意收敛了些,忽然道,“你……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小桃双眸微亮:“你说你说。”

只见阿沅附耳和小桃说了些什么,小桃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某人,犹豫着点了点头。

——

小桃硬着头皮走向不远处,远离篝火,犹如一块玉石伫立、隐匿在暗处的季陵。

他背对着身,身姿如松,不知在干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雪落了他满肩。

她深吸进一口夹着细碎冰凌的寒气,方才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手上捧着的是小心翼翼叠好的外袍,本以为做好了准备可甫一见到季陵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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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意乱全忘了,双手捧着外袍发着颤,头颅低低的,恨不得埋进雪地里:

“这、这是你的衣袍,阿沅姐姐说…说还你……”

等了会儿没有等到回应,小桃顿了下,犹豫着抬眸觑着他:“季大侠……”

青年终有反应,却是将右手负在身后,眸光一扫,小桃蓦然打了个寒颤还未说完的话便咽了进去。

季陵淡淡的眸光落在她手上叠好的外袍微微一顿:

“不要就扔了吧。”

随即转身彻底走进暴雪肆虐的暗中。

“季大侠……”

小桃情不自禁追上前一步终还是停住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她怔怔看着,缓缓呵出一口白气。垂着头正欲回去呢,忽然见雪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定睛看了会儿,弯腰捡了起来,却是一团皱巴巴的纸。

她将纸团抚平,居然是只纸鹤,其上还有浓墨点缀的眼珠呢。她微微一顿,再次看了看季陵消失的方向,那无边的黑,抿了抿唇将纸鹤小心收进怀里,闷头跑向篝火处。

在少女走后,终于没了人气。

一道由雪花卷起的小小旋风忽而腾地急速旋转着,转瞬又随着寒风消失无形——

第四天、第五天,两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阿沅、季陵、小桃一行三人又踏上了前往皇都的路程。

这一路都是阿沅冲上前削各种各样妖怪的脑袋,小桃则全权交由季陵保护,一行人御剑飞行速度极快,一日的光景便快到皇都的城门下。

不过期间也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第四日季陵尚且忍住了,等到第五日入了夜,见阿沅拖着累累伤痕的身躯还要往皇城的方向前行时,额间鼓起骇人的青筋,终于忍不住直接从长剑上跳下,大步走到她身边,大手抓住她的胳膊,这是他们冷战后第一次对话:

“你不要命了?!”

阿沅早已杀红了眼,见被人抓住胳膊第一反应便是掌生荆棘藤蔓朝来人甩去,因她除了太多的妖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被季陵抬手轻而易举就化解了。

她闷哼一声,机械的反手又甩出一道藤蔓,直到看到抓住她胳膊的是季陵才木愣愣地顿了下,高举过头的藤蔓随即垂了下来:

“……是你啊。”

季陵浓黑的眸盯着她,胸膛上下起伏几个瞬息后才紧绷着脸道:

“你需要休息。至少…”季陵顿了下,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握得紧紧的,“至少休息一晚。”

阿沅登时皱眉:“不行!马上就到皇城了,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停下?我必须……”

倏然疾风扫过,是妖气化作冰凌混在万千飞雪之中破空而来,短短一瞬、甚至连阿沅尚未眨眼之际就被季陵单手抓住冰凌,两指一捏便在她瞳孔的咫尺之前碎成了无数晶莹的细小的碎片,在阳光的折射下绚烂的虹光极快的掠过她清丽的面庞又消失无形。

她怔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才想起,她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季陵漠然看着她,看着她满身的新伤加旧痕,看着她耗费灵力太过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连指尖也僵直的不能动,可哪怕风雪再大也能靠着本能不断向前……

他无声咬紧了牙,抓握住她胳膊的手一紧,吸进体内的寒气好似化作万千雪刃搜刮着他的五脏六腑,长睫之下似血红蛛网爬满整个瞳仁,嗓音嘶哑中带着一丝隐隐的不移觉察的颤抖:

“如果是我身陷囹圄,你是否也会为了我……”

恍若年久失修的齿轮突兀卡住,他粗重的深吸一口气,猝然松手,转眼又变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石人,冷冷盯着她:

“这就是你的决心?想送死就去吧,我不会再拦你了。”

阿沅一怔,本杀红眼的双眼渐渐有了焦点,映出季陵一张生人勿进的俊容。

“是啊主人,休息一夜吧。”识海内彼岸花舞着枝叶轻抚着小小的却绽放着耀眼光芒的金丹,“过犹不及,再这样下去没等到皇城,你就倒下了,不值当啊。”

阿沅紧了紧手,双眸内的红雾消散了下去,理智回笼,有些歉意有些难为情的吸了吸鼻子:“对……”

“你没有对不起我任何事。”季陵忽的打断了她,背过身去走向深林,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我去寻干柴,你们就在这儿休息吧。”

阿沅下意识点头:“……好。”

那厢小桃终于鼓起勇气从长剑上跳了下来,小跑到阿沅身边:“阿沅姐姐你没事吧?”又看了看季陵远去的方向,急道,“季大侠是不是……生气了?”

阿沅漫不经心“嗯”了一句:“也许吧……嘶。”

本卯足了劲往前冲来着,骤然停下之后疲惫感和疼痛感排山倒海而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就那么仰躺在厚厚的犹如棉絮般的积雪上,闭上眼恍若要睡了过去。

小桃兀自急的转来转去:“阿沅姐姐难、难道不用……不用去追季大侠吗……”

阿沅睁开眼,一脸茫然:“为什么要追?”

小桃瞪眼:“太无情了吧!你们不是一对吗?万一把季大侠气走了……”

阿沅飞快眨了眨眼:“……啥?谁跟谁是一对?”

小桃也懵了:“你们……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阿沅忙支起身子一脸嫌弃:

“他脾气臭的跟石头一样,谁跟他是一对啊!”

“我还以为……”小桃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们只是闹别扭……”

“我和他确实不对付……一笔烂账罢了,没什么好说的。”阿沅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啦,我要休息一下,天亮叫我。”

阿沅复又闭上眼躺于积雪上,几不可见的淡淡金光于身上浮动,修补着她身上的伤痕和损耗过大的识海。

小桃看着阿沅安睡的模样乖巧的守在一旁不敢说话,可视线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密林深处……

“想追就去追吧。”

小桃一怔,看向来声处——仍双眸紧闭似安睡过去的阿沅,本两坨高原红更似烧了起来,支吾着:

“我……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那快去吧。”阿沅忽然睁开眼,“明天便能到皇城了,此后山高水远世事茫茫,不知何时能再见,至少……不要留下遗憾吧。”

不要像我一样。

阿沅顿了下,隐住后半句没说。

最后……她和沈易的最后一次见面……

【你执意要走?我知道你怨我,怨我那日……】

【我不怨你。你想多了,我不怨任何人。我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你们会不会除掉河底大妖,不知道行尸是否有一天会越来越多,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差还是更好,余下时光我只想为自己活,仅此而已,你别来找我了,求你了。】

在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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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你别找我了,求你了”,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阿沅姐姐?”小桃担忧地望着她,“阿沅姐姐!”

阿沅一怔,回过了神。

她朝小桃眨了眨眼睛,眉眼柔和宛若春风拂面,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细碎的波光:

“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小桃两眼微亮,藏于袖内的手攥紧了掌心的纸鹤,重重点了点头:

“嗯!”

作者有话说:

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160章160◇

◎“季陵,不要践踏别人的真心。”◎

夜,北风呼啸。

密林深处。

一身材矮小、发须皆白的老叟被人单手扼住咽喉死死掼在树上!

一时巨树动荡,残留的积雪铺天盖地落下,不过震天的动静很快就被肆虐的暴风雪掩盖了过去,好似淤泥覆上新雪,了无痕迹。

“你……怎么敢?”来人居高临下盯着他,剑眉微拧,似不能理解不可理喻,又似愤怒到了极点,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阴翳和令人心悸的怒火,一字一句犹如刮骨利刃,“你怎么敢伤她?!”

来人正是季陵。

随着话落,他的手一寸寸捏紧,而他掌下之人——可怜的灰发老叟,被季陵扼住的咽喉居然生出一道裂缝,随着季陵力道越重,裂缝蔓延至全身,老叟从头到脚、小到一根头发丝居然都是冰凌做的。

恐怕季陵再用力一点儿便碎了。

这是只有暴雪天才会出现的邪祟雪妖,本体为怨气幻化而成的冰凌,专吃那些落单的风雪夜归人。

“老朽…老朽都按您的吩咐行事,尽量拖住她了,只是……只是这丫头太厉害了……我等实在拖不了多久还伤了许多兄……老朽若、若不下狠手,只怕……”

季陵神色陡然阴鸷,一用力居然直接将老叟掼进树干里!

登时老叟再无人形,化成一整块巨大的冰凌,寸寸碎裂!

季陵声音很冷,字字带着嗜血的气味:

“我几时允你伤她……”

“季大侠……”

倏然,身后传来一道怯怯似小猫的声音。

季陵蓦的一僵,几欲将老叟整个掐成齑粉的手停住了。

可由于风雪太急夜色太深,兼之两人相隔甚远,小桃一路寻来已然费了不小功夫,找到他时气喘吁吁的腰都直不起来,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却见季陵半天不动,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

“季大侠……是你吗?你在……干什么?”

恰时暴风卷着乌云而来,恰好在季陵上方落下一块阴翳,小桃更瞧不清了,等了会儿才等来季陵的声音:

“干什么?”

很冷漠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

小桃一顿,继而攥紧了掌心的纸鹤,深呼吸一口,寒冬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随着呼啸的风传来她细碎的、虽然有些颤抖,但字字句句都是清晰的,甚至因为过于小心翼翼就像寒冬盛开的小小梅花……不,少女心事不论何时都是可爱的。

“季大侠,明日便要到皇城了,我……我还没正式向你道过谢,谢谢你一路保护我,谢谢你次次护我周全……”

黑暗中传来季陵不耐的声音:

“说完了?”

女孩一怔,指甲掐进掌心里,然而阿沅姐姐的话同样响在她耳畔:

【至少……不要留下遗憾吧。】

她咬了咬下唇,垂下头颅,凭着一股莫名生出的冲动和前所未有的勇气继续道:

“我……我……我喜……”

倏然冷风迎面而来,冰冷的衣袂拂过她的脸色又落空,她一怔,是季陵擦过她的肩走了。

毫不犹豫走了。

她怔愣了好久,直到再也看不到季陵的身影,直到雪面上只剩下她一人才失落的蹲了下来,抱着双膝小声哭了起来。

而季陵——

低头看着只余残雪和些许细碎冰凌的掌心,复又将手背于身后,紧紧攥成一个拳,脸色阴沉得可怕——

阿沅守在篝火前等了好久,没等到小桃,反倒先等到了季陵。

她看到季陵后一顿,又往他身后望了望,始终没看到小桃的身影,眉头微蹙:“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桃呢?你们不会……”阿沅瞪大眼睛,“你们不会根本没遇到吧?”

季陵倒是神色坦荡,见她身上的伤差不多好了七七八八,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乌沉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声音也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哦,遇到了。”

阿沅问他:“那人呢?怎么不一起回来?”

季陵拧眉:“为什么要一起回来?她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

阿沅气结:“怎么会没有关系!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吗?人才和你……”阿沅蓦的一顿,卡住了。

好险好险,差点说出来了!

万一小桃还没表白心迹,她不就卖了小桃了吗!

“和我什么?”季陵眉间拧得更深了,紧盯着她不放,“你想说什么?”

“咳…没什么……人还是小姑娘,这天寒地冻的,你就不能送她回来吗?”她掩饰性低咳一声,转而旁敲侧击道,“她就……没跟你说什么吗?”

季陵浓黑的眸微微一动,静默了一会儿,紧拧的眉头落下浓重的阴翳,紧盯她的深邃的桃花眼显得有些莫测。

阿沅莫名被看的毛骨悚然的,摆手:

“算了,当我没说。明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我自己去找她。”

话落她径直走去,然而,季陵却不肯放过她。

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上次将我推给阿姊,这次又要将我推给这个农家女么?”

笑声既哑又带着自嘲,还有股挥之不去的寂寥和孤寂。

阿沅倏然站定了脚步。

她知道他一直都很聪明,甚至聪明的可怕。

她默不作声了一会儿,才侧眸看他,眉头紧蹙全是责备:

“人家不叫‘农家女’,人家有名字,她叫‘小桃’。你护了她一路,难道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姓甚名谁与我何干!怎么,你就这么想摆脱我?”他笑了,一手狠狠攥着她的腕子,笑容邪肆又疯狂,浓黑的眸燃着暗火似的滔滔恨意,“阿沅,你当我是谁?我是摇尾乞怜、渴求你施舍一点爱意的狗吗?还是你觉得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向我施舍爱我就该……”

“啪!”的一声,季陵英俊的脸被打的偏了过去。

他本恨意滔天的俊容有片刻的凝滞。

玉白的脸顷刻浮现清晰的五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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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

阿沅这一巴掌扇的一点不含糊,甚至自己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她盯着季陵被打偏的俊容,胸膛微微起伏片刻后才冷冷道:

“我以为,你会和三年前不同。我以为你多多少少长进了一些。”

季陵一顿,忽又听见阿沅低低轻嗤了声,“果然,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人憎鬼厌。”

话落,季陵长睫蝴蝶振翅般的一颤。

阿沅落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看他一眼,只说了一句:

“季陵,不要践踏别人的真心。”

一瞬间,季陵瞳孔微缩,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连阿沅走远了也不曾发觉——

阿沅是在寻小桃的途中和小桃迎面撞上的。

小桃甫一看见她,两眼微亮:“阿沅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阿沅眼尖的看到她微微红肿的眼皮,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笑着问她:

“有好好传达你的感激之情吗?”

小桃一顿,继而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只是……”她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面颊,“只是我的声音太小了,季大侠可能没有……”

“那不是你的错。”阿沅重重揉了揉她的发,在她耳边大声道,“风声这么大没听见也是正常的吧!”

小桃怔了会儿,重重点了点头:“嗯!”

阿沅揽过小桃的肩,却见她不动,而是拿出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

阿沅拿过帕子,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小桃盯着阿沅掌心的手帕出神,忽而扯唇一笑:

“我就不该奢望不属于我的……阿沅姐姐,你帮我丢了吧。”

阿沅没有问她为什么,却是道:“我带你走吧。”

小桃愣住:“什么?”

阿沅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看的,是你的婚书就恰好夹在你送我的这件袄子里……哎呀,这些都不是重点!”她抓住小桃的手,言之切切,“那什么张大官人大了你足足二十许的年岁算哪门子良配?你别嫁他,我带你走吧!”

小桃看着阿沅好一会儿,才喃喃着:

“阿沅姐姐原来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婚约在身,却仍然纵容我的妄念……阿沅姐姐你难道…你难道不觉得我有悖妇德……”

见小桃羞惭的恨不得将头埋在雪地里,阿沅当即道:

“这有什么的!情窦初开人之常情!你即便嫁做人妇为他人动心又如何?杀人放火了么?况且你还没嫁做人妇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今儿别说是季陵,即便是天皇老子我也支持你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了吗?”阿沅用食指看似用力实则轻轻点了下小桃的额,故作生气道,“是不要留下遗憾啊!”

“阿沅姐姐……”小桃怔怔的看着阿沅,嘴巴扁了又扁,最后忍不住扑到阿沅怀里放声大哭。

阿沅一边抚着她的发一边安抚着她:“好了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只是我此行凶险,明天到了皇城先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你就别再回……”

“不……”小桃退出了阿沅的怀抱,也拒绝了她。她笑着摇了摇头,抹去了脸上的泪,“我是自愿的阿沅姐姐。张大官人……很好,很好。前几年闹饥荒都亏有了他的接济,我和爹娘才侥幸活了下来,他的恩情……我几世也偿还不上,唯有以身相许。没有任何人逼我,是我自己想嫁他的。”

阿沅攥紧了拳:“可是……”

小桃牵起了她的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歪着头看着阿沅笑:

“阿沅姐姐这一路我都很快乐,没有任何遗憾了,真的。”

阿沅顿了下,将未尽的话咽了下去,终究只是摸了摸她的发。

——

两人亲昵地手挽手一同回营地,却见季陵就站在篝火前沉默的看着她们,似乎……等了她们许久,肩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看到季陵一瞬,阿沅立时便挡在小桃身前,哪知季陵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望向她的身后,语气虽然略显生硬但仍是谦逊的:

“我可以和你聊聊么?”

小桃骇了一大跳,手犹豫地指着自己,还是不大相信:“我……我吗?”

季陵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小桃愣住了。

倒是阿沅在最初的愣神后反应极快,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小桃的,在她耳边轻声道:

“去吧,没事的。”

在阿沅的鼓励下,小桃抿了抿唇,这才走向季陵,轻轻点了点头——

阿沅走的远了些,给两人一些空间。

篝火在身后噼里啪啦作响,季陵冷不丁向女孩微微颔首:

“对不住,我不该如此无礼轻怠于你。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小桃怔了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季大侠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该是我向你致歉才是啊!”

“那么你是……”季陵抬眼看她,“原谅我了?”

“当然!不……您是我的大恩人,从何谈起‘原谅’呢?您快别折煞我了!”

季陵终于站定,似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桃才是狠狠舒了口气,然而气还没喘匀呢,又见季陵一双浓黑的眸极其专注的盯着她,认真得可怕:

“接下来你无论说什么、说多久,我都会认真听、认真回答的。”

小桃:“……”

小桃蓦的捂嘴笑了起来。

季陵眉头微蹙,问她:“为什么笑?”

“我想要的答案你已经给我了,我没有遗憾了。”小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他了,笑着觑着他,试探道,“季大侠你……喜欢阿沅姐姐吧?”

季陵微微一顿,负于身后的手紧了紧,紧盯着她的浓黑的眸轻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小桃咧嘴:“我就知道!”紧接着又不甚其解的问他,“你既然喜欢阿沅姐姐又为什么不能和阿沅姐姐好好说话呢?”

季陵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只是还未出声便被小桃截了话头:“你可不能糊弄我,你忘了你答应我接下来会认真回答我的吗?”

季陵:“……”

青年沉默的像个雕像,就在小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微微涩然,好似一曲荡气回肠的古筝后只余二三音节的单调古韵:

“……她恨我。”

短短三字有道不出的寂寥。

季陵难得多说了一句,吐出的白气犹如一尾游向夜空的鱼,悠悠扬扬在漫天的雪花中穿梭: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话落的同时,白鱼寂灭在苍穹,呼啸的夜风似乎也静了下来,一时静的似乎能听见雪花落下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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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忽然开口:“季大侠你有像现在这样像跟我道歉这般,向阿沅姐姐道过歉吗?”

季陵一顿,僵硬着的身躯,闻言犹如年久失修的齿轮缓缓侧首看向小桃。本晦暗的双眸如星辰寂灭的苍穹,却在小桃接下来的话语中一点点点亮,至最后仿佛天下星光都汇聚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

小桃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脑袋:“其实我也不大懂,不过就像阿沅姐姐今夜问我有没有好好传达我的感激之情,现在我也借花献佛问问季大侠——你有向阿沅姐姐认真道过歉吗?你的心意有好好传达到阿沅姐姐那儿吗?”——

远远的,阿沅一个人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玩儿。

等回过神时,已经写了几乎满满一地的“沈易”二字。

幸好四周没人!

丢死个人!!!

她脸一红,掌心登时绵延出丈长藤蔓,藤蔓往雪地上一抽,登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了。她寻思着两人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丢下树枝,匆匆将小桃方才给她的帕子收进怀里,冷不丁一道声音从帕子里传了出来!

“阿陵……阿陵!”

阿沅骇了一跳,手一抖,帕子落在地上,露出一个小东西,她定睛一看,是小小的、有些许褶皱的纸鹤躺在雪地上,其上还有墨点就的小小眼珠。

纸鹤墨点就的眼珠盯着她,折了半只的翅膀仍挣扎着挪动着,嘴巴张合着口吐人言:

“阿陵,你在何处?”

阿沅双眸陡的锃亮,是时雨姐姐的声音!

“我和月儿寻你多日你为何隐去踪迹叫我遍寻不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阿沅了?我明明已告之于你万千行尸已涌入皇城脚下,皇城岌岌可危,而你却不断偏移路线离皇城愈来愈远……”

阿沅一怔,愣住了。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纸鹤那双眼仍盯着她,字字句句分外清晰,只可惜纸鹤损毁太过只能机械的传达剩下的只言片语:

“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初入江湖之时在燃灯佛大师面前立下的誓……誓言么……你……你说……”

纸鹤于雪地上颤抖了几瞬,终于不再动了,如普通的纸鹤被冰雪浸湿,墨点的眼洇湿成一块浅浅的脏污。

阿沅愣神之际忽而耳尖微动,厉声道:

“什么人!”

掌心藤蔓应声而出,电光火石之间,藤蔓直直插进雪地里!

雪地内骤然爆发一道苍老而尖锐的惨痛声:“啊!”

紧接着于她眼前,那巨大的雪团快速消融,换作一块人形冰凌最后又化作一灰发老叟。老叟的心窝恰恰被她的藤蔓锁住,钉在原地似的不能动弹。

阿沅愣住:“你是……”

老叟一边疼得哆嗦一边苦笑着:“斗了这么些天,姑娘这么快就不认得老朽了?”

话落的同时,妖气慑人,发须接化作了泛着冷光的冰凌。

——

与此同时,季陵寻来了。

他等不及了,所以他寻来了。

他也该寻来的,既然阿沅不来找他,那他来寻她好了。

一路上小桃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循环着回荡着:

【你有向阿沅姐姐认真道过歉吗?你的心意有好好传达到阿沅姐姐那儿吗?】

该死的,他怎么才想到!

他居然从来没有好好道过歉!

无论阿沅是否会原谅他,无论这个迟来的道歉是否会让阿沅更加厌恶他,他都要完完整整把他的歉意、他的愧疚、懊悔,还有他藏在心里的、从未宣之于口的自怜、自负、自大还有渴慕,他对她深深的、几乎灼烧自己的渴求、思慕全部通通都告诉她!

季陵本脚底生风般的疾走倏然顿住,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此刻就在他面前不远处。

他浑身热血沸腾几乎到了顶点,再也无法忍耐一分一秒,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毕露,竟直接脱口而出:

“阿沅我……”

阿沅骤然转身,长袖一挥,老叟便被甩在他脚边,苟延残喘。

阿沅冷冷凝着他,质问他,本吴侬软语般的嗓音前所未有的冷漠:

“你一直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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