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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31307 字 2024-04-02

来人正是摩柯。

摩柯摇了摇头,避开了老太监欲搀扶他的手,他走上前,站在铁链锁住的门前,盯着不远处暗红色的宫墙。因久病沉疴的眉眼舒展了些,好似清风伴明月,久违的露出一抹笑:

“无妨,她自缓缓归,我便在这里等她。”

“可这风大……”老太监本想再劝,瞥见摩柯双眸里闪烁的细碎笑意,人还未见到,喜悦已涌了出来。老太监张了张口,终究将话咽了下去,将披风盖在了摩柯身上,“多久……老奴都陪殿下。”

老太监笑道:“老奴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如此着急的模样,想必阿沅姑娘瞧见殿下,也会很开心吧。”

热辣的日头照在身上,确实难熬,却也远不如迟来的时光难熬。摩柯耳闻老太监的笑声,抿了抿唇,许久才笑道:

“故人相见,总是欢喜的。”

笑声爽朗落拓,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她……

她见到我……会开心的吧。

一如我见到她。

想明白后,摩柯本总是染着忧郁的双眸骤然明亮起来,灼灼似烈阳,再热辣的日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第136章136◇

◎能不能出宫……就看今夜了。◎

二皇子玉宵偌大的寝宫。

暖阳自窗棱折射进来,七彩琉璃般梦幻的光落在少女仰头望着他的那张养了许久,逐渐白嫩细致的芙蓉面上,不知不觉,当初那个乡野来的干干瘦瘦的丫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猫儿一般伶俐狡黠的少女。

少女因惧怕,眼底很快浮起一层云雾,云雾之中一双琥珀色的猫瞳清清楚楚映着玉宵怔愣的俊容。

一瞬间,他的胸口好似……又被猫挠了一下,好似破冰的激流,逐渐鼓噪起来,激流之下是翻滚的岩浆。

那股岩浆自胸口逐渐扩散、蔓延,逐渐眼底开始发热。

他在这股血热鼓噪的冲动下,身体先于思绪,伸手抚向面前那张芙蓉面,触及的一瞬间,玉宵略微一顿,而面前的少女颔首,主动将柔软的面颊倾靠在玉宵向来执笔略显粗粝的指腹上,蹭了蹭。

一瞬间,玉宵眸光一暗,眼底仿佛有什么裂了开来,他一把将少女打横抱起,走进屏风后——

日落西山。

金色的阳光自枝头落下,逐渐消失在暗红色的宫墙里。

摩柯仍如一棵挺立的松树般,伫立在落了锁的宫门前,在他身后,老太监又是捶肩又是捶背,早已站不住了,苦着一张脸:“殿下,都站了几个时辰了,歇歇吧……”

“你若累了,自去歇息,不必等我咳咳……咳咳咳……”

摩柯低咳着,苍白的俊容因剧烈咳嗽浮现两抹病态的红。

“唉,殿下……”老太监认命的拍拍摩柯的脊背,“殿下这是何苦,夜深湿气重,你这身子才刚好,还是换上些厚实的衣裳吧。”

老太监欲解开摩柯身上轻薄的披风,摩柯拂开他的手,将衣领拢紧遮住领口只有细看才会发现的墨字经文,双眸盯着阳光褪去、显出一片青色苔藓的墙角,因久等眸中沉寂了些,却并未完全消散。就像柳梢头初现的银月,莹着一层温润的光,他向来脾气极好,哪怕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觉得烦躁,唇角仍挂着浅淡的笑意:

“很快了。你不必等我,先回去休息吧。”

老太监自是不肯走,见摩柯是决心要等阿沅姑娘回来了,一边嘟囔着:“玉泉宫多的是侍女,按理说,阿沅姑娘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一边凑到锁紧的大门前,不甚雅观的将双眼怼在尚未合拢的门缝前使劲往里瞧,“奇了怪了,大白天的锁什么门?殿下在里头等总比在外头好……”

那浑浊的老花眼怼上门缝的一刹那,阿沅猛地捂住口鼻缩到门后,心脏砰砰砰一下比一下剧烈。

她两手抱着一只肖似她自己的小小玩偶,手里这只是母玩偶,而在玉宵殿内的“她”,则是子玩偶。

起因便是阿沅实在没有研习仙术的天赋,小小一傀儡术怎么也学不会,其实仙法又岂是一朝一夕学的成的?沈易深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两只娃娃上以血为咒下了子母蛊,当时的阿沅不知,后来才知道,这才不是什么仙法,这是妖法。

子蛊自然能化作她的模样,只可惜此术本就逆天而行,至多只能撑住一夜的功夫。一夜过去便自动化作原型。

而且子蛊若受重伤,必然反噬到母蛊身上。

此刻母蛊所在的娃娃好好呆在她手里,她便知道,起码在玉宵那儿,一切都好。

她看了眼受伤的食指,为了下咒可费了不少血,现在还疼呢。耳边听着门外老太监久久不绝的嘟囔声,眼前不远处是沈易于白烟袅袅中打坐,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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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长眉紧蹙,头面覆了层浅浅的细汗,也不知沈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摩柯偏又寻了过来。她乍一看到摩柯是很开心不错,她又看了看天边的银月,咬了咬牙,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来……

只有今夜,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沈易,也绝不能、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而且……她答应过沈易,不再见他了。

她紧紧盯着被龙涎香包围的沈易,浑不觉,下唇已被咬的血迹斑斑。

能不能出宫……就看今夜了。

忽而门后没了声响,阿沅一愣,踌躇着凑上前,门外已没了老太监,只有摩柯一人。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摩柯久病未愈的苍白侧脸,不过比上次好了许多,有了血色,唇角也有了笑意,是她熟悉的摩柯,她熟悉的大傻子又回来了。阿沅正觉得宽慰,然而摩柯忽的转过身,唇角残留的笑意褪的一干二净,双眸像是褪去暖阳露出阴暗、霉菌遍布的暗色宫墙,全是茫然、颓唐以及,沉甸甸的好似能将人溺毙的孤寂。

阿沅登时怔愣住。

她见过良善到有些软弱的摩柯,也见过敢于直面冯寅为首数十官兵果敢的摩柯,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摩柯盯着锈迹斑斑的长链良久,终是忍不住走上前拿指尖触了触,与他隔着道门的阿沅透过细小的门缝只能隐约看到他轻勾起唇,似是自嘲地低喃:“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阿沅一愣。

知道……什么?

阿沅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上,那头伴着锁链的轻响传来摩柯自嘲的低喃:“我徒有九皇子的身份,我……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包括娘也包括你。人人避我如蛇蝎,你这么做……是对的。”

失落、沮丧几乎都快化成实质溢了出来,然而即便这样他还能笑着安慰自己亦或是明知躲着自己的她。

“我…不会再来寻你了,宫深似海,你多小心。”

话落,摩柯转身即走。

刹那间桩桩件件有关摩柯的事涌入脑海里,为什么摩柯贵为九皇子人人讳莫如深?为什么呆在冷宫?又为什么要出宫去做和尚?玉宵、玉陶视他为眼中钉,多少人视他如瘟神,他一定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他误会我了!

阿沅下意识正要将门推开,鼻尖久久不散的龙涎香将她残留的理智拉了回来。

这样或许……也好。

通过细小的门缝,阿沅怔怔的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瘦长身影,喃喃着:

这样……也好。

今夜此行能否成功尚且未知,他误会……便误会了吧,总好过将他牵扯其中。

是了,不管如何,他大小是个皇子,观玉陶奇怪的举止,或许圣上比想象中还要疼爱他,他们此番若成,海阔天空自在逍遥,若败……欺君之罪,杀头都算轻的。

摩柯就这样离去,也好。

也好。

阿沅盯着那抹逐渐渐行渐远的身影,缓缓松开了手。

她默了会儿,转过身,背靠着门,此刻乌云散去,硕大的圆月高悬夜空,莹润的一层光透着血红,好像一滩血渍冷冷的挂在天空。

阿沅莫名有些不安,她吐出一口浊气,逼着自己不要再看了,血月之下,沈易仍盘腿打坐着,双眉紧锁似有化不开的结,俊容渐渐肃冷霜白,冷汗浸透衣衫。

阿沅紧张的手都绞在了一起,她很想唤唤他却也谨记着他的话,不可打扰他。

今夜……真的能成功吗?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不……她要相信沈易!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想无用,她再次转过身盯着门缝,门缝外摩柯的身影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点,只要过了今夜,只要……

倏然那道本渐行渐远的身影一顿。

阿沅也跟着一顿。

便见到远远的老太监急奔而来,操着尖细的嗓门仓皇道: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老奴打探过了,阿沅姑娘根本不在玉泉宫,在二皇子宫里呢!不知阿沅姑娘怎么、怎么惹了盛怒,二皇子下令抄了她的家,此刻搜查的侍卫正往这儿赶呢!殿下咱们快走罢!”

阿沅细细听着,忽然满手的粘稠腥臭。

她垂眸一看,之间两手间的玩偶自脖颈处折成了两半,脖颈汩汩淌着血液!

阿沅骇的浑身一颤,娃娃掉落在地,断成两截的身躯一地的血污。阿沅下意识骤然抬头,龙涎香围就的阵法之中,沈易骤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第137章137◇

◎“孤要宠幸你,可听清楚了?”◎

阿沅几乎有些踉跄地小跑上前,扶起沈易的时候手还在抖着,她慌乱的用袖子将他唇角溢出的血抹去,然而太多太多了,淡金色的血液很快将她的衣衫浸湿,阿沅哑着声,指尖轻颤着:

“我该……我该怎么做?母蛊……母蛊不是下在我身上吗?为什么受伤的是你……”

沈易枕靠在阿沅纤细的胳膊上,抬眸见阿沅泛起云雾的双眸,眸光一动,欲开口让她别哭,张开嘴又是汩汩的鲜血涌出。

还能因为什么呢?

当然是他又擅作主张替她承受!

阿沅又气又恼又害怕,然而到了此时她却比想象中更加冷静,慌乱不过一瞬很快抚平,她用袖子擦去他不断涌出的鲜血:“你……你别说话了。接下来,交给我。”

另一边,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阿沅咬咬牙,将沈易拖向里屋。

半个时辰前——

二皇子玉宵的宫殿内。

玉宵将少女轻柔的放在床榻上,低头凝视着这如猫一般的少女,眸光沉沉恍如一潭能叫人溺毙的泥沼,他微曲双膝,视线与少女平齐,双眸紧紧绞着少女不肯放过她,修长的手指略微一顿,终究还是勾着阿沅鬓上绒绒的细发勾连、把玩,因向来执笔略微粗糙的指腹有意无意触碰着少女细嫩的耳廓,指尖所到之处带来一连串叫人心悸的电流,那是显而易见的……亵玩,和某种显而易见的信号。

其意,已经不用明说了。

玉宵盯着少女细致的脸庞,眸色很深,叫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少女……也就是“阿沅”,一双猫瞳仍懵懂的望着他,玉宵双眉微蹙,紧紧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可知道我在说什么?”

“阿沅”眨了眨懵懂的双眸,似是不解他在说什么。

玉宵是知道她素来胆小的,也知道她乡野来的丫头,恐怕真是什么也不懂。不过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他。不仅仅因为地位权势,还有爱慕。

若非不是爱慕为何拒绝番邦红宝石非要那于她无用的龙涎香?

她应该知道,后宫无人不知,龙涎香是他的专属香料,即便名贵也没人敢用,而她点名要这龙涎香不是因为爱慕还能因为什么?

看来她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胆小,甚至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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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上是,胆大包天。

不过他容许她这份胆大包天。

就在现在,这个时刻。

玉宵眸底的炽热几乎化为实质,他松开了把玩她鬓发的手,转而掐住她的下颚抬了起来,盯着近在咫尺那双懵懵懂懂的猫瞳,一字一句:

“孤要宠幸你,可听清楚了?”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在玉宵近乎逼视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瞬间玉宵一双黑眸骤然变得极有侵略性,下一秒“阿沅”便倒在了花团锦簇般的被褥之上,玉宵欺身而上,在薄唇即将贴上“阿沅”的之时倏然停了下来,好似一个毛头小子般跳下了榻,居然光着脚跑到了偏殿,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美不胜收的番邦红宝石。

他几步上榻,见小猫不知何时也跃上了榻,冲着榻上的少女弓起腰身,喉间发出低吼,其实自方才开始,小猫一直有异样,它向来和阿沅最亲才是,不该是这样,然而此刻玉宵的眼里哪还容得下什么猫,一把将榻上的猫扫开,小猫嗷呜一声坠了地,却仍是不死心,爪子抓着明黄色曳地锦被欲攀上去。

玉宵兴致极高,拽着少女的腕子从榻上拉了起来,将红宝石塞进了“阿沅”的掌心:

“快戴上我看看。”

甚至忘了自称“孤”或者“本王”,当真像个被情爱冲昏头的毛头小子。

“阿沅”愣愣的看着掌心的红宝石有些不知所措。

玉宵只当她羞涩,亦或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难得耐性极佳,也不计较少女败坏兴致的傻气,自行拿过红宝石,撩开少女垂腰的长发居然亲手给她戴上。

等到红宝石落在小巧精致的锁骨上,红的白的相得益彰,白玉升浮艳,是他肖想已久的、远远超过他想象的活色生香的画面,玉宵凝神看了许久,指尖摩挲着许久才叹了一声:

“就该如此。”

他抬眸问她,双眸亮晶晶的,难得没有那些晦涩的猜忌和考量,只有兴奋和他不曾觉察和即便觉察了也不会承认的讨好,像只求夸奖疯狂摇尾巴的大狗:

“喜欢么?”

然而“阿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也没什么反应,而是傻呆呆盯着他腰间的香囊。

玉宵当即有些不虞,不过还是大度道:“怎么,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看不上,喜欢这小小的香囊?”

然而少女仍盯着他腰间的香囊,眼也不曾眨过一次。

玉宵挑了挑眉,当即将香囊摘了下来,“阿沅”的眼神好像黏在了上面,一动不动。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国师相赠的一枚驱邪符,有何稀奇?”

玉宵脸色不是太好,还忍了半句没说,这不值几钱的玩意儿,怎配与他的红宝石相比?

见“阿沅”的视线还黏在上头,玉宵直接将那香囊扔了,“阿沅”的视线果然又追了上去,他立马挡在少女面前,面色不虞的看着她:“看哪儿呢?”

终于不见了那香囊的影子,少女这才缓缓转过有些僵硬的颈项,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玉宵。

玉宵眉心微蹙,伸出手去抚向她的面:“你今日怎么……”

然而下一秒“阿沅”又恢复回娇羞少女的模样,矜持而羞涩的垂下了眸子。

似是某种默许。

玉宵指尖一顿,本冷却的双眸又燃起了火焰,他本欲触及少女脸侧的长指毫不犹豫向下,指尖轻而易举的挑开领口的盘扣,长指带着极其细微的几不可见的颤,即将触上那红宝石下犹如羊脂玉肌肤时——

小猫叼着香囊一跃上榻,喉间发出骇人的低吼,玉宵余光扫过手一挥,手背顷刻被抓挠出三道血淋淋的印子:

“孽畜!”

小猫被重重打落在地,喵呜一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条腿居然生生摔断了。

玉宵瞥了一眼狰狞的伤口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将手背在身后看向身下的少女:

“莫怕……”

然而才吐出两字仿佛被掐住咽喉,再也吐不出来。

玉宵瞳孔紧缩,俊容僵硬。只见那香囊恰恰落在“阿沅”身上,触及她肌肤的一瞬间自动燃了起来,本活色生香的少女一寸寸变得灰白、僵硬,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青白色的人偶娃娃,嘴里还机械地念着:“殿……殿下……”

火光中,红宝石闪烁着猩红诡谲的光。

玉宵僵硬了片刻,俊容变得极其可怖瘆人,大喝一声骤然拔起床边的佩剑一刀落下,娃娃的头滚落在地。

床脚下,小猫拖着摔断的一条腿冲着那滚落的娃娃头颅喵喵叫着。

当夜,二皇子的寝宫燃起了大片火光,火舌舔吻木柴照亮了半边天,是数不清的侍卫手举火把,鱼贯向阿沅所在的那处被人人称作鬼屋似的废旧寝宫。

天边圆月猩红,冷冷地注视这一切——

阿沅使劲拖着沈易,然而沈易太高大了,她太小太弱了,沈易于她来说就像一座小山一般,她拼尽全力才能拖动分毫。

她有些绝望的看着那慑人的耀眼天光越来越近,她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无解。

她总算明白沈易最后为何选择了子母蛊,她这段时日不过跟着沈易学了两招仙法,半桶水的功夫还时灵时不灵,关键时候完全不顶用!她只能死死抱住沈易,眼睁睁看着那排排几乎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迫在眉睫,很快她仅用一条铁链锁住的门被撞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

她本以为她会见到二皇子玉宵,没想到第一个找到她的是,玉陶。

裹着狐裘的玉陶在一众手持火把的精锐侍卫之中显得尤其娇小,距离太远又加之滔天的火光,一如那日玉宵血洗宫殿的那晚,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光景,仿佛昨日重现,阿沅瞧不清玉陶脸上是何表情,只看着她夺过了一旁侍卫的火把,不顾侍卫的阻止,一步步走来、靠近,终于走到了阿沅面前,犹如梦呓般的声音响在阿沅头顶:

“原来本宫心心念念的人就藏在本宫眼底……本宫还什么都不知道,本宫还可笑的求你来助本宫?!”

阿沅不自觉又将下唇咬破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害怕,然而事到临头却比想象中更加冷静,她紧紧抱着沈易,用纤细的身体挡住他,一双猫瞳毫不示弱迎上玉陶的。早在这个计划形成之前,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大不了一死,而且这次她不孤单。

她不是一个人。

她好似宣誓主权的动作就像一柄刀刺破了玉陶苦苦支撑的伪装,尤其沈易在最初咒术反噬之后终于缓了过来,他将嘴角带着淡金色的血渍抹去,他似乎受伤极重修长的身形微晃,抓住阿沅的胳膊,倚靠着她才勉强站稳。即便如此他仍执意将少女护在身后,两人紧紧相依好似依附共生的绿萝一般,沈易的大手紧紧抓住阿沅,一双凤眸冷冷的盯着玉陶,厌恶、愤怒、烦躁种种情绪纤毫毕现,好似在看世界上最最令人厌恶作呕的事情,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间公主对他莫名的纠缠到底为何?他似乎连话也不愿与她多说,只道:

“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呵……哈哈……哈哈哈哈!”玉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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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火把忽而身形一晃,放声大笑,她死死瞪着沈易、阿沅紧紧依偎好似一对璧人的二人双眸血红一片,字字句句从牙关咬出含着浓厚的血腥气,“明明……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明明是我救的你的……”

侍卫欲搀扶她被她一把甩了开去,“滚开!”

她手执火把倏然指向被沈易护在身后的阿沅,目眦欲裂,全是戾气,“贱人!贱人!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连本宫的东西也敢肖想……来人,把她给我碎尸万段!”

话落,沈易瞬间眸光一利,其他人或许看不见,阿沅却能感觉到似有一层金光浮于他的身体,他与她交握的手浮起根根青筋,青筋之下是隐隐流动的金色灵脉,他嘴角似乎又流了一丝血液被他很快抹去。

阿沅登时像被人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一颗心好像被狠狠抓了一下,她扯住了沈易的衣袖:“你不要勉强自己……你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脱的,你别管我了好不好?我……”

沈易捏握了下她的掌心,轻笑:“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即便出不去……”

他顿了下,看向玉陶等人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黑与嘲讽,还有一丝噬人的邪气,“我也要他们陪葬。”

阿沅瞳孔一缩,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不知为何,她不喜欢这样的沈易,不喜欢这样的他。

她莫名直觉,比起今晚丧命,沈易大开杀戒可能更糟。

他本就是天上的仙,不应为了她入魔。

她扯着他的衣袖,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早在祭神那日,不,我早该死在故乡的饥荒水患里,偷得的这些时日已经很知足了,你明明可以自己逃的,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然而阿沅和沈易越是亲密,玉陶越是嫉妒如狂,她将火把掷于侍卫面前:“本宫让你们松手没听到?!本宫要你们现在就杀了她!”

侍卫本碍于二皇子的指令还未下达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玉陶公主此般疯魔的状态他们也不敢怠慢,只好手执刀剑向那中心的两人刺去,沈易一双冷冽的凤眸映着密密麻麻逼近的刀光剑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找死。”

身下衣摆无风自动,阿沅骇的闭上了眼。

骤然一道怒喝石破天惊般出现:“放肆!”

刀剑未及身前倒是跪了乌泱泱满院的人,齐声震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沅愣了下睁开了眼,自沈易身后偷偷看去只见陛下自众人簇拥中踱步进来,在他身后不远处随行的是一脸铁青的二皇子玉宵,不大的院子顷刻塞满了人,众人的最后,是老太监搀扶着摩柯缓缓走到一处角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摩柯不经意抬头恰恰与她撞了个正着。

四目交接时,摩柯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嘴里说了什么,似乎是在说:

别怕。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138◇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慕过本王,是么?”◎

猩红的圆月落幕,天光泛白。

当夜这场闹剧以摩柯骤然昏倒画下休止符。

摩柯是突然昏倒的,毫无预兆。阿沅也吓了一跳,不过在看到摩柯身旁老太监不甚担忧的神色,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摩柯,在帮她。

为了帮她,从不打诳语的摩柯居然也学会了撒谎。

一时阿沅心里酸涩,想哭又想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骚乱之中她和沈易被押了下来,阿沅原还担心沈易暴走,然而自摩柯出现后沈易忽然平静了下来,反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唇角笑意清浅,若不是他面色比当初阿沅将他捡回来时还难看的紧,阿沅还以为他在说今夜月色不错呢。

“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难为他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阿沅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咬着下唇,下颚轻扬倔强的不肯低头,因为低头可能就会落下泪来。

她是怕死,可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他们都会好好的。

见少女要哭似的表情,青年眸色深了些,心门那处好像塌了一角,酸酸涩涩不能言说。他忽的伸手扯了扯阿沅的脸颊:

“还没死呢,哭什么?”

触手软腻,手感极佳,可惜转瞬即逝,阿沅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偏过头去,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哽咽:

“我才没哭!”

阿沅或许不曾发现,她已经很少一口一个“沈仙人”的叫着沈易了,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放松到不再克制自己,总是肆无忌惮的发着小脾气。有些有缘由,更多的是没有缘由的生气。就像现在。

不过她不是在气沈易,而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没用,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再多学一点,再坚持的久一些,傀儡术再精进一些,是不是就能挺过今夜?

是不是他们现在已经远走高飞了?

不是。

是她没用还牵连了别人。

是她毁了一切。

少女背过身去的纤细双肩忽而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到血染红唇也不肯松口,将懦弱的气音锁在伤痕斑驳的唇齿内。然而她越是隐忍,单薄的身躯战栗着,好似风中抖动的枯叶。

沈易心门处软的一塌糊涂,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疼。那个将他捡回去,会因为自责会因为被母亲指责偷偷哭泣的女孩儿从来没有变过。

时光荏苒,日月星辰,沧海桑田,唯有她还是一样。

沈易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发顶,可惜还未触到便被铁链铐了起来。

他一顿,抬眸便对上玉宵一张铁青的俊脸。

这小子还没缓过来啊。

沈易心情陡的又好了起来,凤眸点漆唇角一勾,邪气肆意,全是嘲讽。

明明是手戴铁链被人羁押的狼狈的模样……他凭什么这么狂?!!

玉宵气结,一张俊脸几乎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眼神阴鸷怒斥羁押的侍卫:

“将他们分别关押,不得关在一处!”

“是!”

话落便甩袖离开。

那天他们被分别押了下去,阿沅毫无意外被关进了大牢里,而沈易并没有。似乎有人故意隐瞒,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从身边的人身上一点点拼凑关于沈易的事。

据说那夜他流了几乎周身淡金色的血液,一夜之内,整个皇宫都在传宫里来了妖人,不过又在一夕之间被掐断了风声。那一夜他并没有同阿沅一般被押入大牢,而是被押入了混元宫。当今圣上崇尚长生仙术,那是特地给老国师的住处。

圣上给了老国师三天时间驯化沈易,然而三天后,只有沈易从混元宫里走了出来,浑身俱是瓢泼的金色的血,手里还提着一张数十尺长的玄黑蛇皮。圣上当即昏了下去。

阿沅后来才从太监宫女的口中得知圣上因何尚道皆是夜夜黑蛇入梦缠身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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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入他梦的不是旁人,是老国师,原来老国师不是什么道骨仙风的人物,是大黑蛇变的。

哦,据说当时摩柯面色苍白几乎站不住,这是阿沅从摩柯身边的老太监处得知的,所幸摩柯并无大碍,也许只是着了风凉。

那一天过后,沈易一下由妖人变成了人人口中的仙人,甚至取代老国师成为新一代的大魏国师。

沈易继位国师的那一天,举行了三天三夜的继位仪式,遍地传唱着那古老悠扬的上古梵音,甚至透过小小的天窗传到了这儿。阿沅小时候也曾在村口听到的摊戏。虽然见不到那些戴着神鬼面具跳着鬼舞的舞者,但那随着舞者舞步落下轻重鼓点的声音却一字不落传进她耳里。

初次听时不以为然,然而这一次每一个鼓点好像重重击在她的太阳穴上,如影随形,夜夜纠缠着她。

头疼欲裂之中,场景变幻无形,总觉得……总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就这样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牢里很湿很潮,偶尔会有些鼠蚁,阿沅从小住在窝棚长大的倒是不怕,比起这些蟑螂鼠蚁她更怕孤寂,没有任何人来审问她,没有任何人给她吃食,她好像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阴暗潮湿的天牢只有一个恰恰能容纳一个幼子大小的狭窄天窗,日上三竿时会有阳光倾斜洒落,然而除了这个时刻都是黑蒙蒙的,一丝光亮也没。

只有那恼人的鼓点,一次比一次作响,一次比一次剧烈,她几乎要在这密集的鼓点中喘不过气时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玉陶公主。

玉陶公主似乎是瞒着旁人偷偷来的,她穿着一袭黑色披风,踏着月色而来。隔着一层囚笼,望着她,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似乎……在咒骂着她。

玉陶瞪着她的美目犹如毒蛇吐信一般,阿沅想如果没有这一层囚笼阻挡着她,她一定会上前杀了她的。

一定会的。

阿沅头一次感谢脑海里仿佛要将她脑仁儿劈开的鼓点声,她听不见玉陶在咒骂她什么,却也能从她的形态举止中窥得一二,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好半天玉陶才白着脸扶着墙壁休息,她恶狠狠盯着角落里抱着双膝的少女,几天的牢狱之灾好不容易才养的丰盈的面容又瘦成小小的瓜子脸,全身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墙角……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骂也骂够了,她扶着墙壁缓缓站直,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此刻身为阶下囚的是她,不过一介乡野来的丑丫头凭什么和她争?这样已是她最好的下场。

玉陶盯着她冷冷一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露出黑色披风下皮毛光滑雪白的围脖。玉陶向来体弱多病,三伏天穿狐貂都不稀奇。

此刻她抚摸着脖颈处那水油光亮的皮毛,那皮毛同一般狐裘的毛还不太一样,银色中带着浅浅的灰,其上还镶嵌着两颗绿油油似珠宝的配饰,这次她没再多嘴说什么,只是盯着角落的少女,嘴角勾着恶劣的笑。

果然,少女看到的一瞬间猛地扑上前,双手抓着囚笼,力气之大,指骨泛白,手背浮起细细的青筋。因脸颊瘦削了下来,一双猫瞳显得尤其大,猫瞳血红一片,每根红丝都触目惊心。她死死瞪着玉陶脖颈的围脖,盛怒之下失了声,只有喉头泄出的犹如小兽般的呜咽声。

脑子里错杂的鼓点太吵,她是没听到玉陶都说了什么骂了什么,她也不在意,但是她看的见,那是她日日夜夜精心照顾的小猫,每一根毛发她都细细的梳过,她怎能……认不出呢?

她怎么会认不出呢?

她一下又一下拍打的囚笼,一下又一下手心通红,木刺扎入皮肉里,她死死地瞪着玉陶,一双血红色的猫瞳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此刻玉陶才觉得终于吐出一直憋闷在胸口的郁气,她笑着,扬长而去。

阿沅死死盯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片衣角才缓缓的、颓然的滑坐在地,双手掩面,像濒死的小兽掩面大哭。

次日,又来了新客。

这些时日阿沅几乎都处在朦胧的阴暗之中,视力下降了,听力却精进了不少。玉宵似乎是听到了玉陶来的消息匆匆而来,然而在踏入牢房时脚步又变得缓慢,似是漫不经心。阿沅自然不知,却听得分明。

玉宵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走到囚笼前,待看到角落的少女顿了下,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才开口,语气冷冷的,一如当初命她下水祭神去送死一般,没什么情绪,恍若一片死水般平静。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慕过本王,是么?”

这还用问吗?

阿沅没理他,只是懊丧地垂着头,她两手撑着头颅,时不时用掌心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大脑。

别吵了,别吵了,能不能安静点?!

然而大脑中复杂繁密的鼓点犹如乱珠似的不断在她脑海里滚动游走,明明继位仪式早就结束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这些密集的鼓点好似在她脑海里生了根一样赶不走驱不走?

偏偏玉宵还在催命似的逼问着她:“嗯?为什么不敢说?现在怕了么?”

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蜷缩在角落,不断捶打着自己头颅的少女,声音发紧,带着他未曾发现即便发现也不会承认的紧张,字字句句没道逼迫,却全是逼迫:

“姜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是沈易逼你的,我就会救你出去,既往不咎,听清楚了么?”

少女仍是敲打着自己的大脑,一下比一下重,好似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

玉宵却完全没有发现她此刻的异样,他反而好似比现在的她更痛苦的模样,几近癫狂,两手紧紧攥着囚笼,盯着她,厉声道:

“姜沅,只要你说一句,说一句是他逼你的!“他倏然从怀里掏出一串红宝石,”这些还是你的,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甚至可以让你做我的王妃,做我唯一的女……”

“吵死了!”

少女骤然放下捶打头颅的手,站了起来,遍布血丝的猫瞳死死瞪着玉宵,漂亮如红宝石的猫瞳里没了往日熟悉的惧怕和羞涩,只是无尽的恨意和恼火。好似两把名为“恨意”的篝火点亮了她的双眸,她第一次仰头平视面前这个傲慢到卑劣的男人,一字一句,剥心蚀骨:

“谁稀罕做你的王妃?我都是骗你的还不知道吗?我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喜欢你,听清楚了吗?可以走了吗?”

话落,玉宵许久没有声音。

他默然注视阿沅良久良久,久到双眸归寂于一片能吞噬万物的无尽的黑后,转身离开,相较于来时的优柔,去时更显利落果断,更像个未来储君该有的气度。

见人终于走了,阿沅终于能喘口气,送走这对兄妹后,她再次缓缓跌落在地,脑海中鼓点汹涌澎湃,好似要裂了开来,她以头一下又一下撞着墙壁,齿关紧紧咬着握成拳的右手,喃喃着:

“别吵了别吵了……拜托你别吵了……”

“别吵了好不好……”

——

又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狂躁的鼓点终于静了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横躺在地上,冷汗浸透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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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死了过去,又活了过来。

好不容易挺过鼓点带来的头疼欲裂,腹部的饥饿又甚嚣尘上。自从入宫以来,她很少感到过饥饿,此刻熟悉的饥饿感好似大雨倾盆,她是熟悉的,更因熟悉,对饥饿的恐惧如蛆附骨,叫她发自骨髓深处的战栗。

这股战栗甚至叫她忽略了其他,头晕目眩中直到那人又轻轻唤了她一下,她才惊醒,缓缓的转头看向出声处——

来人一袭曳地的白色长袍,好似月下仙人乘风而来。他单膝跪地,天窗投下丝丝缕缕月光的银辉落在他身上,映出一双璀璨琉璃的凤眸润而泽的望着她。

阿沅怔了下,好半晌才发出声音:

“我……在做梦么?”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女主之后一定会开大虐兄妹俩的!

我肥来啦,明天开始每晚九点更新哦!啾咪!感谢在2022-08-1715:34:14~2022-08-2206:3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9章139◇

◎“去黄河,除大妖。”◎

阿沅滞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出声,因多日的饥饿和虚脱她居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好似濒死的小兽喉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单音节,异常沙哑的声调一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沈易。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沈易忽然指尖点上她的眉间,浩瀚磅礴的灵力注入体内,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星河灿烂,她在一汪炙热的金色海洋里徜徉、遨游,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过了短短一瞬,等她再回神时,周身的疲惫和虚弱尽数消了,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她定定地看着面前如月下仙人的沈易一会儿,张了张唇,哑然片刻才找回声音:

“你……都恢复了?”

是一如从前的吴侬软语。

沈易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弛了不少,沉峻的面容也变得好看不少:

“是,那黑蛇很补。”

阿沅此时还不知他所说的黑蛇便是老国师,她还想细问时他一把抓住阿沅的手将她拉了起来,阿沅一时不妨,又兼之多日没进食没什么力气,沈易一拽她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力道跌进他怀里,若不是沈易的臂弯扣着她的腰肢,她此刻早就滑了下去。

沈易远山一般的眉登时又是一拧,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和急躁,一瞬间又从仙入凡,一手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下落,另一手攥住她的肩:

“怎么?还是很难受?”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没、没有……已经好很多了……”

他们现在的距离靠的极近,近到沈易只要一低头,唇就能触到她额前的位置。

阿沅终于回过神,有些不自然的耸肩,企图挣掉桎梏,沈易却是不放,紧紧盯着她又问了遍: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话落,阿沅总算推开他的双肩挣脱了出来。

她偏过头深吸一口气,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和沈易近距离相处她的心脏就会不由自主的狂跳,她深吸气,好半天才平复下心绪转头看他,沈易下一句便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我便要走了。”

阿沅一愣:“走?你要去哪里?”

沈易定定看着她:“去黄河,除大妖。”

阿沅愣住:“……大妖?”

她就是黄河边长大的孩子,黄河肆虐无定,她也曾听过河底有大妖的事,本以为是村中老人为止小儿夜啼,却不想是真的。

黄河这些年吞噬了多少人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有多少人为此丧命,不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要大魏公主祭神来平众怨。尤其这大妖还是沈易亲口认证的。

对未知的恐惧让阿沅莫名有些慌,她下意识抓住了沈易的衣袖,仰着头看他:“一定要去么?为什么非得是你去?你发生了什么?你既然已经完全恢复了为什么还要去?是因为……”阿沅一顿,抿了抿唇,”我么?”

“不完全是为了你。”沈易定定地看着她,“我下凡本就是为除大妖而来。黄河泛滥成灾死伤无数,也有我的过错。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吗?大妖狡猾,我被其偷袭重伤,就在黄河水域,是你救了我。”

阿沅一怔:“……黄河水域?”

那不就是进宫之前?

“进宫之前……我见过你么?”

见少女一脸迷茫的模样,沈易微微一笑,忽然道:“闭上眼。”

阿沅虽有些疑惑还是依言闭上了眼。

噼里啪啦电流划过的声音,倏然本阴暗的囚牢一瞬间亮堂堂的,阿沅心地一惊,猛地睁开眼——

整间狭小的囚笼亮如白昼,一条华美不似凡物的大白龙盘旋俯视着她,身上闪烁着细小的电流,电流之下覆着苍青至透明的鳞片仿佛会流动的碧水,璀璨鎏金似的凤眸望着她。

阿沅瞳孔微缩,失声好久:“小……小白虫!”

白龙亲昵的用角碰了碰她的手背,下一秒又化作了人形。

一瞬亮如白昼的囚笼又暗了下来,天光初晓,一道晨曦的光自天窗落下,恰巧落在沈易执起阿沅、两人相握的手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他将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上,指尖在她细白的掌心划过,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闪着鎏金的符文脉络,亮了一瞬又熄灭了下来。

“阿沅,现在我要教你最后一招仙术。”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她,幽潭似的凤眸深不可测,“金蝉脱壳。”——

沈易走后不久,阿沅便被放了出来。

是摩柯来接的她。

初秋的天,摩柯身着厚厚的狐裘,面如金纸,好不容易红润的脸庞又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比坐牢的她瞧着还要虚弱憔悴。

阿沅都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难道又开始高热不止了吗?”

摩柯摇了摇头,嘴角浅笑如初:“我没事,你放心。”

“什么没事,自老国师被擒之后,殿下足足昏睡了三天有余可吓死老奴了!”老太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见阿沅一脸迷茫便将沈易是如何生擒老国师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最后长吁短叹,“沅姑娘你有所不知,自贵妃逝去后,殿下很长一段时间寄养在老国师的混元宫里,殿下自然视老国师亦师亦友,若不是受那老道的撺掇,殿下怎么好好地想出宫削发出家?打从前老奴就知道老国师包藏祸心,果不其然,竟是大黑蛇变幻而出的!还编造三公主命格虚弱的谣言不过是为了寻女童来增补他的寿元!那妖极狡猾满嘴谎言,若不是那蛇妖故意撺掇殿下出宫,殿下又怎么落下病根……”

摩柯蹙着眉打断了他:“我出宫与任何人无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太监连忙告罪:“殿下,害老奴这张嘴!老奴不说了,你别又气坏了身体。”

摩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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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看向阿沅:“见到你没事,真好。”

阿沅顿了下笑了:“你也是。”

“他都和你说了么?”

阿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应就是沈易。

摩柯上前一步,不顾老太监的反对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阿沅身上,阿沅本想拒绝的,摩柯先一步止住她的话:“自入宫以后本应该我照顾你的,反倒劳累你……让我为你做点事吧。”

阿沅瞥见他面颊上浮起的病态苍红,只好点了点头。

下一秒便见摩柯双眸亮了起来,细细致致的为她拢紧狐裘,不让一丝风进去,最后颈上的束带系紧。

他两指就穿梭在她下颚前,双眸紧紧盯着那束带仿佛在做世间上最最重要的事,热气就喷洒在她颈间,阿沅有些别扭有些不适的避开,只好跳跃远方当做没看到,余光瞥见老太监捂着嘴姨母笑,她眉头蹙了蹙当即觉得不好,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只好忍耐着,好不容易等他系完终于松了口气,下一刻摩柯又径直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奔了出去。

阿沅愣神中,摩柯已然带着她出了门,站定在大牢前,眺望着远方巍峨的如卧龙般的宫殿:“沈兄都和你说过了吧?他和父皇立下了生死状,待除了黄河妖祟便能回来接你了。在此之前……”

摩柯一顿,执起她的手,双眸亮晶晶的:“我来照顾你吧。”

第140章140◇

◎“终于又见面了,小摩柯。”◎

阿沅看着面前摩柯异常明亮的双眸愣了下,笑道:

“好。”

霎时,摩柯双眸灼灼似燃烧,握住阿沅的手力道之大,阿沅蹙眉:“你……弄我疼我了,松手。”

摩柯愣了下,才猛地松手,阿沅一边揉手一边笑:“怎么感觉这么久没见……你变得怪怪的。”

摩柯滞了下,俊容上笑容收敛了些,有些怪异的僵硬:“哪里……怪了?”

阿沅笑觑了他一眼:“我逗你呢!怎么还跟原来一样好骗!”

摩柯直直盯了阿沅好一会儿,许久才跟着她一道笑了起来,只是唇角始终维持着浅笑的弧度,哀而不伤——

“生病的那段时日我并非毫无知觉,我知道我病危的那日是沈兄救的我……你就在我殿内安心住下吧,放心,沈兄和父皇立下了军令状,在他伏妖回来之前,玉宵和玉陶不会、也不敢来找你麻烦的。”

摩柯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耐心的替她铺好床,他虽贵为皇子却不喜欢让人服侍,身边有也只有从小伴他长大的老太监一人。此刻他细心帮她铺床、点油灯,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还没进宫前的那段岁月,那段他们相依为命,只有彼此的时光。

此刻他们呆的不是冷宫,而是属于他,真正属于九皇子的一处宫殿。

虽然不及玉宵的气派,不及玉陶的精致,却胜在典雅,每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别人种满院的牡丹、兰花、月季等等,他只有爬满宫墙的爬山虎。不值钱却韧性十足。是重重暗红宫墙里唯一的一抹绿。

就像他一样。

听到摩柯这么说,阿沅悬着的心脏总算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她真是怕了玉宵玉陶这兄妹俩了,这是阿沅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能安安稳稳入睡,第一次真正放松下来。

那厢老太监殷勤地给她倒水,笑道:“托了阿沅姑娘的福,殿下总算舍得搬回来住了,那冷宫能是人住的地方吗?不落下病根就怪了呢!”

阿沅许久未进食,只能喝粥暖胃,听老太监所言,阿沅粥喝一半停了下来:

“病根?什么病根?”

老太监本想说什么,摩柯淡淡打断他:

“小毛病罢了,阿沅已经很累了,让她一个人休息吧。”

摩柯冲阿沅笑了笑,眸底聚着温润的光:“好好睡吧,明天再来看你。”

阿沅也笑:“好。”

——

往后蛮长一段时间,阿沅就宿在摩柯殿内,平日足不出门,就和摩柯喝茶谈天说笑,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即便是不聊天的时候,两人相伴看着日升日落、满院碧绿的爬山虎,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几乎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真是过了难得的一段舒适的时光。

此刻日落西山,天边烧了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淡金色的余辉在粉红色的海洋中沉浮。几天前摩柯亲手做的秋千便派上了用场。

秋千就置在爬山虎下,算是繁琐的工程,老太监本想叫几个小太监着手操办的被摩柯阻止了,即便是老太监想帮他一把也被他拒绝了。

他看似温柔如水的人,事实上摩柯也确实是将谦卑和煦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人,然而对某些事,某些在常人面前觉得不起眼的事他近乎执拗的固执。

比如这个秋千,他不想假手他人。

即便他从未做过像这样的手工活,可又如何?

他要这个秋千从每一根木块的取材到最后的打磨成型,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他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一个人的。

等他将他亲手做的秋千完完整整交托于阿沅时,这便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摩柯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只有在夜幕时偷偷做着这一切,等他将他付诸几个日夜做好的秋千交给阿沅时,他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双眸比星辰还明亮:

“喜欢吗?”

阿沅却不答,而是盯着天边逐渐从粉色燃烧成焰火的朝霞,嘴里喃喃着什么。

摩柯嘴角的笑微微一滞,凑上前:“你在说什么?”

阿沅终于回神,终于将视线投在他身上:“四十三天了,他离开四十三天了。按理来说……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这段时间她没有一天不煎熬,没有一天不在想沈易,她没有办法在欺骗自己,也没有办法再视而不见。

她慌张之下紧紧地攥住摩柯的手,“真的就……打探不到一点消息吗?他是生是死,是吉还是凶,一点也打探不到吗?”

摩柯眸中的光黯淡了下来。不过唇角仍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他反手在她袖上轻拍了两下,轻声安慰她:“放心吧,沈兄不是常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

阿沅骤然甩开他的手:

“每次都这么说!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他一点点消息就这么难吗?!”

摩柯愣住了。

阿沅瞪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猫瞳一下就红了,一滴泪倏然从眼角滑落。

摩柯怔了一瞬,有些无措:“你……你别哭……”

然而泪水像珠子一样不断从眼眶里滚落,他想用手替她擦掉,动手时却想起双手布满了被木刺刮过的伤痕,犹豫之际阿沅低声跟他说了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朝你发火的,我、我很羞愧……对不起。”

话落,少女闷头跑走,摩柯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从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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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的手在半空滞了一会儿终究无力的落下。

在一旁敲了好久的老太监从旁走过来:“殿下不去追吗?”

摩柯垂下眸,掩住眸中思绪,摇了摇头:“她需要的……也不是我。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老太监轻轻叹了口气,将肘间的披在摩柯身上,嘴里嘟囔着:“阿沅姑娘也真是的,这么明显的秋千的都没瞧见,枉费殿下废了这么多心思,手指都差点划破了……”

摩柯骤然手捂脖子闷哼一声,屈膝半跪在地,老太监顿了下大叫:

“殿下…殿下可是又犯了旧疾?”

摩柯摇了摇头:“我没事……别告诉她。”

话落便捂着脖子匆匆离开,披风滑落在地,老太监低头捡起时,摩柯已不见了踪影。

——

后院,水井处。

摩柯一手捂着颈,一手撑在水井上方,水井倒映着他一片苍白的俊容。

他剧烈喘着气,额间、鼻翼俱是细密的汗。许久方才放缓了呼吸,他捂住脖颈的手战栗着缓缓放下,只见因剧烈奔跑后松散的领口内,露出一排细细密密墨水书就的梵文,梵文下是犹如心跳一般,附着于肌肤上时隐时现的苍青色鳞片。

水井本平稳的水面无风泛起波澜,倒影中本苍白儒雅的少年眼睛一闭一睁后,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举止眉间却换了一个人。

邪肆、鬼祟而阴鸷。

“他”笑着对摩柯道:

“终于又见面了,小摩柯。”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写点的,忘记带电池了啊啊啊啊啊啊!只能明天多写啦。

这段剧情最多会在两三章内结束,也就是阿沅马上就会恢复全部的记忆啦,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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