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和空师父登时拔腿跑向那二人,季陵立在僧人背后,眸光低垂,俯视着他,犹如看一只蝼蚁。
视线停留在其布满水墨笔迹经文的脊背上微微一顿,似有所想。
“咳咳……不必劳烦施主了……贫僧体内多亏女施主相助,灵力充盈,只需一些时间消化…已够了……”
“喂!”阿沅小跑上前,冲着季陵叫道,“你不准伤害他听到没有!”
季陵眉心一蹙,回眸看她,双眸黑勋勋的:“你说什么?”
阿沅顿了一下,抿了抿干涩的唇,上前一步挡在僧人身前,深吸一口气,毫不示弱迎上他冷沉的眸光:“我说!你不能动他!他现在……我罩着了!”
季陵眸子倏然一利,大步上前,紧紧盯着她,阿沅硬逼着自己没有后退半步。
又一次,她又一次挡在了别人身前对他横眉相向。
季陵紧紧盯着她许久,就在阿沅以为他要忍不住一剑劈了她时,终于说话了。
他嗤笑一声,眸中无尽嘲讽:“书生你也罩,和尚你也罩……阿沅,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滥屠滥杀的疯子么?”
阿沅顿了一下:“我……”
季陵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提剑转身走向又一层奔涌上来的行尸。
阿沅这时候才发现季陵几乎浑身浴血,身上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薄唇微微泛白。他这人长了嘴也不说,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从来都是四下无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自己默默处理。
小伤大多也就放着,有的时候受了极重的伤,哪怕深可见骨,也是随便抹了一层草药便将将入睡。
糙的很。
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那时阿沅镇日栖在他身边的油纸伞里,也只有等到夜半三更,等到这厮熟睡过去才悄摸从伞内钻出来。
一边腹诽着,一边替他将伤口小心包好,一边还要谨小慎微,就怕把他弄醒。
没法子啊,他要挂了,她再上哪儿去找人庇护她啊?而且,她也确实看不过眼。
她看不过他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样子。
人有多少命能糟践呢?他是没成鬼不知道啊,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能跑能跳吃香喝辣的,成了鬼之后只有香烛能吃!成天只能躲在阴凉阴暗的地方,看他到时还糙不糙!
每一次阿沅就跟田螺姑娘一样,包扎好伤口之后就钻回油纸伞里补眠,白天则乐的看他盯着包扎好的伤口发呆,偷笑他傻。
后来才发现,他娘的,傻的人是她!
说来也奇怪,薛时雨跟季陵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两人逞强的臭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明明受了重伤就是咬牙不松口,好似松口了就显得自己弱了一般,不过阿沅也能理解,乱世之中强者为尊,尤其像她这样凤毛麟角的女除妖师更要比一般的男修士更能吃苦才行,一点都不能示弱。
不过,在季陵面前也这样,未免也太要强了。
阿沅看着薛时雨隐藏在身后渗血的手臂,摇了摇头睡了过去。
当夜就看到季陵这厮偷摸进了他阿姐的房,阿沅当时就警铃大作,化作一缕青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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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这厮终于按捺不住要向他阿姐表白了???
不对,三更半夜他想干嘛???
难不成她也被这厮一副冰山脸骗了过去,其实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禽兽?!!!
阿沅脑海乱成一锅粥,才飘到门缝中便听到这厮喃喃如梦呓的声音:“阿姐,从来都是你为我包扎……今夜,让我为你包扎吧。”
门缝之中,阿沅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包扎好薛时雨的手臂,小心的掀开一角被子将手臂放进去,又小心翼翼的掖好被角……
阿沅飘回了油纸伞内,恍惚想着,原来他也是有……这样的一面啊。
原来傻的人是她啊……
真是,蠢死了!
往后季陵这厮仍然如此,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伤口淌血就淌血吧,潇洒的很。
阿沅憋着一股气,掐着自己大腿暗暗发誓,再也不给这厮包扎了!他想死就去死吧!
关她什么事!
可是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最终还是动摇了,垂着头给这厮上药包扎。
她一边恨恨的瞪着季陵略显苍白睡容一边想,她是为了自己,才不是为了他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毕竟一路还要靠这厮庇护,就这么死了未免……未免太不划算了!
于是乎,日子就这么活着,白天这厮受伤,晚上阿沅憋着气给他包扎,然后时不时还要看这厮偷摸半夜去给薛时雨包扎伤口。
气着气着阿沅也就麻木了。
随便吧,大家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可有一天,许是从未被这厮发现过,阿沅也就松懈了,她竟被季陵逮个正着。
当时这厮为了猎杀豹子精摆下弑神阵,受了有史以来,起码是阿沅见过的最重的伤。薛时雨其实已经给这厮上过药了,但薛时雨这个女中豪杰舞得动长剑,手上的活就没那么细致了,阿沅眼瞅着她草药囫囵一抹便走了,那骇人的从左肩横贯到腰腹的伤口,还有好长一段没抹到呢……
于是半夜阿沅不得不拆了薛时雨裹得跟臭裹脚布似的布条,重新上了一次药。她想着这么重的伤,这厮肯定睡死了过去,没成想,她抹了整整两遍草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抬头就对上了季陵怔怔盯着她的目光。
阿沅愣了一下,一瞬间头脑空白。
下一秒就化作一缕青烟冲进了油纸伞内,瑟瑟发抖。
为什么害怕,又为什么一直隐瞒,因为她知道这厮除了薛时雨不让任何人近身的。
这厮有洁癖的,更遑论触碰他了!
好害怕啊……
他会杀了我吗?
他……他又会把我投到炉火里去么?
阿沅就这么惴惴不安在油纸伞里呆了好久好久,肚子饿得实在不行才悄摸探出头来,一出来就看到面前摆着的三四根香烛,顿了一下,偷偷拿了一根又拿了一根进去。
后来季陵这厮仍然是隔三差五的受伤,阿沅一开始实在是不敢再擅自帮他包扎了,但不知是不是鬼怪的原因,她对鲜血极其的敏感。
她即便强制自己不要再去管了,但那血珠滴落在地的声响在她耳边无限放大、放大……
她越是不让自己去想,越是被这些声响折磨,简直快疯魔了,最终还是认命的悄摸又去给他包扎,这次她一碰,季陵一双寒冰的桃花眼倏然就睁开了。
阿沅登时浑身都僵住了。
然而……季陵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眼合上了。
阿沅:“???”
愣住了。
好半会儿才提着心吊着胆给他包扎好伤口,包扎完不敢多停留直接飘回油纸伞内。一晚上胸腔砰砰跳个不听。
隔天发现,油纸伞外多了一根香烛。
阿沅盯了一会儿,伸出小手抓了回去。
后来每一次季陵受伤,阿沅都会给他包扎。隔天,油纸伞外总会出现一只香烛。
哪怕季陵和薛时雨二人风餐露宿,实在兜里没几两钱,但每一次只要阿沅给他包扎了伤口,伞外总会出现一根香烛。
阿沅那点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郁气,也就散了。
甚至偶尔还会生出一些荒唐的想法,好似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还……
“施主?施主?”
阿沅骤然回神:“你……你叫我?”
妖僧又重新穿回了他那宽大的黑袍,失焦的双眸寻声望向她,粲然一笑:“贫僧还以为施主走远了,不在此处。”
阿沅暗暗松了口气,从悠长的记忆中抽身,晃了晃头,连忙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回忆冲散!
妖僧眉头微微蹙起,看着她的方向:“怎么了?”
阿沅摆手:“没事。”
眼见这妖僧肤色如常甚至气色更好了,心里明白他到底将渡与他的灵力化为己用,阿沅虽说赌了一把,倒也没想到真的奏效!
将灵力渡与他人又化为己用简直闻所未闻,阿沅踱步到僧人身边,撞了撞他的肩:“你这体质也太厉害了吧!若人人将灵力渡给你一些,你岂不是……岂不是不用修炼就能成天下第一了!!!”
年轻的僧人闻言一僵,阿沅没放在心上,只听见空师父传来的震耳欲聋的佛门狮吼功:“我想到办法了,你们来助我!”
阿沅本也没准备听妖僧的回答,听见空师父的话便抓住了妖僧的领子,道:“走了!”
——
那厢沈易单手执扇,另一手掩住口鼻,一路在密密麻麻的行尸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止不住的血从指缝中淌下。
沈琮执剑在沈易身边切西瓜似的给行尸开瓢,一边冲着几乎杀红了眼的书生大声道:“国师大人,哎呦我的国师大人,求您悠着点!您的身体情况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三年前,天降异色,妖星大作。
天降灾祸,黄水水漫短短数日竟淹死数百万之众。据传国师为阻天降横祸,以身为祭,猝然长眠七日,肉身不腐不化,七日后竟自苏醒,只是心跳声极其微弱,无数大能修士为其诊治,好好一颗心居然少了半颗!
都说国师是将半颗心脏祭给了神明,这才止了黄河水患,救下天下百姓,国师也因此缠绵病榻三年之久。
多少神医已然下了国师命不久矣的决断,公主更是为此几乎快哭瞎了眼。谁知好好养病的某人忽然就不见了。公主几乎快把皇宫的地皮都给掀了,求生求死的,甚至铸了大错,长眠于寝宫内,呼吸还在,心跳也还在,就是醒不来。
说是被鬼魂魇住了,求遍天下奇人也没法子唤醒。陛下这才命御前统领沈琮奉命天涯海角来寻国师。
并且是下了死令,国师若是不从,提头面圣也是行的。
可见陛下将唯一掌上明珠的错全算在了国师身上,也不顾国师为大魏谋下的福祉。
沈琮当然知道那句“提头面圣”只能是气话,要提头也只能提他的,若是他不能让国师大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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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了圣上的命令,沈琮也是极其尊崇和尊敬国师大人的,本来他们也是挚友。
国师不比常人,从前的国师呼风唤雨的,现在的国师可只有小半颗心脏在跳啊,之前以雷霆之力把地给掀了,沈琮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就怕国师大人撑不住,此刻又是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哪有眼睁睁看着兄弟送死的?
书生恍若未闻,折扇刮过,疾风所到之处带着雷霆之威,恍若神祇降临。
而那喉间的闷咳却一声更重一声。
沈琮扫了一眼,远远的,几乎快成为一个小白点的姑娘。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那英明神、阴险狡诈的国师大人竟也成了为搏美人一笑的愣头青了!
沈琮焦躁的挠了挠头面,一边削着行尸一边埋头苦劝:“国师大人,我这是奉了陛下的谕旨特来寻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跟陛下……跟公主交代啊……”
沈易冷笑一声,凤眸全是森冷:“我的生死与他们何干?”
沈琮当即反驳:“您是天下人的国师,怎么能与陛……与我们无关呢?!!”
“这狗屁国师爱当你去当去!”
疾风一扫,书生足尖一踏,乘着疾风寻那抹飘逸的白裙而去。
沈琮落在身后疾呼着,既然好声好气的不听劝,他也就破罐破摔,就差破口大骂了:“你悠着点啊!虽说行尸棘手,你别行尸还没解决你先倒下了!倒时我看佳人面前你的脸往哪儿……”
“放”字还未说出口,一道疾风扫过来,削了他一缕发,额上刮了一道伤口。
沈琮怔了一瞬,破口大骂:“沈易!你丫别以为是国师就了不起啊……”
“我想到办法了,你们来助我!”
佛门狮吼功传来,震得沈琮差点喷出一口血。
沈琮一顿,不再迟疑,御剑寻声疾去。
——
“怎么他也在啊!”
阿沅瞪着空师父身后的半瞎李,猫瞳里全是不可思议。
半瞎李阴恻恻看了阿沅一眼,独目伸出青色的长舌一卷,阿沅浑身打了个激灵,偏过头去不再看。
空师父:“这位李修士与姑娘或许有些误会……不过此刻大敌当前,不求二位摒弃前嫌,但求二位同舟共济,一同御敌才是要紧。”
阿沅轻哼了一声,勉强同意了。
也是,虽然这半瞎李腌臜事做多了,可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个人也多份力,想来他也不会蠢到反将他们一军,若是他想被行尸分食了的话。
她可是亲眼见过这厮跪在地上痛哭求血河大将军饶他一命的,这么惜命的人,不会的。
倏然,身旁掠过一缕疾风,书生踏着清风缓缓落在她身边,瞧见阿沅唇角如涟漪扩散出一抹笑痕,又见阿沅一手揪着僧人的衣领,两人凑在一块儿,倒是极亲密的样子,唇角的笑便淡了下去。
微微敛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琮跟着沈易身后御剑飞来,见国师大人将掌心的血掩在身后,不让身边的佳人瞧见,越发觉得痛心疾首起来。
原来堂堂国师大人遗落了凡心,也跟一般的痴情人没什么不同。
沈琮嘀咕着,倒是多看了阿沅几眼。
国师大人出了皇宫也才三个月,跟这小妖相识也不过半月时间吧?公主苦苦追了数年,就差把刀架在国师脖子上逼他做驸马了,可怜公主一片芳心啊,这小妖就这么点时间就把国师大人俘虏了?
厉害啊。
而在沈琮眼中越发高大的某人,此刻小心瞥着不远处,季陵执剑立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修长的背影无限萧瑟。
阿沅多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抓着她的腕下,微微用力,暖风拂过耳畔:“衣衫都抓皱了。”
阿沅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她还抓着妖僧的领子,遂松开了手。
书生握着她的手腕却未松手,微微一用力,阿沅已站在他的身侧,书生对着面前双目失焦的年轻僧人歉然一笑:“抱歉,阿沅确实顽皮了些,没受伤吧?”
阿沅皱眉看了他一眼:“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书生只看着她摇了摇头,又冲僧人歉然道:“摩柯大师,海涵。”
摩柯茫茫然看着他们的方向,粲然一笑,双手合十对着书生和阿沅二人行了个礼,便寻声走向空师父的方向。
阿沅简直莫名其妙:“你跟他那么客气干嘛?”
书生一双凤眸泠泠的落在阿沅一张芙蓉面上,循循善诱道:“人即为大师,我们自当恭敬一些,有何不对?”
阿沅撇嘴:“就你们这些迂腐的书生礼节多。”
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沅不大舒服,见书生还握着她的腕子不放,挣了挣没挣开,皱眉道:“喂……”
书生忽的微微扬了扬下颚,扯开话题:“空师父有话说。”
阿沅也就忘了要书生松手的事。
此刻他们一群人站在城楼之上,地下是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行尸,哪怕他们戮战半宿,还是不够。
季陵用十里冰霜暂且封了城门,虽能挡一时,但要不了多久,很快就能被攻破了。
“照这样下去我们必输,不仅护不住城门,也要落个葬身尸腹的下场。”
沈琮忙道:“空师父若有计策,但说无妨!”
空师父点点头:“我确有一计,须各位鼎力相助才行!”
半瞎李:“别磨蹭了,快说!”
空师父望着城地下乌泱泱的行尸,双眸湿润,怆然泪下:“苍生皆苦,以活人炼行尸何其残暴所为!”
空师父转而看向众人,“此千万行尸杀是杀不尽的,他们不过受奸人所害又有何错!为了身后的黎民百姓,也为了身前这些苦难的怨灵们,望他们身前所受之苦既消,死后登西方极乐……”
空师父话还没说完,阿沅第一个伸手:“我来助你!”
猫瞳晶晶亮,泛着一层波光,极是动容。
书生看了一眼,无声笑了一下,攥紧了掌心纤细的腕子。
沈琮也道:“空师父你就说罢,我们都来助你!”
空师父笑了声,连说三个“好”字。
“摩柯大师有超度众生之能,然一个一个点化超度太慢也太消耗灵力了!但辅以我佛门狮吼功便能事半功倍,此间功法需要各位护阵方可运行。摩柯大师位于阵心,我必须为坤位佐以狮吼,其他乾位、天位、地位各有一人护法即可,只是……只是……”
阿沅也急了:“快说快说!”
怎么大叔看着五大三粗的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
空师父面色为难:“只是这阵眼的‘死门’必须由一人镇守,若是阵破,阵法反噬第一人便是‘死门’……”
半瞎李当即道:“老夫可不去死门啊。”
阿沅松了口气,还当是什么,当即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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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行!”
“不可!”
说“不行”的是阿沅身侧的书生,说“不可”的是一直沉默,突然出声的季陵。
两人的视线极快的交汇了一眼不约而同落在空师父身上,又不约而同道:
“我去。”
阿沅:“……”
没看出这俩……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半瞎李阴邪的独目在阿沅、书生、季陵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阿沅身上,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
“姑娘……好手段。”
阿沅:“……”
她发誓,等这事了了她一定要拔了这糟老头的长舌!
书生话落,又换作沈琮大声道:“不可!国……你一书生凑什么热闹!还嫌命不够大么!”
沈易眼刀刮过去,沈琮愣是顶住来自国师大人的强大威压,开玩笑,若是国师死了,他即便活过今夜也难活着面圣了。
沈琮苦笑着:“书生就算了,不然我去……”
“我去。”
季陵抱剑,冷冷的打断他。
沈琮想起此刻尚未苏醒的薛时雨,季陵是时雨的唯一的家人了,若是季陵没了,时雨又该怎样痛苦?时雨漂泊一生,他不愿时雨再经受任何生离和死别了。
如果非要有一人……
思及此,沈琮上前一步:“还是我……”
“抱歉,诸位。”空师父打断了众人的话。忽然侧眸看向阿沅,盯着阿沅,不动了。
沈易的双眸倏然掠过一抹暗光,紧紧握住了阿沅的腕子。
阿沅顿了一下,伸出一根小指指了指自己,了然道:“空师父想让我去守‘死门’?”
空师父沉重的点了点头,难掩一脸愧疚:“此刻,我们几人多身负重伤。贫僧观姑娘方才灌入磅礴灵力于摩柯大师体内,虽不知姑娘体内神物为何物,灵气之浩然庞大,叫人望而生畏。且……且……”
空师父迟迟说不了口,阿沅就替他说了:“且我就一小小画皮鬼,我不呆死门谁呆死门?‘死门’于我的影响是最小的,反正都死过一次了,于情于理都该是我去最为合适对吧?行啊,我本来也想去的……”
“不行。”沈易冷冷地打断她,“我去。”
季陵也道:“她不行!我……”
阿沅忍无可忍甩掉书生的手:“我都说了我去了,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烦不烦啊!”
城楼底下,传来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很快城门就要破了!
沈易和季陵皆把眸光投到阿沅身上,季陵一双桃花眼黑沉沉的,阿沅一秒判断出这是气炸了,不是“很气”就是“给我死”的程度。
书生一双凤眸几多隐忍,他试图又去拽阿沅的手,软下声音:“阿沅,让我去吧,你在我身旁护着我就行了,乖,听话……”
“听个屁!“阿沅甩开书生的手,低吼,”我这辈子最讨厌听话了!”
书生僵住,被甩开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季陵紧紧的盯着阿沅,执剑的手指骨泛白。
阿沅低笑着,长睫如振翅的蝶翼:“你们是我的谁啊,凭什么替我做选择?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是听不懂么?你们……算老几啊?”
一瞬间,沈琮明显的看到,国师大人藏在身后,铺满鲜血的掌心倏然攥紧。
季陵只盯着阿沅,眸光森冷,好像一具没有什么情感的冰雕。
阿沅轻轻吸了吸鼻子,大步上前走到空师父身前,眸光明亮,大声道:“这个‘死门’我是守定了,谁也别跟我抢!”
柔柔如晚风的吴侬软语却字字掷地有声。
目盲的僧人望向出声的方向,唇角微弯,粲然一笑。
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静了一瞬,传来空师父高昂的声音:“好好好!姑娘……姑娘真是好样的!贫僧嘴笨,不会夸人,姑娘真是好样的!”
阿沅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夸,有些羞赧的摆了摆手:“空师父,快开始吧,城门都要破了都。”
是半眼也没给书生和季陵半分眼色。
“好好好……”
空师父当即跃下城墙,阿沅等人也跟着跃下,于城门内,空师父在原地就着满地黄沙画下乾坤八卦,这会儿功夫沈琮悄摸走上前,肩肘撞了撞可怜的国师大人,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看上这小妖,弃我大魏第一美人,玉陶公主于不顾……”
沈琮话还没说话,被国师的阴鸷的凤眼骇的生生吞下了下半句话。
后颈登时沁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他两指在唇边比了个“×”,讪笑着退后,作鹌鹑状。
不一会儿,空师父的阵法就画好了。半瞎李眼尖,于奇门遁甲也是精通的,当即占去了“乾位”。
阿沅循着“死门”站了上前,”死门“位于阵眼处,正好就在妖僧面前。
她甫一站定,身旁左右两处“天位”和“地位”便被人占去了。
阿沅站在季陵和书生中间:“……”
真他娘的巧。
阿沅绷着脸,索性不说话。
她还在气头上呢。
左侧传来季陵身上嗖嗖的凉意,愣是叫她连打了三个喷嚏。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左侧的霜寒似乎降了一些。
阿沅瞥了一眼左侧季陵冷峻的侧脸,立马收回视线。
臭脸他娘的是摆给谁看的!!!
不能看,一看火气又上来了。
平心——静气——
平心——静气——
阿沅默念着,幽幽吐出一口郁气。忽然右侧衣袂被人轻轻拽了拽。
阿沅额角一抽,没理。
那人又拽了一下。
阿沅攥紧了拳,仍是没理。
那人又又又锲而不舍的拽了一下。
阿沅忍无可忍侧眸,大声道:“干嘛啊!”
书生面容微霜,愕然的看着她。
阿沅因为愤怒,双眸显得亮晶晶的,格外明亮。因而也清晰的映照出书生一张俊雅微霜的面庞,怎么……怎么显得这么无辜啊???
忽然身后传来妖僧愧疚的温润嗓音:“抱歉……施主……”
阿沅登时浑身僵住。
在书生无辜的眼神中,阿沅僵硬的,一点一点扭过身,阴恻恻盯着妖僧,咬牙道:“是、你、扯、我、啊?”
年轻的僧人羞赧的垂下头:“妙空在诵护法咒,我不欲出声打扰他,便扯了扯施主垂落的衣袂……“
阿沅没好气道:“干嘛!”
僧人愈加愧疚:”我是想提醒施主莫担心,贫僧位于你后侧,定会护你的。没想到倒是惹了施主不快……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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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你护好自己就行了!还有,没事别扯我衣服!”
虽说和尚出于好心,可是害她出了好大的糗!
啊啊啊啊!还是该亲手杀了他!!!
年轻的僧人苦笑着道歉:“是贫僧考虑不周,抱歉……”
阿沅不再理他,扭过头去,眼神恨恨的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决计不往左右施舍半个眼神!
过了一会儿,她右侧的衣衫微微动了一下。
阿沅蹙眉,又是妖僧在扯她衣摆?
不对,她刚警告过,妖僧应该没这个胆子。
阿沅又等了一会儿,衣袂不再动了,想必刚才是……被风吹得吧?
阿沅郁郁的想着,忽然右侧的小指被一温热的指腹触碰着,阿沅一怔。
紧接着,那人的温热的指腹勾住了她的小指,两人的衣摆都很长,隐藏在层层衣衫之内,没人看到。
这下没跑了!
肯定不是妖僧!她投怀送抱妖僧都避她如蛇蝎,怎可能是妖僧?!
只能是——
阿沅侧眸,豁然抬眉对上书生一双完成月牙的凤眼,他轻声说着:“不气了好不好?”
说着,小指勾着她的,还晃了晃,盯着阿沅一双猫瞳,软言好语连说了三次:“不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啊?”
好像在撒娇。
阿沅:“……”
冰凉的夜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热了……有些燥的慌。
阿沅张了张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书生笑着挑了挑眉,向来儒雅无害的俊容横生一股恣意,他轻吟着,调侃着:“这么爱生气,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着还不忘晃她的小指。
阿沅:“……”
“………………”
阿沅要甩开他,而他烦人的小指却勾着她的不放。
耳畔隐隐约约随风传来书生细碎的声音:“以后都听你的,别气啦,再气就不漂亮啦……”
阿沅刚想反唇相讥“谁稀罕你听我的!”,忽然脚下空师父画的阵法随着空师父的护法咒念完,自妖僧的脚下浮起一条条璀璨的金光汇向旁支的众人脚下,空师父大喝一声:“阵成!”
阵成的一瞬间,金光浮现又消失。
那消失的瞬间,阿沅似乎看到季陵侧眸看了她……一眼?
准确说也不是看她,眼尾微微下垂,似乎瞥了一眼她和书生相扣的小指……
不可能,被层层衣衫遮着,他想看也看不到……
不对不对!
阿沅连忙抽走自己手,缩回衣袖内,怎么也不肯把手拿出来了。
书生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怕把她惹恼了,倒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阿沅瞥了一眼季陵紧绷的侧脸,心想,看错了吧?
反正他脸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管他呢。
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守好她的“死门”!
他们觉得她做不到,她偏要做给他们看!
她不想再做依附于人的菟丝花了,她有能力护自己,生死由天,她是自由的,她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城门破了。
与此同时,空师父怒吼一声:“阵启!”
闪着金光的阵法随着空师父一声令下,绵延数里,年轻的僧人盘腿坐于阵心,以他为中心,西面八方的方位各站着一人,行尸怒吼着狰狞着汹涌而来。
阿沅猫瞳微眯,双手掌心绵延出细长的藤蔓,身后僧人娟娟如溪流的梵音经空师父的狮吼功相佐响彻天地。
佛海浩瀚,禅音袅袅,犹如佛陀降下福音,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即便是身为画皮鬼的阿沅也觉得神台清明,仿佛被无边佛法洗礼了一遍,舒适极了。
然而这些行尸们不是这样的。
它们愈加嘶吼着,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般的“桀桀”嘶吼声,似乎在与体内的邪气做着困兽之争。
空师父吼道:“不够!再来!”
阵法愈加扩大了一里,梵音经空师父的狮吼功也愈加高亢、嘹亮。
行尸们的抗争也越来越激烈。
它们身形扭曲抽搐着,有些被无边梵音击溃,仰倒在地,青白的面容上团着越来越重的黑气,在挣扎着抽离体外。半透明的魂魄带着佛法洒下的微金飘然飞往西天,冲着年轻僧人的方向,双手合十,歉然哀鸣道:“谢谢……谢谢……”
然而更多的是冲着阿沅等人飞扑而来。
阿沅挥着藤蔓,季陵和沈琮执剑,书生摇着他的折扇,至于半瞎李……管他呢。
一时竟无行尸能接近他们三丈之内。
但很快,形式就逆转了。
他们这群人本也是伤的伤,残的残,能撑多久全靠一口气。即便是阿沅仗着体内的彼岸花,也开始捉襟见肘了。
彼岸花之所以有如此浩瀚的灵力也是靠着宅底吸食的成百上千人的血液,尤其在她又灌了大半灵气给妖僧,此刻,很快难以为继。
不过阿沅咬咬牙,还是几人中情况最好的。
在她右侧的书生率先一口血喷出,浸湿了扇面,阿沅骇了一大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叫行尸在小臂上挠了一道口子,登时数十行尸的利爪直扑她的咽喉而来!
季陵深渊剑气横扫而过,劈了一半行尸头颅,为什么只劈一半,因为他也快到极限了!阿沅被剑光一晃,下意识闭上眼,下一秒就被人揪着后衣领扯下,摁入一个沁着幽幽冷香的怀抱之中,忽然灼热的血溅上她的脸颊,有一滴恰好就落在她的唇上。
阿沅被那唇上的甜香诱着,情不自禁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霎时记忆中那蚀骨的,足以叫人智昏的甜香,仅仅一滴就能勾起她心底的渴望和熟稔!
这是……书生的血!
阿沅猝然抬眸,只见书生单手搂着她,横臂箍着她的肩颈,数只扑向她咽喉的利爪此刻狠狠嵌进书生的臂膀内,血色四溅。
书生一扬折扇,这数十行尸的头颅便尽数断了。
书生闷咳一声,单膝跪地,手指蜷了蜷,折扇无力的落在地上。
尘土飞扬,本还算精致的扇面,红的黑的黄的糊成一团,破破烂烂的,不能用了。
书生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本浅淡的薄唇被血染得嫣红。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对她扯出一抹笑:“后面可能得劳烦……阿沅护我了……”
“我……我还说要护你周全……真没用啊我……”
阿沅怔怔的看着他,嘴巴一扁,眼圈倏然红了。
沈易本想给她擦泪的,指尖动了动还是没擦成,他连动动手的力气也没了。
望着她,凤眸弯成一道月牙,有些无奈的哄着:“唉,别哭……我命硬的很,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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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
“唉,别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那厢空师父还在怒吼:“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无边梵音如波浪翻涌,多数行尸倒在了地上,仍有众多不死不休,飞扑上前!
阿沅赤红的双眸一利,掌心藤蔓犹如两条长蛇,倏然之间穿透个个行尸的咽喉,阿沅振臂一挥,全甩到了天边!
她从书生的怀抱里挣脱出,用藤蔓顷刻间在书生四周缠绕围驻成一个犹如鸟巢般密不通风的小树屋,阿沅转身之际,一抹温热轻轻触碰了她的小指又瞬间消失。
阿沅回眸看去,是书生的小指勾了勾她却又无力的垂下。
“你在这儿呆着,我……”
“答应我,不要逞强。”书生凤眸泠泠地看着她,唇边没有一丝笑意,又重复了一遍,“阿沅,答应我,我宁可你……”
话音一顿,书生忽的笑了,卸力般的仰躺在地,唇角噙着浅笑,对她说:“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在这儿等你。”
阿沅微微一怔,又听见书生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带着央求:“拜托……尽量别让自己受伤好吗?”
阿沅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最后一片树叶合上,以防万一,阿沅还给他留了条呼吸的缝。
等看不到书生了,她连忙背过身去,拍了拍脸,使劲又拍了拍。
四周仍有行尸飞来,藤蔓自动就将这些行尸绞杀了。
她拍了好半会儿,脸上的热潮还是没有降下来。
阿沅扶额,有些郁闷的想着——
鬼也是会生病发烧的吗???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此刻不光要护好脚下的“死门”,书生的“天位”也得护好!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她能做到的!
阿沅掌心的藤蔓倏然变得三尺厚,带着呼啸之势卷着飞扑上来的行尸送上天去!
她甚至还帮身侧的季陵连卷带削连连逼退了不少行尸呢!
见季陵这厮徐徐扫过的清冷视线,阿沅轻哼一声,双藤龙飞凤舞的,翻着各种花活,即便她真的、真的要到了极限,快没了一丝灵力了!
但也绝不能让这厮看低!
低低一声嗤笑,阿沅疑心自己听错了,侧眸看去,这厮还是一副臭脸,身上倒受了不少伤。
哼,爱逞强的臭小子!
她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瞥了一眼这厮的深渊剑,剑锋仍是凌厉的,但也卷不起霜花了。
他也到极限了吧?
其实不光他俩,包括空师父和妖僧,所有人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所幸空师父终于传来了好消息,他们苦心支撑着阵法其实都是在拖时间,给阵法蓄力。而蓄力的目的便是将空师父的狮吼功发挥到极致,一击便叫这些行尸全部超度了去!
空师父吼道:“阵法已落成!都躲到我身……”
倏然,一只手当胸横穿了空师父的胸膛!
血沫四溅,空师父犹如机械般怔怔回头:“为……为什么……”
半瞎李蜷缩的独目吐出青紫的长舌卷了一圈在飞溅在脸上的血舔舐干净,阴邪一笑:
“老夫杀人惯了,想杀就杀,还需要理由吗?”
下一秒,位于阵心紧闭双眸的年轻僧人骤然睁开双眼,望着阿沅的方位,厉声道:“小心!”
阿沅只觉得神魂犹如被撕扯般的剧痛,一股汹涌、磅礴的力道反噬着她,下一瞬她被这股力道骤然抛去阵外,半空之中,她余光瞥见一抹玄色的身影追着她来了,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抓着她的腕子,天旋地转间她嵌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下一秒她连同她身后的那堵坚硬的胸膛一齐重重砸向城墙之上!
一声低沉的闷哼,灼热的血淌进她的颈内。
烫的她,浑身一颤。
作者有话说:
我可能还会再忙个一两天,忙完就能恢复日更啦!
第48章48◇
◎“我来纠正我的错。”◎
阿沅猝然抬眸,便堕入一双熟稔的,寒潭似的桃花眼里。
她眸光震颤着:“你……”
刀削似的薄唇殷红,季陵望了她一眼,再度将她摁入怀里,身后那双遒劲有力的双臂搂着她,急速坠落之际,浩然霜寒剑气涌出,卷着两人的衣袍微微浮起,稍稍缓了落势,不过也只是稍稍,落地之时季陵环抱住阿沅仍是垫在身下,又是一声极低的闷哼,热血浸湿了阿沅的白裙。
阿沅连忙从他身上爬起,身上蚀骨的痛意还在,不过好了许多。不绝的鲜血从季陵嘴角涌出,他仰躺在黄沙地上,双目微合,俊容霜白,犹如一块破碎的玉,好似……好似再也睁不开眼。
阿沅茫茫然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爱洁,拿衣袖去擦他唇角的瘀血,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又见他左肋下被利石贯穿,血染黄沙,流了一地。
阿沅垂眸盯了一会儿,好似被刺了一下,她连忙撕下裙摆,几次试图去包扎他肋下的伤口却指尖颤抖着,没有下去手。
一声嗤笑:“这才多久……生疏了?”
阿沅眸光颤了一下,扔下掌心撕成条的衣袂,双手掌心伸出细嫩的枝叶钻进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内,阿沅指尖微微使力,细密的枝条包裹住横贯他肋下的利石,她看了一眼季陵,季陵再度合上双眼,面容惨白没有半丝血色,下颚绷得紧紧的。
阿沅不再迟疑,掌心一用力,利石被拔了出来,血沫溅在了她小巧而挺翘的鼻梁上。
她没有迟疑,双手掌心覆在他肋下巨大的伤口上,掌心冰寒,一股阴寒的灵气汇入其中,不一会儿便止住了血。
阿沅卸力般的瘫在坐地,额间一片冷汗。掌风扫过,在他们四周筑起高高的荆棘筑起的篱,暂且防住飞扑而来的行尸。
整个过程,季陵没有发出任何一声闷哼。许久,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好似玉做的人活了起来,睁开了双眸。
他先扫了一眼肋下堪堪止住血的狰狞伤口,又看了一眼散落在身侧的,沾染上黄沙和鲜血的一条一条衣袂,长睫颤了一下,目光怔忡,许久没说话。
“你为何……”阿沅有些懊丧的抓了抓头发,纠结半天,说了句,“……谢了。”
阿沅不知季陵又发的什么疯,她不傻。她知道自己之所以现在还能又蹦又跳的,是因为阵法反噬的绝大部分的冲力都被季陵这厮受了。
阿沅有点烦,她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跟这厮扯平关系,越是扯不平。到现在,一团乱麻。
她也不想再去问他为何这么做,多半又是自讨没趣。
她和这厮,从头到尾,就是一笔烂账。
阿沅挠了挠面颊又抓了抓头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喂,是你非要救我的,我可没求你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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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这厮也没什么反应,阿沅眉心皱了皱,看了过去,却见他目光怔忡的看着地上,地上是她随手丢去的一角衣袂和一些行尸的残肢断臂,满地的污秽,也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却见他忽然低笑了一声:“等了半天,还以为……”
黄沙卷着那角沾泥带血的衣袂飘向空中,他顿了一下,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原地只剩些残肢断臂,以及浸透血污的沙砾。
他僵在半空的指尖顿了一下,落了下来。双眸倏然沉了下去,眸中只余无尽的黑。
飓风卷着呼啸而来的属于行尸的嘶吼声迫在眉睫,阿沅没听见也无暇再将注意力放在这厮身上了,反正没死就行。
她看向阵心处——
半瞎李的右手横贯空师父的心口处,空师父仰天长啸一声,翻身抓住半瞎李与他身体不符的瘦削臂膀,在半瞎李怔愣的眼神中,生生折断了他的臂膀,抓握着他的肩将他扔去了行尸堆中!
独臂脱离身躯,血沫横飞,空师父如一座小山般倒在了地上。
位于阵心的年轻僧人口吐一捧鲜血,浩渺梵音消逝于天际。
阵毁了。
一夕之间,千万行尸反扑,百鬼哀恸。
阿沅眸光一利,抓着季陵的衣领一跃,飞向阵心处,将季陵放置地上,双手掌心重重的击在地上,大喝一声,纤弱的手背鼓起条条青筋,登时自他们四周的黄土沙地上生起根根粗壮的树身藤蔓将他们包围起来,一滴又一滴血液滴落在手背上,淌在黄沙里。
阿沅这才发现,不光嘴角,她的鼻腔也淌下了血。
她灵脉内,灵气空空荡荡,升腾而上的藤蔓枝叶将将到了半身的高度就难以为继了。
然而她双手不能离开地面,她此刻是强撑着一口气筑起这道藩篱,若是藩篱未筑成就离了地……
扑面而来的利爪和行尸狰狞面庞在阿沅眼中越来越大,她双手震颤着仍未脱离地面,就在行尸利爪即将刺破她的眼球之际,被沈琮挽剑齐根斩断!
阿沅和沈琮飞快对视一眼,沈琮执剑于阿沅身侧斩杀行尸,阿沅深呼吸,灵脉之中汇集剩下的全部灵力,大喝一声,藤蔓疯狂窜起,将他们勉强包拢成一个小型的球,行尸被阻挡在了外面,间或从层层叠叠的树枝藤蔓的间隙探进来,撕咬怒吼着,不过彼岸花的藤蔓何其坚韧,暂时能阻挡一二。
藩篱一落成,沈琮就倒在了地上剧烈喘息着,而阿沅半跪在地,抬手一抹将鼻下两抹血痕抹去。
她到尽头了,再也生不出一丝丝的灵力了。
她看了眼四周,沈琮、季陵、妖僧摩柯以及先前就被她放进小木屋的书生一个个全都半死不活的,到了极限。
尤其是空师父,被半瞎李贯穿了心门,她咬牙,忍住阵法反噬还残留的刺痛踱步到空师父身边,空师父胸口处赫然一个大洞,红的白的全翻了出来。
阿沅眉心一蹙,识海内唤着:“哥!爷!彼岸花大爷!”
然而许久都没传来彼岸花的应声。
“咳咳……贫僧天生心窍长在右侧与常人相佐,无……无事……咳咳咳……”
空师父一边咳着一边吐血,阿沅连忙去扶他,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听说佛门一招金钟罩也是护体术,细看下,空师父的伤口确实骇人,但体内隐隐冒着金光,虽骇人但不再流血了。
阿沅松了口气。
“小芙!小芙!你来见见我!见见我!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了!”
外头传来半瞎李犹如失了心智的怒吼声,顺着藤蔓交叠的缝隙看去,于众多行尸的包围撕咬之中,这疯子又哭又笑的,居然借此又在施行他的血术召唤阵!
是她忘了,他们都忘了,半瞎李本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是她忘了!
是啊,那日他用季陵的血液浇注,用井泉童子的血,甚至不惜断了自己的双臂也要从地下唤起亡妻,此刻百鬼倾巢,于他不是天生的血液浇注的屠杀场吗?!
该死,是她忘了!
生人的哀嚎声源源不断传来,行尸嗅着人味儿,侵入农舍,抓着妇孺、婴儿生食。
阿沅甚至看到了那个骗了她的老妪。
老妪紧紧地护在少女身上,任行尸撕咬着她的血肉也死死护着身下的少女。
即便年迈,即便被噬咬得鲜血淋漓没几块好肉了,即便……死了,仍然护着少女。
少女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唤着:“阿母……阿母……”
原来……她没骗我啊。
她确实有个女儿,并且,很爱很爱她。
她没有骗我。
阿沅看的出神了,身后忽然传来空师父带着巨大悲怆的声音:“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咳咳……咳咳咳咳……”
可最终少女还是被行尸揪出来分食了。
老妪被吞噬得,一张面目只剩了半张脸。惟余的独眼被血色浸染,未曾合眼,怔怔地映着女儿被行尸分食直至殆尽的画面……
阿沅回过神,看向空师父:“什么办法?”
“弑神阵。”
并不是空师父说的,阿沅闻言一僵,机械的转过身,看向身后,半靠在藩篱之上季陵:“弑神……阵?”
季陵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俊容直直看着阿沅,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这本也是他们原来的计划。
此刻赤红的血月高悬,丑时,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最坏的打算,拖到阴气最重最盛的此刻开启弑神阵,诛杀千万行尸!
没人比阿沅更清楚什么是“弑神阵”了。弑神阵一出,神鬼难阻。即便是上古大妖也能将之绞杀殆尽,神魂消弭于天际,莫说登西方极乐或是下六道炼狱,这是将之斩杀除名的阵法,直接在天道里抹杀了它的存在!
阿沅当即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同情这些凡人……可是、可是这些也并非行尸所愿!他们也都是被控制的!他们不想这样的,他们所受之苦不下于这些凡人!”
季陵一双浓黑的桃花眼冷冷的看着她,不为所动。阿沅咬咬牙,笑道:“也是,我跟你说什么?”
她转头冲向空师父:“空师父是你说的,是你说妖与人无异,你是我…你是我见过最好最真挚的除妖师了!你知道他们受了多少苦!你也愿为了超度他们摆下阵法……”
空师父苦笑着摇头,脸上淌下两行泪水:“非我所愿,可事已至此,一边是千万黎民百姓,一边是千万行尸走肉,自古事难两全,唯有…唯有舍弃……”
阿沅冷笑:“唯有舍弃妖?好一个众生平等,阿弥陀佛啊。”
阿沅蹲下,一把扯住身旁,盘腿打坐的僧人,猫瞳隐隐泛着红,盯着年轻盲僧惨白的俊容,厉声道:“你呢?别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想的,我救你出来难道是为了杀我同类啊?”
年轻的僧人眉间蹙了蹙,浅灰色的没有焦点的双眸怜悯又悲伤:“我知姑娘心中悲痛,然佛有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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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
阿沅拽着僧人的衣领一把掼在地上!
“姑娘不可!”
季陵只睁着浓黑的眸子看着阿沅没有说话。
阿沅单手扼住僧人的咽喉,忽的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信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众生平等,有教无类……你们听得到凡人在哭,听不到那些亡灵在哭吗?你们是听不到吗?不,你们是不在乎……”
“是我错了,是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你们……人心易变,你们既为人,怎么可能从妖的立场想……是我错了,是我太天真了……”
阿沅喃喃着,居高临下看着僧人逐渐青白的俊脸,“我错了,我们都错了。现在——“
阿沅猫瞳微眯,杀气一闪而过。”我来纠正我的错。”
既然人妖殊途,永远不可能为伍,那就杀光除妖师就好啦。
首先,就从这该死的妖僧开始!
“摩柯大师!”
在纤细的手掌即将掏向僧人的胸腔之时,一只修长的如玉的大手鬼魅般出现,包裹住阿沅的。
阿沅顿住,抬眸,猫瞳危险的眯起:
“你不好好呆在我给你筑好的藩篱之内,跑出来干嘛?书…生?”
书生一双凤眸倒映着阿沅赤红的双眸,他的大手仍包裹着她的。一声声闷哼从胸腔内传来,好像马上就要乘风西去。
他朝阿沅扯出疲惫而虚弱的笑,一贯的纵容和宠溺,间或夹杂着几分复杂的隐忍和深情。
他低咳着,笑道:“咳咳……谁又惹你生气了?”
自后方对着后脖一道利落的横劈。
阿沅的双眸幕的睁大,倒在了书生宽阔的臂弯内。
黑暗倾巢覆盖之下,隐隐听到书生宛若涓流的叹息声萦绕耳畔: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对不起,阿沅。”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啦,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明天见啦!
第49章49◇
◎别怨我。◎
“季陵小兄弟,还动得了么?”
空师父单手只起身体,望向季陵。
此计恰是季陵小弟所提,也由他主阵。万万没想到小小年纪竟会此等失传已久的上古阵法,真是后生可畏啊。
季陵拇指揩去唇角的血丝,俊脸苍白,摇了摇头。起身后状似无意瞥了一眼枕在书生膝上陷入昏睡的少女,眼睑微垂覆下阴霾,抬眸时只剩一片面无表情的寡淡。
他执剑走到空师父身边,两指从袖内拿出一道符纸,轻声道:“开始吧。”
话落的瞬间,两指间的符纸倏然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苗。
——
沈易半靠在藩篱之上,阿沅枕在他的膝上,如云乌发下,雪肤红唇,双眉微微蹙着,似乎陷入了梦魇中。
书生许久才压抑住喉间的低咳,他凝着膝上的芙蓉面一会儿,才两指轻柔的将她凌乱的鬓发挽到耳后,指尖沿着细嫩的脸侧往上,将她蹙起的双眉轻轻抚平。
直到抚平了眉间的褶皱,那微微带着粗粝的指腹仍眷恋的缠绵在膝上少女秀致的眉宇和微微泛着红痕的眼尾上。
是受了委屈啊,哪怕睡着了眉头依旧倔强的皱起,眼尾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两颊微微鼓起,像只生闷气的小仓鼠。
怪可怜的。
跟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书生点了点她的鼻尖,到底没舍得捏一捏。
凤眸如水,自秀致的眉,到卷翘的长睫,到小巧而挺翘的鼻梁再到嫣红的朱唇,指尖也随着视线轻柔地按压在樱唇上,摩挲了片刻,凤眸波诡暗涌。
阿沅,我可以纵容你胡闹,可以纵容你的任性,可以纵容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但,我不能让你送死。
我不能、也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
别怨我。
好吗?
柔软的朱唇在修长苍白的指腹下越显殷红、湿润。书生盯着入了神,情不自禁低下头颅,凤眸渐渐幽深……
忽然一顿,豁然掀起眼眸看向前方——
和一双浅灰色的双眸撞了个正着。
年轻的僧人盘腿坐于不远处,没有焦点的浅灰色双眸正茫茫然望着他们的方向。
僧人看不见,只望着他们的方向,亦或是望着他们身后,无数行尸咆哮声的来处。沈易凤眸微眯,打量了他一会儿,单手环着少女轻巧的头颅,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僧人的视线。
复又合上双眼,无声调息着体内几近枯竭的灵力。
——
阿沅自一片混沌中浑浑噩噩的沉浮着。
忽而面庞被一东西柔软的扫过,她蹙了蹙眉,不耐得嘤咛了一声,没管。
那东西便又扫了过来,阿沅被弄得烦了,索性偏过脸,那东西终于没办法再扫过来,然而,忽的鼻腔、唇缝、双耳猛地灌进冰凉而甜腻的液体,一阵窒息、坠落的恐惧涌上,她猛地睁开双眼,直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雾,浓雾散尽,她才发现及腰的长发黏腻的沾在了一起,不光头发,双手、双脚,乃至全身全都湿漉漉的,沾满了黏腻的……血色。
她置身于一片血池之中。
阿沅怔了一瞬,猛地站起,倏然从血池中窜出一条藤蔓卷着她的腰腹又将她拽了下来!血液兜头浇下,甜腻的属于血液的腥香不断往鼻腔钻,然而阿沅一点儿不觉得香甜或者饥饿,只觉得阴寒恐惧。
这里她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了,这是她的识海。
几次心神相通,她并不是第一次见,但却是第一次身处其中。
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血池之中伸出一支细细的嫩柳枝叶扫过她的脸,将她略显僵硬的脸扭到正面迎上一株缠绕在巨石之上吐蕊的花苞上。
花苞吐着猩红的蕊,对她说:“你不是要找吾么?”
阿沅:“……”
细细的枝柳绕过她的颈,好似撒娇般轻轻蹭着,而阿沅只觉得从头到脚窜起一阵鸡皮疙瘩,她余光撇着,嫩柳之上又生出细小的刺仿佛逗弄一样,若有似无的刮着她的咽喉。
阿沅:“…………”
阿沅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讪笑道:“你……你听错了吧……”
“听错了?”花苞吐出一丝花蕊勾起阿沅的下颚,“之前不是还‘哥’啊‘爷’啊叫着,现在怎么不叫了?”
阿沅:“………………”
阿沅僵着脸没说话,事实上恐惧已牢牢扼住她的咽喉,比之在宅底见到那群骷髅恶鬼更甚。
她知道自己脑子里住了个邪物恶鬼,却是第一次像这样直面它的强大。
明明是在她的识海,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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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株尚且只是花苞的彼岸花面前她却像个蝼蚁般渺小。
“又是借我的力,又是借我的藤,胆子不小嘛。”花苞吐着腥红的蕊,一边说着一边用它的蕊丝扫着阿沅的脸颊,声音幕的低了下来,“吾堂堂幽冥圣物是你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吗?你好大的胆子!”
阿沅登时脸色一白,腿都软了下去。
她没栽进血池内,也栽不进。阿沅这才发现这血池不似她之前所见,浅的很,薄薄的一滩血渍,好似一面镜子一般,花苞虽硕大却没之前看上去饱满了,显然是血少了,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藤蔓卷着她的咽喉和四肢将她慢慢举起:“你看看,你看看吾何时受过这种气!既为吾宿主是何其的荣幸!哪个不是好声好气侍奉于我?!你个小妖,识海小得翻个身都不行便罢了,连最最基本的血都紧着吾!吾是吸食血长大的,不是那该死的连味儿都没的香烛!你可知晓!!???”
难怪怎么唤它也唤不出来,这是吃不饱喝不够,营养跟不上,闹脾气呢。
阿沅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啊……”
想它上古圣物彼岸花,奢靡妖娆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栽了跟头,小小识海接连来人闯入,好不容易饱食一顿终于长了那么一丁点大就被剃秃了,这小妖光去厮杀却又不进补与它,明明是嗜血的小妖食的什么素!
气煞它也!!!
既然心意相通,阿沅自然知道这花要气炸了,忙说:“又、又不是我非要当你宿主……要不,要不换……”
蕊丝扫过她的脸颊犹如一柄利刃擦过脸畔又离开:“要换人可以,吾求之不得,你先去死一死吧。”
阿沅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想来琯琯是神魂皆消,彼岸花没的选才选她成了新宿主,也就是说,如果要摆脱彼岸花……除非她死!
这根本不是摆脱不摆脱的问题,这是死不死的问题!
难怪妖僧说她说没救了,一个劲道歉呢……
……这事大了。
阿沅小脸苍白,一时没察觉藤蔓忽然将她轻柔的放了下来。
蕊丝拍打着她的脸颊,唤醒她的魂:“想什么呢?你倒提醒吾了,吾确有一法子。”
阿沅愣了一下:“什么法子?”
藤蔓勾着她的下颚引着她向下看去——
“你不是要救它们么?”
那一滩浅浅的血池犹如镜子映出外头一片屠杀场。
数道蓝色光柱投下,季陵位于阵心,空师父、沈琮分列两侧为他护阵,那些个狰狞面庞的行尸一旦踏进光柱之内随即化作了飞烟,哀嚎遍天。
所谓“弑神阵”,即便是神也要剥一层皮,也在所难逃。
行尸一踏入阵心,滔天威压之下短暂的恢复了神志。他们哀嚎着,痛哭着,有的一头撞柱意图冲出满是肃杀的阵去,有的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磕头,求着季陵三人饶恕。
“我只是个庄稼汉,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少侠求壮士饶命啊!”
“奴家不知犯了什么错,皆是那恶人、那恶人所为!奴家上有老,下有小,饶过奴家吧……”
“呜呜呜呜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们不去抓坏人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老朽活了一大把年纪,杀就杀了吧,可否饶过我的孙儿,他还小,还那么小啊……”
“我们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求壮士们饶命呐……”
阿沅怔怔的看着,她看到空师父闭上双眸,脸色苍白,眼角淌下热泪似是不忍。沈琮偏过头去,不再看。而季陵——
他仍是那副刀枪不入、冷漠到极致的冰山脸,如那日居高临下看着下跪的她一般,冷冷的看着阵心不断冲他磕头下跪的老人、妇孺、孩子……
不为所动。
那些个佝偻的背影顷刻间就化作了飞烟,很快又有一波又一波的行尸闯入阵心……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季陵仍是那样漠然俯视着,犹如神祇看着蝼蚁,徒劳的挣扎。
“住手,住手啊!”
双手狠狠的砸向血镜,画面一瞬间扭曲撕裂,除了沾了满手血腥,很快又恢复如常,画面中,行尸不断哭嚎着撞向光柱,可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仍然被无情地绞杀于阵中。
“住手啊……住手……”
阿沅颓然的滑坐在地,满是血污的双手捂住面,微微颤抖着,喃喃着。
藤蔓绕过她的肩,犹如一只臂弯将她轻柔的揽在怀里。顶端又伸出一抹绿芽,绿芽之上盛开出一朵小小的花苞亲昵的蹭着她的鬓发,花苞吐蕊,一丝极淡极香甜的香飘向阿沅。
“你知吾缘何为幽冥圣物么?”
恍惚间,阿沅听到彼岸花的声音。
她的脑子晃晃悠悠的,这股熟悉而又甜腻的香顷刻就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拉了出来,转眼堕入一个香甜的梦境里。
“所谓‘彼岸花’——”藤蔓勾着阿沅的手,牵着她,眼前的雾散了,化作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小路两侧乃至小路的尽头,遍地盛开着奢靡至浓烈的彼岸花,好似一片燃烧的火。
浮于她鼻尖的香甜越发浓郁,她置身于彼岸花海中,呼吸之间全是这股浓烈而沁人的香。
藤蔓牵着她走上这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开一千年,落一千年,徘徊于黄泉路上,盛开于忘川河下,黄泉碧落,这便是‘彼岸花’。”
最后一字落下时,藤蔓已牵着阿沅的手走到了小路的尽头,一片静谧幽深的水潭。
阿沅垂眸看去,看见剔透如明镜的潭面上映着她红通通的一双猫瞳。潭底是一片火烧似的彼岸花。
很快,潭面的景象变了,变成一众老弱妇孺磕头跪求着季陵三人。
阿沅歪头看着,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极力在想这些人是谁,她为何熟悉却又记不得他们的名讳……
忽然,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犹如揉皱的宣纸,画面消失了。
藤蔓绕着她的颈侧,盛开于小道两旁的彼岸花亲昵的勾着她裸/露的脚踝,波动的水面静了下来。
仍是那副画面,却又不是。
画面中的人还是那些人,脸却全然变了个模样。
那高高在上的三人变成了一群身着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所谓“上等人”。
而底下那群叩首的,大多衣衫褴褛,面目全非。莫名的,其中一个娇小的,紧紧依偎在妇人身旁的孩童的脸吸引了她的注意。
阿沅怔怔的盯着,那模糊的脸忽然有了轮廓。
灰头土脸的一张小脸,嘴巴因为干涸龟裂着,仔细看才能看出轮廓还算秀致,只是太瘦太瘦了,两颊微微凹陷着,越发凸显一双猫似的小眼又黑又圆……
阿沅愣住了。
是她。
这个小孩虽小,但她认出了,这是她的脸。
这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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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死死拽住身旁妇人的手,猫似的眼里全是泪,她凄惶的喊着:“阿母别送我走……我会乖的,我不再抢弟弟吃的了,你别送我走,别送我走……阿母……”
妇人一巴掌刮在小孩脸上,登时小孩的脸被打偏了过去,红肿一片。妇人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狠狠摁在粗糙的沙砾下,一下又一下对着这群官爷磕头:“这丫头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命贱得很,是官老爷们要的,绝无掺假!官老爷们行行好,带她走罢,只要给奴家十文……不,一块窝窝就行了!”
妇人说着搂过另一侧同样过分瘦削的男童,声泪俱下,“官老爷行行好,赏我家娃一口饭吃就行了……”
浑然不觉,阿沅咬破了下唇,一股铁锈腥味弥漫开来。
她垂眸看去,那仍然被大手狠狠摁进黄沙里的小女孩,仅微微露出的一小块侧脸,同样,同她一般,嘴角溢出一丝血珠。
这,确实是她。
她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12点再更新一章今天的!
第50章50◇
◎“邪物邪物邪物的……你真是惹毛我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藤蔓勾着阿沅的下颚,怜爱的轻抚着她咬破了的下唇瓣,吮吸着唇上沁出的血珠,“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忘川河便是面映照前尘过往的镜子。你在看它,殊不知,镜子也在观你啊。”
倏然之间,画面又变了。
密密麻麻行尸的包围之中,老妪死死的将少女护在身下,任凭身上的血肉被撕咬殆尽,少女一声又一声哀恸的唤着:“阿母!阿母!阿母你松开我!”
水纹急速波动,画面又是一变。
妇人死死将女童的头颅摁在黄沙里,一下又一下磕头:“这丫头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命贱得很……”
女童挣扎着,呜咽着轻声唤着:“阿母……阿母……”
阿沅一双猫瞳逐渐染上血色。
碎片的画面在她眼下急速波动变化着。
【阿母!你松开我阿母!】
【官老爷们行行好,带她走罢,只要给奴家十文……不,一块窝窝就行了!】
【你松开我阿母……】
【是官老爷们要的,绝无掺假!】
【阿母!阿母!你松开……】
【官老爷行行好,赏我家娃一口饭吃就行了……】
……
本静静打坐的书生忽的睁开了双眼,垂眸落下。
臂弯之上,阿沅面色苍白,双眉紧蹙,冷汗淋漓。浑身轻颤着,嘴里似乎在嘤咛着什么,似乎陷入一场梦魇之中。
沈易剑眉微蹙,凝目看了一会儿,拭去了阿沅额间的冷汗,轻声唤着:“阿沅,阿沅。”
阿沅浑身轻颤着,才拭去的冷汗,额间顷刻间又是一片细密的汗珠。
书生揽着怀中的少女,犹如握着一块寒冰,倏然之间又极热,怀里的身躯烫的吓人,可转眼之间又入手寒凉。
沈易凤眸黑沉如深渊,食指一咬,沁出一抹血珠,正要将沾着血珠的指尖贴于阿沅的眉心时,一只手忽然挡在面前。
年轻的僧人睁着一双浅灰色的毫无焦点的双眸望着他:“贫僧曾为女施主祛过魅,让我来……稳妥些。”
沈易静静地看着他,凤眸微眯,僧人仍是睁着一双回眸,虽然眸中没有焦点,却异常坚定。
怀中少女又是一声嘤咛,下唇被咬破,沁出血珠。
书生看了一眼,复将视线落在僧人身上,顿了一下,正色道:“多谢大师。”
僧人摇了摇头:“应当的。”
僧人闭上双眸,一手立于身前,另一手,虽目盲,两指精准的点向少女的眉心之上,然而就在僧人修长的手指即将落在少女的眉心处时,倏然被一只极为冰寒的手抓住了。
阿沅忽的张开双眼,一片赤红。
沈易、摩柯皆是一怔,摩柯极快反应过来,忙道:“不,她并未真正苏醒!她体内的邪……”
一声刺耳的骨裂之声,阿沅竟然生生将僧人的手指掰断了!
“阿沅!”
“无事,我来!”僧人咬牙忍住剧痛,面容惨白,另一手登时如闪电一般探向阿沅的眉心!
一瞬间,再次置身于层层浓雾叠嶂之中。
僧人右手食指已被折断,他顿了一下,换左手抹了下双眸,左手落下时,一片金光闪过,灰眸里闪烁着两抹璀金,金光烁烁。
左手掌心更凭空出现了根降魔杵,降魔杵轻点,浓雾散尽,露出其后——
少女双眸紧闭,浑身被藤蔓犹如蚕茧似的缠绕成一团。而巨大的花苞就在少女背后,吐着猩红的蕊丝,花瓣覆在阿沅身上,少女一半的身躯已入了花蕊之中。
僧人金眸倏地一缩,降魔杵直指花苞,沉声道:“不该贪慕你不该得的东西,放了她。”
“如若我不肯呢?”
花苞吐着蕊丝,血池之上生出细小的枝蔓,探了探僧人被阿沅折断的食指,又顺着足踝往上,吮吸着这幅身躯上遍体鳞伤的伤口,满足的喟叹一声:“你重伤至此,连护体咒都施展不出来,和尚,现在的你不是我对手,该向我求饶的……是你呀。”
“如此……“年轻的僧人单手立于身前,冲那硕大的花苞微微鞠了一躬,”便恕贫僧无礼了。”
降魔杵点地,金光大作。
那厢阿沅仍立在忘川河头,怔怔的盯着波纹诡谲的水面。
水面之上只有小女孩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骨瘦嶙峋的小手拽着身旁的妇人,不敢多用力,生怕妇人生气,只敢轻轻拽着妇人的一角衣料,犹如被抛弃的小狗,小声哀求着:“阿母别送我走……我会乖的,我不再抢弟弟吃的了,你别送我走,别送我走……阿母……”
“阿母……”
周遭的彼岸花不再伺机而动,它们鼓噪着,绵延出无数只细嫩的蕊丝缠上阿沅,扯着她的足踝不断往忘川水下走去。
香气愈浓,水渐渐没过她的小腿、膝盖,不断往上蔓延着,吞没着她……
水下的曼珠沙华也扯着她往水底深处拖……
伴着香气徐徐飘入耳内是彼岸花缠绵如丝的声音:“知道为何吾为幽冥圣物么?因为只有吾才能开启黄泉眼,何谓‘黄泉眼’?黄泉眼就在你脚下呀,你想救他们是吗?我可以帮你啊。”
“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只要……”猩红的蕊丝贴着阿沅的耳畔,从她的双耳、双眼、口鼻之间穿入进去,“只要你将你的身躯献祭于吾,吾自然会帮你啦,包括你恨的,曾经加害于你的,吾都会替你一一报仇的,所以,把你的身躯……交给我吧……”
“好孩子,交给我吧,你要的,吾都能替你达成……”
——
“阿母……”
“阿母……”
沈易附耳在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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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唇边,待听清阿沅唤的“阿母”时,微微怔松了一瞬,他直起身看向阿沅。
阿沅双目赤红,喃喃细语着,眼眶泛着水渍的波光。
“想娘亲了么?”
书生的心脏好像塌了一角,他伸去拇指,无限怜爱的揩了揩阿沅湿润的眼角,见她依旧紧紧咬着下唇,他轻柔的拨开已被咬的血迹斑斑的下唇,轻叹了一声,“这个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呢……”
书生在那殷红的唇上多看了几眼,偏过头,而后顿了一下,他的指腹被咬住了。
沈易蹙眉看了一眼阿沅,仍是双目赤红的,失了神的模样。他又看向盘腿坐于阿沅身前的摩柯大师。
年轻的僧人双目紧闭,两指仍抵着阿沅的眉心,倏然,嘴角溢出一抹血丝。
僧人骤然吐出一捧血来,淅淅沥沥,淋在黄沙之上。
书生凤眸一凝,“大师!”尚未喊出口,虎口传来剧痛,他侧眸看去,阿沅双目赤红的,齿间嵌进他的肌肤,狠狠咬住他的虎口。
血液飞速流失,书生方才恢复一丝血色的脸骤然惨白,他涩然道:“阿沅……”
——
僧人左手持着降魔杵,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血不断从嘴角涌下,身上更是血迹斑斑。
他右手将唇角的血渍抹去,抬眉看去,那硕大的花苞几乎快把少女吞没了。
他眉心弯下深深的丘壑,几次欲扶着降魔杵站起都失败了。
“别挣扎了,你没戏唱了和尚。”
僧人低咳着,朝几乎全身都陷进花苞里的少女大声喝道:“姑娘!醒过来!别被它骗了!醒过来!”
“她听不到的,她已经……是我的了!”花苞笑得花枝乱颤,张着血盆大口吞没着少女,少女只余一角裙摆可见了。
“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和尚——”血池之内生出藤蔓缠着僧人的足踝将他固定在原地,彼岸花的声音顿了一下,饶有兴致道,“你可不像你表现得那么大义凛然啊。”
如明镜般的血池映着僧人一张惨白而圣洁的俊容,忽而血池里的“僧人”自己动了起来,脸还是同一张脸,池内的“僧人”忽然眨了下眼睛和僧人对视,僧人一怔。
只见池内的“他”同样的眉眼,唇角一勾,眼尾一挑,横生邪气和恣意。
一朝从佛堕入了佛。
年轻的僧人睁着一双金眸,望着池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俊容煞白,彻底怔住了。
彼岸花吐着猩红的蕊,娇笑着:“你这和尚,真有意思。”
话音刚落,缠绕在僧人脚踝的藤蔓突生长刺,瞬间刺入僧人的皮肉内!
彼岸花笑的恣意:“怪有意思的,留下来陪我吧和尚。”
——
僧人倏然浑身一颤,倒在了地上。
“阿沅!”
阿沅仍恶狠狠咬着沈易的虎口,沈易能感到他皮下的血液正在飞速的流失,阿沅仿佛一瞬间又变回那个受血液掌控的她。
书生凤眸尽是阴霾,无奈咬破另一手指尖,双指探向阿沅的眉心,还未探入,便被阿沅另一只手以迅雷之速擒住,反手钳住!
力气之大几乎快折断书生的手臂!
“你……”书生顿了一下,凝着双眸赤红的阿沅,凤眸好似凝聚着一团黑色的风暴,“你不是阿沅。”
双目赤红的、仿佛失了魂的少女,一双猫瞳犹如某种冷血动物缓缓的转了转眼珠,弯了弯眉,低沉的声音从腹腔内发出:“不错嘛,终于发现了。”
书生一瞬间凤眸紧缩。
“阿沅”红眸闪烁着兴奋的光:“啊~啊~啊~,我记得你的血,我认得你……就是你在这小妖识海内留下半颗雷电之力的火种吧?呦,就是被你这厮害得,不然我早夺了这小妖的身躯,哪里用得着废这么大功夫!”
沈易冷冷的看着她:“你以为你得手了么?”
“不然呢?就这小小画皮鬼也妄图抵挡吾?痴人说梦!”
“阿沅”咬着书生的虎口,疯狂汲取的血液,双眸越来越亮,“啊啊啊~上神的血就是不一样,光一滴抵得上一年修为,我若吸干了你岂不直接臻入化境,直接羽化登仙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不会的。”
沈易想也不想,冷冷打断。
哪怕此刻他脸色苍白如雪,本就身受重伤,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了。
“阿沅”饶有兴致:“为何?”
“因你不是她,你也不可能成为她。她也绝不会这么做的。”书生笃定道。
“阿沅”静默了一会儿,骤然爆发出大笑:“吾也在这小妖的识海里呆了一段时日了,这小妖懦弱胆小,明明是妖连血都不敢吸,明明是妖,连缚鸡之力的凡人都能将她欺侮,能成什么事啊?将肉身献予吾就是她最好的……”
“你根本不了解她,她远远比你想的强大。”
书生一顿,语气缓了下来。双眸直直看着双目赤红的阿沅:“阿沅,我知道你听得到。”
“哈!吾敬你是上神才忍让你至此。她已经被吾吞噬了,是全然听不……”
书生丝毫没理会这腹语,只盯着阿沅的双眸道:“阿沅,醒过来吧,你可以做到的。”
“都跟你说了她听不到,现在我才是这副躯体的……”
“你什么都不是!”书生勃然大怒,凤眸目眦欲裂,一派清逸风流荡然无存,“你只是个屈服于本性的邪物,算个什么东西?而我认识的阿沅——”
书生狠狠盯着阿沅无神的红眸,指甲嵌进掌心,一字一句道,“聪明,善良,苦他人所苦。她嗜血却不为血所困,她与欲望做抗争,她和全天下的人,全天下的妖魔鬼怪都不一样,她就是她,一个有点的胆小的姑娘,也是我认识的,日日夜夜想要守护在身侧的姑娘。”
“阿沅,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求求你,醒过来吧。”
“阿沅。”
忘川地下,阿沅眉心一动。
犹如水草般附着在她身上的藤蔓越发紧的将她裹起,她的七窍全被猩红的蕊丝占据了,只需一刻,最多只需一刻,就能溺毙她,就能彻底占据这幅躯体!
“啊~真是感人啊~差点我也感动了呢!好啦,游戏也玩够了,上神大人,我们忘川河畔见吧。”
毕竟虎口处的血太少了,吸食也慢,见书生面无血色,一阵风也能刮倒他似的,同那僧人一样再没反抗之力后,“阿沅”松开了他的虎口,而沈易就在等这一刻!
就在“阿沅”松口,转而去咬他的颈侧之际,沈易猛地挣开她的钳制,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另一手,沾血的两指直直抵在她的眉心处!
凤眸鎏金,大声喝道:“阿沅!”
一瞬间浓雾缠绕的识海内,那株硕大的花苞骤然发出一声哀嚎,原隐形在她身上的缠绕着青紫雷电的锁链忽的又亮了起来!
卧伏在血池之上喘气的僧人眸光一闪。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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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道锁链只亮了一瞬就灭了。
因为书生太虚弱了,顷刻之间便被“阿沅”一掌打中心脉,重重的砸在藩篱之上。
不过这短短的一瞬也够了。
忘川河下,阿沅倏然睁开眸。
眨了又眨。
有些懵。
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短暂的清明。
腥红的蕊丝仍往她七窍里钻,拽着她不断往忘川深处游去。
快了,快了。
就快了。
马上就成功了。
“把你的躯体交给我吧孩子,你的恨、你的怨、你的不平,你不是要救他们么?吾都会一一帮你……”
“不用你帮。”阿沅顿了一下,歪头,“你为啥要帮我?”
纷乱的蕊丝凝了一瞬,继续道:“以尔之力无异蚍蜉撼树。只要你将躯……”
“撼树就撼树吧,自己的事自己做,你娘……”阿沅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娘没教过你么?”
蕊丝默了一瞬。
被水淹没口鼻的感觉实在难受,阿沅又想起了那日入寒潭拔镇魂钉的遭遇,这水下的越深,胸口就跟要爆炸了似的,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尤其被这些乱糟糟的藤蔓包裹着,阿沅的心情也跟着乱糟糟的。
窝火。
“我不陪你玩儿了,我不喜欢这儿,我要上去了。”阿沅挣扎着,往上游。
“不行!”水下无数曼珠沙华狂舞,犹如一只只手拖着阿沅往下坠,耳边爆发出尖锐的吼叫声,“你不能上去,你必须留在这儿!”
“真不讲理!我都说了我不想呆在这儿!”阿沅窝火的撕扯着身上的蕊丝,然而这些蕊丝越扯缠的越紧,越发将她往深处拖。
阿沅渐渐急了起来。
忽然耳侧传来清润的梵音,这是清心咒,她在大牢里被迫听了无数遍,倒着都会背了。
阿沅愣了一瞬,不再扯身上的蕊丝,闭上双眸,跟着耳畔似有若无的梵音心中同样默念着。
——
藤蔓卷着僧人的足踝将他重重抛起摔在地上!
僧人又是一口血喷出,被迫中断了清心咒。
血池之上,同他一模一样却邪肆非常的脸,此刻挑着眉看他,讥笑他。
僧人偏过视线,不去看“他”。
又是一条藤蔓抽来,狠狠抽在僧人的脊背上,登时黑袍裂了一条长口,僧人闷哼一声,俊容苍白如雪,花苞张着猩红的大口咆哮道:“尔敢!??”
藤蔓再次高高扬起,欲抽打在僧人脊背上,然而这次却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摩柯喘着粗气看向那几乎被吞没进花苞内,只余一角白裙的少女。
吞吐着蕊丝的花苞忽然不动了。
一只细白的小手扼住了它的茎叶。
花苞顿了一下,笑道:“你想干什么?想杀我啊?就凭你这区区画皮小妖?”
那手岿然不动掐着茎叶,闷闷的传来阿沅略显清冷的声音:“反正死过一次了,信不信折了你?”
花苞又是一顿,猝然一笑:“折了我,你亦会死。”
“哦。”那只小手毅然狠掐了下去!
“喂喂喂喂喂!等等等等等一下!我这根茎嫩得很!”彼岸花恐慌地乱叫起来,“你不怕死的吗!!!”
“啊,果然,别人要杀你挺难的,但我是你的宿主啊,这对我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么?竟然被你唬过去了,好生气啊。”话音一顿,吴侬软语中居然带着一丝笑意,“放心吧,我死过,不疼的,主仆一场,我手快一点就是了。”
彼岸花:“……”
“………………………………”
那手再次攥紧了根茎,忽然,花苞大吐活人,瞬间又变成了小小的缠绕在巨石上的花骨朵,躲在巨石背后。
而阿沅连打了三个喷嚏才将腻死人的花粉冲散干净。
她揉着鼻子,余光看到半躺在血池之上遍体鳞伤的摩柯,弯了弯眼角,打了个招呼:“呦,你也在啊。方才听到清心咒就知道你这厮……呸,就知大师也来了,谢啦。”
年轻的僧人愣了一下,怔怔的点了点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大师”,而不是“妖僧、妖僧”的叫着。
“嗤。”
极低的一声嗤笑,血池之中,满脸邪肆的“他”讥讽的看着他。
僧人眼眸微垂,金眸消失又变成一双没有焦点的浅灰色瞳孔。他手掌拂去,水纹荡漾,那张讥笑着他的脸就不见了。
“这事儿没完呢!”
僧人一顿,抬眸看去,阿沅将藏在巨石身后的花骨朵揪了出来,狠狠地、碾在鞋底。
居高临下俯视着它:“再敢动小心思,你猜我会怎么做?”
猫瞳一片漠然,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踩在彼岸花脆弱的根茎上。
彼岸花吱哇乱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阿沅一顿,只见本在她鞋底的花骨朵伸出细小的藤蔓绕着她的足踝,花骨朵讨好似的蹭蹭她:“以后主人叫小的往东小的绝不敢往西!主人最好主人最棒!小花以后都听主人的!”
阿沅:“……”
这才多久就从“小妖小妖”的变成“主人”了?
阿沅默了半晌才收回脚,憋了一句:“……识时务。”
花骨朵又是蹭了蹭,倏然伸出一小藤蔓从花蕊中拔下一根蕊丝,卷着蕊丝欢快的舞到阿沅面前。
阿沅:“……”
阿沅一脸莫名,指尖一触及蕊丝,蕊丝就钻入她的肌肤内不见了。
阿沅一怔,忽然眉心犹如火烧一般烫灼了一下,阿沅皱着眉轻“唔”一声,转眼这股烫伤又消失无形了。正要发问这株贼心不死的花骨朵,却见花骨头冲她盈盈鞠了个躬:“这是小花给主人的见面礼,主人请一定要收下!”
阿沅:“……哦,好。”
僧人低咳着支起身体,忽然身旁一双手托着他的臂弯,拉起他。他低咳着尚未道谢,便听到耳畔幽幽传来的声音:“这个世界这么大,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们呢?”
阿沅凝着血池之上,季陵三人操控着弑神阵,无数行尸冲他们跪拜却又转眼被无情绞杀于阵中。
僧人一愣,阿沅却也不用他回答,自言自语道:“凭什么这个世界由他们说了算?真不公平。”
僧人彻底怔住了。
总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阿沅带着僧人出了识海,瞬间两人神魂归位。
阿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眸中赤红褪了一些。
书生就守在她身边,方才胸口又吃了一拳,此刻面如金纸,说他是鬼也不会有人怀疑。
沈易看到阿沅嗡动的双眸心中一喜,然而看到她眉心跃然,犹如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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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上的火红的彼岸花印记,凤眸一缩,心脏犹如被利刃刺了一刀,涌出巨大的恐慌。
“阿沅……”
阿沅朝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倏然莞尔一笑:“逗你玩儿呢,没被它吞掉,放心吧。”
沈易跃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回落,还砰砰跳个不停。
他一把抓住了阿沅的手:“阿……”
阿沅却反手握住他的双肩,半强迫的让他坐在地上:“你受了很重的伤,应该休息。我有事要处理,你在这等我。”
沈易当即皱眉:“不……”
阿沅却又堵住了他的话,赤色未消的双眸直直看着他:“乖一点,听话,好吗?”
书生顿了一下,怔住了。
手指蜷了又蜷,最终叹了一口气:“去吧,当心。”
阿沅这才笑着冲他眨了下眼:“等我回来!”
一晃眼就化作了一抹青烟钻出了藩篱。
书生仰靠在藩篱上,喘着粗气,望着同样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僧人,凤眸幽幽,卷着一团黑色的风暴:
“大师,可否将识海内发生的一切,告之于我?”
——
弑神阵内。
阿沅倏然出现于阵眼中,抓过身旁一只行尸便摁在了位于阵心的光柱上。
顷刻间,光柱内的符纸被行尸撕毁了,光柱消失了,阵心的光柱塌了,其余光柱接二连三也塌了。
得亏她有经验,知道这该死的弑神阵怎么破。
也是季陵大意了,想着都是行尸,便没派人守着阵眼的光柱。
这弑神阵也就这么毁了。
顺利的阿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空师父、沈琮同时大喝:“你做什么!”
季陵看着骤然出现在阵心的阿沅瞳孔一缩,瞬间飞驰下去,握住了她的肩,厉声道:“谁让你出现在这里的?你知不知道只要是邪物出现在阵内就会被绞……”
阿沅转过了身,季陵眸光凝在她眉心的火红花瓣印记上,呼吸一滞。一双桃花眼瞬间染上沉甸甸的风霜,他两手紧紧握住阿沅的肩,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戾气喷涌而出:
“彼岸花认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和邪物融为了一体,你彻底入魔沦为了邪……”
阿沅拂开了他的手,抻了抻有些酸涩的胳膊,挑着眉看他,赤色的猫瞳泠泠,没有一丝温度:
“邪物邪物邪物的……你真是惹毛我了。”
季陵一怔,愣住了。
阿沅抻了抻左臂,又抻了抻右臂,终于舒服了。她望着眼前成片成片汹涌而来的行尸,一双赤色的猫瞳忽然涌起两簇炽热的火焰,带着诡异的高涨的兴奋,两手掌心重重击打在地上,头也不回喝道:
“季陵,看好了,这是你最瞧不起的妖做成的!”
倏然之间,自阿沅掌心之下,黄土地赫然裂开一道豁口!
豁口之下是无尽的深渊,深渊底部燃着一片火烧似的曼珠沙华。
彼岸花甜腻的花香涤荡开来,阿沅冲着那无尽深渊叫道:“害羞什么呢,快出来吧!”
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怨灵、恶鬼淌过忘川,行过黄过路,爬上这陡崖峭壁,终于来到这万丈红尘。
登时,天上地下都成了炼狱。
幽冥深处,酆都大帝。
血河大将军徒手捏碎一颗鲛人龙珠。紫眸泠泠,雷霆震怒:
“你说什么?”
牛头马面跪在地上战栗不已:
“回、回将军,黄泉眼开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一点点黑化,变。态惹……
至于黑化和变那啥的程度…看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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