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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 张多乐 35322 字 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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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51◇

◎即便是他也知道,这傻鬼,一双眼和一片唇生的极好。◎

自阿沅掌心处绵延出一道巨大的沟壑裂缝,大地龟裂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宛如一张张开的巨口,无数怨灵、恶鬼自忘川河畔、幽冥底下攀爬上来。

阿沅两手又是朝地上重重一击,猫瞳赤红隐隐泛着兴奋的、狂热的幽光。大声喝道:

“起!”

随着她一声话落,登时绵延数十里沙地上勃然而生根根硕大的参天藤蔓,阿沅立于陡峭悬崖之上,她脚下是无底黄泉眼所开的深渊,身后是万千诡异不断生长的巨型藤蔓,藤蔓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阿沅眉心火红的花瓣印记烫的灼人,几欲燃烧。

她望着从自深渊底下攀爬而上的无数怨灵恶鬼,指尖揩去鼻下涌出的热血,红唇轻启,呢喃道:“来吧。”

一瞬间,万千花骨朵同时盛开,吐哺着腥红的花蕊,沁人芳香铺天盖地。

天上是燃烧了半边天红云笼罩的妖星蚩尤旗,底下是一片燃烧的红色花海。

红尘滚滚,天上地下宛如一个炼狱熔炉,炙烤着人间。

沈琮骇然的看着这一切,看着立于悬崖之上,乌发翻飞,白裙曳地,飓风中婀娜而瘦削的几欲乘风而去的倩影,喃喃着:“这……这都是她做成的?”

芳香悄然袭上,空师父一声叱喝:“小心!”

沈琮已然昏倒在地,堕入黑甜的梦境中。梦中河清海晏,他和时雨步入高堂,结发为夫妻,红烛燃到天明……

空师父有金钟罩护体,堪堪抵住香粉的袭击,可额上仍然覆了一层冷汗,他咬牙屏住呼吸,回眸看去,万千怨灵恶鬼竟由少女布下的漫天花粉,被操控着,噬咬着行尸,将行尸拖下幽冥、拖入六道轮回中。

她在以她的方式控诉着、以自己的方式实现目的。

怨灵恶鬼将行尸拖下幽冥六道,血色的花海起伏,生人则堕入无边由彼岸花香制造的幻梦之中,或是美梦,或是噩梦。他们匍匐在地,扭曲着身形,或是愉悦或是尖叫,丑态毕现。彼岸花香总能勾起人们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阿沅俯视着眼前百态,忽然悟了。

什么有教无类、众生平等,什么舍生取义、舍小取大的道理,都是狗屁。

舍谁的生?取谁的义?凭什么由这些站着的人决定?

凭什么!??

跪着的永远是输家,生杀予夺唯有站着!

靠什么站着?

阿沅凝着自己的双手,纤细匀称的双手上血迹斑斑,掌心因唤出黄泉眼汩汩淌着血液。从前,她总是羡慕季陵羡慕薛时雨,羡慕所有人。羡慕他们手中有剑心中有道,而她游走六合之外的孤魂野鬼,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往何处去,修炼也马马虎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所谓修道,她不知为何而修,更不知何为“道”。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她的“道”在哪儿呢?

从前她不知,现在她知道了。

唯有变得更强,变得比所有人都强,让曾经俯视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脚底下,这就是她的道!

她在践行她的道!

少女的猫瞳陡然更亮,而一张姣好如芙蕖的面容却更加雪白,不光鼻下、唇角,连双目双耳都淌下热血,乌发随风飞扬,眉间的花瓣印记如一团小火焰,整个人如一株燃烧到极致,花开到的萎靡的曼珠沙华。

亡灵在哀嚎,行尸在嘶吼,堕入梦境中的生人在梦呓着。

唯有阿沅嘴角噙着淡笑,双眸晶亮、狂热和嗜血。

满城的彼岸花开到了极致,芳香袭人,仿佛天地都堕入一场瑰丽的梦里。

年轻的僧人远远望去,金色自眼底一晃而过。低声咳着,在空师父的呼喊中晕了过去。

一夜戮战,天将泛白。

书生一步又一步走的艰难,最终还是走到了峭壁之上,背抱住癫狂的阿沅,沁凉的薄唇贴着她的耳廓,喃喃着:“可以了,可以了……&quot;

紧紧的环着她,几乎要把少女单薄的身躯嵌进怀里。

阿沅的双睫微微一颤,在第一抹朝阳的光辉升起时,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关上黄泉眼,昏倒在书生怀里。

一支极细小的藤蔓自阿沅的掌心内伸出,沿着裙边往下,缠绕在阿沅的腰腹上钻了进去。

藤蔓的顶端一触及藏在阿沅腰间的海灵珠战栗的一哆嗦,随即卷着海灵珠又缩回掌心内。

枯竭的识海中忽然汇进一汪汪洋大海,本萎靡至极的花苞吸食了大量的水分,在汪洋中浮浮沉沉,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于书生怀中昏睡的阿沅本煞白的脸庞有了一丝血色,闻着鼻尖浅浅的,带着水墨味的冷香,拢起的双眉也渐渐展平了。

旭日渐渐从云层探出头,在黄泉眼合上之际,半瞎李跳了下去。

“阿芙!阿芙!”

他混迹于一片亡灵之中,跌跌撞撞寻找着。

这是后话了。

而在阿沅二人五十步开外,季陵看着阿沅昏倒在书生怀里也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他用仅有的灵力抵抗着无孔不入的甜香侵袭,最终还是败了。

他分不清他是败在了彼岸花的花香上,还是……还是那抹瘦削的倩影上。

季陵定定的看着那抹雪白的裙摆堕入了黑暗中。

再睁眼时,天还未亮。

他看着周遭破败的、荒芜的景色有一瞬大脑空白。

忽然小臂传来一阵剧痛,他垂眸看去,一条朱红的小蛇钻入杂草中,忽的就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半个月前,他和阿姐应里正之约来到这个芙蓉镇除妖。

这个小镇确实有些古怪,接连有人投湖自尽却寻不得半点儿妖气的存在。他和阿姐翻遍了古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盛开了漫山遍野的所谓的“芙蓉花”上。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踏着夜色来到这山坡上,这里同样开满了那诡谲的花朵。

对了,他是故意让那小蛇咬中的。

他在等。

在等是他体内的天魔血厉害还是这……如果这些花确实是传说中的邪物“彼岸花”的话,他很期待,究竟是他身上的天魔血厉害还是这彼岸花更胜一筹。

临行前阿姐告诫他不许一个人单独行动,他点了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姐看了他一眼,又提了一句:“据古籍记载,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轻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念……”

他还记得他当时冷笑了一声:“我心中最深沉的欲念阿姐不知道么?我要杀尽天下的妖!我迟早有一天要找到杀害我们父母的凶手,杀了他!”

说完,他就去了山上。

季陵一直有一个习惯,他喜欢半夜一个人去山上吹风,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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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知道。所以阿姐没有任何怀疑。

但是今天不同,季陵走之前瞥了眼屋内,瞥了一眼墙角内孤零零的一把油纸伞才转身离开。

此刻他半靠在壁上坐了下来,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如果这些诡异的花真是彼岸花的话,显然彼岸花的宿主有意将彼岸花花粉的毒性藏了起来,那又是如何让那些村民乖乖投湖的呢?

季陵猜测,那条小蛇,以及这个镇上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只要它们以彼岸花为食便同样具备了彼岸花的毒性。

显然他猜对了。

他感受到脑中昏昏沉沉的,忽然一抹幽香浮于鼻尖久久不散。彼岸花的毒是幻毒,仿佛一个甜蜜的诱人的陷阱,在你深陷其中时,凭宿主的意愿,再一击致命。

确实凶险非常。

不过于他无用。

且不论有天魔血在,他自己就是个毒物,彼岸花的毒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况且只要是幻境提剑就能破,他天地茫茫的寻找杀父仇人,不知何时,也不知此生能否找到,如果在幻境一尝所愿,哪怕是假的,也不错。

这么想着,洞口忽然传来窸窣声。

他一双寒潭似的桃花眼霎时眯了起来,手抚在腰间的深渊剑上。

思忖片刻闭上了眼,装作受了重伤昏迷的模样。

但宽大的衣袍下,手依旧扣在剑柄上,只待这人一靠近,便一剑砍了他的头颅!

忽的,一缕沁凉的夜风扫过,人逼近了。

季陵紧了手指,正待拔剑出鞘忽然怔住,耳畔幽幽传来一声软软的抱怨:

“怎么……又受伤了……”

季陵愣住了,扣住剑柄的手僵在原地。

寒凉的、细嫩的指尖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衣袖,时不时触着他温热的肌肤,一凉一热,季陵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人靠近了些,他便闻到了来自她发间的熟悉的幽香。

“再受伤叫你的好阿姐给你包扎去,看我还救不救你……”

嘟嘟囔囔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入耳畔,耳朵……有些痒。

季陵忍着痒意等着接下来絮絮叨叨的,软软糯糯的抱怨,等了许久却久等不来,他终于忍不住掀开了眼帘……

刚睁开眼时还有些模糊,季陵慵懒的靠在身后冰凉的壁上,半睁着眼眸俯视着眼前小小的颅顶上,可爱的小小发旋。

又是这样,这个傻鬼又没发现他偷偷醒了。

季陵抿了抿唇,真是个…

傻鬼。

他极有耐心的盯着瞧,然而好半天这个傻鬼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臂上被毒蛇咬下的两个小小的带着血迹的洞,季陵等着等着渐渐地不耐烦了。

心里在继续装睡还是装作苏醒中徘徊不定,如果他“醒来”,这个胆子只有绿豆那么大的傻鬼肯定吓得钻回去了,还是再……

季陵难得有迟疑的时候,还是为这种、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本就冷峻的眉眼倏然又森冷了几分,正待张口吓走这小鬼顺便驱走这些莫名其妙的郁结心事,忽然,小臂上贴上了一抹柔软。

他彻底怔住了。

他僵硬着缓缓将眸光投下——

阿沅将唇贴在了他的伤口上,不光如此,一抹滑腻的……卷去了唇边的血迹。

他感到那抹滑腻不断地…吮吸着他小小的伤口……

忽的,自尾椎骨窜起一道惊雷般的战栗。

感受到唇下忽然紧绷的小臂,那抹发旋忽的不动了,少女扬起了头,愕然看着他。

猫瞳惊惶,殷红的唇上还沾着丝丝血迹。

与他阿姐七分相似的面庞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季陵自然知道她是谁,他不爱看她与阿姐七分相似的脸,只爱盯着她一双猫瞳和一片唇。

唯有这两处与阿姐一点也不相似,唯有这两处……这两处……季陵自己也说不清。

但即便是他也知道,这傻鬼,一双眼和一片唇生的极好。

至于哪里好,他也说不清。

此刻在湿漉漉的猫瞳里看到略显漠然和僵硬的自己,不知为何他第一次避开了她的双眼,无处着陆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殷红的、还沾着点点血迹的,湿润的,他知道有多么柔软的唇上。

还有几缕乌发黏在上面。

一抹小舌犹如其胆小的主人藏在贝齿里,他看不见。

他怔怔的盯着,喉结艰涩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耳畔忽然又传来阿姐的声音:

“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轻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念……”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52◇

◎剐蹭了点皮就哭个半夜,他阿姐也是女生,怎不像她这么娇气?◎

季陵一瞬间,恍若被重击,猛地将半身俯压在他臂上的少女挥开,站了起来,大步朝洞口走去。

“嘶……”

身后传来少女低低的呼痛声,只一步便能走出这洞口了,不知为何,他无论如何迈不出这最后一步。

本抚在剑柄的手垂落在身侧,在袖袍内紧紧握成了拳。

“……疼…”

“好疼啊……”

身后徐徐传来少女低低的软糯的,宛如幼兽的呼痛声,其实非常的轻,在夜晚的飓风中支零破碎的散在风里,季陵其实也没怎么听清可就是迈不出最后一步。

他是知道这个画皮鬼有多么娇气,一点小磕小碰就能抹半天的泪……

身后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抽泣声。

季陵:“……”

他面色青白不定的立在原地一会儿,身后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很快一抽一搭的,愈演愈烈。

好不可怜。

季陵:“…………”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垂落两侧的拳头紧了又紧,终于沉着脸在心底暗骂了一声“麻烦!”转过头来。

少女仍就着方才的姿势跪伏在杂草丛中,眼眶红红的一圈,捧着手腕低低的抽泣,两只纤细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真的……哭的很惨。

季陵拧着眉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还未及跟前就听到少女的叱声:“你不是要走吗,还回来干什么!”

他顿了一下,在少女身侧俯下身去,单膝跪地,恍若未闻抓过她的手,她挣了挣,没挣动,又忍不住骂道:“我不要你管,你去找你的好阿姐……”

季陵瞥了她一眼,少女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猫瞳红了一圈,眼底盈了一片水光映着少年人冷峻的眉眼。

季陵默了一会儿,才道:“…很疼?”

少女的猫瞳又鼓了些,瞪着他:“你说呢???”

季陵:“……”

季陵忽的不说了,又听见少女低低叫了声“疼”,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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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现在自己扣住少女的手腕上已然一圈红痕,他默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都没用力。”

“没用力?!”少女瞪圆了眼,“你知不知道我们画皮鬼的皮有多娇贵啊!割破了上哪儿去给我换张皮?”

季陵没回她,待看到腕侧被石屑刮破一片红,点点血珠沁了出来,眉头拧得更紧了,好似沉甸甸的落雪积在眉宇间,更显得少年如冰石做的人,冷漠的不近人情。

其实最开始,他也疑心这小妖是装的。装作一副柔弱可欺、我见犹怜的模样惹得一些人松懈,继而谋得一些她们想要的,或是钱财或是权势或是灵气修为。

他见过的许许多多艳鬼邪祟无一不是这样的,在鬼使神差容这小妖留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冷眼看着她哭,等着她露出马脚,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失望了。

他和阿姐风餐露宿、打打杀杀惯了,小妖跟着也时不时会受些伤,一开始还敢在他面前哭,在他剑指她的咽喉,不耐得说“吵”后,小妖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哭了。

很多时候,他当这个小妖并不存在。

这小妖也很识趣,白日不会出现在阿姐面前徒增不快,夜晚便自己躲回油纸伞内,很长一段时间季陵甚至以为这个小妖已经不在了,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从油纸伞内听到低低的抽泣声,那时他才想起她白日里……似乎受了伤?

不过又如何?

走江湖的受伤何其正常,剐蹭了点皮就哭个半夜,他阿姐也是女生,怎不像她这么娇气?

少年眉头拧成一团,郁郁地盯着不远处的油纸伞,尤其在这样死寂的夜里,那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无限放大,他额上的青筋鼓了又鼓,他白日绷着弦,唯有晚上才有片刻的休息,此刻被吵得睡不着,心中的暴虐一点点如涟漪般扩大,深渊剑心意相通也在剑鞘内发出鼓动的铮鸣。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做,她哭了多久,他便也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蛛丝看了多久。

甚至还在想着,怎的这么会哭?同样是女子阿姐怎么不像她这么会哭?

不,他就没见阿姐哭过,这画皮鬼莫不是个水鬼?

想着想着,莫名想起那双一看到他就盈起水光的惊惶猫瞳,湿漉漉的,好像他再大点声,她就会落下泪来。

确实是水做的人,好像掐一把就能拧出水来。

这样的人,这样的妖,怎么在这个世上存活啊?这个世界容得下任何人,唯独容不下这样的。

这样的妖,杀了也没劲。

他嗤笑着,耳畔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停了,天也亮了,躁动了一夜的深渊剑也静了下来。

他睁着眼一夜未眠。

他想下一次,下一次再如昨夜,不用他动手,深渊剑第一个飞去结果了她。

死在深渊剑剑下也比死在那些残暴肆虐的邪祟手中好,是她的运气。

然而下一次,再下一次,再再下一次,他听着耳边的啜泣声依然烦躁,深渊剑却不再铮鸣了。

为何?

究竟为何??

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也不知自己在烦躁什么,既然深渊剑不动,他便自己解决。

他知道的,自容她留下的那刻起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被她肖似阿姐的脸庞蛊惑了,这是妖的手段,妖天性狡猾,越是弱小的小妖越狡猾,这是个麻烦,这是个错误,他错了,他早该解决掉她的,而不是拖到现在!

他将瑟缩在油纸伞内的小妖揪了出来,看到她惊惶的望着他的湿漉漉的双眼,他……又犹豫了。

他看到少女胳膊流的血,看到少女虎口处密密麻麻的齿印才知道每一夜她都是咬着自己的虎口,拼命咬着才忍住了痛呼出声,因为知道他嫌吵。

季陵也是在这时才知道这画皮鬼是真的极怕疼,她一身皮确比常人细嫩百倍,只堪堪划了道寸长的口子就血流不止,恐怕受的痛楚也是常人的百倍不止,她不是想哭,她是想忍的,终究没忍住。

他,真的误会了。

少女咬着牙看他,微微颤抖着,怕极也疼极,即便如此她仍捂着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来,因为知道他嫌烦。

他嫌烦就很有可能杀了她,她知道。

她知道像她这样小妖该怎么生存。

季陵漠然的看了她一会儿,丢下一枚丹药后去山上吹风。

只有冰凉的夜风拂面,他鼓噪的情绪才终究平静了下来。

为什么还没杀她?

为什么?

他站在山上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无端恶意揣测一名弱女子非君子所为,所以……下次吧。

下次她再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他一定杀了她。

一定——

季陵方才是真的没用力,只虚虚抓了下她的腕便是一圈红痕,听到少女低呼便松开了手,他握惯了剑,手上布满了厚而硬的茧,他从未见过比这画皮鬼更娇嫩的,薄薄的一层近乎透明的粉皮下,连细细的青筋都瞧得见。好似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甚至不敢碰她。

他霜寒着脸,抿着唇看了一会儿,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小瓶膏药放在她身前,绷着脸:“你自己上吧。”

少女看了看自己腕侧的伤口,又看了看他,垮着脸:“我一只手怎么上啊?”

季陵:“……”

季陵默了一会儿,拿起小药瓶,也是第一次给人上药,有些笨拙的在伤口上撒上药后,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袂囫囵的包好,一阵功夫下来居然流了满头的汗。

往常他即便练下一天的剑也不见得流一滴汗,想起这个,季陵抿了抿唇角,脸色更冷了些。

少女嫌弃的看着包得跟猪蹄似的手,撇了撇嘴:“算了,就这样吧。”

季陵微不可查的轻吐出一口气,才低下头将药瓶扔进乾坤袋里,又听见身前传来的软糯娇声:“还有这儿呢!”

他一顿,抬眸看去,只见少女斜躺在他面前,一手将领口剥下,露出修长的脖颈,两枚小巧精致的锁骨,锁骨下仅着一件轻薄的春衫,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隐约粉白的肌肤。

伤口就在那粉白之上,隐约透着红,灼人眼。

沁人的幽香随着罗裳轻解,香扑满面。

季陵呼吸一滞,拿着药瓶的手僵在空中,一双桃花眼倏然变得幽深。

一滴汗沿着他的额角淌下,悄无声息没入衣领中。

少女挑着眉看他,猫瞳微眯,是询问,也是挑衅。

“怎么不继续了?”

季陵顿了一下,将药瓶丢到少女怀里:“自己上。”

少女余下的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口,猫瞳弯成月牙,软软撒着娇:“我看不到,你帮我上嘛。”

季陵的脸色却更冷了,他面无表情拂开少女的手,站了起来,转身便走:“不想上就算了。”

然而才走两步,两只纤细的胳膊从背后抱住了他,脊背顷刻贴上一方柔软。

季陵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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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滞在了原地。

少女的脸颊贴着他挺拔的脊背蹭了又蹭,像只眷恋的幼兽软软撒着娇:“我都帮你上了那么多次药,你就帮我这一次还不情愿呀?好没良心!”

季陵垂眸凝着紧紧抱着他的小手,眉心拢成一道小山丘,还未张口便又听到身后那人软着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故意任伤口腐烂流血,不就是在等我给你上药包扎嘛。”

感受到身前的躯体幕的僵硬,少女得逞似的额头抵着他的脊背,逗弄似的左晃晃右晃晃,软糯的声音带着堪比利刃的尖锐和得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你是故意受伤,就想我来给你上药,想我的指尖碰触你的伤口,你不知道鲜血对妖的诱惑吗?你知道的,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你等着我忍不住被蛊惑,等着我的唇贴上你的肌肤,等着我的舌……”

倏然,少女交合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少女顿了一下,笑道:“你拽疼我了。”

季陵没说话,他一根一根拨开她的手指,转过身面无表情盯着她,道:

“你不是她。”

少女猫瞳中的茫然一闪而过,笑道:“我不是谁?”

季陵漠然盯着她,盯着眼前衣衫不整、风情毕露的少女,一双桃花眼黑沉沉的:

“你是彼岸花制造的幻境,你不是她。”

少女的猫瞳倏然涌起一层雾,她伸出两指拽着他的一角,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

季陵忽的自嘲地笑了起来:“她不敢碰我,不敢拽我的衣角,甚至,不敢看我的眼。所以……“

深渊剑铮鸣出鞘,直抵少女的咽喉。

季陵面无表情看着她,抿了抿薄唇,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感谢在2021-11-2719:23:23~2021-11-2819:1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3章53◇

◎“真想看看寒冰融化了是什么样子呀……”◎

少女凝着抵在咽喉的剑刃,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睁着雾蒙蒙的一双猫瞳,歪着头看他:“你真要杀我呀?”

季陵还未回答,她便自顾自的弯着眸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可以试试。”

剑尖往前逼近一寸,少女纤细的脖颈倏然划破一道红痕,少女娇声叫着:“呀,好疼!”

季陵单手执剑,手背鼓起条条青筋,已是怒极,而剑尖却未再进分毫。

少女口中呼疼,却仍立在原地,不偏不倚,任剑尖刺入她的颈内,血珠顺着薄薄的剑刃滴落在地,她挑着眉看他:“怎么不继续了?”

又在挑衅。

季陵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她,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少女两指轻点在如寒冰般的剑刃上,猫瞳闪着诡谲的光:

“既然知道我不是她,为什么下不去手?因为你啊……你舍不得。”

季陵一双眸倏然一利,长剑刺去,少女却化作了一团青烟,不但没有逃走,反而飞扑进少年的怀里,两条藕节般的臂膀水蛇似的搂着他的腰腹,季陵当即抬手打在少女的肩膀上欲推开,入手却一片温凉的滑腻,他一怔,下一秒仿佛被烫伤似的松开了手。

轻薄的春衫曳地,入目一片刺目的粉白,绵延起伏的优美脊背之上,两条细细的红带勾连着,季陵只垂眸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向来沉稳的气息错乱了几分。

脊背顷刻汗湿了,薄薄的料子黏在身上,呼出气息有些灼热。

少女下颚枕在他的胸膛前,望着他眯着猫瞳,恶劣的笑着:

“你错了,我是她。我是你……想象中的她呀。”

季陵僵直着脖颈,死死盯着虚空,长睫极轻的颤了一下。

少女没有错过,吃吃地笑了两声,手指顽劣的在他胸膛前画着圈圈:“我也远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哦。”

【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轻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

少女点起脚尖,朱唇似有若无触着那枚显得孤立无援的、沁着薄薄汗珠的喉结:“我呀……我是你想象中的她,也是你的‘欲’啊。”

桃花眼中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股被利刃生生刺开、揭穿的慌乱,带着因狼狈而遮掩的雷霆震怒勃然而生,深渊剑心随意动发出骇人长鸣刺向怀中少女的咽喉,却刺了个空,长剑嵌入山体之中,小山洞跟着晃了晃,空气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真想看看寒冰融化了是什么样子呀……”

季陵重重喘着粗气,胸膛剧烈上下起伏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骨泛白,手背凸起一根根青筋。

“季…季陵……”

小小的,如猫叫似的声音传来,季陵幕的一怔,扬起了头。

四目相视的一瞬间,洞口处的少女似乎被他赤红的双眸吓到了,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喃喃着:“你……你怎么了?”

阿沅睁着一双猫眼,有些茫然,又有些惧怕的看着他。

季陵死死盯了她片刻,咬着牙:“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我听见深渊剑的声音才出来的……”忽然草丛中传来窸窣声,一条朱红小蛇倏然钻了出去,阿沅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明显不正常的少年,恍然大悟,“啊!你是被情花蛇咬了吗!?”

一双猫瞳忽然瞪得圆圆的,本有些畏惧的少女顷刻间就忘记了惧怕,急得抓耳挠腮:“我记得……我记得古籍说若要解情花毒必须……必须……”

傻鬼!

季陵此刻宁可被阿姐劈头盖脸骂也不愿见这画皮小妖,只要一看到她脑海里不由就晃过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以及肌肤之上两根细细的红带……

甜腻的香味仍漂浮在鼻尖,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有股火在烧,他几分羞恼、几分气急败坏的抓住少女的手腕往外推:“出……”

才说出一字,幕的顿住了。

红的唇,雪的肤,两枚小而精致的锁骨,因皮肤清透而薄,隐隐瞧见青色的血管,仿佛能看见其中流动的液体,锁骨之下是微微伏起的……

季陵呼吸一滞,怔住了。

从方才一直到现在,面对少女的挑衅和挑逗他虽气恼,气息还算平稳,

而此刻,他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继而剧烈的狂跳起来。

少女衣衫半露,小脸通红,湿漉漉的猫瞳望着他,张了张口,半天才找回声音:“古、古籍说…情花毒若不……不立即纾解,会爆体而亡的……我……我……”

后面的话说了半天到底没说下去,不光是脸颊,连耳廓、脖颈一直往下都染上了嫣红。

季陵仿佛着魔似的,伸出了手,伸向那纤细的天鹅颈,那颈上细细的青色血管诱着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抹仿佛会流动的淡青色时,他的视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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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女两条交缠在颈上细细的红带,瞬间犹如被灼了一下,本欲轻触的手转而掐住了眼前纤细的脖颈!

阿沅骇了一跳,抬眸看着他,猫眼倏然浮起一层雨雾,朱唇颤颤:“我、我只是想救你……不…不那个、你会死的……”

季陵却仿佛迷失在她一双江南烟雨一般的眸中,好半天才闭了闭眼,从齿间艰难的挤出字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用阿姐的脸做这种事!”

话落的瞬间,眼前的猫瞳微微一颤,仿佛揉碎的一地月光,一滴泪毫无预兆自眼角淌下,落在季陵手背上,他好似被烫了一下,掐住她脖颈的手极细微的战栗了一瞬。

猫瞳顷刻间盈满了泪,阿沅死死咬着唇,固执的盯着他,不让泪留下来。

不知为何,季陵的心脏好像凭空被刺了一刀,心头涌起巨大的恐慌,想要说什么却徒劳的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来,只盯着眼前那双烟雨雾霭的,隐隐藏着一丝怨愤的眸子,喃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我……我不想这样的……”

“阿陵!阿陵!”

季陵恍惚的睁开了双眼,眼前依稀是一张放大的俏白面庞,烟波婉转,带着柔软的哀愁凝着他。

季陵的指尖一颤,倏然抓上女子伸来探向他额上的手腕!

“阿……”

恍惚的视线随着他睁开的双眸变得清晰,季陵有些僵硬的顿了一下,才哑然开口:“阿姐……”

薛时雨骤然松了口气,她也才重伤初愈,面容苍白,向来明艳的容貌也折了三分,倒多了些柔软的脆弱。

“我还担心你醒不来了,幸好,幸好……”

不远处的沈琮眼尖的看到季陵抓着时雨的手,登时站不住了,连忙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拉着时雨后退了一步,季陵抓着她腕子的手也便落下了,俊容霜白,仰躺在被褥之上,眸色淡淡,辨不清是什么神色。

沈琮笑道:“醒了就好,虽然大家都身负重伤,不过没有人因此身亡,真是喜事一件。”

见时雨不悦的看着自己,沈琮皱了皱眉:“罢了罢了,不打扰你们姐弟俩说悄悄话了。不过你也才恢复了些,不要太过劳累,阿陵还有我呢!”

说罢亲昵的捏了捏薛时雨的手心,薛时雨瞪了他一眼抽回了手。

沈琮余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季陵,自是做给他看的,按从前这小子一定黑着脸,此刻却盯着屋檐,看也没往他这儿看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颇为无趣。

薛时雨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还不快走?

沈琮笑道:“行,我去看看我家国师大人还要捧着那香炉捧多久。”

见人终于走了,薛时雨才看向季陵,长舒了一口气:“你先前就中了彼岸花的毒,当时我就怕你醒不过来,现在又中了大剂量的彼岸花花粉的毒……”

“阿姐。”季陵幕的打断了她,侧首,黑沉沉的桃花眼泠泠地看着她,“她呢?”

薛时雨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出这个“她”是谁。

“放心,阿沅虽然受了重伤,不过只要在安魂香内调养些时日……”

季陵眉心微蹙着,翻身就要下榻,薛时雨连忙两手按住他的肩又将他摁回了榻上:“她没事,倒是你!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吗?整整三天!所有人都醒了,就你还沉睡着,你要再不醒来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况且阿沅也无意操纵除了恶灵外的人,所以大家睡了一觉便醒了,只有你迟迟醒不来,我思来想去,肯定是你在芙蓉镇时擅自让那饮了花毒的蛇咬了,毒性还残留在体内,可是…可是按理来说你身负天魔血,即便是彼岸花也奈何不了你,更何况是那点微末的毒性……”

季陵忽然道:“是我不想解。”

薛时雨愣住了:“你说什么?”

季陵却避开视线不再说了,只问她:“她在安魂香里?安魂香在哪儿?”

薛时雨狐疑的看着他,什么叫“是我不想解”?他难道一早就知道彼岸花的余毒藏在体内却不解?为何??

薛时雨疑心自己听错了,罢了罢了,他若不想说就是撬开他的嘴也吐不出一个字。薛时雨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放心,那个叫‘沈易’的书生正守着香炉不放呢。”

季陵黑沉的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翻身下榻,动作干净利落的薛时雨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薛时雨:“……喂!去哪儿啊!好歹吃一口再走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感谢在2021-11-2819:12:27~2021-11-2920: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4章54◇

◎谁不爱香香软软的女孩儿呢?◎

一只小小的香炉立于案桌之上。

袅袅的檀香围绕着它,并伴着一道温润的嗓音徐徐传入:“咳咳……上好的来自天竺的香烛,足足花了十两纹银才从西域商贩那儿买来的,整个隆谷只此一根哦……”

钱当然是沈大人出的,不过这根香烛确实是书生几乎翻遍了整个隆谷才找着的。

然而檀香袅袅中,小香炉仍纹丝不动着。

书生不死心,凑近了些,不断用手扇着风,可好半天香炉还是没动静。

书生凤眸凝着香炉上黑勋勋的小洞,叹了口气。

“阿沅,你还在气我当时自作主张将你击晕吗?”

香炉内,阿沅盘腿坐着,默不作声。

她是气的,但现在已经不气了。

人妖殊途,非我族类,没有意义。

她只是懒得说话。

开黄泉眼耗了她太多的灵力了,识海内彼岸花萎靡不振,自行闭关去了。恐怕没个个把月也恢复不来。也是,黄泉眼哪能说开就开呢?

彼岸花闭关前还特地提醒了阿沅,非必要之时绝不能再开黄泉眼,搅乱六道轮回之事亘古未有,只怕她现在已名扬整个幽冥界了,尤其掌管幽冥秩序的血河大将军绝不会放过她的,除了避开除妖师,万千阴差更视她为眼中钉。

这可是跟整个幽冥界为敌,阿沅还是第一次见彼岸花怕成这样,不过她既然做了也不怕后果,反正……破罐破摔呗。

她现在需要的是安静,以及休息。

许久,就在阿沅以为书生要放弃时,又传来了一声更比一声重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似的,阿沅眉心拧了起来。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的抚着小香炉的炉顶:“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但别不理我啊……”

阿沅顿了一下,又听见他低低笑着,略带苦涩的声音传来:

“小生好寂寞啊。”

黑暗中,阿沅睁开了双眸,表情滞了许久。

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了书生苦笑着的模样,她习惯了书生总是对她笑,她不是没有看到那双向来含笑的凤眸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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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总是带着些疲惫。

不知为何,阿沅心里忽然就酸酸的。

她挠了挠面颊,深深嗅着空中清甜的檀香,忽的感到腹中饥饿,她揉了揉肚子,正准备飘出去呢,忽然听到书生略带讶异的声音:

“……季少侠?”

紧接着她感到小香炉被一双手抱在了怀里,季陵漠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不是你的东西,放下。”

阿沅:“……”

阿沅又盘腿坐了回去,心想他……

说的是安魂香吧?

——

沈琮听着动静过来的,幸好赶上了,不过怎么想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时愣住了,好久没晃过神。

病弱书生一张清风晓月般的俊容苍白但并不显得羸弱,他慵懒的倚在木柱上,单手捧着香炉,另一手抵在下颚上一边轻咳着,一边凤眸弯成了月牙,看着眼前同样面容苍白的,滋滋往外释放寒气的少年,脾气极好的模样,笑着:

“咳咳咳咳……季少侠,这是何意?”

季陵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香炉,言简意赅:“给我。”

书生仍是好脾气的笑着,只是凤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另一只手亲昵的抚在香炉之上一点放下的意思也没有:“如若小生说‘不’呢?”

季陵没再说话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乌沉沉的,腰间长剑在剑鞘中发出鼓噪刺耳的铮鸣声。

沈琮立时走到两人中间赔笑:“这……这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好说,好好说……”

他看了左侧的国师大人,再看了看右侧的未来大舅子,在季陵身上多停留了一刻,说实话,他很是吃惊。

没想到对于这小妖的兴趣,或者……可以说是“独占欲”,季陵显然是不亚于国师大人的。

这就奇怪了。

往常这种“独占欲”他只在时雨身上看到。他知道时雨和季陵两家是世交,两人青梅竹马,也知道两人的父母均被仇敌所杀,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相依为命至今,自然情谊非比寻常,但也因此他非常介意。更何况两人还有口头上的姻亲。

季陵自幼就是孤僻的性子,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唯独对时雨有几分波动,时雨拿他当弟弟看,沈琮可不这么觉得。他是个男人,还是个相当棘手的,令同性也倍感压力的男人,只有时雨还当他是个孩子。

曾经沈琮也以为季陵对时雨有超乎亲人的情感,但现在……其实自上次晚宴他将那位阿沅姑娘扣在怀里,沈琮就已经很震惊了,他原以为只有时雨能调动季陵的情绪,没想到又多了个“意外”。

沈琮瞥了眼国师手上的香炉,眯了眯眼,不管季陵这小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对于这个“意外”他乐意之至。

沈琮果断的选择了站在大舅子这儿,朝国师大人笑道:“阿陵也没什么恶意……”

话说到一半在国师大人淡淡瞥来的的视线里,顿住了。

讪讪地收了话头,只好转头看向季陵:“将安魂香放在沈易这儿也不……”

季陵看也未看他一眼:“我并没有与你说话。”

沈琮:“……”

沈琮脸色青青白白,索性摊手一笑,意思是:打吧打吧,老子不管了!

书生抚着怀中的小香炉,笑道:“我不知季少侠是以何身份来向我讨要安魂香的?若是以薛姑娘亲友的身份大可放心,安魂香由薛姑娘交托与我手的,季少侠不必挂怀。若是以其他身份……恕小生实在想不出季少侠还有何身份来向我讨要?据我所知……”

沈易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像只狡猾的狐狸,“阿沅并不喜与你相见,季少侠还是莫要自讨没趣的好。”

一瞬间,季陵扣住了腰间的长剑,就在沈琮以为他要拔剑相向时,他竟然忍了下来!

只见他眉目森冷的可怕,扣在剑柄上的手指骨泛白,以沈琮对他的了解,季陵这个人向来人狠话不多,能下手除掉的绝不多废话两句。也因此他面上耸肩,其实暗中就在防着他动手,毕竟他的脑袋还拴在国师大人的裤腰带上,沈易若不能全须全尾的进京,他也别活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季陵竟然忍住了。

这个数天前还经不住别人言语相激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居然学会了隐忍。

沈易盯着他,凤眸渐渐眯了起来。

季陵周身涌动的凛冽寒风骤然平息了下来,他松开了扣在剑柄上的手,冷冷的盯着沈易,扯唇冷声道:“你又是什么面目呢?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还是……我大魏国师?”

季陵话落之际,不光沈琮怔住了,在不远处一直默默无声的空师父也是一惊:“你是……你是沈国师?”

空师父猛地一拍,大声道:“贫僧早该想到的才对!也是,听闻世上唯有沈国师一人能操纵雷电之力,再无第二人!贫僧早该想到才对!”

沈国师以一人之力平息黄河水患,绵延国祚数载,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无数修道中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万万没想到是如此年轻的青年!

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空师父连忙走向沈易:“国师何以来此处?怎的……怎的不早告知?实在是失敬!失敬!”

沈易唇边的笑极淡,缓缓摇了摇头:“不值一提。”

沈易带着淡笑的凤眸重新落在季陵身上,只剩一片清冷。

季陵轻嗤一声:“听闻玉陶公主为了国师大人茶饭不思,人尽皆知。现在又撞上了邪祟陷入昏迷,圣上更因此迁怒,下令捉拿天下修道者……皇城还有位公主等着国师,国师大人怎有空在此?”

沈易飞刀似的眼神登时射向沈琮,玉陶公主于他的一些儿女私事季陵不可能知道,更是机密,只有沈琮……

沈琮登时整个后背都汗湿了,他瞪着季陵:“你……你偷看我写给时雨的信??!”

季陵嗤了一声:“阿姐向来乱丢东西,赤/裸/裸摆在我面前倒成我偷看了?”

沈琮:“……”

沈琮讪笑着对上国师大人投来的杀人飞目,无力地耸了耸肩。

沈易不再看他,只盯着怀中的香炉,片刻后才抬眸看向季陵,凤眸中再也寻不得一丝笑意,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让我拱手相让?”

书生勾唇笑了笑,浓黑的凤眸映着少年隐隐有了一丝成人模样的面庞,笑了笑,轻吐两字,唇角泛着无尽冷意:“没门。”

季陵霎时一双桃花眼微眯,杀机毕现,手如疾电扣在了剑柄之上——

“住手!”

季陵扣住剑柄的手一顿,众人登时将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薛时雨手中拿这些草药,瞪着季陵和沈易二人:“都什么时候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就想着动手了???一个个还要不要命了!”

登时,周遭陷入一片浓稠的静默之中。

薛时雨狠狠的瞪了季陵一眼,将手上的草药递给空师父:“暂时只能找到这些草药,快给摩柯大师上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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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师父忙应下,薛时雨便走到季陵和沈易中间,看了看两人,重重叹了口气,直接伸手探向书生掌心的香炉,书生还牢牢握在手里,薛时雨一时没拿动,只好道:“阿沅姑娘还是安安静静呆在安魂香里比较好吧,由我操控安魂香修复阿沅姑娘身上的伤更事半功倍不是么?”

“安安静静”四个字,薛时雨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书生看了她一会儿,才淡笑着缓缓松开了手:“……交给薛姑娘自是放心的。”

一旁季陵才向薛时雨走了一步,便被薛时雨喝住:“给我站着!好好回房躺着去!”

季陵:“……”

季陵看着一脸怒容的薛时雨,又看了眼薛时雨怀中的小香炉,穿过薛时雨和沈琮二人,无声和一脸淡笑的书生对视了一眼后,方才踏出房门回自己屋去。

见状,薛时雨重重的舒了口气。

沈琮迎了上去:“时雨多亏了你……”

薛时雨瞪着他:“听空师父的,休整三日,你也给我好好呆着!”

沈琮:“……”

话落,薛时雨领着小香炉回了自己的屋。

沈琮忽觉后脖一凉便对上了书生含笑的俊容:“倒不知沈大人是如此长舌之人,聊聊吧,你那些信里都说了什么?”

沈琮:“……………”

——

回到屋后,落了锁。

薛时雨才将小香炉放在案桌之上,轻声道:“放心吧,我把那些聒噪的臭男人都赶跑了,不会再来了,出来吧阿沅?”

小香炉纹丝不动,没有传来丝毫声音。

薛时雨拍了拍头,自顾自道:“是我忙昏了头!你一定还饿着!等着!”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响声,又是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很快,一股熟悉的檀香传来。

“快吃吧,正巧碰见书生,叫我带来这根香烛,阿沅?阿沅你听到了么?”

阿沅缩在香炉内,挠了挠面颊,又搔了搔头,奈何腹中饥饿,终于忍不住悄悄飘了出去。

一缕青烟自香炉内飘了出来,卷着香烛正要往香炉里去,被薛时雨拦了下来:”在外头吃吧?“

青烟卷着香烛顿了顿,仍是往香炉去飘去。

阿沅不知香炉外薛时雨是何表情,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小香炉传来一层又一层熨帖的灵力波动,轻柔的抚着她浑身上下的灵脉,舒服的简直快嘤咛出声。

她知道,这是薛时雨正在运功,消耗自己的灵力来快速修复她身上的伤。

阿沅吸食着怀中香烛的清香,恍然想起薛时雨的青鸾佩剑已毁,她本身也受了极重的伤,为何……

她透过小香炉镂空的小洞看了过去,只见薛时雨盘腿坐在香炉前,两手置于香炉顶端,自她掌心绵延出丝丝缕缕的灵气催动着小香炉修复着她身上的伤,而薛时雨本一张明艳的脸蛋煞白煞白的,额头更是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许久她才放下双手,脸上更没了一丝血色。

她颓然的瘫坐在地,徐徐喘了两口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等气喘匀了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甚至一时还站不稳,晃了晃……

“小心!”

一缕青烟从小香炉里蹿了出来,化作一道人形托着薛时雨的手臂牢牢稳住身形。

薛时雨看到忽然出现的阿沅,顿了一下,笑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呢。”

阿沅:“……”

阿沅默了一会儿,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后,又要化作一缕青烟飞回香炉内时,薛时雨连忙叫住了她:“阿沅!”

阿沅止住了脚步,许久才转过头来看她:“……叫我干嘛?”

“我……”薛时雨竟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面颊,“我想和你说说话……行么?”

阿沅莫名的看着她:“……说什么?”

薛时雨:“……”

薛时雨顿了下,深呼吸一口气,两眼定定地看着阿沅:“那日在宅子里,若不是将我抛了出去,我一定没命了……我想谢谢你。”

阿沅在薛时雨的双眸中看到自己,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偏过头:“不用谢,我说过我不喜欢欠人……”

“要谢的!”

阿沅一愣,薛时雨竟然绕了过来,双眸极其郑重的看着阿沅:“要谢的,一定要谢的!谢谢你阿沅!”

阿沅怔怔的看着薛时雨,好半天,脸颊、耳廓、脖颈登时全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的跟她道谢,还是一个除妖师,还是……还是薛时雨!

阿沅脸上仿佛要烧起来似的,她张了张嘴,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发出声音:“都、都说不用了……况且你也用安魂香帮我了……”

“那我们……那我们……”薛时雨苍白的小脸居然也红了,她这小半生都在和妖魔鬼怪厮杀,从来没有过闺阁女孩的生活,更从没跟香香软软的同龄女孩儿呆过,谁不爱香香软软的女孩儿呢?一时竟然紧张的手足无措,半天没说成一串长句,只能结结巴巴说着,拿眼小心的看着阿沅,“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阿沅愣住了:“啊?”

恍惚间,她忽然记起,那日在宅子里,薛时雨好像是说过“如果你真是我失散人间的妹妹就好了”……

阿沅还在发愣的想着,只见薛时雨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跟前,眨巴着眼睛看她:

“看起来……我年纪比你大,可以……可以当你姐姐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要发展成姐妹情。

谁不爱香香软软的女孩儿啊!女孩儿的友情就是最棒的!

第55章55◇

◎“他跟我走。”◎

一缕青烟倏然飘进小香炉内,薛时雨微微一顿,双眸暗了下来。

“那你……早点休息。”

她从榻上起来,踱步至门槛处,正要将门合上之时,小香炉内隐隐传来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嗯。”

薛时雨就着原来的姿势怔住了,双手抚在门上好一会儿,双眸骤然晶亮:“你等着,姐姐再给你多寻些香烛来!”

门扉被大力地打在壁上晃动着,香炉内,阿沅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喃喃着:“……姐姐?”

指尖用力地抓紧了膝上的衣裙,片刻后又松了下来,她将头颅埋在双臂之内,微微露出的耳尖红红的,低低的又唤了一声:

“姐姐……”

袅袅安魂香围绕着她,由外而内熨帖着她微凉的肌肤,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如梦呓般喃喃着:

“我有…姐姐了……”

——

三日后,隆谷城外。

残留的行尸和遍地的断肢残臂堆成了一座小山丘,烈焰焚烧着,照亮了一方天。灰黑色的浓烟宛如一条黑龙升腾入苍穹。

摩柯清润而悲悯的轻吟声盘旋其上,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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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众残缺的终于得到安息的魂灵飘往天际。

憧憧的火光映在众人的面庞之上,落下道道阴影滞留的沟壑。

空师父:“诸位还记得隆谷城主死前口中所唤的‘妖皇’么?”

众人闻声看向他,薛时雨怀中抱着小小香炉,侧眸看去。

空师父眉头紧锁:“贫僧于弑神阵中……也曾从这些行尸口中听到。”

众人默了下来,不光空师父听到了,他们也都听到了。这些行尸包括那诡异的隆谷城主恐怕都受那个“妖皇”所指使。

究竟是何人将千万活人炼作行尸,操控千万行尸直抵长安的方向,其目的究竟是什么?简直不敢深想。

沈琮当即道:“我已写下飞书寄往长安……”

季陵扯唇嗤笑:“你以为会有人信么?”

沈琮闻言叹了口气:“确实,若非亲眼相见……我也是不信的。”

“贫僧观这些行尸皆是黄河上游遭受水患的灾民,实不相瞒,贫僧此行也正是为此。”

沈琮沉吟道:“近月来的连绵骤雨,黄河水泛滥成灾,造成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以空师父所见……”

“并不单单是天灾人祸。”空师父忽而将目光转向一侧,眸色淡淡的书生身上,“幸得遇见国师大人,空有一事请教大人。”

沈易忙摆手:“小生如今一介布衣,担不起一声‘国师大人’,空师父但说无妨。”

“三年前国师平定黄河水患,皆因黄河内有蛇妖作祟。而近月来的接连大雨不亚于甚至……更甚三年前。”

沈易了然道:“空师父的意思是有邪祟作恶?”

“恐怕就是那‘妖皇’了吧!此事事态严重绝不能耽搁!”沈琮顿了一下,看向沈易,“我一人人微言轻,国师大人,你还是和我一同面圣,唯有从你口中说出,如此荒诞的事陛下才能信一二……”

国师大人想也不想推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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